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之江湖 第四部 仙人箫歌 31-40
作者: vampireg,收录日期:2006-07-17,1287次阅读
第四部[仙人箫歌]三十一
土屋淳一手搭上榻中之人的脉搏,发觉他脉象跳动的虽然很微弱,可是间隔悠长并且极有规律,并未伤及到元神。显然此人练的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内功,功力也相当深厚,护住了心脉,若非如此,在这重伤之下,可能早就一命呜呼了。
麻里望著土屋淳紧张兮兮道:“淳哥哥,他怎麽样了?”
土屋淳微笑道:“郡主请放心,他的伤势虽不轻,可大多都是皮外伤,如此昏迷不醒极有可能是因失血过多导致脱力的缘故,既然能撑到现在,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麻里大大松了一口气道:“是麽,那就好……可是他什麽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土屋淳想了想道:“这我也说不好……不过,姑且让我来试试罢!”说著一手扶著那人坐起,自己盘膝坐在他身後,一手按在他背心,源源不绝的将内力输入他体内。
麻里瞪大眼睛,却也知土屋淳正用内力替他疗伤,这样的举动很是凶险,便识趣的乖乖呆在一旁,不敢出声惊扰。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土屋淳蓦的收回手掌,长长吁出一口气,额上已有细密的汗珠沁出,麻里连忙上前用手中丝帕给他抹拭:“淳哥哥,你要不要紧?”土屋淳淡淡一笑,站起身道:“我没事。”一面将那人放平身子躺好:“没有什麽意外的话,傍晚时分他便会醒过来,记得给他服药,以後再慢慢调理就应该没有问题了。”
麻里又惊又喜,看向床塌之人,见他本来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晕红,更显得俊美绝伦,不可方物。麻里竟似看得痴了,喃喃道:“淳哥哥,中原的男子都是生的这般好看麽?”
土屋淳哑然失笑道:“那可不一定了,哪里的人都有好看的和不好看的。”
麻里一听也笑了起来:“是啊,像我们草原上也有好看的人,哥哥和淳哥哥都很好看啊!”
土屋淳爱怜的捏了捏麻里嫩红的脸蛋儿笑道:“哪里有什麽好看了,是你从小看得习惯罢了。我们的小麻里才是草原上最好看的人呢!”
麻里忸怩了一下低声道:“麻里早已经长大了……”
土屋淳呆了一呆,又“呵呵”的笑起来:“是啊,我们的郡主已经是大姑娘了!”顿了顿又肃容道:“郡主,这男子年纪虽轻,却身怀极其高明的功力,恐怕来路不简单,你可要小心了。不过以他目前的状况应该做不出什麽危险的举动来,等他一醒过来你便问清楚他的来历,我们再做打算。”
麻里点头道:“好啦,我知道了,淳哥哥,你放心吧!”又甜甜笑道:“我就知道淳哥哥对我最好啦!”
土屋淳无奈的摇摇头,正要掀帐走出去,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回头道:“他睡在你这里,那你晚上怎麽办?”
麻里脸上一红,小声道:“我到侍女那里就好了,淳哥哥,你不用担心。”
土屋淳走後,麻里便坐卧不宁的盼著天赶快黑下来。
终於到了傍晚,昏迷了一天一夜的流川枫突然轻轻“恩”了一声,身体也动了一动。麻里立刻冲到床塌前,睁著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著他的脸,心里不住的祈祷著:“上天保佑,你快点醒来啊……”
浓密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轻轻的颤动著,然後一点一点的张开,拨云见月般呈现出一双水晶琉璃的瞳仁,宛若雪山之颠存在了千万年的一潭秋水碧泓,是那与世隔绝的明净纯粹,又是一望到底的通彻清冽。
麻里呆呆的望著那双眸子,仿佛整个魂魄都被吸进了那汪清潭,原本想好要说的话却一句都想不起来了,只是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流川枫一睁开眼睛,便下意识的向自己身边摸去,可是摸来摸去却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便挣扎著坐起,四下看去。
麻里幡然醒悟过来,慌忙道:“你……你可醒啦,你……要找什麽……”见他眼睛终於定在某一处,忙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挂在帐壁上的他的剑。麻里连忙过去摘了下来捧到他身前:“你要的是这个麽?”却全然没有想过把剑给他会不会有危险。
流川双手握住了剑,才觉得安心了一点,又发了半晌呆,才迟迟疑疑开口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声音嘶哑干涩。
麻里忙道:“我叫麻里,是草原上最强的部落首领诸星的妹妹,你是在我的帐中……你听过我哥哥的名字麽?”
流川想了一会,摇摇头道:“我……怎麽会在这里?”
麻里解释道:“我打猎的时候,发现你昏迷在草丛里,浑身都是血,受了好重的伤,就把你给带回来啦,现在你觉得好些了麽?”
流川“哦”了一声,没有说话,微微皱起眉头,像在用心思索什麽似的。
麻里试探道:“你……叫什麽名字?又是怎生受的伤?”
流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过了许久,突然转过头来,哑声道:“我叫什麽名字?我是谁?我到底是谁?为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麻里惊讶的张大嘴巴:“怎麽……你不知道你是谁麽?”
流川一把抓住麻里的手臂,急道:“你知道我是谁麽?你说我受了很重的伤,可是为什麽我想不起来我是如何受的伤?我……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想不起来了……”
那双苍白纤长的手虽然无力,却仍抓的麻里很疼,她骇的尖叫了一声,正欲挣扎,却看见了那双眸子中充满了惊恐惶惑的神情,立刻不忍起来,便任他那般抓著,柔声道:“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怎生受的伤,你先莫慌,你刚清醒,也许过一会就想起来了。”
流川慢慢的抽回手,又呆了片刻,突然用力抱住了头:“想不起来,我还是想不起来……啊……头……好痛……”
麻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见他手指用力扯著缠在头上的绷带,连忙抢上前按住:“不要!不要!你的头受伤了,这样又会流血的……啊!说不定是因为你的头受了伤的缘故才会想不起来的……一定是这样的!”
流川安静了一些,喃喃道:“是这样麽……为什麽我什麽都想不起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眼中流露出的茫然无措的神情,像极了一个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孩子。麻里的心跟著疼了起来,心中充满了柔情,轻声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你放心,还有我呢,我一定会帮你想起来的,你现在先把伤养好,等你好了以後我们一起想好不好?”
流川眨了眨眼睛,忽然“啊”了一声,神情痛苦,麻里连忙跳起来:“你哪里痛?是不是这样的姿势很不舒服?啊,我有办法了……”一边拿过好些软垫给他垫在身下:“这样会不会好一点?你的伤口还未愈合呢,千万不要乱动啊!”
流川微微点了点头,又兀自呆呆的出起神来。
麻里静静的看著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啊”的一声叫道:“对了!你得赶紧吃药才行!”说著跑出帐蓬,一会儿端了一碗汤药回来:“大夫说你醒了就要吃药的,这样会好的快一些。”
流川迟疑了一下,刚一伸手,却不知牵动了哪处伤口,又痛苦的“哼”了一声。
麻里忙道:“你只要这般坐著就好,我来喂你喝。”一边用汤匙舀了一勺,细心的吹凉,递到流川口边。
流川又迟疑了一会,勉强张口喝了下去,又摇头道:“我不要了,好苦。”
麻里手足无措道:“这怎麽行?不吃药的话病就不会好……恩,我也知道这药一点也不好喝,小时候我生病的时候也总是不肯乖乖吃药,哥哥就……啊,是了,你等一下……”将汤药放在旁边的桌几上,又到一边拿了捧物事过来:“你瞧,这是奶酪,甜甜的又有些酸,很好吃的,你和著药一起吃就不会觉得那麽苦了!”
流川半信半疑的掂了一块放到口中,味道果然还受用。终於在麻里半哄半劝之下将汤药服了下去。
麻里用袖口抹了抹头上的汗,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平日里都是别人这般哄著她,如今她却是头一遭这般待别人,虽然不容易,可是心里却漾得甜孜孜的幸福。
流川看著她面无表情道:“我饿了。”
麻里一拍额头:“是啦,你瞧我都忘记了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你先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小鹿般轻快的跃出帐子,不久又端了一个大托盘回来,里面盛满了大块的牛羊肉,浓香四溢,还有各式各样的瓜果。
流川也不客气,抓起来便吃。蒙古人性子本就粗豪爽直,麻里见流川如此不拘的吃相,反到更加中意,不由眯起眼睛甜甜的笑了起来。流川白了她一眼:“白痴,笑什麽!”
麻里闻言一呆,流川也是一呆,这句话根本没经过考虑便顺口说了出来,实在是有些奇怪……麻里却似乎没大听明白,又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麽?”流川呆了一会儿,摆摆手道:“没什麽。你不吃麽?”麻里又笑了:“我早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给你吃的。”
流川吃饱喝足,很快又沈沈睡去。麻里托著腮,静静的看著他的脸,好像总也看不够似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於支持不住,便伏在床沿边,昏睡了过去……
土屋淳终究放心不下,虽说有侍卫守护在郡主那里,他还是决定亲自来看看。
一掀开帐帘,便看见麻里伏在床沿边睡的正沈,床塌上的人也没什麽动静,旁边的桌几上是一些空的碗盘,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娇纵任性惯了的郡主,连照顾自己都不会,可是如今竟也学会了照顾别人……土屋淳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麻里身上,然後退出帐子,遣散了侍卫,自己守在那里……
第二日清晨,麻里一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竟然便这般趴著睡了一夜,胳膊早已麻的失去了知觉,心道:“糟了,我在这里呆了一夜,让淳哥哥知道就完了……”看流川还没有睡醒,也不敢惊动了他,便想悄悄的溜到隔壁帐篷那里去。一起身,身上掉下来一件东西,麻里一呆,拾起来一看,是土屋淳的披风……原来淳哥哥已经来过了……麻里心里一热,忍不住叫道:“淳哥哥,你在麽?”
帐外的土屋淳听到麻里的声音,立刻走了进来:“郡主,你醒了?”
麻里有些不好意思道:“淳哥哥,我本来想到侍女那里去的,可是不知怎的就睡著了……这是你给我盖上的麽?”
土屋淳微笑道:“我昨晚过来,见你睡过去了,也不忍心叫你起来。看看你,这麽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天这麽凉,万一冻的生病了该如何是好?”
麻里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了,下次一定小心就是啦!”
土屋淳看她可爱的样子,也不忍再说她什麽,便指了指流川道:“他昨晚可醒过来了罢!”
麻里立刻精神起来:“醒了,醒了,人家就说还是淳哥哥最厉害了!”
土屋淳笑了笑道:“你也不必说好听的来哄我,你可问出他是什麽来历了麽?”
麻里一怔,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什麽都想不起来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想是他的头受伤的缘故吧……”
土屋淳皱起眉头:“什麽?失忆麽?郡主,这种把戏你也相信?”
麻里忙道:“相信!我相信他!是真的,淳哥哥,他不会骗人的!”
土屋淳叹道:“郡主,你终究还是小孩子,不知人世的险恶。你也知道现下是非常时期,多少人在觊觎你哥哥的地位,说不定他是其他部落安排来的奸细……就算不是,一个身份来历都不明的人,是很危险的,谁知道他会带来怎样的麻烦,绝对不能将他留在这里……”
麻里抢著道:“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他,他不会是那种人!”
土屋淳正待再说话,却突然住了口,目光越过麻里看向她身後,麻里一惊,忙转过头去,只见床塌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正晶亮亮的看著这边。
麻里忙奔了过去:“你醒了,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流川没有答话,只看著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
土屋淳点点头,礼貌性的笑了笑道:“你好,我是土屋淳。你真的忘记了你是谁麽?”
流川仍没有说话,突然间有点迷惑,那个男子脸上浮现出的笑容竟然有那麽一点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前在哪里见过麽……这麽一想,头又痛了起来,不由的一手按在额上,脸上又浮现出痛苦的神情。
麻里急的六神无主:“你……你还好麽……”又转过头去求助般的望著土屋淳:“淳哥哥,求求你,别难为他了……”
流川又抬起头,一瞬不瞬的看著土屋淳:“我……不知道……我们从前见过麽?”
土屋淳一呆,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这样的眼睛……他从未见过如此清澈纯粹宛若婴儿般的眼睛……这样的一双眼睛是无论如何也难以令人联想到一丝邪恶的……终於,苦笑了一下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和阁下第一次见面……恩……既然阁下有伤在身,土屋暂且就不打扰了。”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麻里看了流川一眼,轻声道:“没事了,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便跟著土屋到了帐外。
土屋淳仰头向天,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麻里低低道:“淳哥哥,你相信他麽?”土屋淳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现在形势这般混乱,我们是不应该相信任何人的……可是……唉!也不知道为什麽,我到是很想相信他。”
麻里坚定道:“我相信他!”
土屋淳低下头,看了麻里片刻,柔声道:“你喜欢他麽?”
麻里一呆,脸上立刻飞上两朵红云,忸怩道:“淳哥哥,你在说什麽呀,我怎麽会……”草原儿女平日里虽然豪放不羁,可是一遇上这般事,天下情窦初开的少女反应却也都差不多。
看她那般表情,土屋淳心下已明了,又叹了口气:“我是在替你担心。他样子虽然生的不错,可终究是外族,又来历不明,你哥哥一定不会同意的。况且,虽然现下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想来也该是大有来历的人,不可能会一辈子呆在这里。若是有一天当他一切都想起来的时候,也许就是他离开的时候,到那时你该怎麽办?”
麻里身子一震,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我也不要想那麽多,只要现在能这样看著他就好。”
三十二
数日後,流川身上大小伤口已愈合了七八成,身体虽然还有些虚弱,却也无甚大碍了。土屋淳也对他超强的复原能力大为惊叹。
麻里让人用最上等的白色貂裘缝制了袍子给他穿,流川气色本已好了许多,这一穿上,愈发显得丰神俊朗,高贵不凡,让麻里和那些侍女各个都看呆了眼。土屋淳虽然身为男人,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子的确非常好看。
土屋淳和麻里担心流川被不相干的人发现生出多余的事端,便以他身体没有康复为借口,不让他出去。好在流川本就喜静,又爱睡觉,一天到有一大半时间是用来睡的,清醒的时候,多半也是呆呆出神。只是无论何时,他身边总是带著那柄剑。
麻里也转了一刻都闲不下来的性子,天天在帐里陪著流川。起初,流川还努力回想从前,把自己身上带的东西挨个翻了遍,可是除了一些金银,丹药,什麽线索都没有。时间一长,还是想不起来,流川便也淡了,不在刻意去想,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可他眼神中的惘然失神却让麻里心里好生难过,时常说些话儿引他分神。流川也不爱说话,往往是麻里说上十来句,他顶多答个一句半句的。麻里却一点也不在意,她只要能陪在他身边,能跟他说话就好。
草原上,金色的大旗迎风猎猎招展。
一队身著铠甲的蒙古骑兵簇拥著一个气宇轩昂、英武不凡的男子从远方缓缓驰来,土屋淳率人迎了上去。
到了大帐前,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泰赤乌族首领“草原之星”诸星挥舞双臂大声笑道:“泰赤乌的兄弟们,我回来了!”
众武士和围观的人群一起欢呼起来,声震长空。
下了马,诸星挽著土屋淳一起进到帐中。土屋淳见诸星一进帐,便敛去了笑容,神色不善,心知此行定有诸多不顺,但还是问道:“不知王此行的结果如何?”
诸星狠狠一拳砸在桌几上:“好可恶的塔塔儿人!仗著有金人撑腰,胆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居然如此嚣张!他们竟提出以莫儿格勒河为界,与我们划地而治!”
土屋淳皱眉道:“王答应了麽?”
诸星哼道:“我能怎麽说,以我们现在的兵力还不是金人的对手,只好和他们虚以委蛇,先拖延著。哼,我们现下太过强大,连金人也害怕起来,便转而支持塔塔儿人,想借他们来压制我们。”
土屋淳不满道:“金人实在是欺人太甚!每年我们给他们多少金银,多少牛羊,他们还不满足,现在居然连我们自己的事都要来干涉!真是岂有此理!”
诸星沈声道:“我们好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部落联盟,如今塔塔儿人却公然主张分裂,其他部落虽有不满的,却在金人的淫威下不敢声张,还有些见风使舵的象回回部、乃蛮部竟公然象塔塔儿人示好。哼!总有一天我要他们都後悔!”
土屋淳道:“小小的塔塔儿部,王的一只手就能灭了他们,这个草原迟早都是王的囊中之物!”
诸星傲然道:“这个自然,塔塔儿部不足为患,我们真正的敌人是一直在旁虎视耽耽的金人。哼,难道我们蒙古人便甘心一辈子做金人的奴隶麽?我诸星一定要建立我们自己的帝国,不再受任何人控制摆布!”
土屋淳微笑道:“土屋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诸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拍著土屋淳的肩膀道:“好兄弟,你说的不错!只要我们兄弟一心,还有什麽是我们办不到的!”心情一下子似乎好了许多,转而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吧?”
