SD之江湖 第三部 天涯枫红 21-30
作者: vampireg,收录日期:2006-07-17,1208次阅读
第三部[天涯枫红]二十一
东方刚现出鱼肚白,临安城的“盛福隆”客栈天字号房门口已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睡意朦胧的仙道打开房门,一看原来是那个自称“妙手空空、无事不通”的彦一,不由笑起来:“小鬼,害怕毒发身亡啊,这麽早就跑过来,有了消息麽?”
彦一忙伸出食指比在唇前作了个“禁声”的手势,又鬼头鬼脑四下里看看,发觉没有人後,才一下窜入房中,示意仙道关上房门。
仙道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由奇道:“怎麽了?小鬼,有什麽见不得人麽?”
彦一也不答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著仙道的脸,看得仙道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抚著自己的脸颊道:“喂,你到底在看什麽?我脸上长草了麽?”
彦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传说中的桃花岛主,没想到居然就在我的眼前……”说著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来,似乎还想碰一碰才肯相信。
仙道及时退後一步失笑道:“哦,看来你果然有两下子,这会功夫便知道我们是谁了。”
彦一听到仙道在夸他,大是激动:“当然当然,两位在建康的事迹,早已传遍江湖,还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那个……昨晚的事……嘿嘿,都怪我有眼无珠……不过,若非如此,我又焉能有幸与二位相识呢!”不待仙道开口,又突然四下里张望道:“对了,那位流川枫大侠到哪里去了?”
仙道哭笑不得:“恩……他……暂时不在这里……你……”
话还未说完,彦一又一个箭步窜上前,用无限崇拜的眼神望向仙道:“没关系,能亲眼目睹桃花岛主的风采,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正说著,又倏的一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小本子,恭恭敬敬的捧到仙道跟前。
仙道愕然道:“这是……”
彦一搔搔头,“嘿嘿”笑道:“这些都是我搜罗到的大侠签名……其实啦,我也知道,那些自封为大侠的人未必就是真正的大侠……所以,岛主,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最名副其实的大侠,所以你一定要给我签个名!……”
仙道双手掩面,头一次有了种被打败的感觉,但又确实有些感动。直到彦一一口气说完,他才伸手揉了揉彦一的头发,微笑道:“多谢小兄弟抬爱,在下甚感荣幸,不过大侠这两个字,在下也著实担当不起……”
彦一先是为仙道称呼他为“小兄弟”而兴奋不已,随即听仙道话中的意思,竟是不肯给自己签名,不由万分失望,沮丧的垂下头去。
仙道见状,心下颇为不忍,想了想,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物事来,又拉过彦一的手将那东西放入他掌心里。彦一一呆,缩回手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块玉饰──晶莹剔透的碧玉被雕琢成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即使是彦一,也能轻易看出那是一块上好的美玉。正不解间,听仙道说:“小兄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这只玉蝴蝶便送你做个纪念吧。常言道‘君子佩玉’,你年纪尚小,路还有很长,不要再干这般偷偷摸摸的事了,与其羡慕别人,不如踏踏实实好好学些本事,将来自己做个大侠岂不是更好。”
仙道说完这番话,又过了半晌,见彦一始终低垂著头,不发一言,正诧异间,却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彦一脸上串串滑落,不由大感意外道:“小兄弟,你怎麽了?为什麽哭了?”
彦一啜泣道:“我打小便没有爹娘,一个人孤苦伶仃,谁都可以欺负我,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麽好过,也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话……岛主,我……真的可以……可以做大侠麽?”
仙道一面替他擦去眼泪,一面柔声道:“当然可以了,只要你有决心。其实我也是个孤儿,自小便一个人流浪在江湖上,时常连饭都吃不上,还常常挨别人揍,呵呵,若不是後来遇上了我师父,可能早就不知死在哪里了……”
彦一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真……真的麽?岛主,你也是……孤儿?”
仙道点点头,微笑道:“你也不要在叫我什麽岛主了,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大哥好了。”
彦一闻言,一下子蹦起来,又惊又喜道:“真的可以吗?真的可以叫你仙道大哥吗?我不是在做梦吧!”看到仙道颔首微笑,不由欢喜的连翻几个筋斗兴奋的叫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彦一今天可有一个大哥了!”站定後,又郑重其事道:“仙道大哥,你放心,我以後决不会在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了!说什麽我也不能给你的脸上摸黑,从今天开始,我彦一要重新做人!就以大哥你为榜样!”说罢看到仙道赞许的笑容,也不由“嘿嘿”傻笑起来,笑了半晌,才一拍脑袋道:“瞧我,光顾著高兴了,把正经事都给忘了。”
仙道扬了扬眉:“有消息了麽?”
彦一换了副认真的表情,想了想才道:“其实,我也不是十分有把握……从我掌握的线索来看,最後有人见到她们是在蓼汀阁附近……”
仙道奇道:“蓼汀阁?”
彦一解释道:“蓼汀阁原是宁国公的私邸之一,离皇城不远,因位置便利,所以常被宁王用来招待一些达官显贵们,近来住在蓼汀阁的乃是从金国来的使臣,听说还是金国皇帝的第四个皇子……还有,自从金人来了之後,蓼汀阁里出出进进的有不少都是江湖上的人物,连我都亲眼见著过……”
仙道插言道:“你见过的人是何模样?你怎知他们是江湖中人?”
彦一笑道:“看他们那副打扮,就知道不是官家的人,而且都带著兵器,这些人通常都是晚上行动,因为天黑,他们又戴著帽子,所以模样看得并不真切。”
仙道沈吟了片刻才道:“那麽最後看见她们的人是在何时?她们又是同何人在一起?”
彦一想了想道:“好象也有一阵子了,大概是月初时,一天深夜,据那位朋友说,他那天酒喝的多了些,回家的路上便醉倒了,正迷迷糊糊的睡著时,突然便被一阵马蹄声惊醒,朦胧中看见一些黑衣人赶著几辆马车正向蓼汀阁後门所在的那个巷子行进,他当时是醉倒在一棵大树下面,再加上天又黑,是以并未有人留意到他。那马车原被遮的严严实实,可当最後一辆车经过他的时候,车窗突然被人掀开来,一个白衣女子探出小半个身子,说来也巧,刚好便看见了我那朋友,她张开嘴似乎想喊什麽,可是却什麽声音也没发出来,便在这当口,车里另有人将那女子一把拉进去,随即帘子又被挡好,这时我那朋友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只呆在原处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等那马车完全隐没在巷子里,才连跌带爬的赶回家去……因此事牵涉到宁王和金人,是以谁也不敢声张,都怕惹祸上身。况且,车中女子虽著白衣,但究竟是不是你们要寻的人,还无法确定。就算是吧,她们现下还在不在蓼汀阁谁也无从知晓。”彦一的口才倒是相当不错,原本从别处听来的消息经他之口,被渲染的有声有色,跌宕起伏,仿佛亲见一般,令闻者也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仙道听他讲完,轻轻蹙起眉头,像是在用心思索著。
过了半晌,彦一忍不住,试探著问道:“仙道大哥,你打算怎麽办?”
仙道摇了摇头道:“怎麽办,我还没有想好。不过小兄弟,此事正如你所说,牵涉甚广,不那麽简单,你能得来这些消息已经足够了。记住,这些事莫要再同别人说起,还有也别说你见过我们,以免招来麻烦。”
彦一闻言,一下蹦起来,昂然道:“我彦一虽然只是个小混混,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仙道大哥,你在这麽说,就是不拿我彦一当兄弟看了!虽然我没什麽大本事,可是临安城里情形没有比我更熟悉的人了,仙道大哥,只要能有用的著我的地方,只管开口好了!真的!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
仙道看彦一充满稚气又作大义凛然的样子,非常可爱,忍不住微笑起来,但无论他怎麽说,始终不肯应允。彦一见状急道:“仙道大哥,我这辈子都梦想著能做上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算以後做不成大侠,此生也没有什麽遗憾了,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好麽?就这一次!如果你再不许,哼,反正我也无处可去,看你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说罢就势躺在了地板上,横伸四肢,闭起眼睛,动也不动了。
仙道见他耍起了无赖,又被他一心要帮自己的诚意所动,思忖再三终於道:“你在临安城里还有可靠的朋友麽?”
彦一一听立刻一个骨碌翻起来,大喜道:“有!有!当然有!”正欢喜著,突的又想到什麽,顿时脸色大变,舌头也打了结般:“对、对了,仙道大哥,那……那个解药……”
仙道眨了眨眼睛笑道:“什麽解药?我只记得给你吃过一粒半的清热去火的定心丸哦!”
正在美梦中的流川枫蓦的被一股大力推到现实中,不由得大怒,眼睛都没睁开便一拳挥出,却给人抓个正著:“流川,是我!”睁开眼睛,正是那张讨打的笑脸,想都不想,另一个拳头又挥出,却仍然被抓住:“是我,你清醒一点!”这次终於忍不住了:“白痴,知道是你!一早就来扰人清梦!不是讨打又是什麽!”
仙道苦笑道:“你先看清楚在说好麽?都已经是下午了,你这只睡虫!”
流川打了个呵欠,“哼”的一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道:“下午又怎样?”
仙道的嘴角向上弯起,伸出手拍拍那张睡意朦胧的脸:“瞌睡虫,你还想不想救人了!”
流川毫不客气的打开那只手,不过也终於清醒了,眸子闪动著:“有消息了麽?”
仙道神秘的笑了笑,扔过一包物事到流川身上。流川看了仙道一眼,动手拆开,里面掉出一身黑色的夜行衣。
“蓼汀阁”虽名为阁,实际上是一处占地极广的园林,里面亭台廊榭、小桥流水、修竹古木之间错落有致的分布著十余处楼阁。
仙道自言自语道:“原来这个园子这麽大,真是伤脑筋哎!”
流川冷哼一声:“这有何难,随便抓个人来问问不就成了。”
仙道轻笑道:“你说的到简单,还不知道人究竟在不在这里呢!万一打草惊蛇再生出什麽枝节来可就麻烦了,我们最好先看看情况在说吧。”
流川不在言语,两人壁虎般从丈许高的围墙上无声无息的游下来,小心翼翼的向最近的一处小楼走去。
清冷的月在薄云中飞逝,淡淡的清光中,满园花影灼灼,露光莹莹。
仙道置身园中才发觉这园林的构建大到亭台楼阁,小到一花一木,无不别具匠心,构思巧妙,令人赏心悦目之极,不由叹道:“若是日间来,到可以好好欣赏一下。”
流川白了仙道一眼,“嗤”了一声。他不明白房子用来睡觉就可以了,要这麽多花花草草的来作甚。偏是自己的母亲也极醉心於此,西域本来就是个鸟不生蛋的荒凉之地,母亲却非要想方设法的植上许多红花绿树来……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母亲在庭院里种了许多桃树,说是第二年春天就会有桃花看,可是西域毕竟不是江南,结果一棵也没有成活,母亲还为此伤心了很久……
“流川,你看前面左首那间屋子有光亮!”仙道低低的语声将流川从回忆中唤醒。两人躬低身子,轻手轻脚走到了窗下,听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动静。
仙道伸出食指,放在舌尖沾了一下,轻轻捅破窗纸,将眼睛凑了上去。片刻,转过头来,神情又是骇异又是好笑。流川挑了挑眉,仙道指了指那个小孔,意思让流川自己看。
流川禁不住好奇心,当下便伸头瞧过去。这一看,才明白仙道为何会有那般表情。原来房间中央的地板上盘膝坐了一人,却正是曾经败在自己手下的“赤炼神君”岸本,只见他赤裸著上身,紧闭双眼,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盘在他颈间,蛇头咬著他的中指,岸本露在外的皮肤一片赤红色,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鼻孔间还有丝丝缕缕的白烟冒出,其情形诡异之极。
这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仙道一拉流川,两人缩到一丛盛著白花的矮树丛里。
听那脚步一路走到岸本的房门口,然後响起“叩叩”的敲门声。过了半天,才听到岸本粗声粗气应道:“谁啊!”门外那人道:“岸本大人,四殿下有请。”岸本“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你去回殿下,我马上就到。”门外那人恭敬道:“是,小的去了。”然後那脚步又逐渐远去。
因为岸本还未离开,两人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仙道伏在流川耳边低声道:“他那功夫原来是这般练出来的,真是够恶心的……”他呼出的气息拂的流川耳鬓又痒又麻,流川终於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仙道没有防备,向後一倒,流川忙又伸手拉住他,仙道那一声“哎哟”是忍住了,可是枝叶还是一阵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房中的岸本立时惊觉,猛的推开窗户喝道:“是什麽人!”话音未落,不远处的树木又发出一阵声响,一只大鸟展翅滑过花圃飞上半天。岸本松了一口气,自我解嘲的笑了一下:“原来是只扁毛畜生!”复又合上窗子。
树丛中的两人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对视了一眼,仙道眨眨眼睛,似是在说:“好险好险!”流川翻了个白眼,好象在说:“全都怪你!”
又过了半晌,听到房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然後岸本走了出来。等岸本走出了数十米开外,两人才从树丛中钻出,仙道低声道:“跟著他!”流川点点头。
两人一路远远跟著岸本,穿过数个长廊院落,才见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厅。这一路几次遇上巡逻的卫兵或是仆人,好在两人轻功高明、反应灵敏,才有惊无险的避了过去。
那厅堂门口有几个护卫在把守,天窗却是开的。两人不约而同的看了看屋顶,点点头,从侧面借著一株参天古木轻轻巧巧的翻到了屋顶上,轻移到天窗上方,然後勾住飞檐,倒挂而下,正好从天窗清清楚楚的看见大厅内的一切。
只见正中的软塌之上坐了个锦袍男子,颇有尊贵之气,料想便是金国的四皇子南烈,左右有一干身著轻纱的侍女缓缓摇著羽扇。左侧太师椅上坐了个身著宋廷官服的男子,眉目清秀,面色苍白,身後站著几个护卫模样的大汉。右侧下首也坐了几人,正是岸本、河田雅史和松本稔。
只听南烈大笑道:“越野大人,前些日子送到府上的歌姬,大人还满意麽?”
越野铁青著脸“哼”道:“四殿下的眼光哪里会有错!”
南烈抚掌笑道:“既是如此,那大人为何一副不开心的模样,难道是她们服侍不周麽?”
越野在也忍耐不住,一拍案几道:“四殿下,当初我们的协议可是定的好好的,你只说让我设法说服皇上调走三井寿,说是为了控制中原武林,却并未言及出兵攻打建康。如此一来,三井寿在皇上面前参了我一本,皇上现下大发雷霆,你却叫我如何是好!”
仙道和流川对望了一眼,心道:“原来是这个小子搞的鬼。”
南烈长叹道:“越野大人,我知道,此事连累你了,我心下著实也过意不去。但说实话,这件事我真的和你一般事先毫不知情,这都是我大哥搞的鬼。说出来也惭愧,我大哥忌我已久,恨不得除去我这个眼中钉,他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了我的计划,便私自借机发兵,想拣这个现成便宜好在父皇跟前邀功。你且想想,我如今身在大宋,乃是为议和而来,若是建康被攻下,大宋皇帝又岂能不迁怒於我,他这一石二鸟之计,我也是受害的一方啊!”
越野闻言,又犹豫起来。金国两位皇子为争夺皇位不和,他也有所耳闻,南烈这番话又说的是合情合理,不由踌躇道:“你说的当真?”
南烈趁热打铁道:“大人还有什麽可怀疑的呢?谁不知当今大宋天子最宠爱的就是大人你了,又怎会为了三井寿区区几句话就对大人不利呢!大人只要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不就成了麽,小王现下也要靠大人多多周旋呢!”
越野听了这几句吹捧,不由心花怒放,得意的大笑起来。
南烈不失时机道:“我前些日子又觅得一干美女,改日调教好了再送到大人府上。对了,还有一批产於高丽的玉器和吐蕃使者进贡的葡萄美酒,还望大人笑纳哦。”
仙道心道:这个金国的四皇子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几句话软硬兼施,就把自己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却不知他所说的美女是否就是流川枫的侍女呢?
越野大笑道:“四殿下真是太客气了。不过,这件事皇上也怪罪到了宁国公头上,毕竟促成这次议和的是宁王殿下。”
南烈笑道:“大人不必多虑,宁王那里小王又怎敢怠慢。他日等宁王登上龙位,那越野大人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啊!”
越野闻言脸色大变道:“殿下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万一传了出去,那可就是……”说著用手在颈间横里一比划:“喀嚓!掉脑袋诛九族的大罪啊!”
南烈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大人何必担心!”
越野抚抚心口,也露出笑容:“这还得靠殿下的大力支持呢!”说罢两人又一齐大笑起来。
这几句话,流川倒没什麽感觉,仙道却是心头一震,无意中又得知了一件大秘密。看来宁国公有意篡权,虽然谁做皇帝自己是没什麽兴趣,但这些人同金人勾结,问题就并非只是内讧这麽简单了。若是真让这般卖国求荣的小人给得逞,天下大乱,最终遭殃得还不是无辜的百姓。对了,如果让三井寿知道的话,或许可以免去这场祸端……正盘算著,听到越野告辞的声音,两人忙又翻到阴暗处,看著南烈等人一直将越野送出厅门。
刚送走越野,南烈转身就换了张面孔,敛去笑容一脸寒意的骂道:“蠢材!都是蠢材!连深津一成也会失败!还是我们大金国的第一统帅,连一个没有三井寿的建康都攻不下来!枉我费尽心机得来的大好机会,哼!气死我了!现在剩下这个烂摊子,要本王如何收拾!”
岸本等人噤若寒蝉,不敢出声。他这次也属於失败者,早已不像刚来时那麽猖狂了。南烈发完脾气,喘了两口气,平静了一点,又和颜悦色道:“那些女子现在怎麽样了?”
岸本小心翼翼道:“殿下请放心,她们都在地牢里,仍按时给她们服药,谅她们有天大本事也跑不出去!”又不无疑虑道:“殿下,我们动了白驼山庄的人,是否真的没有问题?”
屋顶上的两人终於听到了关键,都竖起耳朵来听个仔细。
南烈闻言,阴阴笑道:“若非如此,又怎能诱得流川枫送上门来呢!”
二十二
岸本试探道:“殿下打算怎麽对付流川枫?”
南烈缓缓道:“流川枫,三番五次的坏我好事,这几笔帐又怎能不跟他好好算算!不过此人终究是个人材,若是能为我所用……哼哼……到不失为一件好事。否则,让他活在这个世上,终归是我们的心头大患!”又转向岸本:“听说他生得相当出色,比女子还要俊美,是真的麽?”
岸本一呆,没想到南烈突然问这个问题,想了想才道:“话虽没错……那小子皮肤白的不象话,一双凤眼勾魂摄魄的,若为女子还真是个绝色的美人儿……只不过那个混蛋小子性格却可恶的紧,又自大,又骄傲,出言恶毒,目中无人,谁都不瞧在眼里,让人看了就讨厌……可是……他武功也的确高明的很,殿下要降伏他恐怕……”
仙道听得几乎要笑破肚皮,强忍著,凑到流川跟前轻笑道:“美人儿是麽?呵呵……”
流川本来听南岸的对话已经气得发狂,偏偏仙道还要不识好歹的来调侃,盛怒之下转过头来,眼中的精光宛若两把利刃,额上青筋都已蹦出,似乎随时都要跳出去杀人。
仙道吓了一跳,不明白他怎麽生这麽大的气,不过是让人背後说了几句嘛,而且说的又没错(流川:混蛋!我先杀了你!)。但此时流川若真发作起来可就前功尽弃了。一急之下,仙道忙探手过去按住流川的手,以防他真的做出什麽失去理智的举动来,这一触才发觉流川的手异常冰冷,竟然没有一丝温度,不由十分惊诧,抬头看他,见他肩膀微微颤抖,显是在拼命抑制怒火。仙道的嘴角不由弯了起来:这家夥真的很容易生气呢,明明脾气大的要命,却偏偏总板著一副万年不化的冰山脸,真是有趣。
又听到南烈的声音:“……你放心,到时候我会把一切安排妥当的,流川枫若不为我所用就是死路一条!”
岸本疑惑道:“殿下当真如此有把握?”
南烈莫测高深的笑了笑道:“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下去休息吧。本王也累了。”
仙道眼睛转了转,对方好象一切计划都是针对流川,并没有把自己给算进去……想到此,又低声对流川耳语一番,流川不动声色的听罢,撇了撇嘴道:“你没问题麽?”仙道心知流川是故意激自己,似乎是为报刚才那句“美人儿”的仇,不由暗笑道:岸本的评语应该再多加句小心眼儿才对,嘴里却笑道:“好说好说,到是你要多小心一点,谁知道他们会设下什麽圈套来对付你。”流川“哼”了一声,目送著仙道的身影消失在暗处。
待岸本等人走远,流川才从檐顶滑了下来。守在门口的那几名护卫连哼都没来的及哼一声,就被点中要穴,软软倒下。
南烈闭目伏在软塌上,正享受著背上那双柔若无骨的春葱玉手轻捏慢按的感觉,舒服的忍不住“哼哼呀呀”的呻吟著,突然间听到身後女子一声尖叫,还未及回头便已有一把冰冷彻骨的利器贴在自己的颈间,同时听到一个同样冰冷彻骨的声音:“别动!”
南烈终究也非常人,在此情况下,居然还能保持镇定,没有出声,却也是不敢有何动作,那些婢女早已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接著南烈感觉背心一紧,已被人拖了起来,那把要命的利刃仍然紧紧贴在自己颈间。他这一起身,勉强侧了侧脸,便看到了挟持自己的人──一张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一双奇异的眸子,明明清冽通透如冰晶,但那瞳孔中却又仿佛有火焰在燃烧,那究竟是冰冻的火焰?还是燃烧著的冰?让人一见即想逃开却又无法移动视线的感觉。南烈居然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流川枫?”
“哼!”没有回答,却等於是默认了。
南烈叹了一口气:“果然是……名不虚传。你来的还真快!”
流川冷冷道:“怎麽,你还没有准备好麽?”
南烈眼中阴晴不定:“你……都听见了些什麽?”
流川冷然道:“少废话,敢动白驼山庄的人,就应该有所觉悟!”说著,手上一使劲,将南烈的头扯向後:“她们在哪里?”
南烈有些呼吸不畅,却仍努力道:“流川枫,她们在这里都很好,我敬你是个人物,也没有为难她们,只要你愿意投靠我大金国……”话音未落,只觉得喉头一凉,那剑刃又近了一分。
流川缓缓道:“你再说一个字,我便杀了你。”
南烈眼看著那剑锋,乖乖的闭上了嘴,他知道流川枫绝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流川又道:“很好,现在你带我去。”
刚走出一步,只听门窗“咔嚓”几声巨响,已碎成一堆木屑,厅中又多了几人,却是岸本等人去而复返。
岸本叫道:“流川枫,你好大胆子,还不快放了殿下!”
流川冷笑道:“就凭你们几个……”便在这时,流川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虽然他没有听到任何异样的声音──这是自己身体本能先於其他感官最直接最敏锐的反应──有危险!就在身後!
一股非常强大的剑气!
没有任何思考的,在感觉到危险的一刹那流川已经回头,便看到一把乌黑的剑无声无息的刺向自己後心,那速度快的已不容人有任何迟疑,流川向後疾退,身在半空时,那剑刃正好刺到自己刚才站的位置── 一瞬间,只有这麽一瞬间,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流川站定时,才听到屏风倒塌的声音。同时也看到了刺出这一剑的人。
那是个斯文清秀的年轻人,一身玄衣,看上去甚至还有点纤弱,脸上挂著腼腆羞涩的微笑。若不是他手中还持著那柄乌剑,谁也想不到刚才那一剑居然会是他的杰作。
岸本等人均露出一副惊讶过度的表情,显然也是刚知道此人的存在。
南烈活动了一下脖颈,对流川微笑道:“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何时会来,但我时刻都做好了迎接你的准备。”
流川却是看也没看南烈,只盯著他身边的玄衣人:“好快的剑!”
那人微笑道:“承蒙夸奖。阁下的身法也很快。”
岸本忍不住道:“难道殿下说的安排就是……”语气中有点酸涩,原来自己同河田、松本都只是用来作势而已。
南烈点点头道:“他就是泽北,大金国第一剑客!流川枫,别怪本王没有给过你机会!”
流川眼中的火焰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刻轰然破冰而出,熊熊燃烧,同时手中的剑也缓缓抬起,指向泽北。虽没有一言,但任谁都会明白其中的意思。
泽北见状,脸上笑容敛去,顿时眼中精芒四射,像是换了一个人般,一个只有绝世的高手才有的睥睨天下的气魄,一步一步走到流川身前站定,下巴微微抬起:“我听说过你,流川枫,当年名震天下的寒冰剑传人。正好,我也想看看‘西毒’一脉的剑法究竟厉害到何种程度。”
南烈施施然坐回软塌,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岸本等人全神戒备的分布在四周,心下暗道:此人真的会比流川枫还要高明麽?
流川冷哼一声,衣袂飘动,急逾闪电的一剑刺向泽北。泽北一声“好!”反手一剑攻向流川。
这两人每出一剑的那种感觉实在难以用语言来描述。
旁观之人只见一黑一白两条身影如鬼魅般飘忽交错,那两柄剑也幻化成黑白两团光影。偏偏只是那一小块弹丸之地,剑气却无穷无尽的弥漫开来。除了身在战局的两人,谁也分不出孰强孰弱。
百余招,感觉也不过是弹指的刹那。流川的眸子越来越亮,像暗夜里的寒星一般逼人,泽北却是渐渐露出了微笑。
当其他人都沈浸在这无与伦比的剑技中心迷神醉之际,岸本的心思却早已转移到了别处。强压下激动的心绪,咽了口唾沫,一手探进腰间的蛇皮囊中,扣上三枚“七星夺命锥”,这暗器喂了赤练蛇毒,歹毒无比,一沾血即要人命,上次在建康时没有机会使出。这次他看出流川枫是全力应付泽北无暇分神,正是自己复仇的大好时机。他对流川枫的恨意实在是深入骨髓,只望他能死在自己的手里方才解恨。
可是流川和泽北的身法都太快,飘忽不定,让他一时间难以把握准头。正寻著机会,突然间两人的速度又同时慢了下来,泽北笑道:“现在来不及了!”流川重重的哼了一声“白痴!”岸本无暇顾及两人的话中的含意,只瞅准了时机,手腕一扬,追魂夺命的暗器分上中下三路向流川激射而去。
甫一交手,流川便发觉泽北的剑法是他前所未见的高明。虽然自己曾经败在仙道的手下过,但仙道的剑法和泽北并非一路。泽北的路数和自己很像,都是以一个“快”字为根本。
所有的剑法都不会是完美的,可是当其速度快到一定程度时,对手在发现你的破绽之前首先必须自救,这样一来,快者永远都占主动的一方,破绽也就不能称其为破绽了。流川正是因为这一个“快”字才至今罕逢对手。可是泽北的剑更快。从一开始到现在流川连续变化了十几种剑法,但泽北总是快上一分。处处为人所制,这样的情形流川还从未遇到过。虽然曾有数次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但是流川却视若无睹白白放过。泽北并不明白,流川的人就如他的剑,剑既出鞘就只有一往无前,没有变化却也没有退路!他可以失败,但是决不会逃避!斗到现在,泽北终於完全控制了局面,流川再想退已经没那麽容易了。泽北说的“现在来不及了”就是这个意思,而流川的“白痴”却是说“我根本没打算要逃,刚才不会,现在也不会!”
便在这时,流川听到了背後有锐器破空而来的风声。若是平常,自然不当一回事,可是如今全力应付泽北已是勉强,又如何在能分神去顾及其他?
岸本已经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狞笑。
眼看那锥就要射中流川,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从窗外飞入什麽物事来堪堪击中在那锥身,不知如何使的力道,那锥反朝泽北打去。泽北一惊,放弃了攻向流川的一剑去挑那暗器,同时大厅的灯烛突然熄灭,登时陷入一片黑暗中,人人都被这突发状况弄的一片慌乱。
接著一声长笑中有人闪入,拉了流川穿窗而出。
泽北是唯一镇定的人,却因突如其来的黑暗不可避免的短暂丧失视觉功能,无奈下,急中生智叫道:“西毒的传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等在南烈的怒吼声中,侍从们哆哆嗦嗦又重新燃起灯火时,人早已不知去向了,只有那清朗的笑声还萦绕在众人心头。
这时门外匆匆跑入一人哭丧著脸道:“殿下,刚才有人来把地牢中的女子都救走了,众守卫都被打晕了……”话还没说完,已被南烈一脚踹倒在地:“可恶!你们这些饭桶!连个人都看不住!哼!流川枫原来还有帮手!你们这些饭桶都是失职!失职!我要把你们全都处死!”那人在地上直吓的浑身发抖,不住的磕头求饶。
在这当口,泽北开口道:“殿下请息怒,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却也怪不得他们。”南烈闻言转向泽北,只见泽北弯腰从脚边拾起一粒小石子,放在手心凝神细看。众人都是一呆,低头看去,果然还有数粒石子散在各处。原来刚才打飞岸本的暗器、熄灭蜡烛的竟然便是这种再也普通不过的小石子。这下连南烈也惊骇起来:“难道刚才的暗器……就是这些小石子麽?那……那人……究竟是……”
泽北忽然微笑起来:“弹指神通,果然名不虚传。”
二十三
高墙之下居然有两匹骏马,流川枫来不及思考,已被仙道拉著落到了马背上。那马灵通的紧,一察觉背上有人,立刻放开四蹄飞奔起来。
流川如堕云雾里:“仙道,人呢?”
仙道笑道:“在前面,等下就能赶上了!”
果不然,跑过两个街口,便看到两辆马车正在飞驶,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踢哒声,在寂寂的深夜里格外的惊心动魄。
仙道和流川很快赶上前去,那驾车之人回头笑道:“仙道大哥,你们的动作好快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闪动著兴奋和崇敬的光芒,正是彦一。
流川皱了皱眉:怎麽是这个小鬼,又是何时同仙道这般熟稔了。
仙道也笑道:“彦一,多亏你来接应的及时。”
彦一“嗨”了一声道:“若是这点小事我都办不好,又怎配叫你一声大哥!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干这麽刺激的事呢,我一定要好好记下来!”
这时车窗的帘子被撩开,数张如花玉颜一齐挤在小窗前:“主人,是你麽?”“太好了,我就知道主人一定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主人,这些日子你还好麽?”……大家都争先恐後的说话,可是声音却明显有气无力的。
流川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驰近车窗,点点头道:“你们没事就好。”
仙道插口道:“她们中的是‘清风飘魂散’的毒,虽无性命之忧,可是身体无力行动不便。眼下我们先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流川无言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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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众人都逐渐熟识起来,那另一辆车的驭者叫做植草,是彦一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相貌温厚,给人一种沈稳可靠的感觉。两人毕竟都是少年心性,很快便和那些少女打成一片,沿途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到也不乏味,仙道偶尔也和他们打趣几句,只有流川枫一路来异常沈郁,眼神中充满著刻意压抑的阴霾。
那个黑衣的男人,那柄黑色的剑,都时刻在他脑海中闪回。最无法容忍的却是那句话
──西毒的传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这真是生平最大的屈辱!
“混蛋!”咬的紧紧的牙关迸出两个字。声音虽低,可是在他前面的仙道却听的分明。
心下暗叹一声,仙道放缓了速度,和流川并排而驰,轻声道:“你还在想北泽麽?”
流川闻言抬起头,灼灼的目光直视仙道:“你知道他?”
仙道沈默半晌方才道:“我赶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你们在动手。虽然过去了这麽多年,但他的样貌变化并不大,而且那柄剑……因此一下就认了出来……”
流川没有说话,只仍紧紧盯著仙道,等他说下去。
仙道又沈默了一会,才接著道:“还记得那一年麽?你爹爹过世的那年……我和师父从白驼山庄回中原的途中,见过他一次。那时他还只有十六岁,却一人连败大漠最著名的剧盗‘旋风十三骑’。”
流川寒星般的眸子闪动著:“你和他交过手?”
仙道摇摇头:“他那时毕竟只是一个少年,虽败了那十三人,可自己也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时候是师父救了他……你一定想不到他的出身的!”仙道笑了笑:“也许天下也没有几个人会知道,他就是魔剑的传人,他那柄剑就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魔剑乌金剑!”
流川闻言身子一震:“魔剑夜鸦?”
仙道点点头:“三四十年前,天剑魔剑威镇江湖,魔剑夜鸦也是天剑安西大神的师弟,两人的剑法据说在江湖上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可是虽属同门,这两人的性格和武功却是大相径庭。夜鸦於武技执念太深,最终入了魔道,逆天而行,无数高手丧身在他魔剑之下,安西大神屡劝不成,最终师兄弟反目成仇,在天山天湖之畔决斗了三日三夜,结果只有安西大神一个人下得山来。”
“人们都以为夜鸦已死,却不知安西大神最终还是顾及同门情谊,没有杀他,只废了他一身武功,让他永不得踏入中原一步。其实安西大神即便无此一说,那夜鸦也是不敢再回中原了,他废了武功,又仇家遍地,被人发现只有死路一条。大概他还是不甘心的吧,所以终将自己一身绝世武功传了下来。”
“我们见到北泽的时候,夜鸦早已不在人世了。我师父虽然知道了他的来历,却也没有为难他。待他伤势痊愈,便任他自行离去。没想到他现在为金人效力……或许他不仅继承了夜鸦的武功,也继承了夜鸦对中原武林的恨意吧。直到昨夜,亲眼见他使剑,才体会到魔剑真正的威力,果然名不虚传!流川,换了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流川默默的听罢仙道娓娓道来这一段传奇,突然开口道:“他叫泽北。”然後用力在马臀上抽了一记,两腿一夹,那马儿受惊般向前直冲出去。仙道闻言一呆,搔搔头,在心里纳罕道:“怎麽,泽北?不是北泽麽?”又摇摇头,管他是泽北还是北泽的……转而看到流川已然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十年前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败给了自己的流川枫,看著自己的那种眼神……没有原本自己想象中少年人应有的惊讶、委屈或者是愤怒、仇恨……只是没有任何表情的那麽深沈那麽专注的看著自己──仿佛要将自己刻进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中去……那一刻,自己竟然莫名的感觉到了一瞬间的窒息……
“这个孩子哦,执念也是这麽深……唉!”仙道又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尽是一片复杂难明的神色。
经过几日的奔波,最後到了东海边的一个小渔村。
在村头玩耍的孩子见到这批不速之客,连忙跑回村里去报告。
不多时,有几人从村里走出,为首一人高壮无比,好似一个铁打的巨人般,一开口,声若洪锺:“来者何人?”仙道微微一笑,弃鞍下马,径直朝那人走去。
到了近前,那人看清了仙道,呆了一呆,旋即大笑著张开双臂:“哈哈哈,是仙道!什麽风把你给吹来了!”仙道笑著和那人拥抱了一下:“鱼柱,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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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还未放亮,仙道便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向海边走去。
远远的,朦胧的夜色中,已看得到前方停泊著渔船的憧憧暗影。潮声哗哗,带来了淡淡的咸腥味儿──那是海的味道,是他无比熟悉的气息。
仙道看到海时,同时也看到了一个人,在这个时候,怎麽也难以相信会是他。可是那清峻的背影,白色的衣衫,不是他又是谁?