土屋淳笑道:“一切都好。”
诸星也笑道:“麻里那个小丫头呢?没给我惹什麽乱子吧!”
土屋淳微笑:“郡主从来也没有这麽乖过,整天都安安份份的呆在帐子里。”
诸星讶道:“咦,这可奇了!那个丫头什麽时候能有片刻安静下来的,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对了,这个丫头,我回来她都不来迎我,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土屋淳笑了笑:“王等下自己看到了就会明白。”
诸星奇道:“究竟是什麽事?土屋,难道还有什麽事是瞒著我的麽?”
土屋淳耸耸肩,颇为无奈道:“怎麽会,王先知道也好,总能有个思想准备,郡主她还让我替她向你求情呢!”接著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约略向诸星述了一番。
诸星听罢,面色沈了下来,看著土屋淳道:“她做出这等荒唐事,你便任由她?”
土屋淳轻叹道:“我有什麽办法,她不要我管,再说这等事我也管不了,所以只有等王回来再说了。”
诸星叹了口气道:“打小你便这般宠著她,看看她现在任性成了什麽样子!”
土屋淳轻笑道:“她这次到也不是任性,她好象真的很喜欢那个人,从来也没见她如此认真过,像是变了一个人般。再说那人也的确非同寻常,我若是女孩子,说不定也会喜欢他的,呵呵。”
诸星目不转睛的看著土屋淳道:“你真的是这麽想的麽?她喜欢上别的男人,你当真一点也不介意麽?还为他说话?”
土屋淳闻言垂下头去,半晌抬起来,目光清澈,笑意依然:“我对郡主的感情,是和王一样,喜欢她,宠爱她,拿她当亲妹子看。总有一天,王的铁蹄会踏遍整个大草原,进而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时,郡主也不再是郡主了,她的尊贵只有王侯才能匹配。她不会是我的,也不会是那个男人的,也许她也不再是她自己了。趁现在,她能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土屋只有为郡主高兴,但愿这段纯真美好的回忆会伴随她一生。”
诸星和土屋淳对视片刻,突然伸臂紧紧抱住他:“土屋,你真是我最好的兄弟,竟为我和麻里想了这麽多……你放心,无论什麽时候,对你而言,我还是我,麻里也是麻里,只要你愿意,麻里就是你的!”
土屋淳也反手抱住诸星:“王的好意,土屋将永远铭记於心。可是土屋并不想勉强郡主,土屋最大的心愿不是得到郡主,而是希望郡主能够真正的幸福。”
“恭迎大王驾临!”金色大帐外齐齐传来一声问候。
帐内正在同流川说话的麻里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的蹦起来:“糟啦,是我哥哥回来了!天啊!我怎麽给忘了,这可怎生是好?”
流川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倚著软垫,无动於衷的把玩著手中的长剑。
麻里已乱得团团转了:“怎麽办呢?啊!只有这样了,你先躲起来……”
“大胆!死丫头,到现在才想躲不迟麽!”麻里话还未说完,帐帘已被掀开来,诸星,土屋淳及一众武士走了进来。
麻里一下冲到流川身前将他挡住,惊慌失措道:“哥哥……你回来为何不先通知一声?”一边将求助的眼光射向土屋淳,土屋笑著摊摊手,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诸星看见麻里的小动作,冷哼道:“我回来,怕不知道的只有你吧!还不给我闪到一边去!”麻里急道:“哥哥,你莫要为难他,我这便叫他走……”
诸星绷著脸喝道:“住口!我叫你让开!”
麻里终究在这个严厉的哥哥面前不敢造次,磨磨蹭蹭不情不愿的退到一旁去。
这下诸星终於可以清清楚楚瞧见那个传闻中的男子了,只见他仍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一丝表情的变化都没有,一双冰晶般的眸子冷冷的和他对视。
诸星在心下叫了声“好”,这般人物,当真是罕见,便是这处变不惊的风范就绝非常人能及。诸星左右武士看此人见了王却仍然如此无礼,正要出声喝斥,诸星已挥了挥手道:“你们先都退下。”众人恭恭敬敬应了声“是”!一起躬身退出了帐外,土屋淳也要出去,诸星道:“土屋,你不必离开。”土屋淳笑了笑:“我看我还是先出去比较好。”一边走一边象流川笑笑,点点头,打个招呼,流川居然也微微颔首,算是招呼过了。
麻里紧张的瞪著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著诸星,一副乞求哀怜的神情,诸星假装不见,向流川道:“你叫什麽名字?从哪里来?”
流川淡淡道:“不记得了”。
诸星又道:“知道我是谁麽?”
流川点点头:“她的哥哥。”
诸星看著流川,忽然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诸星──草原上令人闻名丧胆的霸主,在这个人眼里,不过是“她的哥哥”而已。“好小子!”诸星突然厉声道:“你知道麽,在这里,我是王,我主宰著所有人的命运!”
流川旋转著剑柄淡淡道:“那又如何!”
麻里骇然,不住的向流川使眼色,流川却看也不看她一眼,麻里几乎要开口向哥哥求情了,诸星却突然大笑起来:“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麻里呆住了,不知哥哥究竟是何用意。
正在这时,只听帐外传来一片混乱嘈杂的声响,有人叫道:“刺客!有刺客!”
土屋淳本来和众武士一同在外边侯著,忽然听到骚动和喊声,眼见前方有个人影飞速闪过,便叫道:“刺客在那里”一面抽出弯刀带头追了过去,刚跑了两步,突觉不对,大王还在帐中……连忙回身向大帐冲去,便在此时,只见帐篷侧面有利刃的闪光,一个身影已破帐而入……
帐内的人刚察觉到外面的混乱,还不知发生了什麽事时,那帐壁突然裂开,一点寒芒直刺而入……离那里最近的是麻里,忽闻帛裂之声,才一回头便见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刃迎面而来,惊骇的连声音都发不出,只呆呆的站在那里,丧失了所有的反应……
眼看剑尖就要刺穿她的咽喉,一只手及时伸过来将她拉到一边,同时一道冷光划过,只听“叮”的一声,一柄长剑挡住了先前那一剑。
那刺客的身手果然了得,借这一剑相交的力道,凌空一个飞旋,手中利刃疾愈闪电般向真正的目标诸星刺去。
可是流川却更快,衣袂飘动,後发先制,一剑刺向那刺客的咽喉,那刺客大骇,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剑法,连忙回剑自救,流川却已中途变招斜挑他小腹,那刺客慌忙一个後翻,堪堪避开这一剑,还未站稳时,已有一柄弯刀顶在他後心,整个人顿时便僵在了那里。这时众武士纷纷从帐外拥了进来,七手八脚将刺客缚起。
土屋淳躬身道:“土屋来迟,王受惊了。刺客的同党也已被拿下。”
突逢此变,诸星仍面色不改,沈声道:“分开审讯,弄清楚他们的来路。”土屋淳一点头,一手捏住刺客的下颚一拧,手法干净利落,只听一声轻微的响声,那人下颚已脱臼,这却是以防他们咬舌自尽的手段。然後命人将刺客带了下去。
诸星和土屋淳再看流川,见他剑已入鞘,好象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正伸手去拉在地上摊作一团的麻里:“你没事吧。”麻里却只剩下摇头的力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个时辰之後,在诸星的大帐,土屋淳正向诸星回报审讯的结果。那刺客原是塔塔儿部派来的,在草原部落联盟会议时不方便动手,以免遭人疑心,便伺机在途中下手,哪知诸星处处小心谨慎,铁骑护卫又时刻不离他左右,总没有适当的机会,竟一直跟到泰赤乌部落。好容易有了诸星独处的时机,本该万无一失的,哪知却被突然杀出的一个流川枫给破坏殆尽。
土屋淳微笑道:“王果然是受命於天,既然塔塔儿人杀不了王,那麽就该轮到他们接受惩罚了。”
诸星也大笑道:“我正好还愁没有理由动手,当真是天助我也!这下就是金人也无话可说了!哈哈哈,土屋,你这就率领我们泰赤乌的铁骑去踏平塔塔儿人的老巢!”
土屋淳奉命率部远征塔塔儿族,整个草原都沸腾了。因为塔塔儿人行刺诸星违反部落联盟协议在先,便是金人也没有理由明加干涉。塔塔儿人情急之下向其他部落求助,可是如今又有谁会冒著开罪”草原上的王者“诸星的危险去援助他们。便是先前站在他们那边的乃蛮、回回等部也开始争先恐後的遣使者来向诸星表示臣服。
在灭掉塔塔儿之後,众部落在!难河再次召开会议,纷纷宣誓效忠於诸星。至此,诸星终於奠定了他在草原上绝对的不可动摇的霸主地位。
一层层海浪向远处扩展延伸,慢慢的平息下去,留下一片转瞬即逝的泡沫……
幽美,雄壮而又多变的大海,是足以让人著迷的……
他也应该是海──骄傲而广博,汹涌而沈寂……
此刻,他又照例在暖暖的午後,来到海边,象往常一样带著钓竿渔具,可是过不了多久,只剩了那钓竿孤零零的躺在那里,那个人却不知到了何处……
一片花荫下,他正懒洋洋的半躺在那里,花瓣轻轻的飘落在他的衣上,他的发稍……他闭著眼睛,仿佛睡著了一般……可是他的梦中究竟见到了什麽?唇边才会浮现著如此温柔舒心的笑意……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著惊慌失措的呼喊:“仙道主人,仙道主人,大事不好了……”
仙道的眼睛还是懒得睁开,姿势也不变:“什麽事?”
“有人闯到岛上来了!”
“噢,他到哪里了?”长长的打了个呵欠。
“仙道主人,这次不一样,那个人已经到了听雨楼……”
“哦?”这次仙道终於张开了眼睛,还闪动著一丝惊异:“什麽人有这样的本事?为什麽我一点也没感觉到机关被触动了?”
来人的脸上充满了惊恐:“那是因为所有的机关根本就没有启动。”
仙道的眼睛亮了起来,微笑道:“这麽说,他就是避开了所有的机关……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若是他事先知道这个岛上的所有布局却又另当别论了……”仙道的笑容充满了深意……
三十三
仙道一到“听雨楼”,便见楼前的桃花林中,有一人静静的站在那里。
那人是背向仙道,却见乌黑的云鬓高耸,雪白的长裙曳地,身段曼妙多姿,便是那站姿已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美好,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林中桃花纷飞,花瓣飘落在她的发上、肩上、衣裙上……她却只是一动不动的站著,仿佛已经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她低低的吟道:“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叹几句离合,便成迟暮。人生愁恨何能免,消魂独我情何限?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她的声音有一点点慵懒,有一点点惆怅,可更多的却是那种浑然天成的婉转动人,这样的声音,任何人听过一次都不会在忘记。
仙道轻轻的叹了口气。
那女子身子微微一震,然後用一种非凡优雅的姿态转过身来。
她的肌肤在粉红的桃花映衬下,更是莹白的近乎透明,仿佛一块完美无暇的白玉雕琢,可是美玉又如何有这般生命的光辉?她纤秀的眉斜斜渗入鬓角,长而浓密的睫毛使她那双凤目象围绕著云雾一般,朦朦胧胧,深不可测,神秘而诱人想去探寻究竟……她无疑是美的,然而这美却又是那麽的不一般,是经历了时间的流光历练,已是一种境界。
她纤长完美的手指从如云的长袖里探出,拈住了一片正在悠然飘落的花瓣,细细端量著,又轻笑道:“还是这里的桃花最美,这个时节还盛放的这麽豔,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了……”她的笑让整个桃花林都失去了颜色。
仙道也微笑起来:“每次见到夫人,总是情不自禁的会想为何时光的流逝独独没在夫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上天是否太不公平了呢?枫华夫人真是绝代的风华。”
枫华夫人微微一笑道:“我却觉得时光的流逝在你身上的痕迹却是那样明显,彰儿,你长大了,变的更成熟,更英俊,也更加会说好听的话儿了。”
仙道笑的更加灿烂:“能听到夫人这般夸赞,仙道当真是死亦无憾了!”
枫华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便只会说这些哄人开心的话麽?枫儿若是有你一半会说就好了……唉!他……你师父……还好麽?”
仙道敛起笑容肃然道:“师父自从贵庄回来……哦,就是流川伯伯过世那时,只在岛上住了一晚,第二日便出游四海,仙道再无他老人家的音讯了。”
枫华夫人轻轻“啊”了一声,垂下头去,半晌才道:“他……终还是走了……他可曾有什麽话留下麽?”
仙道点点头道:“他说桃花岛和白驼山庄之间的恩怨至此再也不复存在了。”
枫华夫人仍垂著头,让人无法看见她的表情。又过了半晌道:“他终於都能放下了麽……他们斗了这麽多年……到头来都是为了什麽……他就只说了这些麽?”
仙道想了想才缓缓道:“师父最後那晚,便是独自呆在这‘听雨楼’中。那晚的雨很大,桃花落的遍地都是。仙道放心不下,半夜来这里,见楼上的灯烛一夜未熄,师父他一直反复念著几句诗。第二日一早出来,说了那句话之後就走了。”
枫华夫人幽幽叹了口气道:“这到真象是他一贯的风格……他念的是哪几句诗?”
仙道低低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声音低沈,充满了感情,竟似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枫华夫人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眼里是淡淡的云,淡淡的雾,冰冷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抚著仙道的面颊,恍惚道:“寒水……噢,不……彰儿,啊,你……这个样子……好象他……”
仙道目色如水,温柔的笑意不变,淡淡道:“也许……枫会更象一些吧……”
枫华夫人闻言,娇躯剧震,後退两步,玉手笼回袖中冷然道:“你刚才说什麽?”
仙道神色依旧,斜斜倚在一棵树上,嘴角浅浅弯起:“夫人何必如此激动,仙道只是说流川更象师父而已。”
枫华夫人凝视了仙道片刻,又恢复了如常的微笑道:“没有可能的,他们哪里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仙道叹了口气道:“不错,任何人看见了流川只道他生的象夫人,可是我想他们若是见了师父年轻时的画像,便不难会有和仙道一样的感觉了……其实……流川最象夫人的只有一双眼睛不是麽?”
枫华夫人妙目流转:“彰儿,你真的很聪明,难怪你师父会这般欢喜你……你……不会跟他说起过吧?”
仙道轻笑道:“夫人说的他究竟是哪一个他?”
枫华夫人轻轻的“啊”了一声,面上现出一瞬间的茫然来,仿佛是经了仙道的提点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欠了考虑,面色变了变,有些急急道:“枫儿……他……他还不知道吧?”
仙道微笑道:“夫人一开始想问的是师父吧?其实我也是这次和流川在一起相处久了才有的感觉,师父几年前便不在这里了,自是不会知道。至於枫……夫人认为应该让他知道麽?”
枫华夫人似是长长的松了口气,随即有些恨恨的瞪了仙道一眼:“你真的只是他的弟子麽?”
仙道哈哈大笑起来:“不然夫人认为还应该是什麽?”
枫华夫人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丝红晕,咬了咬嘴唇,想说什麽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只是有些不甘的又瞪了仙道一眼。
仙道见状,微微一笑,转而又轻叹道:“其实,仙道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年来,师父心中只有夫人一人而已……那时师父不远万里赶到夫人身边,为何夫人不肯再给……”
枫华夫人幽幽打断他的话道:“不要说了,彰儿,你什麽都不用说了……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我和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再无任何瓜葛了……失去了的,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我这一生最亏欠的人便是流川鸿,他知道我和你师父的事,也知道枫儿的事,可是他依然待我那麽好,待枫儿也如自己亲生的儿子一般……他恨你师父当初那般……这麽多年一心要打败他,都是因为我……最後郁郁而终也是因为我……他虽然不在人世了,可我却不能再对不起他……而且我还有枫儿……枫儿只有一个爹爹,我也只有一个夫君,那便是流川鸿,彰儿,你明白麽……若是你今後有了真心喜欢的人,一定要好好待她,好好珍惜她,不要到时候让自己後悔,知道麽……”说著,声音已有些哽咽。
此情此景,仙道在心中一声轻轻叹息……
师父也曾说过:世上最伤人的不是刀剑,而是情……刀剑伤的是身体,而情伤的却是人心……身体的伤痕,很快就会复原,可是心灵的伤口,可能一生也无法愈合……
既然知道了,为什麽还要去尝试呢?这样的覆辙,不蹈也罢了……何苦要让自己伤心……
轻轻伸出手来也掂住一片落花,凝视著那抹嫣红……落花也有情麽……若不是有情,又怎会这麽快便凋零了……
突然枫华夫人剧烈的咳嗽起来,咳的弯下了身子,用一方丝帕掩住了嘴,却也止不住。
仙道如梦方醒,上前一步担心道:“夫人,你身子不舒服麽?还是先进去休息一下吧。”
又咳嗽了几声,枫华夫人才直起身体,紧紧的攥著那块手帕,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勉强笑道:“我没事,可能是路途太远有些乏了……对了,彰儿,怎麽没看到枫儿?他到哪里去了?”
仙道一呆:“流川枫?怎麽?他没有回到夫人身边麽?”