轻轻的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起的很早啊!流川。”
“我没睡。”木然的应著。
仙道一愣,扭头看他:低垂的眼,看不到那里面的表情,漆黑的浏海,在额前迎风猎猎飞舞著,薄薄的唇紧紧的抿成一线。
“哦……是吗。”仙道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看向海面:“也好,可以看看日出,很美的。”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仙道也不再言语,两人就默默的坐在那里。
乳色的晨雾,流连似的弥漫在海面上,不久,化作片片嫋嫋轻烟,如徐徐浮动著的纱幔。
不知过了多久,原先海天相连那灰蒙蒙的一片,开始迸出几根银丝般的光辉。不一会,远方天际的银丝逐渐增加著,化为一抹淡淡的青光,向著四面延伸开来。眼前那本是一片苍茫的水域,此刻是一片黛绿色,在淡青的晨光中看去宛如一块大翡翠。
青光又渐渐变成霞光,海面上的雾气这时已被霞光驱散了,刹那间,云霞蒸蔚,瑰丽壮观,碧水江霞拥簇处,一轮红日蓦的跃出水面,万道金光照亮了天宇。
流川的心神不知何时已被这大自然的奇丽景观所吸引,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仙道微笑道:“很震撼吧,无论多少次,看到太阳升起的时候,这种感觉都不会变。”
身边的人无言,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仙道又道:“海边的日出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因为海很广阔吧,那种感觉才尤为壮观。当你面对大海的时候,总会感到自己是那麽的渺小,那麽的微不足道。我小的时候,师父就对我说过,无论是欢喜还是难过你都可以告诉大海,因为海的胸怀和人不同,它是可以包容一切的。从那以後,每当有不开心的事,我都对著大海把它喊出来,喊完之後,心里就会轻松了许多。真的,流川,你不开心的时候,也可以试试。”
流川摇摇头:“我很好,也没有不开心。”
仙道的嘴角浅浅弯起:“流川,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麽?”
流川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道:“剑!”
仙道又问:“那你学剑是为了什麽?”
流川愣住了,从记事时起,他就觉的练剑是天经地义的事,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什麽。用心的思索著,眉宇间形成一道淡淡的沟壑,过了很久才喃喃的自言自语般道:“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教我学剑,他是个很严厉的人,很少说话也很少笑,可每当我按照他的要求练好了剑时,他就会很慈祥的抚摸著我的头微笑,我想那可能就是我最初想学好剑的理由吧。可是後来,我真的喜欢上了剑,你知道麽,剑是有灵性和生命的……每当我挥舞起它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我和它溶为了一体,感觉到了这就是我生命存在的全部意义。我记得我爹一直对我说‘要做最强的,只有最强,才能抓住想要的东西’……”
仙道微笑:“那你想要的是什麽?”
流川又想了想,然後很认真的道:“我想要的是极致,剑道的极致。我想知道它在哪里,也想知道我能够到达哪里。”
仙道静静的听他说完,唇边是了然的笑意:“流川啊,也难怪……原来你是为了剑而生的,你是一个真正的剑客啊。”
流川呆了呆道:“难道你不是麽?那你又是为了什麽学剑,仙道?”
仙道也呆了一呆,可是很快就哈哈大笑起来:“我?哈哈,我不是,流川,我不是。并不是所有会使剑的人都是剑客的,流川,我没有你那麽纯粹,我当初学剑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而已。”
流川闻言,皱起眉头,看像仙道,那句“你认真一点”还没说出口,却先看到了仙道的眼睛──那双眸子反射著海的颜色,竟然是一种奇异的深蓝,像海一样深邃,却又一望到底,那眼波深处充盈著一种出奇的宁静──仿如自亘古以来就不会为任何事情有丝毫改变的宁静──看得久了,仿佛灵魂都要被吸进去,就此沈睡在那片蓝色的宁静中在也不愿醒来……
流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改口道:“这……是真的麽?”
仙道笑笑:“我还是婴儿的时候,被一个好心人从一条小河里捡回来,後来那个好心人在战乱中死了,我就真成了孤儿了,天天为填饱肚子跟人打架,每天都遍体鳞伤的……那时最大的心愿就是不用挨饿不用挨打了。後来师父发现了我,带我到桃花岛,教我学剑,我就天真的认为学好了剑,别人打不过我,我就不用挨饿了。其实啊,我是幸运的,那时和我抢饭吃的那些孩子,在这乱世,又有几个能生存下来的……”说罢看著流川,翘起嘴角:“像你这种出身名门世家的大少爷一定觉得无法理解吧!”
流川摇摇头,却又不知该说什麽才好,的确,他从未想到仙道的过去与他根本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他一直都以为,仙道和他是一样的,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的这个人……过了许久才道:“那後来呢?後来又是为了什麽?”
仙道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眨了眨眼睛,漫不经心的笑道:“後来啊,呵呵,当然是为了不给你打败了,流川。”
本来一直像是挺认真的仙道突然又变做了玩世不恭的老样子,流川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没错的,这个人还是十年前那个散漫不羁的少年吧,连笑容都没有丝毫的改变……可是,有时候,却又像是完全不同的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正神思恍惚间,冷不防一捧冰凉的海水兜头淋下,流川本能的大怒,一抬头,看见仙道不知何时站在海水里,歪著头,带著笑,看著自己:“喂!你不是要打败我吗?来啊!”说著双手一扬,又一捧海水朝自己扑面而来。
流川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甩了甩还滴著水的浏海,溅到嘴里的滋味咸咸苦苦的……突然一下子跳起来,拍起一蓬海水象仙道泼洒过去……
海浪一波一波的涌上来,两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孩童一般奔跑著,追逐著……一个不稳便跌倒在海水里,然後又爬起来,在继续…………这一刻,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人的最初,什麽都不用去想,只是尽情的释放著自己……真实的自己……
彦一呆呆的站在远处,本是鱼柱让他来找二人吃早饭的,谁知却看到了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揉了揉眼睛,他们真的是名震江湖的仙道彰和流川枫麽……
朝霞毫不吝惜的给他们渡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辉,看起来是那麽的耀眼,海天之间变幻著绮丽的颜色,那两人同这个自然是多麽的契合,如此一副绝美的画面……
彦一一阵没来由的感动,悄悄的退了回去……谁忍心破坏这幅画呢……天地间,只剩下了海潮澎湃的声音……
二十四
流川睁开眼睛,已经是傍晚了。
昨晚一夜没睡,早上又折腾了半天,落汤鸡一样的回来,将众人都吓了一跳,那些侍女一个个目瞪口呆的表情让他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好笑。吃过饭就不知不觉的睡去,这一睡就是一天。
隐隐有箫声传到耳中,是那个家夥吧,整天看他带著箫却从未听他吹过……流川的嘴角不由微微的翘了翘,此时的心情竟是难得的轻松畅快,索性徇著那箫声走了出去……
深蓝色的天空广漠而遥远。夜里的海,细浪温柔的轻轻舐著海岸,发出一种几乎是听不清的温柔如絮语般的声音。
仙道坐在一块大石上,衣衫在海风中轻轻飘动,修长的手指起伏,婉转动人的箫声便在他弧度异常优美的唇边流淌著,荡漾在夜空中,时而清扬高亢,时而缠绵悱恻,如行云流水,灵动飘逸,荡人心魄……
不知何时,远远出现了两条人影,行动迅捷无比,不多时已到了近前。仙道似是浑无所觉,依旧悠然自顾的吹著萧。
其中一人喝道:“仙道彰!终於让我们找到你了!”
仙道眼皮未曾抬一下,箫声依然。
那人又暴喝道:“仙道彰!你──!”说著似乎想要冲过来,旁边一人连忙伸手按住他,摇了摇头。
直至奏完这一曲,仙道才将箫从唇边拿开,缓缓站起来,抬眼看著这两位不速之客道:“请问两位是……”
那脾气暴躁之人怒道:“你可看清楚了,莫要装作不认识我们!哼!还是你自己作了亏心事不敢认!”
这般无礼之极的口气,却是这任桃花岛主出道以来头一次遇到,不过也不动怒,只淡淡道:“请恕在下眼拙。”其实仙道心里也暗暗纳罕,为何这人像是同自己有著深仇大恨一般,其实仔细看的确是有些眼熟,但是却怎麽也想不起来。
那个看起来稳重些的不急不徐开口道:“在下大理长谷川,这位是高野。”
仙道“哦”了一声,终於想了起来,这两人是南帝藤真身边的护国将军,自己数月前到大理曾有过一面之缘,却不知他们千里迢迢的跑来找自己作甚,而且又这般恶言相象:“原来是两位将军,不知来找在下有何贵干?”
高野怒道:“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好意思问得出口?哼!为何找你?我们陛下敬你如上宾,你又怎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卑鄙无耻的勾当!”
饶是仙道修养在好,这般没来由的辱骂也令他心头火起,可是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请阁下把话说清楚些,在下究竟做了什麽?”
长谷川低声对高野道:“莫忘了陛下叫我们不可无礼!”高野气哼哼道:“这样的人还跟他讲什麽礼!”长谷川不去理会他,像仙道抱拳道:“这件事……我们作臣子的也不好开口,还望岛主见谅,总之请岛主将我们的贵妃娘娘交还给在下。”
虽然仍是一头雾水,不过仙道前後连起来总算多少明白了个大概,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冷冷道:“仙道彰再怎样不自重,也不至於去招惹有家室的女子。贵国的贵妃,在下连见都未曾见过,又何来交出之说。还是请两位将事情弄清楚了,在来说话。”
高野又要发作,长谷川及时阻住他,仍是不温不火道:“岛主说从未见过我们贵妃,恐怕有些言不符实了。据贵妃身边的宫女说,岛主曾连续三晚和她一起抚琴弄箫,岛主为何不愿承认?”
仙道闻言,心头一震,不可置信道:“你说的是……如玉?”
高野怒道:“你还敢直唤我们娘娘的闺名,你……你……”
长谷川点点头:“岛主终於想起来了。”
仙道心中的震惊一时无以复加,喃喃道:“如玉她是你们的贵妃?这……她为何从未跟我说起过……而且我与她是在山间偶遇,并非是在大理宫中……”
长谷川面色稍霁:“原来如此,也难怪这其中会有些误会……其实岛主见到玉妃时,玉妃她还是姑娘家……”见仙道疑惑的神情,又解释道:“玉妃祖上乃大理开国元勋,拥有世袭爵位,其父辈又为先帝战死沙场,临死之际托孤於先帝,先帝深念其忠,便做主为还是幼年的如玉姑娘和陛下定了婚约,只待如玉姑娘年满十八岁时,方迎娶入宫,这之前,她一直是住在玉泉山的别院中。”
仙道听了这番话,方才恍然道:“你如今称她为贵妃,这麽说她现在已经同藤真成婚了?”
高野哼道:“成什麽婚了,才册封完她就……”长谷川“咳”了一声,抢过高野的话道:“既然岛主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请娘娘出来一见。”
仙道闻言不由又有些来气道:“在下和贵国贵妃相识确然不假,可是阁下就凭这一点一口咬定在下藏匿了贵国贵妃,是否有些过於欠考虑了。”
长谷川面有难色道:“玉妃……她因为一些事情离宫出走了……据……某些证据,玉妃她应该是在岛主这里没错……”
仙道冷笑道:“我不知道贵国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你们有何证据这般肯定你们的猜测。总之,自从当日离开贵国之後,在下就再也未曾见过你们的贵妃娘娘。哼,难道凡是见过贵国贵妃的人,你们都这般挨个上门要人麽?”
长谷川被仙道这一顿抢白,直涨的满脸通红。他本就不擅言辞,况且此事又关乎大理皇室的声誉,更加令他有口难言,仙道又这麽决然否认,一时间便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高野见状怒吼一声:“你跟他说这半天废话做什麽!”长谷川还不及阻止,他已摘下背後的短戟向仙道攻去。
仙道冷冷一笑,顺手用手中洞箫挡去。高野的武功委实也算不错,可惜对手是仙道彰。他这麽狂风暴雨般不要命的攻势,都被仙道轻描淡写的随手化解开来。仙道心里也知这其中必然还有什麽误会,况且又碍於藤真的面子,因此只是见招拆招,并不认真,否则高野哪有机会攻出这麽多招来。
高野眼见招招无功而返,气急败坏,攻势更急,已濒临疯狂边缘,在这般下去,只怕要走火入魔不可。长谷川在一旁惊叫道:“请岛主手下留情!”仙道叹了一口气,瞅准时机,中指轻弹在短戟之上,高野顿觉一股大力涌来,在也拿捏不稳,短戟脱手而出,他人也跟著踉踉跄跄後退几步,豆粒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呼哧呼哧的剧烈喘息著。长谷川松了一口气,恭身道:“多谢岛主成全。”俯身拾起高野的兵刃,轻声道:“以他的武功,我们加起来也不是对手,还是先去回禀陛下吧,莫要再生枝节了。”高野虽不甘心,却知长谷川所言非虚,狠狠一跺脚,跟在长谷川身後,和来时一样迅速,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仙道一时间心如乱麻,听他那话的意思,难道藤真也来中原了麽?这事实在来的突然,自己不明白的也太多,大理皇宫究竟出了什麽事?怎的又扯上了自己?又如何认定如玉一定在自己这里?照理说依他们的身份而且事关大理皇室的声誉应该不会随便作出如此轻率无理的判断,这其中一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关键……哼,不论怎样,自己和如玉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又何怕他们来著!但却不知如玉离宫出走又是为何……
想起如玉,仙道不禁又回想起在大理的那些日子……在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国度里,皎皎月下,万花从中,和那神仙般的美女抚琴弄箫,饮酒观花,那琼浆玉液的滋味似乎到现在还流连於唇齿之间……的确是一段非常美妙的时光……仙道一时心头荡漾,面上也不自禁的泛起一个温柔如水的微笑来。
想到此,仙道突的心下一沈,暗叫不好。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动心,何况是在当时……细细想来,那时两人之间的确有种朦朦胧胧的暧昧情愫在……只是自己一向都是个颇为随性的人,无拘无束惯了,向来也不曾有什麽事情是真正放到心上去的,凡事皆然,男女之情亦然……可是如玉常年处於深宫禁地,也不会常见到外人,难道她真的对自己……想到此,仙道又摇摇头,不可能的,她毕竟是藤真的爱人。论武功,藤真和自己不相上下;论地位,藤真是一国之尊,自己只是一介草民;论容貌,像藤真那般标致的美估计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来了,自己哪里有的比啊……怎麽看如玉也没有理由会舍藤真选自己的,一定是自己多心了……想到这里,仙道自我解嘲的笑了笑。
便在这时身後传来一声幽幽叹息,仙道顿时感觉全身都僵住了……这声音……难道……不会吧……费了好大力气才转过身来……
月光下,一个纤细的身影亭亭而立,淡紫色的轻纱烟雾般笼罩在她周围,那及腰的丝锻般的长发,羊脂白玉般的肌肤,盈动如春水般的美眸……仿佛一朵午夜幽兰,静悄悄的在深夜里绽放开来,让人惊豔莫名。
仙道深深的吸了口气──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因她的存在而盛满了幽香──艰难的开口道:“如……玉妃……”
如玉垂下头:“你都知道了。”
仙道苦笑一下,点点头道:“你……你怎麽会在这里?”
如玉淡淡道:“我是跟著长谷川他们到了附近,然後听见了你的箫声,便知道你在这里了。”
仙道疑惑道:“你是跟著他们来的?但……他们为何好象事先便知你会在这里?”
如玉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我一个弱女子,又从没出过门,这麽大的天地,怎能找的到你。只有先留下书信,说我在你这里,他们自会千方百计的找到你。”
仙道这下总算是弄明白了,为何高野他们一口咬定自己把如玉藏起来,现下可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这样想著,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麽才好,半天才感叹出一句:“如玉,你真的好聪明啊!”搔搔头,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似乎不是那麽恰当……脑际灵光一现,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你……你真的是来找我的麽?”
如玉闻言,脸上一红,转过头去,却没有回答。
仙道说完自己心下也懊悔不已,怎麽可以问人家女孩子如此直白唐突的问题,真是该死……不过答案却也是显而易见的了。仙道心下叹了一口气:“听说藤真也到中原了……你……知道麽?”
如玉身子一颤,看向仙道,复又垂下头,幽幽道:“我……我不会再跟他回去了。”
仙道不解道:“为什麽?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呃,这个也许我不该过问,但是……也许见了面再谈一谈会好些……他似乎很担心你……你……恩,那个……”终於又不知该说什麽好了,仙道自嘲的笑了笑,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变的这般语无伦次不知所以的。
如玉抬头笑了笑,那笑容却又充满了哀伤:“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不该来见你的。可是你知道吗,当我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真的很害怕,也很茫然,是你的话给了我勇气。你说‘人生苦短,每个人都应该活的快乐一些,快乐是要自己去争取的……’,我……只是想活的快乐一点……难道是我错了麽……仙道彰……我以为见到你我会开心……可是,或许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我真的是错了……”一边说著,晶莹的泪珠泫然而下,娇弱的身子轻轻的颤抖著。
仙道见她这般,心下无比的怜惜,下意识的想将她揽在怀中,替她擦去眼泪,想方设法哄的她破涕为笑……可是,理智终究让他只是呆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如玉哭了一会,伸出手揩去泪水,微笑道:“谢谢你,仙道彰,你给了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你……多保重!”说罢转身便欲离去。仙道终觉这样不妥,情急之下伸手去拉她,他的确是抓住了如玉的手臂,可是不知为何,只觉掌心一滑,如玉已脱身而去,自己只扯得一片轻纱在手中……
如玉的身形晃了几晃,人已在数丈开外。仙道没想到她居然身怀如此高明的武功,难怪自己竟拉不住她,只有呆呆的看著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低头看手中的纱,若有若无的紫,放在鼻端,是那绵绵不绝的幽香……
不知过了多久,身後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仙道仿佛一下从梦中惊醒,转过身,看见了流川枫,这小子的眼睛从自己手上移到自己的脸上,似笑非笑道:“就这麽让人走了?”
仙道面上一红,将那幅轻纱胡乱塞入怀中,若无其事道:“你不是看见了麽,我留不住她。”
流川冷笑道:“你若真想留的话,又怎会留不住。”
仙道呆了呆,不可置信的看著流川:“咦?我倒是真该对你刮目相看了。唉!留她,留她又有何用,能留她这一刻,还能留她这一生麽?”
流川认真道:“为什麽不能?是因为藤真麽?”
仙道又是一呆,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流川又问道:“摇头是什麽意思?你不喜欢他麽?”
仙道想了想,苦笑道:“如此聪明美丽的女孩子,是男人都会喜欢的。”
流川摊开手:“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这难道还不够麽?干嘛管别人怎麽想。”
仙道瞪大眼睛,看著流川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流川皱起眉头来:“白痴!”
仙道忍住笑道:“流川啊,你可有喜欢的人麽?”
流川没有丝毫犹豫的点点头:“当然有。”
仙道大是兴奋,连连催促道:“是麽?是麽?真是不敢相信啊!快说,快说,她是谁?”
流川面无表情道:“我爹爹和我娘亲。”
仙道闻言几乎要晕道,半晌才挣扎道:“流川,原来你也会开玩笑啊……你知道我说的喜欢……不是那个了,是喜欢的人,比如,喜欢的女孩子?”
流川也颇有点强忍住笑的意味,看了仙道半晌,缓缓摇了摇头。
仙道微笑起来:“所以说啊,流川,有些事情并不像你想象中那样简单的,不仅仅是别人会说些什麽的问题。以後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值得你去喜欢的人和事有很多,比如你看到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你会忍不住去喜欢,你看到一株很漂亮的花草也会去喜欢……但是你不可能把你所有喜欢的东西都据为己有,这样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公平的。你明白麽?”
流川摇摇头道:“仙道,人和花草是不同的。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怎麽会不公平?”
仙道以手抚额无奈的叹道:“唉,算了,流川,我们先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复又笑了笑道:“对了,流川,你怎麽会这麽关心她的事?你不会也认识她吧?就算认识……呵呵,这也不像是你哦!”说完饶有兴致的盯著流川,看他如何回答。
流川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兀自呆呆的出著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才答非所问道:“她,有点像我娘……”
仙道愣了愣,有些摸不著头脑般道:“这个……她长的可像你娘年轻的时候麽?”
流川微微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像……总之,我也说不清,可能是一种感觉吧……她刚才的表情,我总觉得似曾相识……现在想起来了,我娘也常常有那样的神情……”
仙道张了张口,终於没发出声音。
流川又道:“仙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还是找到她的好。”
仙道呆了片刻,苦笑道:“你说的对,是我欠考虑了。这麽晚,她一个女孩家,无论有多麽高明的武功,总是不安全的。流川,谢谢你,我去了。”说罢身形一动,飘然而去。
一连奔出数里地,也没有发现如玉的踪影,连长谷川和高野也没见到。仙道有些不安起来,这方圆数十里只有鱼柱的那一个村落,他们会到哪里去呢?从时间上来看,也不会走出太远的。来回又寻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仙道心下正忐忑著,突然隐隐的听到有琴声传来。
“一定是如玉!”仙道心下一喜,朝琴声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约莫走出了两里地,还是没有见到任何人,那琴声却越来越清晰。仙道忽然觉察到有些不对来──琴声能传得这麽远,显然是弹琴之人用上了内力的原故……而且这本是一首缠绵悱恻的曲子,但现在听来却有种说不出的幽恨之意,又似满怀悲愤难解。再往前行,便是海边了。只闻那琴声越来越响,可是始终不见那抚琴的人。仙道也越来越心惊,如此遥远的距离……那抚琴之人的内力竟然深厚至斯……仙道停下脚步──虽然如玉身怀武功,但是显然还达不到此般境界。那麽,究竟是何人深更半夜在这荒郊野外抚琴?又有什麽目的?难道是有人故意布下的陷阱麽?想到此,仙道冷冷一笑,心道:就算是龙潭虎穴又当如何,难道我仙道彰便怕了不成!
直到听到海浪翻滚的声音,仙道才终於看见了那临风抚琴之人,一身淡绿色的衣衫,气度雍容高贵,蜜色的发在黑夜中光芒流转,身後四人垂手而立,却不是南帝藤真又是谁!
二十五
惊涛拍岸,激起千层浪。
琴声铮琮,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高亢,原本的还有一丝的哀婉此刻尽皆化作悲愤的凄绝和苍凉,直让星月无光,天地失色,这已非人间的乐章。
每一个音符都惊心动魄,闻者无不心潮澎湃,气血翻涌。
仙道暗暗运起功力才能与这琴音相抗,四大护卫功力差些,已有些承受不住,一步一步向後退去。
绝响。弦断。惊天动地的琴声嘎然而止。
众人纷纷舒了口气,天地间又只剩下海潮的呼啸。
仙道隐身在一块巨石之後,他怎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藤真,一时间脑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最後觉得藤真的情绪似是有些失控,眼下还是不要见面的好。想到此,便欲转身离去。
正在这时,藤真突然开口道:“仙道兄既然已经到了,何不现身一见。”
仙道闻言,心中苦笑一下,他来到这里,以藤真的耳目之明又怎会不知,况且自己刚才用上了内力,想必也被感应了去。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又没做过什麽亏心事,就算是藤真又如何!想到这里,仙道傲然一笑,昂然转了出来。
四大护卫一见仙道,立刻充满了敌意,那高野似又要发作,却因藤真在此,不敢造次。仙道装作不见,只看向藤真。
藤真一直维持先前弹琴的那个姿势,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按在断弦上,仙道却知这看上去如此美丽的一双手却是天下最可怕的武器之一 ──从这指中所发出的“六脉神剑”胜得过这世上任何神兵利器。
此时那双手慢慢扬起,仙道全身上下立刻充满了戒备。可是藤真只是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然後托著那琴缓缓站起来,曼声如水道:“人已去,弦已断,留这琴还有何用!”说罢手一扬,便将那琴从断崖上抛了出去。
仙道吸了口气,声音有些干涩:“我刚才见过她了……其实……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罢……”
藤真点点头:“我都知道了,此事的确与岛主无关。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岛主多多见谅。”
这番话说的客客气气,但是称呼上已由往日的直呼姓名变成了“岛主”,却是明显的生分起来。但仙道此时却也顾不得这些,只听藤真说误会都明白了,不由喜道:“那就好,想来如玉姑娘已经回到了南帝身边,在下也就放心了。”
藤真又摇摇头:“不,她永远也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仙道心下诧异,还没想好是否要问清楚,藤真已经指著那断崖道:“她已经从那里跳下去了。”
这句话宛若晴天霹雳,震的仙道几乎站立不稳,踉跄著後退了两步道:“你说什麽?她为何……为何……如此想不开……”
藤真苦笑了几声,抬起头来,仙道终於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仿佛蒙了一层水雾般的眸子充满了让人肝肠寸断的哀伤:“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对她,明知道她一直都不开心,却还是忽略她的感受……现在更不该迫她和我回去……小玉,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
仙道心下恻然,没想到藤真用情竟如此之深,莫名的浮上一丝歉疚,轻轻道:“南帝……”
藤真突然一把抓住仙道的衣服,哽咽道:“仙道,为什麽你不留下她?为什麽?我已伤她那麽深,为何你也要伤她的心?”
仙道黯然无语,轻轻捉住藤真的手。
藤真深深吸了口气,抽回手来,转过身去,半晌才道:“对不起,仙道……是我太冲动了……”四大护卫一起上前拜倒在地:“陛下!请节哀!”藤真叹了口气:“我们……走吧……”再也不看仙道一眼,带著四人渐行渐远。
仙道失魂落魄的回到那个小渔村。
寂寂黑夜,只有一盏灯是亮的。
仙道一进门,就看到了流川枫,歪在桌子旁,一手支著额头,不时重重向下一点,显是困极支撑不住。桌上一灯如豆,随著门开涌进的风,乍明乍暗。
不知为何,仙道心上突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
听到开门声,流川醒过来,一边揉眼睛,一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仙道见状,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弯了弯,柔声道:“这麽晚了,你怎麽还不去睡?”
流川又打了个呵欠:“等你,白痴。”转而看清仙道脸上从未有过的沮丧神情,不禁呆了呆,但是还是问道:“怎麽样?”
仙道涩涩道:“她跳崖自尽了……”
流川轻轻“啊”了一声,显然也颇出意料。
仙道木然的坐了下来,一低头看见了桌下还有晚饭时剩下的大半坛薄黄酒,便顺手拎了起来,也不用酒具,直接向口中灌去。一口酒喝下,仙道叹了一声:“我还见到了藤真。”
流川挑了挑眉毛:“动手了?”
仙道哈哈大笑,又喝了口酒:“没有。他说是他的错,与我无关。”再喝一口,自顾自说道:“其实无论是谁的错,又有什麽用呢……流川,你知道麽,看到藤真那个样子,我真的有种罪恶感呢……不错,我也有责任的,如果那时见到她……我转身就走,不要和她一起抚琴弄箫……赏花观月……也就不会有後来这些事了……是不是……”他边说边喝,不多时,酒一半已下了肚,仙道的眼睛也迷离了起来,但嘴里仍不停道:“……我总是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从来也不会考虑结果,也不会去想这样是否会给别人带来困绕……流川啊,我很自私吧……”
一直静静的在旁看著的流川枫此时终於忍不住道:“你醉了,仙道。”
仙道摇摇头,兀自笑著:“怎麽会呢,我清醒的很呐。”一面将最後几滴酒倒入口中,一面使劲摇那坛子:“咦?怎麽这麽快就没了?不行!我还要喝……酒……哪里还有酒……”说著摇摇晃晃站起来要去寻酒,刚一迈步,却让桌脚给绊了一下,腿一软便向旁倒去,流川及时起身一把扶住仙道,嗅到他身上的酒气,不由皱起眉头:“好了,别喝了,我扶你进去休息。”仙道几乎是挂在流川身上,却仍要努力站直身体:“你要到哪里去,流川?不如我们一起喝一杯吧……对了,呵呵,和你喝酒真有意思……还记得上次麽?你才喝了几杯就醉了……哈哈,一点都不像个男人啊你……後来还是我送你回客栈的……你记得麽?啊,你醉了,当然记不得了……不过你……”絮絮的说著,突然间停了下来,将脸凑到流川眼前,手也不闲著,从流川的肩头滑到了背脊,还用力掐了掐:“看起来挺瘦的嘛,怎麽会那麽重呢?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他没看见流川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最後终於忍无可忍,一拳挥出,仙道这才住了口,四平八稳的躺在地上不醒*了……
第二日一早,仙道是被彦一叫醒的。
仙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和衣卧在塌上,被子也盖得好好的,很快便想起自己昨晚回来以後喝了不少酒,後来发生的事却有些模糊了,也不知自己怎麽回房睡下的……这一想,只觉得头痛欲裂,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抱住头:“彦一,有事麽?”
彦一没回答,只是睁大眼睛看著仙道的脸,然後问:“你这里怎麽了?”
仙道呆了一呆,顺著彦一手指的地方摸到自己的颧骨,这一触,禁不住吸了一口冷气:“好痛!我这里怎麽了?”
彦一拿过一面铜镜放到仙道面前,仙道看见自己的颧骨明显的一大块又青又肿,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糊里糊涂的想著昨晚好像也没有和藤真交手啊……
彦一这时也想起了正事:“流川枫要走了。”
仙道走出房门时,流川枫和那十二个白衣少女已收拾妥当,准备上马。鱼柱、植草等人都在那里,彦一、植草和村里的孩子们都同那些少女相处甚好,彼此间颇为依依不舍。
流川看见了仙道,微微点点头:“我要走了。”
仙道有些懵然道:“去哪里?”
流川道:“回家。”
仙道“哦”了一声,又指了指那些少女道:“她们没有问题麽?”
流川淡淡道:“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再过上个三、五日就应该没事了。”
仙道又“哦”了一声,一时间竟有点茫然,不知该说些什麽才好。心中只是想:这小子,做事真没道理,怎生突然说走便走,也不给自己一个思想准备……突又一惊,自己在想什麽呢!什麽准备不准备的,江湖男儿,行迹如风,好聚好散,自己也是独来独往惯了的,何时变的如此婆婆妈妈起来了,真是……没道理!想到这里,仙道洒然一笑:“好,那麽後会有期了,流川。”
流川调转马头,马鞭扬起,却迟迟没有落下,忽然回头看著仙道,淡淡一笑:“这些日子,我过的很开心。谢谢你,仙道。”马鞭落下,尘土飞扬中,一行人逐渐远去……
仙道呆呆的望著他们的背影,一时间竟有种心灰意懒的感觉。这次行走江湖,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令自己身心俱疲。现在真的什麽都不愿想,只想好好休息一下。流川回家了,那麽自己也回家吧。
家……仙道的嘴角温柔的荡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脑海中浮现出碧海蓝天,桃花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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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声声,间或夹杂著几声海鸟的清啼。
如玉睁开眼睛,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毫无征兆的占满了她全部视野,不由一惊,本能的尖叫起来。那张老脸似乎也吓了一跳,向後蹦出老远:“喂,小姑娘,你叫什麽,我可不是坏人哦!”
好容易镇静了下来,如玉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破旧的小木屋中唯一的一张木板床上,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正在不远处歪著头打量著自己,那老者虽然皱纹满面,可是头发胡子却仍是漆黑的,相当怪异。
如玉定了定神,颤声道:“我……这是在哪里?你……是何人?”
那老者“咦”了一声:“小姑娘,我还没问你呢,你反到先问我来了!你突然从天上飞下来,把我的鱼儿都给吓跑了,你说该怎麽办啊?”
如玉一呆,终於想起来自己曾经从断崖上跳下来,然後就没有知觉了。原来自己竟然没有死。一有了记忆,心中便不由得凄然:“老伯,是你救了我麽?”
那老者叫起来:“老伯?难道我真的有那麽老吗?来来,你可看清楚了,我的头发还都是黑的呢,你看,你看……”说著把头凑过来。
如玉此刻哪有心情和他探讨他老不老的问题,又见他如此夹缠不清,心下又是气苦又是伤心,忍不住嘤嘤抽泣起来。
那老者见如玉哭泣,顿时手忙脚乱起来,连声道:“好啦,好啦,老伯就老伯吧!我田岗生平最见不得女人哭了!好啦,你别哭了行麽!”
他这一劝,如玉反而哭的更伤心了。
那自称做田岗的老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忽然灵机一动道:“有了,小姑娘,你看,我变个戏法儿给你瞧!包准你不哭了!”说著,转过身去立刻又转回来:“你瞧我是谁啊?”
如玉一呆,她看的分明,眼前是一个面色红润、鹤发童颜的老人带著孩童般的笑容,可是声音和衣著明明还是田岗的……不由愣住了:“你……”
那老人“嘻嘻”一笑,又转身回身,这次又是一个面容黝黑满脸横肉的汉子,田岗故意粗起嗓子嘎声道:“小姑娘,我可是会吃人的,你怕不怕啊?”
如玉已经忘记哭了,吃惊道:“天啊!”
田岗哈哈一笑:“还有呢!”转身间,又变作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麽指和食指之间还掐著一方帕子,比在脸颊边,捏细嗓子道:“你看我美不美啊,恩……”那张脸称著男人的衣著发式,再加上田岗故意装腔作势的声音姿态,真是滑稽无比。
如玉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伯,你好厉害啊!你是怎麽做到的?”
田岗用手在脸上一抹,恢复了原貌,洋洋得意道:“怎麽样,我说这著很灵吧!从前小叶哭鼻子时,我便这般哄她,屡试不爽,没想到过了这麽多年,还这麽有效,呵呵。”
如玉睁大了眼睛道:“老伯,你到底是谁啊?为什麽住在这里呢?”
田岗清了清嗓子道:“我嘛,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圣手千面佛’田岗是也!”说罢偷眼看如玉的反应,只见如玉微蹙娥眉,像是在用心思索,然後茫然的摇了摇头,不由大感失望,搔搔头自我安慰道:“唉,想我老人家已经十多年未曾踏足江湖了,也难怪……算了!看在你这麽年轻还不懂事的份儿上,也就不跟你计较了。”顿了顿又道:“对了,小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还有你家在哪儿啊?”
如玉轻声道:“我叫如玉,我……已经没有家了……”
田岗赞道:“如玉,很好听的名字啊!对了,你怎麽会没有家了?”
如玉一听这话,不知怎的便想起了有人说过的“美人如玉,人如其名”来,心中一阵刺痛,眼泪又流了下来:“老伯,你何苦要救我呢?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田岗闻言气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做什麽不好,偏要寻死觅活的!哼,让我老人家猜猜看,八成又是为了那些情呀爱啊什麽乱七八糟的事想不开罢!”
如玉一呆,嗫嚅道:“你……你说什麽?你……你又怎知道……是……”
田岗叹道:“我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也不是白活的,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女孩儿,不愁吃的不愁穿,想不开来定是为了那些劳什子的事……想当年,便是小叶那样的女子,还不是一样想不开……唉!”
如玉听他这会功夫连续两次提到“小叶”,不由好奇道:“老伯,小叶是谁啊?”
田岗微笑道:“小叶是我义妹,她名叫叶枫华,你一定听说过她吧!”见如玉仍是茫然的摇头,不由叹道:“唉,看来真的是过了太久了!当年,江湖上提到‘叶枫华’三个字,又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呢……”
如玉奇道:“叶枫华她也很厉害麽?”
田岗笑道:“她不是厉害,她是生的太美了。那时,她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美人儿, 不知有多少英雄豪侠名门公子为她倾倒,为博她一笑,江湖上可没少起风浪呢!”
如玉听的心驰神往:“第一美人,那一定是极美的了……可是你刚才说她也曾……想不开过,却又是为何呢?她也会为别人伤心麽?”
田岗轻叹道:“傻孩子,人心是肉长的,又如何会不伤呢?小叶她既美丽聪明,又温柔善良,纵有千好万好,可惜却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又有什麽用,真是冤孽啊!”
如玉吃惊道:“怎麽?她遇上的人不好麽?”
田岗搔搔头道:“倒也不是不好……怎麽说呢……唉!那人不但武功极高,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奇门异术无所不通,又生就了一幅好皮囊……怎麽看也该是天造地设的两个人,却偏偏是有缘无份那!”
如玉入神道:“後来呢?他们在一起了麽?”