枫华夫人微蹙起眉头:“怎麽?他不是在你这里的麽?他上次来找你比剑,便一直都没有回去,听那些丫头们说他一直都是和你在一起的啊。枫儿那孩子长年生活在塞外,不大会与人相处,别看他长的是个大人样,可性子还跟小孩儿一般,彰儿,你不会是和他来真的吧?”
仙道苦笑道:“夫人说到哪里去了……唉,不管怎样,他是早已与我分开了,如果他还没有回家去,那麽……八成他是去找另一个人了……”
枫华夫人大是诧异道:“这麽说,他并没有在你这里了?那他又去了哪里?除了你,他还有认得的人麽?”
仙道叹了口气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他是去找北泽……啊,应该是泽北吧……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他曾经败在那人手下,流川的性子,我想夫人比谁都清楚,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枫华夫人轻轻“啊”了一声,点点头道:“不错,那孩子,从小便那麽要强。彰儿,你不知道他当初输给了你,这些年来,日日都想著要打败你……现在……啊!那个叫什麽泽北的人,他一定也很厉害了是麽?”
仙道犹豫了一下,终於还是点了点头。
枫华夫人立时惶惑起来:“这可如何是好?枫儿不会出了什麽事吧?唉!早知道还是不要让他出来就好了……”
仙道忙安慰她道:“没关系,枫他也很厉害的,毕竟得了流川伯伯的真传,不会那麽容易有事的!”
枫华夫人更加惊惶:“可是已经过了这麽久,若是他没事的话,为何还不回家来呢……他武功虽不弱,可是一点心机都没有,根本不知道江湖的险恶,偏偏心气又那麽高,一点气都受不得……彰儿,这可怎麽办,你真的没有他的消息麽?”
仙道见一向优雅从容的枫华夫人此时惶恐的神情,不由心道:或许只要是母亲一遇到自己孩子的事,都会是这个样子吧。可惜自己生来连母亲是谁都无从知晓,更别说是体会到母爱的滋味了……流川,你真的是很幸福呢……那个小子……还成天板著一副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似的冰山脸……不过,再想想,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输给了自己时的倔强神情……临安灯会中的焦虑不安……孩童般满足的吃相……醉酒後的纯真睡颜……被自己戏弄时的恼羞成怒……海边尽情嬉戏放纵的身影……还有嘲弄自己时的似笑非笑表情……那副看似冷漠的外表下,却有一颗透明纯粹的心,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的确象个孩子一般……可便是这个孩子却会在寂寂深夜里点燃一盏温暖人心的灯烛……对了,他走的时候好象还笑了的样子……清风明月般的稍纵即逝,亦真亦幻……还有他说的话……他说他这些日子过的很开心……仙道的嘴角不由一点一点的弯了起来,浑然无觉的将手中花瓣放到唇间,轻啮著……
枫华夫人蹙眉道:“彰儿,你在想什麽呢?花儿的味道可还好麽?”
仙道闻言“哈哈”笑了起来,索性又拈了一片放到唇边笑道:“还不错,夫人也想尝尝麽?”
枫华夫人看著他,面上的神情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茫然无措。
仙道目光流转,终於直视著枫华夫人,微笑道:“夫人放心好了,我这就去把流川平安的给你带回来。”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自言自语著:“至少我也应该告诉你一声,流川,那些日子我也过的很开心啊。”
“阿古拉……阿古拉……”麻里急冲冲的掀开流川的帐子,却不见他的人影。
自上次流川因救大王和郡主有功,诸星特命人专门为他搭建了帐篷,以上宾的礼仪款待。
麻里听人说流川吃过了晚饭便自己出去了,也不知到了哪里,便一路喊著一路寻了过去。“阿古拉”是麻里给流川起的名字,在蒙语中的意思是“天上最亮的星星”。在她的眼中,流川的确就是那颗最亮的明星。
找了半天,远远的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那里,诺大的天地间,他看上去是那麽的孤独落寞,却又那麽的理所当然。虽然相处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可麻里却有一种感觉──他们仍然是陌生人。他似乎和所有的人之间都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的世界,是他一个人的,是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的……可是,这又有什麽关系呢……只要能在他身边,哪怕仅仅是默默的注视著他便已足够了吧……
麻里轻轻的走了过去,见流川双手抱膝,抬头望著无边无际的苍穹,群星在他的眸子里闪闪烁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阿古拉,原来你在这里,我到处找你呢。”
“哦。”淡淡的应了一声。
麻里想了想道:“今日是我们泰赤乌一年一度的祭典,哥哥这回打了大胜仗,终於成了名副其实的草原之王,大家今晚要举行篝火晚会好好庆祝一番,会狂欢一个通宵呢,好热闹的,我们一起去玩吧!”
流川面无表情道:“不要。”
麻里有点泄气:“为什麽?”
流川淡淡道:“不要就是不要。你自己去吧。”
麻里噘起嘴巴:“你不去,那我也不要去了,我在这里陪你吧!”
流川还未回答,远远的又传来呼唤声:“麻里郡主……麻里郡主……”
麻里听出是土屋淳的声音,看了流川一眼,应道:“淳哥哥,我在这里!”
土屋淳转眼到了近前:“郡主,你怎麽在这里,大家都在找你呢……”随即看到了流川,笑著打了个招呼:“你也在啊,庆典都开始了,你们怎麽还不过去?”
麻里又看了流川一眼,悻悻道:“他不想去,所以我……”
土屋淳笑了起来:“这样啊……”走到流川身前,俯下身子看著他的眼睛微笑道:“走吧,一起去看看,你成天总是一个人,不会闷麽?草原上的篝火晚会,你们汉人一定没见过,很有意思的。”
流川没有答话,看著土屋淳温温和和的笑脸,突然间又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一时间又神思恍惚起来。
土屋淳见他不说话,只呆呆的盯著自己的脸,不由有些诧异,扬了扬眉,看了麻里一眼,麻里象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转而土屋淳又看到流川腰畔那柄从不离身的剑,想了想笑道:“那天看到你对付刺客,身手真的不错,从前在中原的时候想必也是个高手吧。今晚庆典上最热闹的节目就是竞技比赛,我们草原上也有很多好手,一定会有得瞧哦!”
流川的眸子闪了闪,终於站了起来,淡淡道:“好吧。”也不理会麻里在身後欢呼雀跃,径自向前走了开去。
苍莽辽阔的大草原上,几堆篝火燃得正旺,上面架著一只只牛羊,已烤的吱吱冒油,香气四溢。周围黑压压的围坐著层层的人群,男女老少欢聚一堂,不分彼此,说说笑笑,气氛无比欢腾。笑颜如花的蒙古少女手捧奶茶和烤好的牛羊肉,蝴蝶般的穿梭在人群中。
正中有顶大帐,诸星等在部落中有著尊崇地位的人都坐在那里。麻里、土屋淳和流川枫赶到的时候,骑射比赛刚刚进行完,现下又开始了其它项目,场上正有两个彪形大汉扭打作一团,围观的人群都在不住的叫好打气。
流川看得纳罕,土屋淳向他解释道:“这是我们蒙古传统的摔跤术,每年的庆典活动,都会压轴举行这个项目,最後获胜者便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不但在军中的身份地位超然,还可以任意挑选这里最美的姑娘一起度过这个狂欢之夜。”
流川听罢撇了撇嘴,心道:果然是蛮夷之族,这般粗糙野蛮的打法,有什麽希奇之处!
土屋淳见他的表情,便知他心里所想,於是微笑道:“这摔跤看上去虽没有你们中原武功那麽繁复,可是也有很多技巧在里面的,并不是看上去那般简单,只有真正试一试才会知道。”
流川只冷冷的“哼”了一声。
正在这时,其中一个大汉将另一个摔出了场外,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喝彩声,不少人叫道:“板仓!干得好!”那叫板仓的力士一边拍著胸膛,一边绕场炫耀,大叫道:“来啊!还有谁来!”
土屋淳和流川的说话虽然声音不大,可还是叫旁人听了去,便有人乘机起哄开来:“喂,汉人的小白脸,你瞧不起咱们的功夫,有能耐的就上去试试看啊!”“就是,就是,听说他还救过大王和郡主,是不是真的啊!”……他们都知道流川来历不明,也没做过什麽,却深得大王和郡主的欢心,又因他为人极是冷漠,从不与任何人往来,给人一种目中无人的感觉。蒙古人本是个尚武的民族,只崇敬英雄,他们只道流川是凭著一副外表讨得郡主喜欢,心下早就瞧他不起,一心想让他出糗,有了这个机会自是不肯放过。
起哄声居然越来越大,渐渐的,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这里。诸星和土屋淳也颇有兴趣的看著流川,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流川却是神色如常的淡然,好象众所矢之的人不是自己。麻里急急道:“阿古拉,你别听他们说,不要理他们就好!”话音未落,眼前一花,流川竟已到了场上。麻里大声叫道:“阿古拉,你回来啊!阿古拉……”
众人见流川真的敢上场,又是一片呼声响起,将麻里的叫声淹没了进去。麻里跺著脚对土屋淳道:“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要他来了,淳哥哥,这可怎麽办?”土屋淳笑道:“你放心,他也很厉害,不会有问题的!”麻里半信半疑道:“是真的麽?”土屋淳只是微笑:“你看著好了。”麻里知道土屋淳素有“草原上第一勇士”之称,一直是她心目中最厉害的人,若是他说流川厉害,也许流川真的厉害也不一定,可终究还是惴惴不安,因为单看板仓的身形便顶得上流川两个,何况流川看上去又是那麽的斯文清秀。
忽然又是一阵响亮的尖叫声,全是女孩子发出的。原来流川抛去了外袍,露出一身贴身劲装,更显得身形优美,玉树临风。板仓也低吼了一声,弓下身子,赤裸的上身古铜色的肌肉一块一块隆起,在火光下散发著油闪闪的光泽,也赢得了一大片喝彩声。
板仓向前逼近了几步,突然间一声大喝,象流川扑了过去,流川轻轻一闪,避了开去。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嘘声。板仓扑了个空,转头叫道:“小子,这算什麽!你到底敢不敢打!”流川刚才也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毕竟很少和人这般近身搏斗过,一时还适应不了。此时深吸了口气,冷冷道:“你来吧,这次我不闪便是。”
板仓瞪起了眼睛,移动步子,找好了角度,再一次扑了上来。这次流川也记住了不躲不闪,只站在原地不动。板仓到了近前,左手向流川右臂抓去,流川也学著他去拿他的右臂。板仓也不避,左脚向流川右腿勾去,流川本能的抬起右脚,便在此时,板仓右手拿住了他的右上臂,上步,转胯,流川只觉身子一轻,已被板仓从肩头直摔了出去。
三十四
麻里惊叫了一声,周围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声。可流川并没有象人们预想的那般被摔倒,而是身体在半空一个翻旋,便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众人一呆,欢呼声又转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麻里抚抚心口,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板仓转过身,见流川仍稳稳的站在那里,倒有些惊奇,搔搔头,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流川歪歪头,向他勾了勾食指,板仓大怒,暴喝一声,又扑了过来。这次他用左臂锁住流川右臂,右臂架住流川左臂,上右脚,左手从左下方拉住流川後颈将他倒摔出去。可是流川一个翻身,又稳稳立住。
连接这般几次,板仓总也摔流川不倒,流川也渐渐摸出些门道来。他已发觉板仓的手法并无甚出奇,到是脚下的花样颇多,自己脚下只要稍微不稳,便被对方乘机摔出去,看来下盘最是重要,这和他平时练的功夫背道而驰,他习武的路数却是身体越轻越飘越好。不过这个摔跤的手法也讲究个“快”字,到是和自己不谋而和。这般打斗果然是有些意思,流川的眸子开始发亮。
这摔跤之术看起来虽然简单,其实技巧也的确颇为繁多,有“大绊子三十六,小绊子似牛毛”之说。但总的说来是讲求身体各部位的协调,手眼身法步的配合,有俗语“腰似蛇行,脚似粘,手似流星,眼似电”的说道,其中下盘功夫的确最为重要,所以才说“手似两扇门,全凭腿赢人”。剩下的便是靠一个“巧”字,“以巧破千斤”,和道家功夫倡导的“四两拨千斤”有不谋而合之处。其实不论是什麽功夫,到了极致,都是殊途同归,本质都是相同的。所以对流川这样的高手来说,一经实践之後,很快便有了心得。
眼见板仓又攻了过来,流川这次使了个“千斤坠”的身法,定住了下盘。板仓去勾他右腿,以他的力道,流川却稳稳不动,一怔之际,流川已探手抓住他左臂,同时右腿错出,电光火石间,一下将板仓远远的摔了出去。
众人呆了片刻,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竟没有一人出声。还是麻里最先叫起好来,众人才纷纷议论起来。立刻又有人跳入场上向流川挑衅,和板仓一样,先是摔流川不倒,最後又被流川摔了出去。
接著又有人上来挑战,流川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技巧也越发纯熟,到後来,不消片刻便能将对手摔倒。这时,众人也知道了这个异族男子是有真本事的,再也没人小瞧於他,都开始真心实意的为他鼓掌喝彩。麻里现在也全然不担心了,看流川的眼神除了过去的爱慕之外又更添了许多崇敬:原来心上人竟是这般出色!土屋淳和诸星的眼光中也满是赞许的神情。
流川的兴致越来越高亢,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尽兴的活动筋骨了……现在好象一切都不在乎了……自己是谁,从哪儿来……都通通抛到了脑後……惟有打败对手时那一瞬间的兴奋感觉不住的在体内滋长……
在流川不知胜了多少个挑战者之後,一时间竟无人在上场应战。围观的众人呆了片刻,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土屋淳!”接著便象炸了锅一般,叫喊声此起彼伏,所有的人都在喊著同一个名字:“土屋淳”!渐渐的杂乱的呼喊声汇聚成了统一的节奏,合著击掌声,“土屋淳”这三个字久久的激荡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空……
麻里连忙拉住土屋淳急道:“淳哥哥,你不是真的要和他比吧!”
土屋淳只是微笑著,还未答话,流川枫的眼睛已向他望了过来,平日里冰冷的眸子此刻竟有火焰在熊熊燃烧,仿佛有种魔力一般,能将他人的斗志也一并燃烧起来……
土屋淳的笑意更深了,细长的眸中也有什麽力量在复苏,不顾麻里的拉扯,昂然走到场上,一面将外袍甩到一边。
人群已经沸腾了,欢呼声直冲上云霄。
土屋淳面对著流川枫,却有种在战场上面对著千军万马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快点燃了他强大的斗志和必胜的信心。
流川面对著土屋淳,他可以感觉到这个对手和先前那些完全不一样,这种强劲的压迫感让他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兴奋到极点。
土屋淳先是行了一礼:“请赐教!”流川知是礼节,也抱了抱拳算是回礼。
正在这时,有人大声叫道:“请两位先等一等,王有事要宣布!”
众人立刻都安静了下来,土屋淳和流川枫也不解的望向诸星。诸星站起身,朗声笑道:“今天的比试竟然如此精彩,连我们的第一勇士都出动了,本王便也来凑个热闹,许个彩头──若是今晚赢得最後胜利的人,就让郡主做他今夜狂欢的舞伴怎麽样!”话音一落,草原上立时响起了一片叫好声,随即又欢腾起来。
麻里一惊,一张小脸涨的通红,狠狠的瞪了诸星一眼:“哥哥,你究竟在说什麽啊!”心头却如小鹿乱撞般跳的厉害,但又隐隐有一丝兴奋和期待。
诸星低声笑道:“你到说说看希望哪个获胜?”
麻里的脸更红了,咬著嘴唇道:“我希望他们都莫赢才好!”
诸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小妮子口是心非!”
土屋淳和流川枫也是一怔,土屋见流川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便低声道:“你莫要在意这些,好好比上一场便是。”流川点了点头。
土屋淳蓦的弓低了身子,微张双臂,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蓄势隐忍、屏息待发的气势,宛若一头随时扑向目标的猎豹一般。流川也微微前伏,降低重心,盯著对手的眼睛,一瞬不瞬。
突然间,几乎两人同时动起来。
土屋淳上右步於流川的两腿间,左手从里向外,绕抓流川的右前臂,手法比先前那人不知快了多少倍。流川不慌不忙,向後挫步,左手去拿土屋淳的右臂,同时肩肘插入,土屋淳不退反进,上手反探入流川掖下,流川立时以右足为轴,上左步於土屋淳右足後倒崴,土屋淳一错步,换手切入流川腰间,右手向他右後下方用力,整个身体向右後倒去,迫使流川伏撑,流川顺势撑下,左肩抵住土屋淳右肩……
两人你来我往,招式切换迅捷无比,看得众人目不暇接,多数人还是头一次看见这麽精彩的竞技,一时间只是连连喝彩,却不知流川和土屋淳早已超出了摔跤术的范畴,攻守间已搀杂了不少武学拳脚功夫,越到後来,出手越快,身法也越快,腾挪闪躲,四掌翻飞,已看的旁观众人是眼花缭乱,连喝彩都忘了……两人斗将下来,武功路数都是层出不穷,也都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尽兴感觉……战的正酣时,流川双掌向土屋淳当胸击来,土屋淳也不假思索翻手迎上──双掌相接,两条身影乍合即分,各自向後退出了三步,一时间都微微气喘,不再进击。众人也似终於有了机会喘上一口气。
火光反射下,两人额上的汗水滴滴滑落,眼中精芒却是越来越盛,眼看又要攻上,诸星已及时起身大声道:“两位都暂且罢手吧!两位都是真正的勇士,在战下去只怕要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今晚是大庆的好日子,大家不如就作平手罢!在我们称雄大草原之际,大家都亲眼看见了上天又派给我们这样一位勇士,真乃我族之幸!上天佐证,我泰赤乌的男儿必然会统一蒙古,建立我们自己的帝国,不再受外族的奴役!”