田岗道:“後来她伤了心,终究还是嫁给了别人,远离中原到了西域去。我也有许多年未曾见著她了,也不知她过的好不好……嘿,东老邪西老怪,反正都不是什麽好人!只可惜了我那好妹子,若不是他们两人,她也不会受这麽多罪了……唉!”说罢连连叹息。
如玉听完,长长的叹了一声,只是呆呆的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田岗见状又安慰她道:“所以呢,小姑娘,是人都会有不顺心的时候,若是人人都要寻死,那天底下还能再有活人麽!其实过了这一时,再回头看,可能真的算不得什麽了。来,讲讲你的事,看看老伯我能不能帮你!”
如玉一听,脸顿时红了起来,刚想回绝,却看见田岗一脸关切,目光中充满了慈爱的温情,突然便想起自己已过世多年的爷爷,不由涌起一股亲近的感觉,忍不住便有了象眼前这位老人倾诉的冲动,想了想,低低道:“我是大理人,我爹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是在宫里长大的……”
田岗插言道:“大理皇宫?那你一定认识藤昊了?”
如玉点点头:“他是我皇帝伯伯,不过他早已不做皇帝了,现在是他的儿子藤真做皇帝。”
田岗点点头道:“是啊是啊,这个我也听说过,你们大理的皇帝真奇怪,总是做够了以後再去做和尚,是吧……啊,你接著说,我不打断你了。”
如玉凄然一笑:“那时我年纪还小,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皇宫里很寂寞,只有皇帝伯伯和藤真对我好,後来我才知道原来皇帝伯伯是要把我许配给藤真的,藤真就像对亲妹妹一般爱护我,教我武功教我弹琴陪我玩儿。等我再大一些,为了避嫌,就被安排从宫中搬到了别院,只等年满十八岁时再正式迎娶进宫,可是从那以後,我见到藤真的时候越来越少,我想藤真做了皇帝,一定有很多事要忙,我还天真的想等我嫁给他以後,可以好好照顾他,令他不要那麽劳累……可是我终於到了十八岁的时候,他却娶了别的女子……”
田岗叹道:“所以你就想要寻死?”
如玉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不……其实我不怪他,毕竟我们的婚约只是父母之言,藤真他自己或许并不想要我做他的妻子……我想,这麽多年,他只是习惯拿我当妹妹看待吧,有时我自己也觉得他好像是我的亲哥哥一般……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成为他的负担令他为难了。”
田岗拍了下脑袋道:“不错不错,我早该想到,你若为了他去死,也没有必要千里迢迢特意跑到东海来啊!一定还有另外的原因是吧!”
如玉咬了咬嘴唇,终於下了决心般道:“是……其实……的确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和藤真完全不同,我们相遇的也很偶然……可是……和他一起的时候,我……有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但自他走後,我总会想起他,还想再见到他……所以在我决定离开大理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见他……”
田岗恍然道:“所以你就到了这里……那你见著他了麽?”
如玉轻轻的点了点头,黯然垂下眼睛。
田岗奇道:“那就怪了,既然见了,你为何还要寻死?”
如玉低叹道:“见了他,我才明白,他心里从来也没有过我,这一切不过是我自己一相情愿罢了……那一刻,我真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我多麽希望从来也没有见过他……我这麽胡思乱想著,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海边……然後,我……遇到了特意来中原寻我的藤真,看到了他眼中的焦虑和担忧,我才明白,是我误会了他,原来他一直都是关心我的……可是我做出了这种事……我若跟了他回去,那大理皇室的声誉将会因我而受损,所以……我没有别的选择……”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後已忍不住哽咽起来。
田岗爱怜的抚著如玉的头发道:“傻孩子,干嘛这麽折磨自己,你这麽善良又这麽美丽,应该比谁都快乐的啊……告诉老伯,那个欺负你的负心人是谁?”
如玉睁大眼睛:“老伯,你误会了,他并没有欺负我啊!”
田岗“哼”道:“他欺骗了你的感情便是欺负你,像这种朝三暮四处处留情的男人最是可恶,告诉我,老伯替你去教训他,省得他再去骗别的女孩子!”
如玉急道:“不是啊,他从来也没有骗过我,他是个好人,老伯,都是我自己不好,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田岗“咦”了一声笑道:“有趣,有趣,他这般对你,你反到处处替他说话,老人家我更是好奇了,不成,我一定要知道他是谁!”如玉只一味的摇头,脸上象著了火一般。田岗却不肯罢休,赖著如玉没完没了,反复诅咒发誓,说是听过就算,否则就一直这般磨著她。
如玉哭笑不得,心道这老人家,有时像个慈祥的长者,有时却又像个不通*的孩童。被他缠不过,便想那人如此年轻,这老伯多年未出江湖,自己说了他也未必会知道,於是期期艾艾道:“他,他叫仙道彰。”
田岗一听,怪叫起来:“仙道彰?可是桃花岛的仙道彰?”
如玉一惊:“他的确说过他来自桃花岛……老伯,难道你认得他?”
田岗笑道:“我在桃花岛呆了那麽多年,你说我认不认得他,莫说是他,那岛上有什麽东西是我认不得的!哈哈哈哈,难怪难怪,我道是谁有这麽大的本事,原来是臭老邪的徒儿!”
如玉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麽,他……是谁的徒儿?”
田岗大笑道:“我说是臭老邪!臭老邪!臭老邪!”大喊了几声,洋洋得意道:“怎麽样,萧寒水,现在我偏叫你臭老邪,你还能把我怎麽样!”见如玉瞪大眼睛莫名其妙的看著自己,便解释道:“仙道是萧寒水的徒儿,那萧寒水当年和你皇帝伯伯一样,是江湖四大高手之一,你皇帝伯伯是南帝,他便是东邪了。哼,我才不管他是谁,只要是欺负小叶的人,便永远是我的仇人!哼,臭老邪!”
如玉不可置信道:“你说仙道彰的师父就是那叶枫华的……”
田岗叹了一口气:“丫头,你说这不是孽缘又是什麽?其实仙道本来是个挺好的孩子,人又聪明的紧,刚到岛上那阵子,我便相中了他,想让他给我当徒弟……你说,他若做了我徒弟该多好,我叫他娶你谅他也不敢违抗师命……啊,你害什麽羞啊,我只是说如果啊……好好,我不说了……反正他最後还是给臭老邪做了徒弟,哼,没学到什麽本事,骗人的把戏倒是一样不比臭老邪差……嗨,不说了!一想起来我就一肚子气!还好,丫头,幸亏发现的早还来得及,赶紧把他给忘了吧,他们师徒啊,你可记住了,远远见著都得赶紧绕道儿走,切莫和他们扯上什麽干系,总之……和他们沾边儿的人都没有什麽好结果的!”
如玉听的不住莞而,心想这老伯八成是在他们师徒那里吃过亏吧……一想起仙道,又不由忧伤起来,心道:老伯说的不错,现在忘了他还来得及……
田岗见如玉的神情时喜时忧,想了想便试探道:“丫头,你今後打算如何呢?”
如玉闻言,呆了呆,黯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在这世上也没什麽亲人,也没有家了……我……”
田岗眨眨眼睛道:“反正我老人家一个人也无聊的紧,你既然无家可归,不如跟我做个伴儿,我们一起到江湖上去玩吧!”
如玉睁大眼睛:“江……湖……”
田岗急急点头道:“是啊,我已经闷了很久了,我们索性去玩个痛快吧!你不知道江湖有多好玩儿呢!我老人家到时候把好玩的事一样一样讲给你听,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肯定都没去过!到时候我们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去,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你说该有多开心啊……”
如玉听著听著,眼睛越来越亮:江湖……多麽有吸引力的字眼……她自小长在深宫,不是没有想过外面的世界,只不过一直都觉得是个梦想罢了……现在,自己既然有勇气摆脱过去的生活,又为什麽没有勇气去尝试一种新的生活呢……反正已经死过一次,还有什麽可怕的,就当一切重新来过吧!这次一定要按自己的想法去活,活的开心一些,精彩一些……想到这里,如玉不由微笑起来,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充满了坚强和自信,让她整个人脱胎换骨般神采奕奕、光芒四射起来:“那麽,老伯,我们就一起到江湖去吧!”
二十六
“枫儿,这柄剑叫做‘冰魄寒精’,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你要像爱惜自己生命一般来爱惜它……”
“枫儿,爹要去了,记住,一定要变的最强,要做天下第一的剑客,不要输给任何人……”
“流川,为什麽学剑呢……”
“西毒的传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
流川枫蓦的睁开双眼,晶亮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喵呜……”一只黑猫蹲在窗棂上,莹绿色的猫眼也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流川转过头,看著那只黑猫,那猫又“喵呜”一声,身子一弓窜了出去。
流川缓缓起身,打著火折子,点燃了蜡烛,然後坐在床沿上发呆。
……今天,来的又会是什麽人呢……
其实无论来的是什麽人,对他而言都是一样。他要找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低头看著放在膝上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微微凸出,指甲修剪的很整齐。这是一双完美的握剑的手。
“西毒的传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可恶!”那双手紧紧攥成拳:“我一定会让你後悔的!”
就是为了这句话,所以在把她们送到平安之地後,一个人又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了回来。到了临安,进到蓼汀阁,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了。抓了一个守卫逼问,才得知数日前,金国的使者已经返京了。
於是便一路向北追寻而来。无论无何,一定要与那个人再比一次!
有生以来,流川枫从来没有让任何人看轻过!
可是自从经过衡州开始,就不断有人沿途跟踪袭击自己。其明刀明枪挑衅、暗器、偷袭、投毒、迷药等等手段无不用其极。
一开始,流川不明所以,就抓了一个趁自己睡觉的时候吹迷香的家夥,没有费什麽劲,只是亮了亮手中的剑,那人就迫不及待的全招了。他先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流川看那上面画的赫然便是自己的头像,旁边还有两行字“诛杀此人者赏金五万,生擒此人者赏金十万”盖的金国的印玺。然後那人又解释说自己是想得十万金,才会想出用迷药的手段。最後又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流川别杀自己。流川别过头去,淡淡道:“滚吧。”这样的人,还不配他动手。那人居然也会知恩图报,临走时对流川说,现在黑道上的人,没有不想要他性命的,尤其是罗刹门、无间派、黑白双煞这些道上专做杀人买卖的杀手们都在前面等待著最佳时机要他的命。
流川只是冷冷一笑。没有见到泽北之前,他是不会回头的。无论是谁,都休想挡住他要走的路。想要他的命,就得付出更高的代价!
江湖,是一种存在,是一种理想,更是一种诱惑。
可以是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也可以是醉酒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但这只是表面的光鲜,又有多少人知其背後的阴暗、血腥和艰难……
正所谓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能在江湖生存下来的人,必定是能够适应江湖法则的人。
一个绝世高手也必定是经过无数生死一线的历练才能成就出来的,他身後的路是血红色的,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这和“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是相同的。
流川枫是注定了将会站在顶峰的人。但是在这之前,他必须学会适应江湖的法则。他天生对危险的敏锐感应和应变能力在这短短数月间被完全充分的调动出来,从前睡起觉来雷打不动的流川枫,现在居然可以因为一只猫的出现便立刻清醒过来。想到这里,他自己也不由苦笑起来。
“喵呜……”流川抬眼,那只黑猫居然又回来了。即使是在烛光之中,那对猫眼仍然亮的诡异。
流川一时心血来潮,伸出一根手指向那猫勾了勾,哪知那猫真的“喵呜”一声弓身跳下窗子,跑了过来。
流川呆了呆,这才发现那猫的尾巴上系了一样东西,似是纸笺的样子。
流川想了想,先从怀里掏出一只薄如蝉翼的手套带上。这手套是一种极为难得的天蚕丝织成。据说那天蚕一生只吐一段丝,丝线几乎细不可见,前朝有位素以织技闻名天下的巧匠穷其後半生精力织就了一件背心,他本还想再织一双手套的,但是才织了一只他的目就累的盲了。这天蚕丝的妙处就在於它水火不入、百毒不侵,寻常刀剑也耐它不得,是武林至宝之一。辗转多年,最後落到了白驼山庄的流川世家。流川之所以如此小心,是因为他不得不如此小心,否则他早已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流川弯下身子想去捉那猫,那猫却“喵呜”一声直接窜进了他的怀里,在他身上蹭了蹭,然後瞪著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著他。流川不由翘了翘嘴角,轻轻抚了抚它那光滑如丝缎的背脊,那猫似乎很受用,又叫了两声。然後流川解下那东西,拆开,果然是一封信,上面写到“明日午时,栖霞谷见。泽北。”
流川眼中顿时光芒大盛,将那猫吓了一跳,一下从流川怀里窜了出去,很快溶入外面茫茫夜色中。
流川又睡了。这一觉居然没有任何人或事来打扰他。他很久没有睡的这麽香了,仿佛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可是当他睁开眼睛时,却什麽都想不起来了。也许是他根本不愿去想。
现在,只要想著该如何面对泽北就好了。
栖霞谷是郊外的一个山谷,谷中遍地是枫树。
霜天看红叶。枫叶是朱砂色。极目千里。凄豔绝伦。仿佛天上的赤霞落入了人间,因此得名“栖霞”。
流川枫到的时候,泽北已经在那里了。玄衣墨剑,在一片火红中极为醒目。
“流川枫,我就知道你早晚都会来找我。”
“…………”
“你真的敢来。你不怕是陷阱麽?”
“如果是你,就不是陷阱。”简单明了的回答,依旧没有声调起伏的变化。
泽北扬了扬眉,微笑道:“流川枫,这是我听过最好的恭维。”又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来,其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可惜,我们是敌人。你知道的太多,南烈绝不会容你活在这世上。”
流川冷哼一声:“想杀我,也没那麽容易。”
泽北大笑道:“好!好!与其让你死在那些宵小之手,倒不如我成全你好了!”言罢,乌金剑出鞘──果然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魔剑,不知是什麽材料锻造而成,通体乌黑,乍看之下不甚起眼,可细细看来,那剑身之上竟隐隐泛著一层青光,像是有生命般的流转,十分诡异。
听了泽北的话,流川出其的并没有什麽反应,面色淡然,琉璃般的瞳仁空明通彻的一望到底,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
泽北不由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流川会一上来就出手,抢得先机。因为他的剑比流川快,流川若想胜他似乎也只有先发制人这唯一的选择。
可是流川枫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以泽北的敏锐,立刻感觉到流川和上次大不相同了。他也没有出手,他在找流川的破绽。可是流川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丝毫破绽可寻。
泽北若无其事的开口道:“上次那个人是仙道彰吧。”听语气,哪里像是大战将即,反到象是在唠家常一般自然。
流川的瞳孔却收缩了一下。他不明白泽北此时为何要提起仙道。他也知道上次自己和仙道闯入蓼汀阁,无意中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事。如今自己时时被人追杀,不胜其烦,下意识的并不想将仙道扯进来,可是看情形终究还是隐瞒不过。心里想著,可是仍然没有任何言语表情。
泽北没有放过流川任何一丝微妙的变化,那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眸一瞬间掠过的闪烁,立刻被他捕捉到。他满意的笑了笑道:“看来江湖上的传言也不可尽信。都说白驼山庄与桃花岛水火不容、不共戴天,但依我看你和仙道彰的交情倒是不错,他帮你夜闯王府,你又担心他受到牵连……”
流川撇撇嘴角,心道:担心?谁会担心那个家夥。就算南烈知道了是他又如何,该担心的应该是找上他的那些人吧!
泽北又续道:“不过你放心,我也算欠过仙道彰一个人情。南烈还不知道有他一份,这便算我还他的……”
流川的眉头微微皱起,颇为不耐起来。这个家夥不动手,却在这里不停的罗嗦这些有的没的作什麽,他和仙道的那些又关自己何事。
泽北又道:“我的事,想必仙道彰也都告诉你了吧,不过也有他不知道的。现在他不在你身边,你大概也不会像上次那般好运了。”
流川似乎有些明白了泽北的意图是打算激怒自己,冷哼了一声,心中反而更加澄明,连眼神也不再有任何波动。
泽北的目的未能达到,可是心中竟有一丝喜悦。因为他终於发现流川有著和他一样坚定的意志和不屈的信念──这是一个真正的对手。
也许,每个练武的人,武功到达颠峰时,都会觉得很寂寞。那时,人生最渴望的事便是能够遇到一个真正可以和自己匹敌的对手。
泽北也不再言语,眼神开始变的锐利──那是他开始集中精神的明证。
枫叶红如血。
这个时候,他们的精神、内心、肉体以及掌中的剑都溶为了一体。他们的精神已进入了虚无的、浑然忘我的境界,天地万物的变化,都再也逃不出他们的耳目。
两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无形无质的剑气无穷无尽的弥漫开来。
没有风,可是枝头的红叶仿佛不堪这剑气,纷纷飘落。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这漫天飞舞的红叶中肃然而立,仿佛两具没有生命的雕像──两个绝世的剑客,两柄绝世的剑!