诸星果然不愧为最强大部族的王者,在最恰当的时机说出最恰当的话来,不但避免了流川和土屋淳到时候无法收拾的局面,还大大鼓舞了人心,振奋了士气。果然众人闻言,又一起高声欢呼起来,声浪盘旋回荡在苍莽的原野上……
很快有美丽的少女捧上了马奶酒给二人,土屋淳道了谢便接过,流川正好也口渴的紧,虽然不知道那是什麽东西,可也拿过一饮而尽。众人见流川这麽爽快,崇敬之上不由又增好感,一起叫著麻里给他起的蒙族名字来,显是认同他当作了自己人。麻里更是笑颜如花。
这时有人叫道:“那麽今晚郡主会作哪位勇士的夥伴呢?”众人顿时轰然,一起笑了起来,麻里的脸又红了,埋怨似的看了诸星一眼,垂下头去。诸星笑道:“可惜我只有一个妹子,两位勇士场上未能见分晓,便只好场下见了。”
土屋淳无奈的摇摇头,正想找个借口退出,流川已打了个呵欠道:“我困了,先走一步。”说罢摇摇晃晃的穿过人群径自去了。众人全都呆了,本以为又有一场好戏看的,哪知这麽快就结束了。土屋淳叹了口气,心道:这下麻里恐怕又要失望了……看向麻里,果然她一副悻悻的样子怅然若失。
人人都以为流川是存心相让,却不知流川向来不胜酒力,草原人粗犷,那马奶酒的後劲十分强,不多时流川便有了晕晕的反应,再加上比武劳顿,觉得又困又乏,只想好好睡一觉,这麽想著便去睡觉了,其他的那些什麽,他压根也没往心里去。
虽然一人退场,两人心不在焉,可也并未对那一夜的狂欢有什麽影响,熊熊的篝火一直燃到第二日清晨才渐渐熄灭……
一大早,麻里便闷闷不乐的坐在帐前的草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扯著那些干枯的草枝,不满的嘟哝道:“真是的,人家每次来找他都叫不醒,偏偏今儿一大早就没了影子……他和淳哥哥去做什麽啊……也不叫上我……哼……”原来麻里一早想来找流川去呼伦湖玩,却见帐子空空,听侍卫说是阿古拉和土屋将军一起出去了。
这时前方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呼唤:“麻里,麻里妹子是你麽?”
麻里一愣,抬起头来,见一人从远处奔到了近前,一头及腰的浓密卷发在阳光中跳跃著,乌黑的眼睛神采飞扬,丰润的红唇漾著笑意。麻里惊喜交加,扑了过去:“彩姐姐,是你,你怎麽来了!”
那个异族美女彩子笑道:“我想你这个妹子了,便来看看你,成麽?”一面拉住麻里的手,上下打量著:“人们都说女大十八变,麻里你果真是越变越漂亮啦!”
麻里咯咯笑道:“姐姐你真会说话,麻里哪有彩姐姐的一半漂亮,对了,彩姐姐怎麽突然有空来看我?”
彩子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我来找几味药材,正好经过这里,自然想著来看你了。”
麻里假意噘起嘴道:“我就说嘛,不是顺路你才不会专程来看我呢,枉我一直念著你啦!”
彩子笑著捏捏麻里柔嫩的脸颊:“你这丫头,我也念著你啊,只是我现在继承了师父的衣钵,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再象从前那般自在啦!”
麻里也笑了起来:“我知道,我是和你说著玩的,彩姐姐能来就好,这次会住几天啊?”
彩子叹口气:“恐怕不行,我很快就得走,因为还有要紧事去办,而且……还有一个很麻烦的家夥总跟著我……”
麻里有些失望:“这样啊,唉!我还想让你见一个人呢……”
彩子笑道:“哦?是谁啊?是你的心上人麽?”
麻里一下子红了脸,连忙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彩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
彩子挑起浓秀的眉毛捉狭道:“是麽?不是的话,你脸红什麽啊?”
麻里强做镇定道:“是真的,那个人是个汉人,他失去记忆了,我想姐姐你到过那麽多地方,见过那麽多人,也许会知道他是谁呢……”
彩子忍住笑道:“这样啊,那麽他在哪里?也许我真能认得也说不定呢……”
麻里耸耸肩道:“他和淳哥哥出去了,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回来,噢,你先到我帐中坐一坐,我们这麽久没见了,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说著挽著彩子向自己帐中走去。
正在这时,远远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声:“阿彩!阿彩!你在那里……啊,你原来在这里……你等等我啊……”
麻里一呆:“彩姐姐,有人在叫你?”
彩子脸一沈:“说他他就到,烦死了!我们走,不要理他。”
麻里却好奇,只回头瞧著,说来那人速度奇快,片刻就奔到了眼前,一见彩子,再也顾不上其它,哭丧著脸道:“阿彩,你又不要我了……你又把我自己扔下……你……”
彩子皱起眉头,冷哼一声,头转到另一边,也不去理会他。
麻里只觉得有趣,看眼前男子的年纪和淳哥哥差不多,个子不高,左耳上一枚耳钉闪闪发亮,可那表情却象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般,好象真能哭出来,不由笑了起来:“彩姐姐,这是谁啊?”
彩子没答话,那男子却才注意到麻里,到是很有礼貌的点点头:“小妹妹,你好,我叫宫城。”说罢又期期艾艾的望向彩子:“阿彩,你答应过只要我办到那件事,你就让我跟著你的,怎生你现在又反悔了麽?你真的那麽讨厌我麽?你真讨厌我的话,我也不会烦著你的,只要你说一声就好,可是也别不声不响的在我睡觉的时候就离去……阿彩……”
“好了,你够了没有!”彩子终於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叫道:“难道我来看个朋友也要向你请示麽?我说过我要离去麽?你是不是有病啊!”
宫城嗫嚅道:“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我可以陪你来的……我怕你又象上次那样突然就不见了……我是有病,是相思……”
彩子又好气又好笑的打断他道:“好了,行了,算了,真不知道我前辈子欠了你什麽!马呢?牵来了麽?”
宫城喜道:“牵来了,就在那边,阿彩,你不生我的气了?”
彩子气哼哼道:“气?气死我够麽?”又转身握住麻里的手道:“好妹子,姐姐这就走了,改日再来看你吧!”
麻里依依不舍道:“彩姐姐这麽快就要走麽?唉,好吧,姐姐有时间一定要记得在来啊!”
彩子笑道:“那是当然了,好妹子,多保重了。”也不理会宫城,径自上了马向来路走去。宫城匆匆向麻里告别,赶紧追了上去。
麻里望著他们的背影,暗自笑道:“原来彩姐姐才是有了心上人呢……看起来她好象是很讨厌他的样子……可是她若真的讨厌他的话,又怎会让他跟著她呢……看他们吵吵闹闹的样子多有意思啊……唉,不象阿古拉……他既不会对我笑,也不会对我发脾气,他在想什麽我一点也不知道……唉……”一想起流川,又情不自禁的神思恍惚起来……
彩子绷著脸行驰在前面,宫城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陪著笑脸说些笑话来逗彩子开心,彩子肚里笑到痛,可是面上却越发严肃起来,弄的宫城更加不安起来……
远远的迎面驰来两匹骏马,马上男子身著蒙古骑士服,英挺不凡。
行的近了,彩子自然而然的看过去,其中一人也看过来,含笑著向她点点头,彩子也微笑回礼,突然发觉另一个白袍男子有些眼熟,一怔之下,再要细看,却被先前微笑那人挡住了,错身而过时,隐约听得他们对话,一个道:“……原来你的武功是同汉人学的……”另一人道:“是啊,我在中原学艺多年,各门各派的武功也见识了不少,可却还是看不出你的武功路数出自……”
彩子心下疑惑,忙勒住马,又回头去看,却听宫城在一边委屈的叫道:“阿彩,你怎麽可以这样盯著陌生男人看,你……”彩子怒喝道:“你住口,快看那个穿白衣服的人!”宫城一呆,却又不敢不听彩子的话,忙回头去看,这一看,也是一怔,刚才他一心只放在彩子身上,并没有去留意旁人,此时特意观察那人的背影,立时觉得十分熟悉。彩子道:“怎麽样?象一个人麽?”宫城沈吟道:“若是看到了正面,便有十成的把握,你说的是白驼山庄的流川枫吧?”彩子轻轻“啊”了一声:“难道真的是他……他怎麽会出现在这里呢……”宫城也颇为讶异道:“前一阵子,江湖上关於他的事闹的沸沸扬扬的,大家都说他死在金国第一剑客泽北手里了,难道传闻是假的麽?他还活著?”彩子自言自语道:“的确是有些蹊跷,难道是我们看走眼了麽?”宫城摇摇头道:“不会,我曾经与他同行了一路,他骑马的样子再也熟悉不过,那个人一定是他,不会错的!”彩子突然又“啊”了一声恍然道:“也许麻里说的那个汉人就是他……”宫城纳闷道:“谁?什麽汉人?”彩子犹豫了片刻,又使劲摇摇头道:“算了,不管他了,反正也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还有要紧事去办,快点赶路要紧!”宫城一听彩子说“我们”,立刻高兴起来,顿时将流川枫抛到了脑後,“嘿嘿”笑道:“是啊,是啊,管‘我们’什麽事,‘我们’还是赶路要紧!”
仙道一到临安府,便觉得气氛有些怪异,和从前大不相同,街上行人稀少,到是官兵大增,四处盘查,却不知发生了什麽事。
留下了记号,到了“楼外楼”,稀奇的是这家时时爆满的酒楼,此时竟也颇为冷清。仙道正好乐得清净,寻了个雅座,自斟自饮,倒也惬意的很。
轻啜了一口杯中佳酿,想起距上一次来这里已经过了大半年了……往日时光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仙道不自觉的微笑起来……半晌,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流川,这半年多来你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仙道大哥!”一声清脆的呼喊伴著剧烈的喘息从楼梯处传来。
仙道闻声抬起头,见彦一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仙道大哥,太好了,好久不见了!”
仙道微微一笑:“是啊,近来过的好麽?植草呢?没和你一起麽?”
彦一嘻嘻一笑:“我是马马乎乎了,可植草那小子却过的好的很呢!他最近走了桃花运,早把兄弟忘到脑後去了……不过那丫头到还真有几分姿色呢……啧啧,也不知是看上了那块木头那一点了……”
仙道笑道:“植草是个老实人,既稳重又可靠,人家姑娘家想必也是欢喜他这点才和他一起的。”忽然又听到街上传来一阵吵嚷声,向外看去,原来是一夥官兵不知为何事推揉著几个老百姓,一边大声呵斥著。仙道奇道:“临安城里发生什麽事了,怎麽到处都是官兵?”
彦一眨了眨眼睛道:“你不知道麽?仙道大哥,宁国公以谋反判国的大罪被抄家了,现在全城戒严,到处都在捉拿宁王的余党呢!”
仙道有点吃惊道:“他……真的谋反了?”
彦一点点头道:“是啊,听说是三井寿大将军找到了宁国公勾结金人的证据,後来又在宁王府里发现了私造的龙冠龙袍……不过也有人说是宁国公权倾朝野,皇帝老儿早就忌他已久,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铲去这个眼中钉,上次建康被困便是个极好的借口,据说那龙袍也是栽赃嫁祸的……嗨,当皇帝有什麽好的,为何人人都想做,到了最後做来做去做不成不说,还枉自送了性命……”说著唉声叹气连连摇头。
仙道见状忍不住笑道:“你何时变的这般看的开了,若是真给你个皇帝做,你做还是不做?”
彦一摸著脑袋“嘿嘿”笑道:“若是白给的,自然是要做的……做皇帝有那麽多山珍海味可以吃,绫萝绸缎可以穿,还有那麽多美人儿陪在左右……哇,想一想就羡慕的让人流口水呢,呵呵,仙道大哥,若是你的话做不做啊?”
仙道摇头道:“我可不做。”
彦一奇道:“为什麽?”
仙道笑道:“你说的那些好处,也不过是表面上的罢了,做皇帝一点自由没有不说,还要成天算计别人又要提防别人的算计,一不小心丢了性命不论,做不好了还要背上千古的骂名,唉……真是麻烦的差事。”
彦一搔搔头道:“听你这麽一说,做皇帝好象真是个苦差似的……不过我若能有仙道大哥你一半的本事啊,给我十个皇帝我都不稀罕呢!”
仙道拍拍彦一的头笑道:“你这小子,说什麽呢!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找你是有些事想要问你。”
彦一闻言立刻激动起来:“是什麽事?”
仙道敛去了笑容,浮现出难得认真的神情道:“流川枫,关於流川枫的事,把你知道的全部都说给我听。”
三十五
听见“流川枫”三个字,彦一居然呆了半晌,然後试探般的道:“仙道大哥,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麽?”
仙道摇了摇头叹道:“我什麽也不知道,自从半年前在鱼柱那里分别後,我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桃花岛,也没有任何关於他的消息。”
彦一深深的吸了口气道:“那可说来话长了,这半年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你不知道流川枫他在江湖上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仙道挑了挑眉,“哦”了一声道:“都是怎样的风浪?”
彦一清了清嗓子,便从“江湖上二十年来最高的赏金令”说起,流川如何应付黑道上三教九流的杀手,生动形象的仿佛亲见一般。彦一说书的本事仙道是早已领教过的,只是微微含笑,不发一言。直到听说流川同金国第一剑客泽北在栖霞谷一战时,才轻轻“啊”了一声道:“他果然还是去找泽北了。”
彦一眨了眨眼睛道:“仙道大哥,你也认识泽北麽?你知道流川枫要去找他?”
仙道微微颔首:“我也只是猜测罢了,你接著说。”
彦一虽有一肚子疑问,但还是忍住了接著道:“那一战的结果是泽北胜了,据他说,流川枫是死在了他的剑下……”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脆响,将彦一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原来是仙道手中的酒杯落到了地上,摔的粉碎。彦一结结巴巴道:“仙道大哥,你……你怎麽了……我还没有说完呢……”
仙道脸朝向窗外,彦一看不见他的表情,心下不知为何惴惴的,也不敢再言语,便也向外看去,天边正有一只飞鸟掠过,几缕浮云游絮般丝丝横过天际,仿佛鸟儿过後的留痕……半晌仙道转过头来,仍是一如既往的微笑:“没什麽,彦一,我不小心失了手,然後呢?”
彦一“噢”了一声,顿了顿才小心翼翼道:“流川枫的武功,江湖上亲眼目睹的人不知有多少,谁也不相信那个叫泽北的人能够杀得了他,他一定是在说谎的,仙道大哥,你不会是当真了吧?”
仙道扯了扯嘴角:“如果这话真是出自泽北之口……他是不会说谎的。”
彦一急道:“可是,那之後还有很多人见过了流川枫,其中还有丐帮和湘北帮的人可以作证,据说流川枫还跟丐帮帮主‘帝王牧’交过手……”
这几句话颇出仙道的意外:“什麽?流川和阿牧也交过手?”
彦一点点头道:“是啊,听说起因是流川枫挟持了丐帮的副帮主,但据说他那时已有伤在身,似乎伤的还不轻呢!”
仙道不可思议的叹道:“那个小子……然後呢?和湘北帮的人又是如何起的冲突?”
彦一搔搔头道:“湘北帮……我到没听说过有什麽冲突……反到象是他们帮了流川枫似的……据说流川枫和湘北帮颇有些渊源,他们遇见流川枫时,他正被一些道上专做杀人买卖的高手围攻,情势相当凶险。”
仙道又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家夥可没少吃苦头啊……後来呢?他又怎麽样了?”
彦一想了想道:“我知道的便只有这些了,後来怎样……却再也没有确切的消息了,流川枫他突然就好象是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做出了那麽多惊天动地的事之後一下子便销声匿迹了,江湖上也是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是回西域白驼山庄了,有人说他是被金人秘密掳走了,还有人说他可能已经……”说到这里偷偷瞄了一眼仙道没有再接下去,顿了顿又道:“反正说什麽的人都有,但是我想大多也都是好事的人瞎猜的罢了,毕竟谁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仙道泛起一抹苦笑的神情:“看来比原本想象的还要麻烦啊……”
彦一眨眨眼道:“仙道大哥,你……找他有事麽?”
仙道翘起了嘴角:“是……有点事……我答应了别人要带他回来。”
彦一歉然道:“对不起,仙道大哥,说了这麽多,可是好象都没有什麽用……不过我会继续去打探消息的,你放心好了……”
仙道揉了揉彦一的头发微笑道:“彦一,你告诉了我这麽多事,已经是帮了我很大的忙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了。”
这一日,仙道到了河北境内,天气骤然冷了下来,昨日还晴朗的天空,今个一早便布满了铅色的阴云。到了中午,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了下来,宛若天鹅弹落的华羽,依依嫋嫋,很快到处都是一片茫茫的白。
仙道在集市上买了一件大氅披在身上,骑著马儿,在雪中缓缓前行。
从未想过找流川竟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他的确便象是突然消失在世间一般。一路上零零星星得来的消息几乎都是数月前的旧事了,大多在彦一那里都听到过。
数日前,特意去拜会了湘北帮,他们的副帮主十分详细的叙述了那日遇见流川的情形,可结果还是一样,仍然没有丝毫头绪。到是那个红头发的叫樱木的小子很有意思,在建康时仙道便对他印象颇深,这次又一口一个“死狐狸臭狐狸”的叫流川……想到这,仙道的嘴角又浅浅弯了起来……狐狸……那个家夥有哪点象狐狸麽?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但要记得下次见到他的时候看个仔细……
下次见面……这个念头是如此自然而然的浮现在脑海里……仙道自己也颇为诧异。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先不论能不能找到流川,眼下流川究竟是生是死都还无法确定……可不知为什麽,潜意识里仙道是那样确信著自己会再见到流川,见到那个执著的,坚定的,骄傲的,纯粹的……平安无事的流川枫。
“可是,若你真的没事的话,流川,为什麽还不回来呢……”
雪花仍在飘落,仙道微微仰起头,感受著冰雪融化在肌肤上的感觉,凉沁沁的……江南,很少能见到这样的雪呢……
马蹄踏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凹痕,在茫茫大地上无边无际的延展著……
下一站要往哪里去呢……似乎只剩下了丐帮了……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耳目众多,应该是最有希望的……可是如果连他们也没有消息的话,接下来又该怎麽办……唉,先不管那麽多了……仙道安慰自己,反正这里离汴都也不远了,就当是顺路找牧叙叙旧也好啊……
因为下雪的缘故,天早早便黑了下来,却还看不到前方的市镇,官道上也很少有行人。仙道轻轻呼出一口气,看著它化作一团白色的水雾,天,还真是挺冷的。
前边竟然有家野店,远远的便看见周围停了许多车马,想来人人都不愿冒著大雪赶夜路。
仙道弃鞍下马,竖起大氅的领子,推开那扇木门,顿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还算宽敞的厅堂里,几乎坐满了人,都是来自天南海北,操著不同的方言吆喝著,熙熙攘攘的热闹无比。仙道寻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那店夥计半天才发现有客人来,忙上前招呼道:“客官是吃饭还是打尖,不过现下客房可都满了,若您不嫌弃的话还可以挤大炕,一晚只收八个铜板。”
仙道摇了摇头微笑道:“不必了,你先给我来壶烧酒好了,再切上一斤卤牛肉。”那夥计大声叫道:“烧酒一壶──卤牛肉一斤──!”又赶去别处忙乎了。
不多时,酒菜便上来,一口烧酒下肚,顿时在腹中化做一团火焰,暖洋洋的感觉蔓延到全身,有种说不出的受用。
突然,木门又被打开,卷入一阵冷风,一连走进十余人,有的抖著身上的雪花,有的诅咒这鬼天气太冷。那些人虽衣著褴褛,却都带著兵刃,气势惊人,引得不少人为之侧目。仙道一眼便认出那都是丐帮的人,有几人似乎曾在建康见过,其中一个身材高壮眼窝深陷的好象是他们的长老。仙道不欲让人认出,便垂下头去,一手在脸上抹了几下,再抬起时,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额上眼角都添了许多皱纹,面容凄苦,很象是个落拓的中年书生。
那跑堂的也是见足了世面的,并不以貌取人,连忙迎上前招呼道:“各位爷快请,今个天不好,客又多,便只剩了这张桌,各位不嫌的话只好挤著些坐了……”
那丐帮长老粗声豪气道:“这般天气,原是难免,我们这些花子,只要有个地儿就行,小哥不用客气,先给我们弄些吃的罢,能填饱肚子的便成。”那夥计连连答应著又去张罗了。
有七八人挤到那张空桌边,剩下几人见仙道是一个人坐,便走了过来道:“这位兄台,可以借个地儿麽?”
仙道垂下眼睛,点了点头道:“各位请便。”那几人道了谢,便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仙道便觉出些问题来:那些丐帮中人落了座,相互之间也不搭话,饭菜上来了吃的也是漫不经心的,眼睛不住瞄向门口,神色紧张,到象是特意在这里等什麽人似的。
看来就会有什麽好戏要上演了……仙道翘了翘嘴角,又呷了一口酒。
突然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一人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猛然间看到坐在里面的丐帮众人,一呆之下便欲夺门而逃。才一拉开门,又是一呆,反到一步一步向後退来,随著他不住的後退门外又逼进来七八人,都持著兵刃,看样子也是丐帮的人。这时先前的丐帮弟子也纷纷把酒杯一摔跳将出去,和後来的人一起将那人团团包围在中间,好象早有默契似的各自移动身形,脚步相错,竟是布起了阵子来。
店里其他客人见状,连忙躲的躲,闪的闪,生怕殃及池鱼。那店家哭丧著脸在一旁冒死道:“各位大爷,小店是小本经营……诸位有什麽恩怨的话何不……”那执法长老回头道:“我等奉命捉拿本帮叛徒,你不必担心,到时候有什麽损失一并赔给你便是!”那店家听他这麽说了,虽不放心,却也不敢再多言,忙寻了个地方躲好,如此乱世,想来这样的事也没少碰到过。
只有仙道还施施然的坐在那里,越发觉得有趣。那个被围在中间的人打一进门时他便认出了,正是牧绅一身边的年轻高手,在建康时却没少出风头,和湘北帮的红头发几乎没有一刻能够闲下来的,两人不是斗嘴便是打闹,总算是那地狱般的日子里唯一的乐趣了。却不知他又如何成为丐帮的叛徒了。
只听那执法长老厉声喝道:“清田信长!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清田脸色苍白,声音嘶哑道:“你们……你们怎知我在这里?”
那执法长老道:“现下我帮全帮出动,各个关口都有人在把守著,你做了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还以为能跑得掉麽!”
清田嘶声道:“不是我!不是我!高砂长老,你难道不相信我麽?就是杀了我,我也做不出那种事啊!”仙道见他身上衣衫破烂,血迹斑斑,神色憔悴,显然这般亡命奔逃已是有些日子了。更要命的是他眼神中的那种绝望,哪里还有半年多前神采飞扬跳脱的样子。仙道心下也不禁有些恻然,心道:不知他究竟做了什麽事,竟能让丐帮倾巢出动来拿他。
高砂长叹一声道:“我也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毕竟帮主一直以来都待你如亲兄弟般……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人脏俱在,家有家法,帮有帮规,你若是清白的,当初为何要逃?唉!清田,你现在和我们回去还来得及,有什麽冤屈当著长老会的面说清楚也就是了!”
清田冷笑道:“回去?哼!在查出真凶之前我是决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高砂又叹道:“清田,你这是何苦呢?如果真的不是你做的,你到底在怕什麽?你本是我帮後辈里最杰出的弟子,前途无可限量,如今背上个疑凶的罪名,不想法赶紧洗清,这又和自毁前程有什麽分别!”
清田咬咬牙道:“高砂长老,你不知道,我这一回去便只有死路一条!我死了倒不打紧,可是牧哥的仇就没人报了!哼!什麽狗屁前途,和牧哥比,那又算得了什麽!”
听他这番话,仙道心下一惊,暗道:他为何说为牧哥报仇?难道牧绅一也出了什麽事麽?
高砂紧锁眉头道:“清田,你这是什麽意思?你是说帮里有人要加害你麽?”
清田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般大声叫道:“不错!我知道真凶是谁!他想拿我做替罪羊,因为他知道我一定会为牧哥报仇的!他不但是帮中的人,而且还地位尊崇,可以任意呼风唤雨……哼!他不仅害了牧哥,还有老帮主一定也是……”
高砂闻言怒道:“住口!你这逆贼!枉我先前还同情你,想替你向长老会求情,哪知你非但不知悔改,还胡言乱语,妄图嫁祸给帮里的兄弟……清田,你太令我失望了!”
清田面色惨然,突然间狂笑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我的!你们这般蠢材,不去捉拿真凶,却在这里浪费时间……好!我清田这条命今天就放在这里了,有本事的话你们尽管拿去罢!”说罢,反手拔出腰畔两柄短刃抢先向离自己最近的人攻去。
高砂面色铁青道:“清田,这是你先动的手,可怨不得我们了!今日一定要拿你到总坛去发落!”话音一落,撮起嘴唇打了声尖锐的呼哨,手中钢刀一挥,那阵子立刻便动了起来。
仙道在一旁凝神观看,心道这丐帮的阵子果然是有些意思,只有一半的人上前动手,另一半人分守住八个方位,随时补上他人失手的空缺,步伐灵活,配合巧妙,滴水不漏,被困的人很难突围逃脱,只是这样一来,杀伤力便大大降低,这阵法显然是为了生擒敌人而用。
果然清田信长左突右冲,始终也脱身不得,自己的气力却在一点一点消耗。他身为丐帮中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阵法的妙处,可惜却无力破解,但他也不甘束手就擒,仍在拼命寻找著机会突破。
仙道微蹙起眉头,心道:再这样下去,清田早晚都会耗尽体力束手被擒的……不知牧绅一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是不是应该问问那个年轻人呢……可是这样插手人家帮派的事似乎又不大好……正踌躇间,那阵形正在逐渐缩紧,清田几乎已经没有攻击之力了,仿如网中的鱼儿在作垂死挣扎……便在这时,突然有一柄利刃向他兜头砍下,清田大惊,连忙闪身躲避,只听“嗤”的一声肩头的衣服被划了个大口子,险到了极点,几乎同时,又有一柄剑直刺向他小腹,清田武功果然也了得,堪堪一个转身,那剑便穿透了他前襟的衣服,“兹拉”一声又撕裂了一片下来……此时见状,仙道心下疑窦顿生:那长老先前不是说要拿清田回总坛发落的麽,这个阵法也确是为生擒敌人而用,可现下清田已是无力抵抗了,眼看便要被擒,为何有几人出招突然便狠辣起来,而且这几招都是致人於死命的杀招,显然是想置清田於死地……看来事情果然还另有隐情,如果清田便这麽死了,或许所谓的隐情就变成了永远的谜团了……
这时听得清田“啊”的一声惨叫,仙道一惊,见他腿上中了一刀,身子一歪,身後又有两人挥舞著兵刃毫不留情的向他要害刺去……仙道不再犹豫,手指轻弹,两根竹筷挟起一阵疾风破空而去,只听“哎哟”两声,那攻向清田的两名丐帮弟子捧著手腕,兵刃脱手飞出。接著又是两声大叫,原来是守在乾位的两名帮众突然间腿一麻扑到在地。那乾位正好是在门口的方向,这两人一倒下,便有了空隙,清田反应果然不慢,虽不知发生了什麽事,却也乘他们还未来得及补上空档的瞬间虚晃一剑夺门而出。
丐帮众人先是一呆,见清田逃了出去,也不及细究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连忙跟在後面追了出去。
清田一出门便没命的向对面的树林里狂奔而去。可他腿上的伤势不轻,体力也几乎消耗殆尽,没跑出多远便听得身後的叫喊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但他不敢回头,更不敢停下,心下却也知今日必是难以幸免了。
忽然又响起一阵急促马蹄声,转眼间便到了他身後,清田在心里大叫:“完了!吾命休矣!”果然,忽觉身子一轻,竟被人提了起来,清田一咬牙,人还在半空中便一个回肘狠狠撞向马上之人,招在中途,便觉肋下一麻,手臂登时软软的垂了下来,同时听见一个声音道:“信长兄弟,我是来救你的。”
清田一呆,人已落到了马背上。那人的声音低沈悦耳,似乎曾在哪里听过,可是一时间却又很难想起来,而且又无法看到他的长相……清田突然想起什麽道:“刚才也是阁下麽?”那人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清田回头看向身後,高砂等人的身影已越来越远,终不可见。清田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转过头来道:“请问阁下是何方高人?为何甘冒生命危险来救在下?”
那人没有回答,却反问他道:“你的伤势如何?还能行动麽?”
清田此时虽然痛的七荤八素,可还是咬牙强道:“这点小伤算得了什麽!便是再和他们战上一百回合也没有问题……哎哟!”话音未落,身子又是一轻,已被那人抓著衣服带离了马背,轻飘飘的落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
清田一呆,眼睁睁的看那马儿继续向前方奔去,不由大为不解,转头瞧向那人──这下到是看见了他的脸,可却又是一呆──此人他的确从未见过,但他为何认得自己呢?一时间想知道的事实在太多,却还是先问道:“为什麽?那马……”
那人笑道:“你先看看地上。”
清田闻言低头看向地面,只见平整的雪地上一串清晰无比的马蹄印记遥遥的向远方延伸开去,不由恍然道:“他们一定会沿著蹄印追上来!”
那人轻笑道:“暂且让他们先去追赶那匹马儿好啦。我们走罢!”一手挽著清田,足尖一点,便掠到相邻的树上。
这次清田可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如此这般在树间转移是为了不在雪地上留下痕迹,不由心下对此人又敬又佩。除却他的智计不论,便单是他的武功已为自己生平所罕见──因为现下自己实在是一点气力都使不出,完全凭借那人的力道带著凌空移动,然而他的身法却丝毫不见滞钝……这般计谋武功,在自己熟悉的人里面,也唯有牧哥能够一较高下了……牧哥……一想起牧绅一,清田的鼻子一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处房舍,清田定睛看去,不由大吃一惊,原来他们又回到了方才那家客栈……
三十六
清田又惊又骇,张口结舌道:“这个……我们……怎麽又回来了……”
那人低笑道:“不回来,还能怎样?这荒郊野外的,单靠两条腿,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他说的轻松,清田却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那人却也没再进到客栈里,而是携著清田直接绕到屋舍後面的一处小小院落中,见的无人,便轻轻落了下来。
清田见这小院里堆积著成垛的柴草,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物事,料想是盛放杂物的所在,这麽晚了一般也不会有人来,这才放下一半心去。突然静了下来便立时感到了身体的疲劳疼痛如同要散了架般,脚下一软,也不顾积雪,便直挺挺倒在一堆干草上。
那人走到他身前道:“你还好麽?我看最好把伤口先处理一下吧。”
清田抽了两口冷气,忍痛坐起来,从怀里摸出金疮药,又扯下一幅衣襟来一面包扎伤口一面抬头道:“请恕清田失礼,清田从前在哪里见过阁下麽?为何阁下不但认得清田,还要救清田的命?”
那人轻笑一声,伸手从脸上撕下一层东西来,竟是一张制作精细的人皮面具。
在清冷的天光下,这个带著些许笑意的男人,他的双眉浓密而修长,充满了男性的魅力,但他的眸子,又澄澈深邃的难以形容,流转之间有飞扬的光华,如诗如画,如秋水如明月……挺直的鼻梁代表著坚毅和决断,那轮廓分明微微上翘的薄唇,看起来有些冷傲漠然……可是只要一笑起来,漠然就变作温柔,冷傲也化为同情……如同温暖的春风吹过寒冷的冬夜,也吹过清田的心间……
清田忍不住跳起来叫道:“桃花岛主,原来是你……啊!是啦,你那时在建康也是这般戴著面具的……嗨!我怎麽早没有想到!”
仙道微微笑了笑,问道:“阿牧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清田一怔,呆呆的望了仙道半晌,突然两行清泪淌了下来,哽咽道:“牧哥……牧哥……他……他死了……”
仙道心中剧震,不可置信道:“你说什麽?这怎麽可能?阿牧他……”
清田抽泣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可是……岛主,他们说是我害死牧哥的,这怎麽可能!我从小没爹没娘,是跟著牧哥长大的,他教我功夫,待我就象亲兄弟一般!牧哥英雄了得,是我这一生里最尊敬最崇拜的人……我又怎麽会害他……”
仙道伸手拍拍清田,安慰他道:“你先莫要激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清田又呆了片刻,用袖口抹了抹了眼泪,喃喃道:“到底发生了什麽……这个……让我好好想想……噢,大约半个月前,我在湘西时,收到总坛的消息,说是我帮的镇帮之宝寻到了,要举行牧哥正式继位的大典,我心中欢喜,便想著送些什麽来给牧哥做贺礼,想来想去,牧哥最好酒,而且还曾称赞过湘西秋园的菊花酒味道最为纯正,所以我便弄了坛地道上好的菊花酒大老远带回总坛,想著牧哥见了一定会高兴……哪知我到了总坛,却没有见到牧哥……我那时寻思著牧哥要忙的事太多,一时没空见我也是正常的……可惜不能亲自把酒交给他,总是有些遗憾……直到第二日傍晚,才有人来通知牧哥要见我……我到了牧哥那里,却、却见他伏在桌上,旁边便是我带回来的那坛菊花酒,已经空了大半,我心中高兴,却也有些奇怪……牧哥酒量一向好的很,难道这酒性竟然这麽烈,能让他都喝醉了麽……我这麽想著,便去推他,叫他起来……谁知这一推,牧哥竟一下倒在了地上,我觉出不对来,忙上前去扶他……哪知,碰到他身子……竟是冷冰冰的……”清田说到这里,双目流露出惊恐的神情,看向仙道惶然道:“是真的,我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
仙道轻轻点头道:“然後呢?你便发现他死了?”