一片枫叶悠悠的缓缓的飘到两个人中间。
两人间这紧绷到极致的气,终於因为这片枫叶的介入,在一刹那彻底崩溃了。
两道剑光同时破空而出,那枫叶从中间呈十字状一分为四,分开来的四片依旧维持著悠缓的落势,等它们终於落地时,泽北和流川已经分别出了十二剑。
流川的剑快,泽北的剑果然更快。占上风的人是泽北,可是心惊的人却也是泽北。
因为流川的剑法和上次有了很大的不同。在临安时,流川只是一味的进攻,因为他很快,所以通常和人交手时,只要进攻就足够了。可是遇到了更快的泽北,他便只有招招受制施展不开的份儿。但现在,流川进攻却只用上七分,还有三分用来弥补剑招中的破绽,如此一来,攻守有度,反倒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而且无论是反应还是变招的敏捷度,流川都更胜从前。
他却不知流川自从那日在蓼汀阁败给自己後,日夜苦思自己的剑法,冥想应对之策,剑道修为已有精进,再加上连接应战三教九流各色追杀者,在实战中得到经验和历练的结果,和那时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上一次比剑,泽北不过百余招便完全占据了主动,可此时却已过了二百招,泽北虽立於不败,却也奈流川不得。而且初战时流川因改变剑法,还略显束手束脚,可斗将下来,流川又多心得体验,招式间越发流畅自如,随心所欲,反倒不再像开始时拘泥攻七守三,而是完全根据当时情形变幻自由,时而守的多些,时而又是十足的攻势,以快打快,反到让泽北琢磨不定,只有加倍小心应对。
眼看流川越战越发自如,自己反倒像是在陪他喂招,泽北心下杀机顿起。只不过短短数月间,流川居然可以进步到这般境界,怎能不让人心惊胆寒。眼前这个人的潜力到底还有多大,泽北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若不趁现在除去此人,将来必定後患无穷。想到此,泽北不再犹豫,剑招一变,直向流川心脉刺去。
此时正当两人错身之际,泽北这一剑虽疾逾闪电,可是依两人的间距,泽北的剑势必然在及流川身前用老,因此这一剑定是虚招。流川看破後,剑尖向上斜挑,去削泽北右肩,正是针对泽北的下一变招。哪知泽北突然剑交左手,身体急转,从不可思议的角度,以比右手剑更快的速度,瞬间刺入流川的胸膛。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顿,一切又归於静止。
流川低头,不可置信的看著刺进自己身体里的剑锋。这本来是绝没有可能发生的事,却明明白白的发生了。
下一刻,泽北抽剑,带出一篷鲜血,喷洒在地面的落叶之上。
血染的红叶,又多了一抹更加触目惊心的凄豔。
二十七
剑尖的血,一滴一滴的落下。
流川枫捂住心口,失去重心般的後退几步,倚在一株枫树上。雪白的衣衫,已被鲜血浸红了一大片,可是血还在源源不断的从他的指间向外涌出。
泽北看不见流川的脸,只能看到他低垂的额前微微拂动的发丝。
乌发,白衣,鲜血,红枫,竟是无比动人心魄的凄美豔绝。
等剑锋上最後一滴血珠滚落,泽北轻轻叹了一口气:“能迫得我使出左手剑的人,流川枫,你还是第一个。我还真是有些舍不得杀你,但是却又不得不杀你,你明白麽?”
流川的头缓缓的抬起,看著泽北,冰冷清透的眼眸中闪动著一丝嘲讽的光芒,可是他的嘴角却慢慢的扬起,然後定格在某一点上──
泽北突然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表情是……他在笑吗……如果这是笑容的话……因为泽北从未见过这样的笑,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一刹那的感觉……
天地万物在那一瞬间都失去了颜色……
泽北深深吸了一口气,倏的向後退去,双袖翻飞,刹时间枝上的、地面的枫叶都像旋风卷过般盘旋飞舞起来,不多时,半天里尽是红叶纷飞……泽北的声音在漫天的红叶中渐渐远去:“流川枫……这栖霞谷便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墓园……你不愧为一个真正的剑客……你……可以瞑目了……”
空中最後一片枫叶飘落时,泽北早已不见了踪影。流川枫缓缓站直身子,笑意还没有完全隐去:“我当然明白,泽北,因为你现在不杀我,将来一定会输给我。可惜,你输定了。”
流川慢慢解开衣服,低头看那伤口。伤口虽深,却并未伤及心脉。那柄魔剑果然是罕见的利器,竟能将这件天蚕丝织成的背心刺穿。流川咬著牙,在伤处洒上金疮粉,撕下一副衣襟来将它包扎好,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玉瓶,倒出一枚赤红色的丹药吞了下去。这一切做完,流川才感到一阵晕旋,一只手扶住树干才能勉强站稳。毕竟刚才失血过多,连他平日里润红的唇也变得青白起来。
流川心知,若是现下贸然离去,身上的血迹必然会引人生疑。以自己现下的状况,实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强打精神,踉踉跄跄的向枫林深处走去,找了个隐蔽的所在,盘膝坐下,闭目运功,刚才吃的那粒丹药顿时发挥效应,丹田之中立刻有一团热气逐渐弥漫到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受用。
那丹药却也不是寻常之物,乃是白驼山庄一擅於用药的先人花了数十载的功夫采集天地精华灵物炼制而成,唤作“九转回魂丹”,便是濒死之人服了也要回魂片刻的意思,正是学武之人疗伤的圣药。原来流川世家现今虽以剑术闻名天下,可那也是在流川枫的祖父辈开始,到了流川枫的父亲才真正发扬光大,在此之前,却是最擅用毒用药,“西毒”的这个“毒”字和此正大有干系。可是到了近两代,因全心痴迷於剑法,这项绝学便逐渐搁置了下来,无人再有心去炼制。因此,这灵药到现在便只剩了八枚,自是珍贵之极。
不知不觉,暮色垂临。
流川枫睁开眼睛,只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可是腹中传来饥肠辘辘的感觉,才让他想起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走出山谷,流川枫辨认了方向,然後沿著一条和来时不同的路走去。谁知一连走出了数里地,都还是荒郊野外,没看到一户人家。流川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沈,眼睛也越来越模糊,受伤的地方火烧一般疼痛,看来伤势要比自己想象的严重的多。更要命的是腹中的饥饿,让他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抽搐著。勉强又挪出了些距离,一阵突如其来的晕旋终於让他再也不支,颓然坐倒在冰冷的土地上。
夜风袭来,流川枫感到了彻骨的寒冷,不由自主的缩成一团。可怜这个出身名门,天之骄子,一生从未吃过任何苦头的世家公子,生平第一次沦落到如此狼狈绝望的境地,一天之内尝遍诸般从前做梦也想不到的种种苦处。
好想……睡觉……流川的神志已有些模糊,可是那难耐的饥饿感却始终无法令他如愿以偿。没有亲身尝过饥饿滋味的人绝对想象不到那种要命的痛苦,那剑伤的疼与之相比已经算不得什麽了。
“……我当初学剑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天天为填饱肚子跟人打架,每天都遍体鳞伤的……那时最大的心愿就是不用挨饿了……像你这样出身名门世家的大少爷一定无法理解罢……”意识逐渐流逝的流川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出这几句话来。“饥饿……原来就是这般感觉麽……”流川喃喃自语道:“那个家夥,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呢……”头脑突然清醒了许多,眼前也仿佛看到那人漫不经心又略带骄傲挑衅的微笑来:“喂,才这样就不行了麽……”
“混蛋!我才不会轻易认输!你也好,泽北也好!这点饿又算得了什麽!哼!”流川枫也不知哪来的动力,居然又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步一步继续向前挪去。
约莫又走出了两里地,终於看到了一户人家。流川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到了近前才发现这不过是几间低矮简陋的茅屋,门口堆著些干草枯枝,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没有,并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流川犹豫了一会儿,可是左右看看再无其他人家,终於还是走上前去看个究竟。
刚到门前,突然听到屋中有人声传来,是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小三啊,好了,时候不早了,快些睡觉吧。”
流川心道:原来是有人住的,可是为何不点著灯烛,弄的黑灯瞎火的。他却不知这些穷苦百姓连年逢著天灾人祸,连生计都成问题,哪里还有钱来买灯油。
这时一个稚嫩的童声道:“不嘛不嘛,小三要听爹爹讲岳王爷爷的故事!”
那妇人道:“什麽岳王爷,你都听你爹讲了多少回了,怎生就是听不够。”
那孩子道:“我就要听,等小三长大了,也要像岳爷爷那样去打金贼,把他们都赶出去,爹爹和娘亲就不用过苦日子了!”
那妇人轻斥道:“小孩子家的,别乱说话,这里是金人的地头,让人听去可如何是好。”
一个男人的声音笑道:“好好好!咱们的小三好有志气,等小三长大了,就去当大将军,把金贼都给打跑,好不好?”
那孩子拍著手,高兴的笑起来。
那妇人又道:“你这当爹的,怎的一天只教孩子说这些,万一给旁人听去了怎麽办!”
那男子道:“咦,这荒郊野外的,哪里还有什麽人!再说你就不想咱们的孩子长大了有出息麽?不像我这个当爹的这般没用,只能躲在这里……”
那妇人轻叹道:“你别说了,我知道你都是因为我……明儿你到镇上去,把我织的那些布拿去卖了,记得给小三买双鞋子,天凉了,孩子还是成天光著脚呢。”
那男子道:“那你呢?你要些什麽?”
那妇人笑道:“我什麽也不缺,莫忘了再用地里的红薯换些米回来。”
那男子叹道:“你跟了我这些年,我却连一件象样的东西都没给你买过,甚至连饭都不能让你吃好……”
那妇人大概是捂住了男人的嘴:“你别说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一时间,屋中再也没有人说话。
过了半晌,那孩子又不依道:“爹,爹,快给小三讲故事啊!”
那男子笑道:“好,你听著,想当年……”
流川枫倚墙坐下,听这家人唠著家常闲话,心头不由涌上一股别样的滋味来,竟然不忍心去打扰他们。想起自己小时候,可以说不仅是衣食无忧,甚至是要什麽就有什麽,可是记忆里却从未有过如此普普通通的温馨。从记事起,自己就被很严格的训练武功剑法,似乎根本不曾有过像其他孩子那般无忧无虑简简单单的童年。或者说是他童年太简单了,简单到只有剑。母亲身体一直不大好,常常卧病,父亲因此也总是很忧郁。他本是个少言寡语的男人,从来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他对母亲的关心也就是总默默的陪在她身边而已。所有的人都习惯了沈默,这使那所本已空旷的庄园更显得落寞……奇怪,自己从前为何没有这种感觉呢?一直以来不都是很习惯一个人的安静麽?是何时才有了“寂寞”的概念的……
流川正胡思乱想著,耳中传入阵阵鼾声,才知道这家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熟了。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惊动人家的好,再说自己浑身是血,别吓著了他们。於是悄悄弄开了那扇十分简陋的门,潜了进去,借著微弱的天光,看清那是个灶间,揭开锅,里面竟有一些冷了的烤红薯和窝头。便是这些在此时的流川眼中已无异於世上任何山珍海味(其实在流川眼里任何山珍海味也和这红薯窝头没有太大区别,反正都是吃到肚里的东西……)
流川拿起一个红薯就往口里塞去,不想吃的太急,红薯又是那般干物,一下便噎了喉咙,赶忙四下去找水喝,情急间,不知碰到了什麽,发出了一声响动。
流川立刻停下所有动作,听到那一声响似乎已惊动了里屋的人,一阵歙蔌声,传来那妇人的声音:“孩子他爹,你刚才听到什麽没有?外间地里好象有人……”
那男人似乎睡的正香,不愿醒来,嘟哝道:“听到什麽了……你别胡思乱想了,还能有贼是怎的?外间除了些剩红薯便是我那破衣裳,担心什麽啊……快睡吧……”鼾声又响起。
那妇人闻言兀自笑了起来,大概觉得其夫说的有理,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流川暗自好笑,动手将那些吃的都用衣角给包了起来,一转头,果然看到一件男人的衣裳晾在一根竹竿上,顺手也扯了下来。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一大锭银子来放到锅台上,才转身悄悄离去。
到了处背风的山坳,流川将身上的血衣脱了下来,换上从那农家拿出的衣裳,那衣裳虽破旧,缀了好几处补丁,却因为是刚洗过,到也没什麽异味,只是自己穿太小了一点,手臂和小腿都露了一截在外面,颇为不伦不类的。但流川却无心理会,当下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
稀疏星光下的山野间,一个清俊非凡的年轻男子穿著一身完全不搭的破烂衣衫,靠著一块大石睡的正香,手里还攥著半个没有吃完的烤红薯……若是某人见了这般情形,真不知会笑的多麽可恶……熟睡的人儿忽然在梦中呢喃出一声“白痴”来……
这一日,无论是进城的还是出城的人,无不对一人侧目而视。
流川枫本人却是没有任何感觉。反正他不论出现在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对象,早已习惯成自然了。只是他却没有发现这次别人看他的眼光却和以往有著许多不同。
进了城,流川开始犹豫,是先找地方吃一顿呢?还是先找地方睡一觉?他却根本没想过应该先找个地方换了他那身不伦不类的装束。
正踌躇间,有人在他身後拍了一下:“喂!兄弟,你是哪个分舵的?”
流川一呆,回过头去,只见是一个乞丐模样的汉子,那人同时看到了流川的脸,也是一呆,继而惊呼了一声,拔起腿来飞快的跑了开去……
二十八
流川枫见那乞丐跑动的身法,便知此人身怀武功,再加上先前问的那句“你是哪个分舵的”,料想是丐帮的人无疑。只是不知那人为何见著自己像见了鬼一般,自己何时又与丐帮扯上了什麽干系……等一下……难道……他们也是冲著那笔赏金来的麽……想到此,流川冷笑了两声,丐帮又如何?难道自己就怕了不成!有能耐的便来试试看好了。
心下虽有些嘀咕,却终是没如何放在心上。不过总算觉察到了自己的装束是多麽的不妥,於是寻了一家制衣的店铺,随便买了一件白袍来穿上。便是那一会功夫,这间小店突然聚了好些人来,都向店老板订做那款白袍,那老板乐的合不拢嘴,正要寻流川想让他再多试几件衣服,才发觉人早不知哪里去了,心里连连懊悔不已。
此时流川早已寻了家客栈,订了间房,又叫了饭菜,吃饱喝足後,运功调息了一个时辰,才沈沈睡去。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流川检查了一下伤口,发现已愈合了七八分,精神和体力也都恢复了大半,於是吃了些东西後,到集市上买了马匹,问明了西去的路,便一路策马向西而行。
这本是个不大的北方小城,一柱香的功夫不到便出了城去。行了数里地,到了一片密林,流川突然心生警兆,那马儿也似有所感应,“噅噅”的叫了起来,流川勒住缰绳,任它在原地打著转,口中冷冷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只听“呼啦啦”一片声响,从树上、林中一下窜出几十人来,将流川团团围在中间。
流川冷眼扫去,只见这些人衣衫褴褛,手持兵刃,果然都是丐帮中人。马儿又打了一转,流川心下已经有了计较。群丐之中只有两人要特别留意。其中一人人高马大,肤色黝黑,眼睛向内深深凹进,几乎和眉毛之间没了距离;另一人在这些人里非常惹眼,到不是因为他的相貌,而是因为他的装扮── 一身织锦的长袍,嘴里叼著一根长长的烟袋,持烟袋的手上还套了一枚硕大的翡翠斑指,这人身量中等,神态倨傲,皮肤也是一副养尊处优的细白,若不是他在衣服的边角不显眼处缀了几块补丁,表明是丐帮的身份,到更像是一个经商的大富贾。流川之所以特别留意这两人,是因为他已看出这些人里面,惟有他俩的武功最高。
那商贾模样的乞丐缓缓喷了一口烟雾出来,傲慢道:“你就是那个白驼山庄西毒的传人流川枫麽?听说你在中原武林大会……” 话还没说完,突然大吃一惊,只见流川枫双目寒芒闪动,已策马向自己冲来。
群丐大乱,那人周围的丐帮弟子连忙上前阻挡,可哪里又是流川的对手,只见流川手中剑芒点点,那些二三流的帮众已纷纷中招仆地,眨眼间便冲到那人身前。
那商贾模样的乞丐果然非同一般,眼看流川到了眼前,却不慌不忙,口一张,冲著流川喷出一口烟雾,流川知那烟雾一定有古怪,忙屏息转头,那人的烟杆已如影随形点向流川的肩井穴。流川反手一剑,刺向他小腹,剑终究比烟杆长,占了兵刃的便宜,那人身法却也奇快,一闪之间已到了流川右侧,烟杆同时打向流川右腿六处大穴。流川身在马上,反到不便灵活移动,只得见招拆招,剑和烟杆相触,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声响,那烟杆显是用精钢所铸,是专门用来打人穴位的兵器。
这一缠斗间,其他人都赶了过来,流川觉察身後有几股风声袭来,其中一股力道刚猛强劲,心道一声“来得正好!”双足在鞍上一点,人已腾空而起,在半空一旋身,挽了个剑花,目标正是那後袭来的另一个武功高明的乞丐。
那高大乞丐本是从後扑向流川,突然眼前一花,不见了目标,身旁已有人叫道:“高砂长老,小心头上!”那叫高砂的长老一惊,一抬头,只见漫天的剑影从空中笼罩而下,来不及分辨虚实,忙挥舞起手中的单刀护住天顶要害。倏的,那虚虚实实的剑影一瞬间全都没了踪迹,高砂一呆之际,忽觉背心一麻,已被人拿住了要害,既而竟被推著往那商贾模样的乞丐送去。
那商贾乞丐一见流川弃马跃到空中,便算准他落下的时间手中烟杆点出,哪知眼前攻击的对象突然变成自己的同伴,不由大吃一惊,连忙硬生生的将已攻出的一招收回,正在此际只觉脖颈一凉,一柄冰冷入骨的利刃已架在自己的颈间。群丐一齐叫道:“武藤副帮主!”
流川一手制住高砂要穴,一手持剑架在武藤颈间,这几下有如鹘起兔落,时间拿捏的分毫不差,片刻间便制住了丐帮的两位元老。轻轻呼出一口气,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的万无一失,不过现下自己也有些气喘,看来伤後体力果然不济,眼下要紧的便是如何尽快脱身了。
群丐见副帮主及执法长老被制,一时间慌乱作一团,只是叫道:“流川少侠,我们并无恶意,你莫要伤了我们长老!”
那武藤也叫道:“流川枫,有话好说,你可不要乱来,我们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而已,快放了我们!”
流川连连冷笑,心道:有事要问我?哼,你们这般人跟了我一路,又摆出这般阵势,哪里是“问些事”这麽简单,分明是要取我的性命!放了你们让你们转头在来对付我,当我是三岁孩童麽?口里却冷冷道:“好,那就放了你!”