清田定了定神,接著道:“那时我一惊之下,下意识的去探他鼻息,才、才发现他……他已经没了呼吸……似乎……似乎已经死去多时了……当时我骇得魂飞魄散,一时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便在那时,外面突然有人扣门,原来是副帮主和两位长老有事来见牧哥……他们进来以後……进来以後看到那场面……”说著清田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神情又是伤心又是悲愤,一时间无法再接下去。
仙道低声道:“他们便疑心是你害了帮主是麽?”
清田点点头愤然道:“他们当时马上点著了灯烛……噢,对了,我先前忘了说我进去的时候屋里的光线十分昏暗,我还纳闷为何牧哥不点灯呢……後来,火光亮起,我才发现牧哥他的皮肤是一种暗紫的颜色,一位长老立刻用银针刺了下去,那针拔出时已成了乌黑的,显然牧哥是中毒身亡……之前牧哥的屋子里就只有我一人,还有桌上的那坛菊花酒……他们将剩下的酒泼在地上一些,顿时就冒起了白烟……酒中有剧毒已是无疑的了,副帮主便开始逼问我,我那时心慌意乱什麽都答不出,正在这时我见他向两位长老递眼色,竟是示意他们来捉拿我……当时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被人陷害了,我一定要抓住杀害牧哥的真凶来替他报仇……所以……所以……我就逃了……”
仙道叹道:“你这一逃,他们自然会认定凶手就是你了。”
清田急道:“我不该逃麽?岛主,当时的情形……我真是百口莫变,心里只想著无论无何也不能给他们抓住……”
仙道缓缓道:“不,你逃的对,否则你可能早已是个死人了。我想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这点,先前在酒馆时已经有人要杀你灭口了。”
清田身子一震,张了张口,想说什麽却又说不出来。
仙道看他神色,微笑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你知道谁是凶手,你一回去便有人会害死你,不是麽?”
清田身子又是一震,半晌才点点头道:“我当时瞬间做出逃跑的决定,只是本能的反应,後来,我冷静下来,想到了很多当时没有想到的问题……其实,很简单,能在我的酒里下毒并且有机会接近帮主的只能是我们自己帮中的人……难怪我当日回来时没有见到牧哥……原来这从头到尾都是被人精心设计好了的一个圈套,只等著我去钻……”顿了顿又跺足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送那坛该死的酒给牧哥!他一定是因为知道那酒是我送的,才没有了戒心……都是我害了牧哥……”说到这里,泪水又一下子涌出,便在这时突然发觉到仙道正神色古怪的看著自己,怔了怔,清田猛然醒悟,声嘶力竭的叫道:“原来……原来你也不相信我……你!你也认为是我害了牧哥!是不是……”
仙道见状忙道:“不,不是这样的,你先冷静一下……”话还未说完,突见清田双目翻白,四肢轻颤,呼吸急促,向後直挺挺的晕死过去,仙道忙抢上前扶住他,一手如风般连点他身上几处要穴,清田这才慢慢平静下来。仙道又探了探他的脉搏,发觉脉象也正由紊乱渐渐恢复正常,虽还相当微弱,却已无大碍,这才放心下来,将他平放在干草堆上。他知道这是由於清田连日来疲於奔命,又有伤在身体力透支,在加上精神上的巨大刺激已濒临崩溃边缘,刚才一下子发作起来,险些走火入魔。
过了一阵子,见清田还未醒转过来,仙道不由又有些担心起来,走上前正要再看个究竟,却听见草堆上的人竟响起了均匀的鼾声,似乎沈睡了过去,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怜悯。转眼见清田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极度憔悴的脸上还犹自挂著泪痕,不禁心下为之恻然,知他这些日子的不易,想来是心力交瘁到了极点。是因仙道虽然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却还是不忍叫醒他,伸手解下身上的大氅,盖在清田身上,自己也拂去一边草垛上的积雪,坐了下来。
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雪後的夜,月色异常的清冷。积雪反射著月光,周围的一切清晰的有些不真实起来。
不时有阵阵寒风呜咽著掠过,所有的灵魂便在这萧瑟的风里孤独著,落寞著……
牧……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下著雪的冬夜吧……
记不清那年自己多大,却还记得那场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因为那天是过年吧……自己却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饥肠辘辘的绻缩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墙角下躲避风雪,却突然发现边上还有一只小狗在瑟瑟发抖。没有多想,便将那小狗抱在怀里,用本来温度就很低的身体去温暖它……因为同样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吧……因为同病相怜……因为抱著它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不那麽孤独……
後来来了一帮有钱人家的孩子放鞭炮,看见了自己便吆喝著让自己滚开,挪动著半僵的身体正要走,不知是谁先看到了自己怀里的小狗,便叫嚣著让自己把狗交出来,因为不肯,他们便动手来抢……记不得挨了多少拳脚,只记得拼命用身体来保护那个可怜的小生命……後来一个正在猛踢自己的小孩突然被人推开,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挡在自己身前,大声道:“你们这麽多人欺负一个人,不害臊麽!”那个孩子面容黝黑,也穿的破破烂烂的,可是语气和神情却有种天生的威严,竟震的那帮小孩向後退了几步,可是片刻後又扑了过来。那个孩子对著那麽多比他高大的小孩却夷然不惧,丝毫不肯退让,不知是他真的很能打还是他那股不要命的气势,反正那些小孩终於被他吓退了,一边跑一边骂他“臭叫花子,你等著瞧”,那孩子插著腰昂然道:“有种你们就再来,叫花子又怎样,我以後偏偏就要做叫花子的皇帝给你们瞧瞧!”
等那些孩子都跑掉了,他才转过身来,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来拉自己:“你没事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却全然不知道自己脸上早已一块青一块紫的还鼻血长流著……自己看他那样子便忍不住笑起来,那孩子看见自己笑,不由有些惊奇道:“咦,你还能笑出来,看样子应该没什麽事吧。我叫牧绅一,你呢?”
“我叫仙道彰。”
“仙道彰……今天是大年夜,你怎麽一个人在外面,你爹爹妈妈呢?”
“我没有爹爹妈妈,我生下来就没有啦。”
“啊,原来是这样,我也没有爹爹妈妈了……咦,你怎麽抖的这麽厉害?”
“……我有点冷……还有点饿……”
“你一定很久没吃东西了吧,你这一说,我也有点饿了……”牧一面说著突然注意到了自己怀里的小狗:“啊,这里有条狗啊,不如我们把他烤来吃怎麽样?我已经好久没有吃狗肉了!”
自己当时听他那麽说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将那小狗捂住:“不要!”
牧见自己坚决的样子,不免觉得有点可惜,但还是笑道:“这样啊,那就算了吧,没关系,我这里还有别的吃的……”一边说著从怀里摸出一个烧饼掰成两半,递给自己一半:“来,一起吃吧。”
记得那个烧饼不知放了多久,又冷又硬,可却是自己这一生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後来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的时候,听见远处有人在唤牧绅一的名字,牧一下跳起来:“是师父在叫我了,我得走了……”又微微踌躇了一下:“可是,仙道彰……你……”
自己当时不待他说完便抢著道:“我正好也要走了,牧绅一,谢谢你,後会有期了。”
牧看了自己半晌,终於微笑著点点头道:“那麽你自己小心了……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仙道,我们都是!再会了。”
…………
……再会……再会的时候,不知又过了许多年……在华山之巅,我们真的都实现了诺言,好好的活了下来。
牧绅一……这个天生就注定了是王者的男人,怎麽可能会这麽轻易的死掉呢?
…………
“牧哥!”一声大叫打断了仙道的思绪,转头看去,清田正瞪著两只眼睛,额头上的汗珠涔涔而下,面上的神色既是痛苦又是伤心。
仙道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刚才梦到了牧麽?”
清田呆呆的点点头道:“我……刚才看见了牧哥……他在前面叫我,我象往常一样跑过去,可是总也追不上他……然後他就突然不见了,四周黑乎乎的,我什麽都看不见……我心里害怕,就叫出来了……牧哥……”突然发现了身上的大氅,怔了怔,看向仙道:“岛主,这是你给我盖的……”忽又想起先前自己血气攻心经脉错乱的情形,不由又赌气道:“既然岛主你也不相信我,刚才又何苦要救我!”
仙道苦笑道:“我若不相信你,在客栈那时也就不会救你了。”
清田一呆,却还是半信半疑道:“那你为何又用那种神情看我?”
仙道失笑道:“我不过是在听你讲述的时候想到了一些事……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唉,这个以後再说罢,总之,我相信你就是了。现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若是让他们发现了林子里被我们从树上震落的积雪再寻回来可就不妙了。你先在这里等会儿,我去弄两匹马来。”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清田心头一热,忍不住唤道:“岛主……”
仙道闻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扬了扬眉,一副问询的神情。
清田嘴唇翕动著,半天才道:“刚才……我真是失礼了……多谢岛主救命之恩,清田……只要能报得牧哥的大仇,愿终生听从岛主差遣!”
仙道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转身飘然而去。
清田呆呆的望著仙道的背影……同样的从容,同样的沈稳……连那种只要是看上一眼就会莫名觉得安心的感觉,都那样相似……“牧哥……”清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只要能替你报仇,让我做什麽都行……哪怕是搭上我这条命也再所不惜……”
天色已渐渐放亮。
看清了前行的方向,清田忍不住道:“岛主,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仙道微笑道:“自然是往汴都去。”
清田失声道:“什麽?我帮的总坛便在那里,这不是去自……”话说了一半,突的打住,再不肯接下去。
仙道转过头来笑道:“你想说‘自投罗网’是麽?那依你之见我们应当到哪里去?”
清田摸摸脑袋,“嘿嘿”的干笑了两声道:“不是啦……我想既然是岛主说要去汴都,那麽就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怪清田鲁愚,一时间领会不到岛主的深意……”
仙道朗声笑道:“信长兄弟何必过谦,你不过是因当局者迷,有些乱了心神罢了。其实你只要静下心来从头想一想,自然也就明白了。”
清田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道:“我明白了,岛主,既然我认定真凶还在总坛,那只有回到那里去才能为牧哥报仇……多亏了岛主你的提点……嘿嘿,那时我心慌意乱,害怕给他们抓住,便只想著逃的越远越好……或许只是我不想面对牧哥的死才……嗨!其实丐帮的弟子遍布天下,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仙道微笑道:“先前贵帮的那个长老说过所有的必经之路都有人把守在那里,可是他们一定也想不到你还敢回去,所以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清田原本失神的眼睛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这麽说,我不是没有机会的了……对了,岛主,你也给我也变个模样可好?这样一来我就更方便行事了!”
仙道笑道:“这有何难,不过得等到了前面的市镇买些必须的物事才好。信长兄弟,你一直说真凶就在总坛,你当真知道他是何人麽?”
清田愣了愣,沈默了片刻方才道:“这……还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虽然现在我还没有任何证据,不过,我一定会找到的!”
仙道微微颔首道:“他在你们丐帮一定是个非同寻常的人物吧?难道是长老麽?”
清田长叹道:“比长老的级别还高一点。”
仙道睁大眼睛:“你说的是……”
清田又叹一口气道:“我也不瞒岛主,其实我们丐帮一直以来都分为污衣净衣两派的事,我想岛主也曾有所闻。”
仙道点点头道:“是听过一些,我还听说净衣派有很多都是出身自豪门富贾,和人们惯常想象的丐帮弟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清田道:“不错,最初的丐帮弟子的确都是些没饭吃的穷苦百姓,後来随著丐帮的声势日渐盛隆,各地便都有一些豪强富商加入进来,其实我帮帮众入会只要是能够遵守帮规,并无太多限制,何况也正是由於他们的加入,提供了必要的财力支持,丐帮才能发展为江湖上的第一大帮派……可是,时间长了,问题也就来了,唉!其实本就是身处於两个极端的人,要想真正融合不分彼此谈何容易!後来,终於分成了所谓‘污衣’‘净衣’两派,虽然两边的罅隙由来已久,但毕竟同属一帮,在帮中领导方面长年来也渐渐形成默契,比如长老会成员两派各占一半,一派有人出任帮主的话,那麽副帮主的位子就是另一派的……这样子,多年来到也相安无事……”
仙道似乎也有些明白了:“你是说牧被害与帮主之位的归属有关?”
清田点点头,眉心不由自主的紧紧拧成一团:“我帮前任高头帮主便属污衣派,按以往的惯例来说,新帮主便应由净衣派的副帮主接任,至少也该是由长老会中人出任,可是高老帮主生前却推荐了当时还只是分舵舵主的牧哥……其实老帮主此举并非是有私心,他只是一心为丐帮著想,因为牧哥实在是太出色了,武功智谋不论,就算是人品德行也没得挑,他虽还这麽年轻,可为丐帮立下的大功甚至比有的长老一生立的都还多!”
仙道微笑道:“这点我毫不怀疑。”
清田见仙道也由衷认同牧绅一,不由从心里欢喜道:“是啊,虽然高老帮主的提议有些破例,但也算是众望所归。不过後来长老会的决议却额外附带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要牧哥在一年之内寻到我帮丢失的镇帮之宝和找到杀害老帮主的真凶,才可正式继任帮主一位……其实,这个决议还不是由副帮主极力主张的,虽然没有明说,但谁都知道他心下是最反对牧哥做帮主的,本来嘛,他等了这麽多年,以为帮主早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哪知丐帮会出了‘帝王牧’这样一个人物,他又如何能甘心……”
仙道沈吟道:“所以你就疑心他是凶手?”
清田咬咬嘴唇道:“那日我的酒就是给他拿去的……而且在我发现牧哥出事的现场,又是他碰巧进来找牧哥有事……哪里会有这麽凑巧的事!再说,牧哥不在了,只对他有好处,因为这下帮主一位可非他莫属了!”
仙道突然问道:“那麽昨晚带人拿你的长老也是他那边的麽?”
清田怔了一下道:“岛主说的是高砂长老?”随即又笑道:“不,高砂长老是污衣派的,他是我帮的执法长老,为人耿直无私是在帮中出了名的,他和老帮主交情也相当好,当初牧哥继位他便是最为支持的一个,副帮主最不喜欢的人也是他了!”
仙道奇道:“那围攻你的人里却有想要致你於死地的又是怎麽回事?”
清田恍然道:“岛主以为他们是高砂长老的属下麽?其实长老虽然是奉命到此处捉拿我,但所率的帮众大多都是直接从本地分舵调遣过来的,他们之中大部分我根本见都未曾见到过,他们要杀我,想必也是另有人在背後指使的。”
仙道闻言微微颔首,又思忖了片刻才道:“还记得昨夜临行前我对你过说我想起了一些不大明白的事情麽?”
清田不好意思的搔搔头笑道:“当然记得,那时我还误以为是岛主在怀疑我呢!不知岛主想起来的是什麽事?”
仙道微笑道:“我也只是在听你讲述的过程中有些模糊的感觉而已……对了,你确定那酒已只剩下少许了麽?”
清田呆了呆,又仔细想了想才道:“没错,虽然光线很暗,但是我上前去推牧哥时因为心里纳闷多少酒才能令他醉倒呢,所以曾有意识的向酒坛里看过一眼。”
仙道沈吟道:“那便是有些奇怪了……死者的皮肤都变成了暗紫色,那毒药的毒性一定是十分剧烈的,放在酒中应该也会使酒的味道有所改变,以牧对酒的精通,不可能在喝过一口之後还感觉不出来的……何况,那麽烈的毒药,只要一口便已足够致命了……”
清田张大了嘴巴:“那……就是说……在牧哥之前还有其他人碰过那酒……不是不是……那下毒的人自然是碰过的……就是说那些酒并不是都给牧哥喝了……啊!难道酒里有毒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牧哥他……他……的死还另有原因……”
仙道轻叹道:“什麽可能都会有……也许还有我们想不到的关键在……所以现在怎样猜测都是枉然,只有到了那里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听了仙道的话,清田的心更加坚定和振奋起来,使劲的点了点头,暗暗道:岛主说的不错,逃避和猜测永远都不是办法,只有敢於去面对才能挖掘出事情的真相!忽然又想起什麽,却欲言又止,犹豫再三终於问道:“请恕清田冒昧,岛主,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麽要救我,又肯和我一起去汴都?”