一伸手,将那高砂向群丐抛了过去,同时空出手来一把抓住武藤的後心,将他提起,身子一旋,一齐落在马背上,冷然道:“你们若敢跟来,我便杀了他!”说罢双腿一夹,那马儿便急奔了出去。
群丐又惊又怒,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又一齐惊呼了一声。流川没听清他们叫了些什麽,却听见身後枝叶“哗哗”的响动,竟似有人追了上来,同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後面传来:“何人如此大胆!还不把人放下!”说第一个“何”字时还在数丈开外,到最後一个“下”时却已在自己身後。
流川暗暗心惊,已觉一股浑厚无比的大力涌向自己的背心,不及回头,只能反手向背後拍去,接了来人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那马儿正好借力向前窜出一大段距离,身後那人也被这股力道反推的向後飘去,人还在半空,却就近在枝上一点,很快又凌空追了上来,这般轻身功夫实是惊世骇俗。
流川听得背後风声,这一掌拍来的力道竟比上一掌还要浑厚,心下不由叫苦不迭。刚才接了一掌,已觉气血翻涌,内息紊乱,还没恢复过来,现下以自己的状况却是无论如何也应对不了的。在这刻不容缓之际,流川急中生智,身子一缩,人已到了马腹之下,避开了这一击。与此同时,那人却掠到了马背之上,一手挟起了武藤,一手挽住了缰绳,大喝一声,那马儿竟生生被他勒的停了下来,发出一阵嘶鸣。几乎没有停顿的,那人一探身将武藤放在地面,又一掌向马腹下拍去。
流川见避无可避,心头那股好胜的倔强劲儿反到上来了,一咬牙,也是一掌迎上。双掌相接,又是一声巨响,流川如断线风筝般飞起,飘然落在丈外一株大树上,衣袂临风,却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那人叫了声“好!”,足尖踏在马背上,也腾空而起,稳稳落在流川对面的树上,看向流川。这一看,不由一呆:“流川枫!是你!”
流川枫冷哼一声,他也已看清面前这人面容黝黑,魄力十足,却同十年前一样难辩出实际年龄,正是丐帮帮主牧绅一。
牧绅一诧异道:“流川枫,你们白驼山庄向来和我们丐帮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挟持我帮副帮主?”
流川枫冷冷的看著牧绅一,没有答话。他是已说不出话来。刚才拼了那掌,内力激荡,只觉喉头一甜,一股鲜血狂涌到口中,他却又不甘示弱,只紧紧的抿著嘴,努力将那血一口一口咽回腹中。可是终究还是有一丝血线顺著嘴角流了下来。
牧绅一见流川枫不答话,只是干瞪著自己,心下颇为不爽,正要再开口,忽见流川嘴边的血迹,不由又是一呆:“你……难道你受了内伤?”
流川枫闻言立刻别过头去,用袖口在嘴边胡乱抹一气。可牧绅一的口气愈发吃惊:“你流血了……”流川一愣,看向牧绅一,又顺著他的目光低下头去,便看到自己胸前一片血渍越浸越大,想来是刚才动手时又震裂了原先的剑伤。
牧绅一恍然道:“难怪刚才和你对掌时,觉得你内力不济,原来你是有伤在身。只是不知何人有这能耐伤得了你?”
流川枫咬著嘴唇,仍然无言。
这时丐帮诸人都已集中到牧绅一周围,纷纷参见帮主。牧绅一点点头道:“诸位兄弟不必多礼。武副帮主,高砂长老,你们不要紧罢?”
高砂摇摇头道:“属下没事。”
武藤却恨恨道:“属下不才,丢了丐帮的颜面,还请帮主发落。”
牧绅一笑道:“副帮主这是说的哪里话,习武之人胜败乃兵家常事,勿需介怀。只是不知此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是如何动起手来的?”
武藤一脸怒容道:“属下接到消息,说是此间发现了本帮震帮之宝的下落,便立刻派人告知帮主,这边和高砂长老先行一步,我等在此寻访了几日,都没有任何线索。这里本是个偏僻的小镇,连武林中人都难见一个,哪知……”手指向流川:“突然就见到了这个人,天下之大,他怎就偏偏此时出现在此地?这还不论,他又装扮成本帮弟子,却不知用意何在。属下等只觉事有蹊跷,想向他问个明白,哪知属下一句话还未说完,此人便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动手……哼!属下自知自己本事不济,幸而帮主赶到的及时,否则……哼哼……”
牧绅一听罢,看向流川,却见那人只是漠然看向远方,似是对武藤的话全然没听在耳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头道:“流川枫,你可有什麽话说?”
流川连连冷笑道:“我在什麽地方做什麽事,何时需要你们丐帮来过问了。想要我的命,有本事尽管来拿,说这些废话作什麽。”
武藤怒道:“你!……”
牧绅一也不快道:“我不过想知道事情原委,要你性命来做甚……”突然脑中闪过一念道:“难道江湖上那些传闻都是真的……金人重金悬赏你的性命……你是因此才受的伤麽?”
武藤看来对此事也有所耳闻,一呆之後立刻大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流川枫,你把我们丐帮当成是什麽人了,我们怎会为了那点臭钱去做金贼的走狗!你!你真是……”其余帮众也纷纷大声呵斥起来。
流川枫只是冷笑,不置可否。
牧绅一待众人都安静下来才道:“看来这其中是有些误会在。流川枫,你虽伤了我帮弟子,但你自己眼下也受了伤,况且我们人多,若再为难你,传了出去会叫人以为丐帮乘人之危,以众欺寡。今日这事便到此为止,你走吧。若还有何见教,等你伤愈之後,我牧绅一随时恭候大驾。”
流川枫“哼”了一声,既不表态,也不理会众人,径自落到马背上扬长而去。
武藤忙道:“帮主,可不能这般就放走了他,事情还没问清楚,凶手也还未查出,谁也不能排除在外……”
牧绅一微微一笑,胸有成竹般道:“不会是他。”
武藤迟疑道:“帮主为何如此肯定?”
牧绅一目光闪动,看著武藤笑的莫测高深:“因为我已经有了线索。”
武藤闻言,显是大吃一惊,群丐也都面露惊喜之色,纷纷上前相询。牧绅一只是微笑:“等事情水落石出之时,自然会让诸位知晓。”
流川枫策马一气奔出数里地,旧伤未愈又添新痛,心下暗自气恼:这班臭花子一天到晚无事生非,实在可恶!若不是自己有伤在身,就算是牧绅一又如何!哼!
这边不忿著,那边正转入一个山谷,突然间那马儿前蹄一软,向前扑去,接著四面八方都有细小暗器破空而至。
流川枫虽然有伤在身,反应却仍是迅捷无伦,身体前倾的一刻在马背一按,人已在空中,同时“冰魄寒精”剑出鞘,扑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棵大树,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串血花飞溅开来,从树上跌下一人,咽喉处血如泉涌,已然毙命。
二十九
流川枫平剑当胸,站在那具尸首旁,背脊紧贴著树干,再看那匹马,身上钉满了形形色色的暗器,还未来得及叫一声,便已命绝当场。
流川心知这次来得才是真正的敌人,他们恐怕是早已在这里等著自己了,计划如此周详,时间地点拿捏的恰到好处,决不会是一般的刺客。眼下马没有了,刚才那一剑又牵动了本已破裂的创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牧绅一的那两掌又伤了内息,一时间只觉浑身酸麻无力,莫说逃走,便只是站在那里似都要用尽全力。
情势恶劣到令人绝望。可流川的眼神却越发凌厉起来,坚定之中更多了几分一往无前的决绝。他的确是只看得到前方的,哪怕前方是一条死路,也不会退缩分毫。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名动江湖的流川枫果然是名不虚传,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如此身手,难怪会值十年来最高的赏金,呵呵,在下真是佩服的紧啊,哈哈哈……”声音飘忽,倏而在左,倏而在右,让人难以辨别方向。
另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又接道:“你说的不错,当真是名不虚传,早就听人说白驼山庄的少主人是个天下少见的美男子,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水晶一般的人儿,姐姐真是不忍心下手,不如乖乖跟姐姐回家去吧!哟,看看你啊,流了那麽多的血,真是让人家心疼呢!”
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笑道:“你们罗刹门都是些不男不女的妖怪,还好意思自称做姐姐,真是听著就让人恶心死了!”
那柔媚的声音反驳道:“你们无间派又好到哪里去?一个个活脱脱的就象是无间地狱跑出来的恶鬼,硬要吓人的话,也不必非选在白天,哼!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还有脸麽?”
又一个粗豪的声音道:“你们妖魔鬼怪的彼此彼此,谁也别说谁了,大夥儿这次来可不是要听你们耍嘴皮子的!”
罗刹门的那人道:“哟,早就听说了你们黑白双煞的本事,何不露一手给咱们瞧瞧!”
那人哼道:“那又如何!”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老二不可莽撞!”可是却晚了一步,一个黑影已从左边林中闪出向流川扑去。
流川紧盯的那人的来势,不动声色。那老二见流川没有反应,心下大喜,以为他已无反抗之力,手中利斧当头向流川劈下。流川一声冷笑,长剑闪电般刺出,只听一声惨嚎,那人飞一般疾退,隐到一棵树後,地上又多了一串血渍。流川一击即中,却也没有力气在追击,只得呆在原地持剑而立。
那柔媚声音“咯咯”笑道:“白老二,真是好俊的功夫啊,呵呵呵!我可当真见识著了!”
那白老二怒到:“阴无极,你敢耍我,信不信我先来对付你!”
那尖细声音道:“老二,住口!正事要紧!”那老二似对此人极为尊重,当即便住了口。
阴无极笑道:“还是黑老大识得大体!”
那黑老大道:“阴无极,鬼见愁,你们那边你们做得主,现下该如何大家说!”
鬼见愁阴森森道:“又能如何?大夥儿一起上罢!到嘴里的肥肉,还能吐出来不成!”
话音一落,谷中到处响起“桀桀”的怪笑声,隐身在各处的索命者已一个一个现身出来。
流川眸中的锋芒已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啊哈哈哈哈,晴子,我是不是很厉害啊!”那自称是天才的红头发樱木正向身边娇美可人的女孩儿自吹自擂著。
木暮等人似乎早已习惯,只是无奈的摇头微笑。晴子抿著嘴儿甜甜的笑著:“是啊,连哥哥也说樱木你真是今非昔比呢!”
“哇哈哈哈,当然了,我是天才嘛!”樱木得意的挠著一头火红的发。
“嘘──”木暮突然把手放在唇边,制止大家出声:“你们可听见了什麽声音麽?”
众人闻言都屏心静气的听了一会了,只有樱木率先道:“咦,好像下面有什麽人在说话,我还听见有人说‘这小子可真强’什麽的……木暮,你听见了什麽?”
木暮微笑道:“樱木,你可真了不起,我只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却听不清说的是什麽!”
樱木又得意得大笑起来:“怎麽样,我果然是天才吧!啊!木暮,一定有什麽事发生,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定还会是有什麽有趣的事!这一路实在是太没意思了嘛!”
木暮正容道:“樱木,此举万万不可,你忘了出发前帮主是怎样嘱咐我们的了?这批货很重要,万一出了什麽闪失可如何是好!”
樱木笑道:“喂,不用那麽紧张吧,只是看看而已嘛,又有什麽大不了的?你不也一直说要我多增长江湖经验的吗?”
木暮摇头道:“那也不是说要无事生非啊。樱木,江湖上的事是很复杂的,有时候便是无意所见,都有可能犯了人家的忌讳惹来一身麻烦,所以除非是人家找到你头上的事,其余的还是少管为妙,明白麽?”
樱木眼珠转了转:“那若是遇上坏人为非作歹,欺负好人,我们管不管呢?大猩猩不是总说我们学武之人应该行侠仗义的麽?我就只偷偷看一眼,不该理会的自然装作没看见,万一是强盗打劫我们还可能会救几条人命是不是!”他这麽积极,也只是因为刚学成了那套“金刚伏魔拳”,却又一直没有机会大显身手,本以为这次出门跑上一趟,会遇到什麽让自己大出风头的事,哪知一路平安的要命,连个山贼都没遇到,正憋了一口气,巴不得没事寻些事出来才好,何况真遇到些什麽意外,自是不肯轻易放过。
樱木这一辩驳,倒也句句在理,木暮反而说不出话来,却也知道决不能放任樱木胡来,正想著说辞,晴子已经微笑道:“樱木,木暮大哥说的不错,我们还是赶路要紧,若是回去迟了,哥哥一担心,说不定再也不许我出门了。”
晴子一开口,樱木尽管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却也只是无精打采的垂下头去应一声“是”,他向来便不会违逆晴子的意愿,何况他最怕的便是不能和晴子一起出行。这可不是说笑的,那个大猩猩把他这个妹子宝贝的跟什麽似的,他早放出过话来说若是在出一次事,以後都不会再让晴子到江湖上来。
木暮见樱木不在乱来,感激的看了晴子一眼。他早知道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樱木,也只有帮主的这位大小姐才降的住,帮主之所以肯让小姐一起出来,大概也是考虑到了这个原故。想到这里,不由微笑起来。
晴子见樱木没了精神,便安慰他道:“樱木,我们早些赶回去,我给做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好不好?”
樱木闻言,立刻又精神起来:“是麽?晴子小姐做的桂花糕……哇!好久没吃到了,你这一说,我现在可就想吃了……”
一边说著,马队一边转过一个弯路,这一拐後的角度,却正好看到坡谷下面发生的事。果然没叫樱木失望,真是有人在打斗。樱木瞪大眼睛,一心想看个究竟,晴子也忍不住偏过头去瞧了两眼,这一瞧,突然尖叫了一声:“啊!是他!竟会是他……”连语声都颤抖起来。
樱木、木暮等人一惊,仔细看去,才发现是十多人在围攻一人,被围攻的那人白衣之上尽是鲜血,竟然是那曾经一路同行过的又在中原武林大会上大显身手的流川枫。
晴子早已方寸大乱,几乎要哭了出来:“樱木,木暮大哥,快……快……想办法救救他……他……他……!”
木暮心下疑惑,以流川枫的身手,便是在多上一倍的人,至少也能够全身而退。可是看他如今的情形,几乎是在做最後的挣扎,确是危险到了极点。忽然间脑际灵光一现,听说江湖上有重金悬赏流川枫的性命,难道这些人都是些赏金杀手麽?
樱木却“哈哈”大笑道:“原来是那个骄傲自大的不得了的狐狸啊,他只道天下间只有他最厉害,没想到他也有今天,哈哈!”
晴子急道:“樱木,你……你怎麽能这麽说!你……木暮大哥,快点帮帮他啊!”
木暮忙安慰晴子道:“晴子小姐莫慌,流川枫於我们都有救命之恩,我们绝不会见死不救!不过……看围攻他的那些人武功都不弱,硬来的话只怕有些麻烦……让我再想想……”
樱木也笑道:“我虽然讨厌那只狐狸,不过更讨厌这麽多人打一个,好生不要脸!”
流川背倚著树干,一剑刺出,将一人肩上划了一道寸许长的伤口,他自己腿上也中了一刀。如今他连移动一下都困难,只能靠著精妙无比的剑招和敌人周旋,并且还不敢和敌人兵刃相交,否则以他现在的体力,只怕剑早就被震的脱手而出。只有剑剑用上最狠辣的杀招,再加上敌人谁也不愿与他同归於尽,所以才能强撑到现在。饶是如此,他也感觉力量在一点一滴的随著血液流失,几乎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敌人在他周围游斗,尽管人人都看出他是多麽的虚弱,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可是只要他还有一剑在手,谁都不敢贸然大意。
那黑白双煞中的黑老大尖声道:“这麽硬气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若不是那笔赏金实在太诱人,我到是有些不忍心下手了!”
那罗刹门的门主阴无极也媚笑道:“我可比你更不忍心呢!这麽美的人,可不是天天都能见著的,唉……”幽幽的长叹著,手下却一招比一招狠。
那无间派的鬼见愁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嘿嘿,幸亏我们比较懂得挑选时机,否则的话,哼哼……”这人说起话来总是阴阳怪气的令人汗毛直竖。
这时又有一人合身扑上,流川勉力提剑向那人当胸刺出,那人虽然向旁避开,剑尖却仍刺入他左臂,这一招“流云见月”若不是流川的力道和速度都不够,必定会一剑透胸而入。那人咬咬牙居然没有退让,反而向前一步,让剑锋没的更深些,令流川一时无法抽剑回防,借此机会一剑划过流川右臂,这才向後跃去,反手捂住血如泉涌的伤口。
流川握剑的手臂中招,登时软软的垂了下来,眼睁睁的看著旁边立刻有人挥刀砍上,却再也无力格挡。
要死了麽……流川轻轻的阖上眼睛……这就是临死之前的感觉麽?为什麽没有恐惧和恨意呢?只是觉得有点不甘心而已……因为没有实现爹爹的心愿,做天下第一……因为自己死了,只剩娘亲一个人在这世上,谁来照顾她呢……因为还没有打败那个人啊……脑海里不知如何便浮现出十年前初见的那个笑容──他微微的昂著头,眼睛向下看著自己,嘴角就那麽向上一扬……说不出的傲慢与讥诮……渐渐的那笑容变的柔和了,有如飞花飘絮,逐渐远去……流川蓦的惊出一身冷汗,大叫一声:“不!”大梦初醒般猛然睁开了眼睛──我不能就这麽放弃!
他脑中转过了千百念头,却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这一瞬间流川真的没有死,因为有把剑横过,替他格开了那一刀。
流川一呆,看那替他挡了一刀的人却是刚才拼命伤他右臂的人,脑中一时不明就里,那使刀之人也怒到:“你失心疯了,干嘛挡我!”那用剑的人却冷笑道:“挡的便是你,我拼了命才得来的机会,你却知道来拣这现成便宜!”那人没明白,别人却恍然,立刻又有人出手,使剑的人来不及挡,却又有旁人来挡了去。这一来二去,无论是谁要杀流川,总有其他人来化解他的险情,如此一来反到变成了他们之间的互殴,一边打,嘴也不闲著:“明明是我们无间派得的消息,当然该我们出手!”“哼,若不是我们罗刹门探到的行踪,你们又怎能事先埋伏在这里!”“我们也出了大力,你们可别想独吞!”……
流川终於也明白这班人都想得那笔赏金,所以都想亲手杀了自己,便不许别人先下手,不由又是惊诧又是好笑又觉得有些恶心,实在看不下去,索性便“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一发笑,那帮打的正热闹的人均是一呆,纷纷住了手,看著他,谁也不明白这个人怎麽这种时候还笑的出来。他不会是骇的疯了吧?可是这人明明从头到尾也不曾有过一丝害怕的样子啊……
那些人相互看看,虽然还是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麽,可那最稳重的黑老大已沈声道:“这件事大家都有份,谁也别想独吞,无论是谁杀了此人,你们以为他可以活著走出这片林子麽!”