仙道的嘴角浅浅弯了起来:“其实原本我就是打算到汴都去找牧的……现在,可能是好奇心吧……因为我实在不相信‘帝王牧’会是这麽容易死掉的人。”
这一日,计划傍晚到渭城,这样一来离汴都也就不过是一两日的行程了。
这些时日来,清田一直未曾修理过毛发,面颊上蓄起了浓须,仙道只将他外露的皮肤弄的黑红而粗砺,又将发式和衣著做些改变,清田便和从前判若两人,若非十分熟悉的人有意去看,则是很难辨认出来的。两人又尽量选择人迹稀少的小路走,因此这一路上到也是有惊无险的过去。
天色渐晚,清田急道:“我们绕了远路,天黑前怕是到不了渭城了!这可怎生是好?”
仙道笑道:“没关系,我们还有些干粮,足够应付一顿的了,只要能寻个落脚地儿便成。”
清田一拍脑袋道:“这个容易,我记得从前面的岔口向右拐,一直前行,有一处大寺庙,好象叫做相隐寺的,那里的香火旺的很,我们可以到那里借宿一晚,小时候我和牧哥在那里住过,还偷吃了庙里的供果呢,呵呵……唉!”一想起牧绅一,清田又忍不住难过起来,长长的叹了口气。
仙道知他心思,便岔开话题道:“相隐寺麽?我早听说过那里是天下十处名寺之一,今日终於有机会得已亲见了。”
两人说说行行,约莫又走了一柱香的工夫,远远的便见前方山腰下隐隐现出一片暗红色的砖瓦,清田喜道:“我果然没有记错,就是在那里!”
到了近前,两人沿石阶而上,见山门上匾书“相隐寺”三个大字,字体浑厚端庄,油漆却早已班驳剥落,再向里走,只见四处杂草丛生,外墙也残缺不全,庙门竟只剩了一半,另一半歪在不远处的荒草里。
仙道看了看清田奇道:“真的是这里麽?”
清田搔了搔头也有些不知所以道:“是啊,没错啊,这里便只有这一个相隐寺了,怎生变成了这个样子?喂──!有人在吗?”喊了几声,却没有回应,转身看向仙道:“好象荒废了很久的样子了,岛主,我们还要进去麽?”
仙道笑了笑:“左右已经是来了,在这里过上一夜总好过露宿野外。”
清田点点头道:“说的也是。”一边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打著,和仙道一同步入殿内。
只见前殿“天王殿”里,一尊弥勒大佛笑脸相迎,两侧的四大天王却已东倒西歪残缺不全,甚至整个东墙都已坍塌了,屋顶也少了一半。後面正殿还算齐全,正中是释加牟尼,法相庄严,两侧各立八位尊者像,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只不过镀的金身却早已被人刮去了,但也足可以想象到当年繁盛时期是如何的规模宏大,气象万千。
清田突然“咦”了一声道:“这里竟然还有灯油呢!”说著用火折点燃,大殿里顿时又明亮了许多。
仙道沈吟道:“何止是有灯油,这大殿还如此整洁干净,连一丝蛛网和积尘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麽?”
清田四下里一看,果然如此,不由大奇道:“真的哎!这是怎麽回事?难道这里还有人在住麽?或者是从前的香客来打理的?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仙道向後门走去:“信长兄弟,你先在这里歇著,我再到别处去看看。”
清田还未答话,突然一阵风穿堂而过,那灯烛剧烈的晃了几晃,明明灭灭间,那些佛像仿佛张牙舞爪的要动起来一般,清田心里直发毛,忙叫道:“岛……岛主,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仙道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停下脚步道:“那也好。”
清田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出门前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那大殿在一丝微光的映照下更显得空旷神秘,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转头之际眼角不经意扫过那大佛,忽见佛像背後似乎隐隐有字,忙招呼仙道来看。
仙道举起火折子,果然见著几行大字,是草书的笔体,字迹似是还新,如龙潜蛇游,洒脱不羁,仙道忍不住喝了声彩:“好笔法!”
清田不识草书,好奇道:“岛主,这上面写的是什麽?”
仙道逐字逐句清吟道:“利人之心永清驻,如是而作便此生,常以悲心朝圣地,生现安乐之红日,广作叩拜与供奉,下世投生具乐界。”
清田搔搔头苦笑道:“我好象一句也听不明白,这些话是什麽意思啊?”
仙道微笑道:“这是佛语,说的是人心向佛,广施善行,来世必将有善报。”
清田嗤道:“我才不信这些骗人的鬼话,谁知道人到底有没有来世啊?何况就算有来世,那我也不是我了,我受的苦又是为了谁的好呢?再说,若是这世上真有佛主,那麽佛在哪里?他又为何能够看著世人受苦而不顾?既然他救不了世人,又怎能让人去相信他?”清田一口气问了这许多,便是仙道也无言以对,或许这也是他也想知道的答案吧!
“阿弥陀佛……”身後突然响起一把苍老的语声:“因果生息,天理循环。佛主自在世人心间。若是人人心中有佛,那麽人人便是佛。”
仙、清二人闻言一惊,回头望去,见门外有一灰衣老僧一手执烛台一手握念珠立在那儿。
仙道心下暗惊,居然未曾留意那老僧是何时出现在此间的……清田却抚著心口道:“老和尚,你吓了我一跳,原来这庙里还有和尚啊,那怎麽原先好端端的寺庙变成了这般模样?”
那老僧举步缓缓上前长叹道:“数年前,此间惨逢战乱,附近官寺民舍,一夕间被焚尽。相隐寺虽幸免於火,却也遭肆意揉践,梁折橼崩,墙倒屋塌,颓檐委地,瓢瓦中人,卧见天日,寺僧纷纷出逃,这大好一处寺院便由此荒废了。”
述者语声哀悼,闻者也心下怆然。其实他二人早已猜到原由。只因时年天下数分,宋廷半壁江山沦陷,统治者偏安江南,南方一带相对稳定,而北方则战事频繁,动荡不安,如相隐寺这般情形也实属平常。
此时那老僧已走到了近前,借著微弱的烛火,仙道见他满面皱纹,也看不出有多大年纪,然而气态安详,神光内敛,一看便是位得道高僧。仙道恭恭敬敬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寺既已颓败致此,大师却仍不肯离去,实令我辈俗人心生敬仰。我二人行到此处,见天色已晚,便擅自来寺中叨扰,还请大师勿要见怪。”
那老僧微笑道:“阿弥陀佛,施主误会了。老纳并非此寺中人,而是云游到此,见寺状凄惨,心下不忍,才稍做停留清理,不想能遇见施主,也是缘分……”突然间打住了话头略带诧异的“咦”了一声。
仙道见这老僧惊疑不定的望著自己的脸,许久也不发话,心里纳闷,於是轻声试探道:“大师可是在哪里见过在下?”
那老僧缓缓呼出一口气微笑著摇摇头:“施主误会了,老衲是第一次见到施主……只不过老衲还是头一次见到施主这样的面相……若有失态之处,还请施主勿要见怪。”
仙道闻言呆了呆,随即笑道:“原来大师懂得面相之术,不知在下面相如何令大师感到意外?”
那老僧踌躇了片刻道:“不知施主可否将生辰八字说於老衲知晓?”
仙道苦笑道:“在下本是一弃儿,连生身父母是谁都无从知晓,更莫说生辰八字了,在下只知是在绍兴十三年的春天被一恩公收养。”
那老僧微闭双目五指点掐,半晌突然睁开眼睛喃喃道:“绍兴十三年冬,正月初七之夜,老衲至今记忆犹新,当夜星象大乱,孤星临天,生於徽星刀星之间,天惑出七宿,天雀离柳宿,鬼宿赤若井宿蚩尤以及冀宿晋若连成一线,实乃百年来罕见之异象。”
仙道微笑道:“那夜异象,在下也曾听家师提起过,乃属天宫移位吉凶难辩之象,难道此事和在下的面相有关系麽?”
那老僧闻言略带惊异道:“原来尊师也通晓星象之术?不知尊师是……”
仙道肃容道:“家师名讳上萧下寒水。”
那老僧“啊”了一声道:“萧寒水,原来你是桃花岛萧寒水的弟子……难怪难怪……”
仙道微笑道:“大师认得家师麽?”
那老僧点头道:“尊师年轻之时曾和老衲有过数面之缘……”顿了顿又道:“刚才老衲的话,施主不必往心里去,只是老衲觉得有些凑巧罢了……”
这时清田终於忍不住插言道:“你们究竟在说的什麽?我怎麽一句也听不懂……哎,老……啊……不,是大师,你会相面是吧?你给我看看好麽?看看我是什麽命?”
那老僧转向清田,观了半晌微笑道:“这位施主,老衲看你额宽口直,印堂发红,是会逢凶化吉之相。”
清田眼睛一亮大喜道:“真的麽?大师,你、你说的是真的麽!”
那老僧微笑道:“清净心态,如世万金,般若法藏,并在身心。其实一个人的面相完全发乎於心声,人的命数也不是绝对注定的。只要长存一颗清净之心,那麽将来无论运数如何,施主都还是今天的施主。”
清田也不管他後来都说了些什麽,只是听懂了“逢凶化吉”四个字,便兴奋的在一旁连连点头。仙道却有种异样的感觉,他虽见那老僧是对著清田说的那番话,感觉却是他字字句句都在说给自己听的一般,心下正犹疑不定之际,却听那老僧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就请两位在此安歇吧,阿弥陀佛,老衲就此告退了。”说罢转身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
仙道一怔之下不及考虑脱口叫道:“大师请留步……”
那老僧也不回头,缓缓开口道:“面相之术并非是命相之术,有很多事就算是老衲也无法参破,老纳该说的已经都说了。不过,施主是有缘人,老衲相信日後还会有与施主再见的一天,到那时,老衲相信无需老衲多言,施主一定会有自己的答案……”随著最後一个字音落,那个瘦小干枯的身影已溶入了茫茫夜色中。
仙道望著那老僧离去的方向茫茫然若有所思,清田突然打了哆嗦推了推仙道:“岛主啊,那老和尚真的是人吗?”
仙道一怔道:“你说什麽?”
清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你说这麽晚了他要到哪里去?我常听人说荒山野庙的最容易有……出没……”
仙道终於弄明白他在说什麽了,不禁莞尔道:“原来信长兄弟是害怕鬼怪的啊!”
清田面上一红忙掩饰道:“谁说的!我清田信长天不怕地不怕怎会怕那些……东西……”说最後两个字时声音不由自主又低了下来:“我……我只是突然发现他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且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啊!刚才忘了看看他有没有影子了!”
仙道哑然失笑道:“信长兄弟,你想到哪里去了,不过那老僧的确非等闲之辈,一时让人感觉不到他有武功,一时又觉得他深不可测……既然他说他是云游僧,想必已经离开了吧,我看你也别想那麽多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说著从包裹里取出清水食物来,递给清田一半。
吃过饭後,清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四下里一看,寻了个破旧的蒲团做枕,就地躺了下去:“岛主,你也早些休息吧。”
仙道微笑著点点头,一面也倚著石柱坐了下来,不多时便听见清田响起均匀的鼾声。他却始终无法入眠,心里寻思著那老僧先前莫名其妙的如偈语般的话,百思也不得其解,终於叹了口气,心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管它是福是祸,该来的总也会来,想这些劳什子的有的没的做什麽,我仙道彰何时变成这样一个婆婆妈妈的人了……不管那麽多了,还是先睡一觉要紧……这一排除杂念,不知不觉的终於也开始困顿起来……一时间,只剩下大殿上一盏孤灯如豆。
不知过了多久,寂寂暗夜里突然传来一阵几乎细不可闻的歙蔌声响,仙道蓦得睁开眼睛,手指轻弹,指风过处,那微弱的烛火立即熄灭,整个大殿登时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三十七
在烛火熄灭的刹那,仙道右手一翻,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来急若流星般向大殿上方发声处弹去。
只听一声尖锐的破裂声响,那碎银竟击穿了殿顶坚硬的瓦石,去势和力道迅猛的令人匪夷所思,然而上面却再无任何动静传来。
仙道心下微凛,自己刚才一击似已落空,看来对方也决非简单角色。
这时清田也被惊醒,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不由惊叫道:“发生什麽事了……”话音未落,只闻一声巨响,上方天顶竟然裂了个大洞,碎石瓦片四下飞溅,只听清田“哎哟”几声痛呼,似被激射的碎片击中,仙道沈声道:“小心,退後!”辨别风声,双手一合,将射向自己的瓦石尽皆笼入袖中,几乎同一时间有一人从破洞中跃下,随即一股劲风当头袭来,仙道不假思索,袍袖翻出,那些瓦石又全部回射向对方,那人叫一声 “好!”竟不闪不避,反而加大掌力,那些碎石片瓦在两股大力之中竟不堪重荷,纷纷化做粉末,随著掌风烟消云散。
只听“砰”的一声,四掌相接,竟然不分轩轾。仙道蹭蹭一连向後退了数步,才化去那一掌的余力,心下吃惊更甚。对方因是自上而下来袭,身在半空,无处著力,几个翻转向後飞去。远远站在一旁的清田也感受到了两股强劲无匹的气流席卷而来,自知无法插手,又不明状况,只得在那里空自焦急。
这时因殿顶碎裂了一大片,已有些许天光渗入,殿内便不象先前那般伸手不见五指。仙道已隐隐瞧见那人的样子,只见他身形魁伟,头戴一顶斗笠低低的压住了眉眼,无法看见庐山真面目,可这般深厚的内力实属生平罕见,正惊疑间,那人足尖已在点在石柱之上,借这一踏之力又是一掌拍到,仙道腰身一拧,身体向旁侧去,避开那一掌的锋芒,同时化掌为钩,去擒对方手腕,那人的一掌却是虚招,不待用老,已改变方向反切仙道上臂,另一掌却击向他心口,两掌劲道相若,难辩虚实……瞬间双方又拆解了十余回合。
越斗下去,仙道越是心惊,那人的掌法竟精妙致斯,在对方排山倒海般一波更比一波强劲的掌风压迫下,自己越来越施展不开,渐渐的落在了下风,每接一招,便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出一步。
那人微微冷笑,眼看仙道已退到了墙角,再无可退之时,双掌从两侧绕过半圆同时推出,一股比先前更为猛烈的气流从四面八方向对手袭去,这是他生平绝技之一,非逼得对方和他正面相接不可。斗了这数十回合,他已发觉对手虽然在内力上与自己不相伯仲,但在掌法上却是多有不及,他先将对方迫入死角,再用此杀招正是最佳时机。
便在此时,黑暗之中倏的一道金芒划过,那人淬不及防,“啊”的低呼一声,向後疾退,堪堪避过这犹如天外飞来的一剑,脚踏过处石板尽皆碎裂,由此才化去自己刚才那一招的力道。低头看去,只见衣袖已被划开一道裂痕,实在是险到极点。再抬眼,却见对方手中已多了一柄细薄的长剑,剑身微微轻颤,金色的光华如水一般流转,在黑暗之中眩目之极,不由脱口而道:“好一招天外飞仙!仙道彰,原来是你!”
仙道迫不得已出剑,忽听那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声音又有几分耳熟,不由一呆,不远处的清田却突然“啊”的一声惊呼道:“你……你……你是……”一连三个“你”字却无法再接下去,那人蓦的听见清田的声音,更是惊讶,转头道:“清田!你是清田麽!”此情此景甚是怪异,仙道却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气,收起了宝剑,微笑道:“难怪会有这麽强的掌力,‘降龙十八掌’果然名不虚传,牧帮主,我早该想到是你了!”
一点火光亮起,那人慢慢摘下遮住面目的斗笠,竟然真的是清田和其他人口中已经死去的丐帮帮主牧绅一。
便是此时亲眼看到了面前的人,清田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喃喃道:“牧哥,我又看见牧哥了,我是不是又再做梦了……”
牧绅一心头一热,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手握住了清田的肩膀,一手怜惜的将他额前的乱发轻轻拨到脑後,微笑道:“是我,清田,真的是我,这些日子你可受苦啦。”
感觉到牧绅一手掌中传来的温度,清田终於肯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象个孩子般扑到牧的怀里哽咽道:“太好了,太好了,牧哥没有死,牧哥没有死……”多日来所有苦苦忍受的委屈和伤痛都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
牧绅一此刻的感慨也不在清田之下。生离死别,谁曾想过会在此时此地见到本以为在也无法相见的最亲的兄弟,看来冥冥之中果然一切自有定数。牧绅一轻轻拍打著清田的脊背,微笑道:“傻孩子,我这不是好好的麽,这麽大个人了还哭鼻子,又怎做得了大英雄!”