他这一说,众人仔细一想,果然不错。无论是谁,即使杀得了流川,也是没有可能独得那笔赏金的,既然如此,何必再作无谓的争斗。
鬼见愁阴声道:“不错,黑老大言之有理,大夥既然是一块儿行动的,赏金也该均分!今儿个活下来的人,人人都有份,大夥儿不如一齐动手罢!”
诸人闻言,再也没有异议,仿佛突然有了默契般,一步一步向流川逼近过来。
流川收起了笑声,重新恢复到冷峻犀利的表情,冷冷的看著他们,手中的剑握的更紧一些,刚才片刻喘息的机会,又重新凝聚了些力气
──只要还能拿起剑,就要坚持到最後一刻!这才无愧做一个真正的剑客!
杀手们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兵刃……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山坡上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众人一惊,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只见一辆无人驾御的马车正从斜坡上飞驰而下,那车厢竟燃著熊熊烈火。现在本是深秋,到处是干草枯枝,火花飞溅处,立刻引燃了一片。
那马车就直直冲到近前,众人大惊,来不及细想,纷纷本能向旁跳开去。眼看那马车就要撞上流川时,突然从马腹下钻出一人来,一把揽过流川,将他拉上马背,向著谷口奔出去。
余人起先还不明状况,等反应过来流川枫是被人救走时,马车已到了谷口。等他们叫嚣著追上那辆燃的不成形状的马车,才发觉人和马都不见了踪影,谷口也烧成了一片火海,想从这里出去已无可能。回头再看,整个山谷到处都是火焰,再不走的话只怕要被困死在这里,於是再也顾不上其他,纷纷四散逃命去了。
樱木救了流川枫之後到了谷口便依木暮的计划斩断连著车马的绳索,按照事先定好的路线去和木暮、晴子等人会合。
流川本已虚弱到了极点,好不容易凝聚了最後的气力,打算拼死一战,突然被人拉上马,一路狂奔,弄的头昏眼花,差点没折腾的断了气。再看马背上坐在自己前面的人,一头惹眼的红发,很快想起来是自己初到中原时同行了一路的总是有事没事挑衅自己的那个白痴。一想起来,便忍不住低低道了声:“白痴!”
樱木耳尖,立刻听到了,大怒道:“你这只死狐狸,你说本天才什麽!”
流川大声道:“大白痴!”
樱木更怒:“死狐狸,你知不知道是本天才救了你!你还敢这麽说!”
流川冷笑道:“哪个要你来救的!你自己来,与我何干!”
樱木几乎要抓狂:“谁要来救你!, 发你的梦去吧!好,你那麽有本事,就别抓我的衣服!”
流川“哼”了一声,居然立刻放了手,那马奔的正急,他又一点力气都没有,这一松手,便从马上滚了下去,扑在地上。
樱木忽觉身後一轻,忙回过头,见那只狐狸真的放了手,落下马去,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忙调转马头奔了回去,跳下马,一把抓住流川的衣服将他抱起来。
流川怒道:“你放手!”欲要挣扎,却又使不出力气。
樱木笑道:“瞧你都这副德行了,脾气还那麽大!我偏偏不放,气死你!”也不管流川挣扎,将他横放到马背前面,自己又重新跳上去,一手用力按住流川的背脊,一手拉著缰绳,双腿一夹,那马儿又飞奔起来。
流川伏在马背上,心里气的紧,偏偏身体又不听使唤,自己何时被人如此对待过!平时惜言如金的他此时却不住口的骂道:“大白痴,你放我下来!拿开你的臭手!我死也不用你管!白痴!白痴!大白痴!……”
樱木却是越听越高兴,不住的“哈哈”大笑,看这只平时冷冰冰的摆出一副死人脸的臭狐狸竟然被自己气成这个样子,心里竟是无比的开心,只觉得这麽久以来因晴子对他而生的怨气终於一并讨了回来。还不时的煽风点火道:“死狐狸,叫的再大声一点……死狐狸,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最後流川气的几乎晕厥过去,索性闭了口,任樱木再如何挑衅也不发一言了。
终於看到了木暮一行人,樱木放缓了速度。到了近前,下了马,拍拍流川道:“死狐狸,到了!怎麽,还要本天才抱你才肯下来麽!”却发现流川一动也不动,吓了一跳,又叫了两声“狐狸”,仍是没有反应,这才觉得不大对劲,连忙将流川从马背上抱下来放到地上,却发现他面如白纸,双眼紧闭,已然晕死了过去。
三十
已经奔上前的晴子见状,终於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樱木大声叫道:“晴子小姐,你莫哭,这种软弱的家夥只要这样就好!”说罢抬脚就要向流川踢去。晴子忙扑到流川身前,护住他身子,带著哭腔道:“不要啊!樱木!你……你看他浑身都是血……他……他……可能已经……呜……”
木暮俯下身子,探了探流川的鼻息,沈声道:“晴子小姐,他还活著,可能是失血过多,一时晕厥过去。”一面伸手掐了掐了流川的人中,一面在他胸腹间推拿了几下,不一会儿,只听流川长长呼出一口气,悠悠的醒转过来。
晴子又惊又喜,破涕为笑,关切道:“你……可不要紧了麽?骇死我了……”樱木立刻冲过来挡在晴子和流川之间:“好啦好啦,晴子小姐,狐狸没事了,他虽然软弱,可是也没这麽容易死掉的!你的担心多余啦!”
流川睁开眼睛,一眼便看见那个红头发的白痴在自己面前又喊又叫的,火气便不打一处来。刚才晕了过去,虽有一部分原因是给这个混蛋气的,可是大部分原由却是因为身上的伤处同马背剧烈摩擦造成的非人疼痛所致。都是这个白痴的粗鲁莽撞!
樱木又转身对著流川叫道:“狐狸,好在你又活了过来,否则你便真是翘掉了,本天才也要把你给弄活了!哼,若是我废了这麽大的力气,却救回来一只死狐狸,岂不是堕了本天才的威名!”
流川用极度不屑的眼神白了樱木一眼,也不去理会他,他知道这个白痴你越是跟他吵他就越是高兴越跟你纠缠不清。挣扎著站了起来,晴子想去扶他,却又不敢,只嗫嚅道:“你……别听他说的……他其实是没有恶意的……”
流川仿佛没听见一般,摇摇晃晃的穿过众人向前走去。
晴子急道:“你!你要到哪里去?”
流川冷冷道:“不关你的事。”
樱木大怒,正要发作,却被木暮及时按住,温言道:“流川少侠,你的伤势不轻,这般贸然离去只怕很危险,说不定那些人还在四处搜寻你的下落……啊,不如你暂时到车中避一避,湘北帮虽然不才,但在江湖上好歹也略有几分薄名,道上的朋友总会卖几分面子给……”
流川冷冷打断他道:“我便是死了,也不会托庇在别人荫下。”
木暮闻言,顿时语塞。樱木见他这般硬气,一时间倒也说不出话来。晴子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突然转身跑到一边牵了匹马儿,又拿了干粮水袋放到马背上,走到流川面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鼓起勇气道:“我知道你傲气的很,不肯受人家恩惠,可是你救过我们大家的命,无论怎样都是我们欠你的多些,就当我们还给你好麽?你若一定要走,总得有匹马儿骑著……你……”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後尽皆化作了哽咽。
流川枫冷冽的眸子终於落到眼前这个总是默默的追逐著他的身影的女孩脸上。头一次接触到他的目光,晴子身子一震,不由慌乱的垂下头去……还是这样的冰冷……先前所有的勇气顿时都化为乌有……握著缰绳的小手在颤抖著……控制不了……在害怕麽?又有什麽可怕的呢……反正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和拒绝……就是再多一次也没有什麽大不了的……可是……为什麽越抖越厉害呢……
一只苍白的满是血渍的手伸了过来,接过缰绳。晴子不敢相信的抬起头,那张犹如石刻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可是晴子却分明看到那双冰晶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柔和,正疑心是自己的眼睛花了时,却又清清楚楚的听见一声低低的:“谢谢。”
晴子怔怔的看著那个孤独的身影逐渐远去,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流下,不过这次却不是伤心,而是饱含著感激与满足。虽然朝思暮想的人儿乍见之下便又离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可是刚刚的那一刻对她来说,已是永恒。
一驰离众人的视线,流川枫便一下子仆倒在马背上,他现在甚至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火烧火燎般的疼痛。
咬紧牙关坚持著,可是神志却不受控制的越来越模糊,任那马儿随意的奔跑著,要去向何方他根本不知道。
入夜,秋风瑟瑟。
流川先是感到身上一阵燥热,随即又是一阵寒冷入骨,冷到连牙关都不由自主的上下互磕著。然而却是连眼睛都无力睁开,只本能的抱住马颈,身体无意识的随著马儿的奔跑上下起伏著,只有那尖锐的疼痛才能提醒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两旁枯黑的树枝张牙舞爪的为厉风的摇撼狂乱的屈折摇摆,尖厉的号叫起来。
那马儿加快了步子急奔起来。突然加剧的颠簸让流川勉强睁开一线眼睛,他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朦胧的感觉著重重黑暗的树影被飞快的抛在身後,再後来,连树影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天边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像猛兽的利齿撕裂了暗黑的天际……接著是惊天动地的一声霹雳,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那马儿似乎受了惊吓,突然扬起前蹄,仰天嘶叫起来。流川淬不及防,一下被从马背上掀了下去,沿著斜坡一路翻滚而下,後脑重重的撞在一块突兀的石头上,终於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即使是随後而来的瓢泼大雨无情的浇打在身上,也感觉不到那种刺骨的冰冷了……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
雨後的天空,一碧如洗的蓝,天底下,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苍莽而辽阔。
一只羚羊正在草原上飞奔,後面追逐著几匹矫健的骏马。
跑在最前面那匹骏马上的骑手居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身火红的束身劲装,足蹬一双黑色的羊皮软靴,乌黑的长发高高的束起,迎风飘扬在身後,手持弓弩,浑身洋溢著青春健康的气息,也给如花的娇颜更添几分英姿飒爽。
眼看离那羚羊越来越近,少女甜蜜的樱唇绽开一个自信满满的微笑,一手从背上的箭壶抽出一只箭来搭在弓上,眯起一只眼睛瞄准目标,那马儿的速度竟然丝毫不减,足见那少女的骑术是多麽精湛。
那羚羊正飞奔著,突然在原地兜了半个圈子,又改变方向奔了开去。
少女笑道:“看不出你这个小东西还挺狡猾的,哼!我就不信抓不住你!”一手紧挽缰绳,一手在马臀上连击:“驾!追风!快!给我再快点!”
那“追风”本是一匹难得的千里宝马,经主人连番催促,也上了性子,放开四蹄风一样急奔起来,很快便和身後众人拉开了距离,那些人忙叫道:“麻里郡主!麻里郡主!等一等我们啊……”
听到众人的呼唤,麻里反而更起劲了,“咯咯”的娇笑著,还恶作剧般不住的加速,远远将那些随从抛在身後,很快连他们的声音都听不清楚了。
不多时又逼近了那头羚羊,那羊儿再次转了个方向,越过一个小山坡,消失在麻里的视线里。麻里也毫不迟疑的翻过山坡追了下去,果然又看到了那头羚羊在前面疾奔,不由笑起来:“想甩开我,可没那麽容易……”忽然眼前一花好像闪过了什麽东西……麻里不假思索的一勒缰绳:“追风!停!快停!”那宝马果然通人性,立刻便放缓速度,很快停了下来。
麻里掉转马头,沿著来路寻回去,没走几步,便看见前面的草丛里有一团白色的物事,在灰黄的枯草中格外的显眼,这便是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吧……到了近前,才看清楚原来那竟是一个人伏在那里,白衣上全是血渍和污泥。
麻里吓了一跳,慌忙转过马头:“走,快走,追风!”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发现那人仍是伏在那里一动不动。麻里咬了咬嘴唇,好奇心大起,又鼓起勇气行了回去,却仍不敢下马。仔细看那人,他的衣饰并不是草原上的装扮……他怎麽会倒在自己部落的领地上呢……还有那麽多血……或许早就死了也不一定……想了想,大起胆子伏低身子用手中的弓往他身上捅了捅,又捅了捅……那人突然“唔”了一声,动了一下,麻里一惊,忙举起弓箭对准他,可是那人却又没了声息。
麻里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突然觉得无比的兴奋和刺激,轻轻拍拍马头:“追风,那个人还活著,怎麽办呢?要不要先回去告诉淳哥哥呢?”那马儿“噅噅”的叫了两声,那少女乌溜溜的大眼睛亮了起来,“还是说我现在就去看看呢?对啊!万一他等下醒过来跑了怎麽办……说不定他是奸细呢……等淳哥哥知道就来不及了……”一边自言自语著,一边从马上下来,仍然谨慎的用弓箭瞄准地上的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先是用脚尖试探般的在他身上点了点,看他没有反应,然後壮著胆子将他翻转过来。
就在看到他脸的一刹那,麻里本来急速跳动的心忽然静止了下来。
那张脸上也有血和泥,可是却掩饰不了那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那斜斜渗入鬓角的挺秀的眉,那蝴蝶翅膀似的长而浓密的睫毛,那高而挺直的鼻,还有那薄薄的轮廓分明的唇……即便处於昏迷不醒,即使满是血渍污泥,他的美仍然如同大草原的夜空中冉冉升起的皎皎明月般,出尘绝世,动人心魄。
不知何时,麻里已跪坐在他身前,用那双柔嫩的小手替他一点一点的拭去脸上的污痕。他的眉头为什麽紧紧的皱著,是因为疼痛麽?
啊……他的脸好热……额头更是滚烫的……他要死了麽……麻里突然害怕起来,惶惑的抬起头,突然看到那只羚羊还在不远处好奇的徘徊著,一迎上她的目光,忙向後退去。麻里突然笑起来:“小东西,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了,我还要谢谢你带我到这里来呢!”
“麻里郡主……麻里郡主……你在哪里啊……”远处又传来随从的呼喊声。
麻里大声叫道:“你们快来啊,我在这里!”
“土屋将军,您来了。”金色的大帐前,侍女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是啊,郡主她在里面麽?”身著劲装的高大男子,带著温和的微笑。
“郡主在里面,她刚刚狩猎回来。恩……”那侍女欲言又止。
“哦?这麽早就回来了,她一定又猎到了什麽好东西吧!否则不到太阳下山她是绝对不肯回来的!”男子细长的眸中满是笑意:“恩,让我猜猜是什麽……唉!算了!那个精灵古怪的小东西不知又有什麽花样……还是我自己去看看好啦!”
“土屋将军……”侍女急道,话还未说完,土屋淳已经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小麻里,今天又有什麽收获啊!”
“嘘,小声一点啊!”麻里转过身来,已经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貂绒长袍,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额前箍著一圈金光闪闪的饰物,可是却也没有她的眸子亮,春花般灿烂的脸上带著一层浅浅的红晕,更显得明豔照人。
土屋淳呆了一呆,这样的麻里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些不同。往常哪次麻里见了他不是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像今天这麽安静真是反常。可是他立刻发现她的床塌上躺了一个人。不顾麻里的阻拦,土屋走了过去,一眼便看见是个年轻的男子。
土屋淳微微皱起眉头,回身盯著麻里道:“郡主,这是怎麽回事?”
麻里垂下头去,笑的有点尴尬:“恩……他是我打猎的时候发现的,他……”
土屋淳打断她:“你打猎带回个男子?……他是谁?”
麻里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一直都是昏迷不醒的……我若不救他,他便会死的……”
土屋淳的口气严肃起来:“郡主,你好心救人没有错,可是你是个年轻女孩儿家,怎麽能随便带陌生的男人到你的帐中?虽然我们草原上没有中原那边那麽多规矩,可是传了出去,毕竟不好听。万一让你哥哥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麻里心虚道:“哥哥他不是不在嘛!”
土屋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没错,你哥哥现在不在,但总也会回来啊,他走前还要我好好看著你,你说说如今我该怎麽著?”
麻里期期艾艾的拉住土屋淳的胳膊摇晃著:“淳哥哥,不要嘛!等哥哥回来再说吧!眼下我不救他他就会死的,好不好嘛,淳哥哥,求求你啦……就算让他走也要他醒过来才行啊,淳哥哥……”
土屋淳叹了口气,从小的时候,麻里一有起事来总是用这副口气和他说话,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是心肠在硬的人看见了也无法拒绝,更何况是自己……土屋淳终於无奈的摇摇头,抽出自己的手臂,转身走到塌边:“他怎麽了?”
麻里见状吐了吐舌头,知道淳哥哥这关是过了,连忙跑上前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全身都是血,好可怕啊,头还好烫,人一直都是昏迷的……我把他带回来,给他更衣清理时才发现他身上有好多的伤口,呃……”看到土屋淳的眼睛一瞪,慌忙解释道:“不是我啦,是下人们……我可什麽都没看到,我是听他们说的……”土屋闻言不由忍不住笑了起来,麻里脸上一红:“是真的嘛……後来大夫来了,给他抓了些药……可是他这个样子,连嘴都张不开,怎麽吃药啊,他若不吃药,便退不了热的,淳哥哥,你说怎麽办呢?你那麽厉害,可不可以让他醒过来啊?”
土屋淳沈吟了一下,掀开盖在那人身上的锦被,见他只著中衣,随即又解开他的衣衫,麻里连忙转过头去,面上一片滚烫,可是又忍不住想要用眼角去瞟,却发现土屋淳严严实实的隔在自己和那人中间,真是什麽也看不到。
一揭开那人的衣服,土屋淳一呆,他身上几乎到处都缠的纱布,便是露在外面的肌肤上,也有不少深深浅浅的伤痕,有些是擦伤,有些却明显是由兵刃造成的,而且显然还不是一种兵器。土屋淳心下疑惑:居然能伤成这个样子,这人究竟是……
[ 第三部《天涯枫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