清田一听这话,立刻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的抽了抽鼻子,抹了抹眼泪,“嘿嘿”的笑了起来。打小时起,清田最大的理想便是将来长大後要做个大英雄,每每哭闹的时候,牧便用这句话来哄他,结果无论清田哭的多凶都会立刻打住……这一刻,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多少年前……
仙道在一旁倚著石柱,负手而立,微微含笑看著两人劫後重逢,触景生情般突又想起了自己正在找寻的那个生死未卜的人,不由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思绪也远远的飘了开去,一时间又觉得那人的神情眉目从未有过的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这时又听清田问道:“牧哥,原来你真的没事,可是……可是那时你明明是中毒身亡了……而且大家都说是我害了你……”
仙道听得说到了正题,也收回心思聆听起来。
牧绅一点点头道:“没错,总坛的那个‘牧绅一’的确是死了,不过那人却不是我,只是‘他们’找的替死鬼而已。”此言一出,连仙道也颇感意外,清田更是忍不住急道:“牧哥,你快说啊,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牧绅一微微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清田,还是先说说你这些日子来的境况,对了,你们二人又是如何走到一处的?”
清田闻言,连忙将这些日子来的遭遇向牧约略的述了一遍,说到仙道时,感激之情溢於言表,牧绅一也大是动容,转身象仙道一躬到底:“仙道,我当如何谢你才是?若不是你,清田这孩子岂不是……”仙道连忙上前扶住牧绅一微笑道:“阿牧你言重了,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想弄清楚真相而已。牧若是在提谢字,便不是拿仙道当兄弟看了。”
牧绅一闻言,看了仙道半晌,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兄弟,到是我见外了。”顿了顿又道:“你们可听说过森重宽这个人麽?”
清田奇道:“森重宽?那又是何人?”
仙道略一沈吟道:“噢,据说此人出身自西藏密宗教派,现下是金国国师,不过他似乎很少在江湖走动,但他的同门师弟‘赤炼神君’在武林中到是声名显赫,师弟武功已如此,想必师兄更是了得了,是麽?阿牧。”他心知牧绅一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人,想必是和他要说的事情有关。
牧绅一晒道:“那个‘赤炼神君’虽然名号响亮,可真实功夫比起他那师兄来,却是差的多了。”
仙道还未答话,清田已惊叫了起来:“牧哥,你说的当真?‘赤炼神君’的功夫我是见过的,那个森重宽当真如此厉害麽?那,牧哥你和他交过手麽?”
牧绅一低叹道:“我还是从头说起吧!清田,你可知老帮主是怎麽死的麽?”
清田有些诧异道:“老帮主?不是给从前的仇家陷害的麽?”
牧绅一沈声道:“那只是对外掩人耳目的说法,老帮主真正的死因也只有我和帮中的几位长老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清田,老帮主是死在‘降龙十八掌’之下。”
仙道闻言不由挑了挑眉,清田呆了呆才道:“你是说……是我们帮中有人用‘降龙十八掌’杀了老帮主?”
牧绅一摇了摇头道:“老帮主是死在最後一式下的。”
清田这次才是真正吃惊了,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道:“我听长老们说过帮中会降龙十八掌的人虽多,但真正能练全所有掌法的除了老帮主也就只有牧哥你了!啊!这怎麽可能!”
牧绅一的两道浓眉紧紧锁成了一个结,神情中是难掩的悲愤:“大家都知道,老帮主近年来身心皆安好,专心研究美食,游戏人间,不亦乐乎,是绝无可能自尽的。”
仙道微笑道:“所以……疑凶就只能是牧了?”
牧绅一叹道:“我想真凶也是打的这个如意算盘。出事之时正好是我同他老人家在一起,恩师那日心情特别好,要我陪他喝上几杯,便在这时,大清、龙城分舵的两位舵主来找我有要事相商,我怕扰了他老人家的雅兴,便同他们到厅中商议,等再回到园中时,便见恩师他……”顿了顿才接道:“若不是有两位舵主可以证明我是清白的,哼哼,我自是逃不过干系了。”
仙道感叹道:“牧的遭遇和清田又是何其相似!”
牧绅一和清田均是一呆,牧的右掌狠狠在石台上一拍道:“不错,仙道,若不是你的提醒,我还真没想那麽多……好阴毒好周密的计划!差一点就给他们得逞了!”
清田呆了呆道:“他们……难道牧哥你已经知道了真凶是何人了麽?”
牧绅一想了想才道:“怎麽说呢……事情并没有那麽简单,其中还牵涉到了金人在背後搞鬼……但我已经可以肯定帮中有内奸在,只是我还无法肯定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金人!”此言一出,清田忍不住惊叫出声,仙道也微蹙起了眉头,事情果然比预想的还要复杂。
牧绅一又沈吟了片刻道:“我在追查老帮主死亡真相的过程中,发现了许多可疑之处,才有点头绪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说是本帮的镇帮之宝有了线索,我根据消息到了北方一个小镇上,却突然失去了目标。我料得其中必有阴谋,已多加防范,却也没想到象我出手的竟是本帮中的兄弟。”清田又是“啊”的一声,不过这次没有打断牧绅一的话,只听他接著道:“那些不过都是帮中五袋以下的弟子,并没有武功十分高明的在内,但是他们当时的情况却极不正常,好象失去了神志一般,只知一味的不要命的象我攻击,当我好容易将他们都制住查探他们是否中了什麽邪术时,突然有人暴起向我发难,那人武功高的匪夷所思,先前竟一直隐藏在帮众当中假装被我点了穴,选择我最疏於防范的时机下手,那种情形下我果然中了他的毒手……”
清田惊道:“啊!那是何人?竟能伤得了牧哥!”
仙道喃喃道:“……森重宽麽……”
牧绅一点点头道:“不错,确是金国国师森重宽,那也是我後来才知道的。当时的情形下,容不得我多想,我只能将计就计在数招之後又中了他一掌佯做失足跌进了江内……”
清田听的诈舌不下,仙道却微笑道:“牧的计谋真是厉害,这样一来,就变成敌人在明你在暗了,何况跌进江中,就算他们疑心你未死,却也无法找到尸身求证了。”
牧绅一也笑道:“正是如此。不过当时我的确伤的不轻,几乎没了半条命,江中风浪又大,若不是被一个船家救起来,说不定我牧绅一真的去见阎王了,哈哈。”他说的轻松,仙道和清田却也能想象到当时情况必是惊险到了极点。
牧绅一又道:“後来差不多过了一个月,我伤势才见好转。这其间,我小心翼翼四处追查,最终得知那天袭击我的便是森重宽。金国国师亲自出手,看来他们对此举果然势在必得,就算我当时不跌入江内侥幸脱身,他们也必然会有後著,务必要置我於死地,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进行接下来的阴谋。如果这一切都是金人在背後主使的话,那丐帮就危险了,甚至整个中原武林也危在旦夕。”
仙道心知牧所言非虚,丐帮是江湖第一大帮,丐帮的弟子遍布天下,其力量决对不容小觑。如果丐帮落入敌手,那麽莫说是中原武林,就是整个大宋江山都将岌岌可危,这决不是危言耸听,只是早晚的问题。
牧绅一又道:“所以我决定要充分利用这个时机,先静观其变,看看他们下一步做什麽,再想对策。谁料他们竟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人来冒充我,嘿,他们的算盘打的到是不错,如此一来,那个幕後黑手通过这个傀儡来操纵丐帮,别人还无法怀疑到他头上,真是设想的很周全。只是假的终究是假的,只能伪装一时,终究会露出马脚,何况武功又伪装不来,他们便又设了个一石二鸟之计,一面在正式继任前先杀了那假的牧绅一,永除後患,一面又陷害了清田,当然这只是开始,不是他们那边的人早晚都会被他们一一除掉。他们的计划的确天衣无缝,那内奸行事也非常沈稳,即便认为我已经‘死’了,仍然如此小心谨慎,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好在这时,我无意中发现森重宽也来到了汴都,便决定改从此人身上著手追查,虽然危险大的多,却也容易一些,毕竟他接触的人总是有限,只要一与那内鬼有联络,总会有线索可寻。我这麽想果然没错,只是那时我心思都放在森重宽那边,连清田回来都不知道,以至你被他们陷害……等我闻讯赶到了总坛时,你已不知去向了……”说著,看了清田一眼,充满了内疚之情。
清田立刻摇了摇头道:“牧哥,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你快往下说,可查到那内奸是何人了麽?”
牧绅一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一连在暗中监视他们十多日,才抓到了一个中间人。哪知那人发觉逃脱无望,竟咬碎了藏在牙内的毒药自尽了。”
清田一听连连大呼“可惜可惜”。
仙道叹道:“他宁死都不肯泄露一点风声,想来若是他说了的结果将会更可怕。”清田不由打了个寒颤,比死更可怕的结果真不知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牧绅一点点头:“我也是这麽想的。不过这样一来,已经是打草惊蛇了。敌人行动更加小心谨慎,往後的日子里,无论我怎样费尽心思,都是一无所获,而且森重宽又突然匆匆忙忙的离开了汴都,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老天终於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发现了一个和上次一样的暗记,我在附近守侯了一天一夜才等到了那个中间人,这次我可学了乖,不动声色,只暗中跟著他,看他和何人接头,谁知那人却……”说到这里,牧突然停了一下,神色也变的古怪起来。仙道微一错愕,不知牧因何会有这种表情,清田已叫了起来:“牧哥,你说那人怎样了啊?”
牧绅一轻咳了一声才道:“那人去了汴都最大的青楼‘红袖招’”。
此言一出,仙道和清田才恍然,敌人果然非常狡猾,到青楼接头,不但不易被人跟踪窃听,而且每日进出这里的人三教九流不计其数,又怎知哪一个才是要找的目标。清田急道:“那可如何是好?”仙道心知一定还有旁文,只微微含笑。
牧绅一张了张口,却似乎不知该怎样说才好,清田越是催的急,他就越是说不出来,到最後一张黝黑的脸竟然隐隐有些泛红,连汗珠都点点冒了出来。
仙道实是不忍再看牧绅一发窘的样子,虽说是难得一见,可是在这般下去难保自己不会在肚子里笑到内伤,便忍笑道:“大英雄果然不好做啊,尤其是丐帮帮主这样的英雄。到了青楼,不论有何目的,明里总要找个姑娘的,牧想要追查下去,也只有从不知哪位美人儿处著手了,是麽,阿牧?”
清田恍然,看象牧哥,牧果然红著老脸点了点头。清田大笑道:“难怪牧哥不肯说,这般好差事,若是我清田在的话,一定当仁不让的为牧哥效劳,那麽牧哥也就不用犯难了,美女当前,英雄不做也罢,哈哈。”
牧听了这番话,一伸手拍在他的脑门上,笑骂道:“小鬼,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逼问一个女人家未免有些……唉!不过後来我给了她……些银子,她便说了‘腊月十八相隐寺’这几个字,问她什麽意思,她也不知道,料想她只是个传口信的,我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麽来。那天已是十五,我虽猜不透那含义,但那森重宽应该不会平白无故在走前留下这句话……虽然我也想过这会不会是敌人的圈套,但左右也无他法可施,所以就当赌一把,赶过来一探究竟,谁想竟然在此间遇上了你们,真是天意啊!”
清田也连连点头,嘿嘿笑道:“是啊,是啊,天意,真是天意……”
仙道笑道:“难怪牧一上来就动手,原来是将我们认做了敌人……”随即又“啊”了一声道:“十八,不就是今天麽?”
牧绅一点了点头,沈声道:“不错,你们以为如何?”清田一呆,张了张口,仙道笑了笑道:“那我们正好就看看到底是真有事会发生还是个圈套好了。”牧又看象清田,清田也大笑了起来:“嘿,有牧哥和岛主在这里,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
三人有了决定,先出去, 将马匹藏匿到树林深处,又回来吹熄火烛,席地而坐,静待将要发生的无法揣度的未来。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清田已有些熬不住,上下眼皮几乎都要粘在了一起。便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传到众人耳中,清田猛的惊醒过来,仙道开口道:“大约有三十到四十人,轻功都不弱。”牧点头:“是奔著这里来的。”三人先前已看清了整个大殿的情形,现下牧仙二人一左一右的挟著清田,身形拔地而起,掠到殿顶那根最高最粗的横梁之上,它下方还有几根椽木架著,除非自上而下看,否则下面的人就算是抬起头也看不见什麽,果然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三人隐身好之後,不过片刻工夫,那些脚步声就传到了殿内,接著有火光亮起。横梁上的三人微微探头看下去,果然有三四十人之众,均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其中有数人持著火把,将大殿照的一片通明。
仙道一见他们的装扮便想起那时中原武林大会前闯入桃花岛的那干人,心下忖道:大概又是被金人收买的武林败类,不知他们这次又要做什麽见不得人的勾当……啊,难道真是与丐帮有关麽……
这时下面有人叫道:“不好了,老大,你看这里好象有人打斗过,难道是我们来晚了吗?”
那个被称做“老大”的人沉吟道:“应该不会,我们还没有接到讯号。就算是有过打斗也没什麽稀奇的,未必就和我们的事有关系。”听那声音暗哑,语气傲慢,仙道不由一呆,这个声音并不陌生,正是曾在中原武林大会和临安寥汀阁见过的“赤炼神君”岸本。
只听那岸本又接著道:“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为妙,你们四下里去查探一下,看看还有什麽异状。”他一吩咐,立刻有十余人领命而去。不多时,四下查看的人纷纷回来复命,说是再无异样。
便在这时,又是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入了众人耳中。
三十八
殿中黑衣人闻声立即进入了戒备状态,纷纷亮出兵刃,有人兴奋道:“老大,可是点子来了!”岸本沈声道:“千万不可莽撞,大家还是先寻个藏身之处,静观其变,听我命令行事。”众人齐声应命,有的躲到了佛像之後,有人闪出了大殿,好在那殿顶的椽木实在离地面太高,没有仙牧那般身手很难跃上。随即火光熄灭,大殿又没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片刻间,那蹄声已到了殿外,听那蹄音,少说也有三四十骑,一时间只闻外面马嘶连连,有人道:“这里便是相隐寺了,不知人到了没有。”另一人接道:“还未收到讯号,应该是还没到,不若大家先进去看看情形再说吧。”话音落毕,便是众人弃鞍下马的声响。
仙道和牧绅一心下均想:这次来的不知又是哪一路人马,好象并非丐帮中人,不知和先前那些金人有什麽干系,从他们的对话来看似乎双方都各自约好了在这里等什麽人一样。
只听脚步声到了大殿门前却嘎然止住,先前说话那人朗声道:“殿上的不知是那路朋友,还是现身一见的好。”
在殿顶的三人心下奇怪,来人还未进殿又是如何发现里面有人的,探头向下看去,忽见黑暗之中光芒闪动,这才明了,原来先前那班人虽躲到了暗处,又是黑衣,难以被发现,可是殿顶先前被牧绅一震破,有天光渗入,手中兵刃的反光便泄露了底细。
岸本不知因何被识破,心中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打了一声尖锐的呼哨率先跳了出来,那些黑衣人也跟著纷纷从藏身之处跃出。
仙牧清三人也随後从殿顶破开处掠到屋脊之上,伏在边缘处向下望去,只见後来的那些大约有三十多人,均是一袭紫衣,外罩暗紫色斗篷,胸口处绣著一小簇金黄色的火焰,在一片暗色中格外的醒目生动,仿佛正在燃烧一般。
牧绅一低声道:“他们是西夏一品堂的武士,那紫衣火焰便是他们的标志。”
话音未落,只听那岸本也开口道:“原来是西夏一品堂的大人们,真是失敬失敬。”
那些西夏武士见岸本这般人都是黑巾蒙面,看不出来路,己方却被叫破了身份,面色不由阴晴不定,其中一人开口道:“诸位不知是那路道上的朋友,是敌是友,还请示下。”这番话说的直截了当,充满了火药味儿。
岸本干笑了两声道:“咱们不过是这就近混口饭吃的小小山贼,怎敢与一品堂为敌,不知各位大人深夜造访寒舍有何贵干?”
另一武士冷哼道:“阁下当我们是三岁孩童麽?若是再不表明你们的身份和来意,休怪我等不客气!”说罢肩膀微微一耸,一条长鞭毫无征兆的从斗篷下游出,如毒蛇吐信般向岸本颈间直刺而去。
岸本一声冷笑,向旁稍一侧身,同时探出两根手指闪电般不偏不倚正好掐住了鞭稍。
那武士面色微变,持鞭之手一发力,谁知那长鞭却纹丝不动,鞭身在两人之间绷成了一条直线,显是贯注了两人真气的缘故。
其余武士见状,同时踏前一步,手腕一抖,原先隐在斗篷之下的长剑“噌”的一声出鞘三分,数十人进行同一动作竟然只发出了一声,足见平时训练有素。那干黑衣人也毫不示弱,纷纷挥起兵刃示威般的聚集在岸本周围。瞬时间场上的情势便剑拔弩张,如箭在弦,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紧要关头,突听远处“嗤”的一声,一朵烟花毫无征兆的在夜色中绽放开来,星星点点的光华散落了一天一地。
两边人马同时向那烟花的方向望去,一望之下不约而同的叫道:“来了!”
此言一出,双方都是一呆,还是那岸本反应最快,大喝一声,一掌拍向那长鞭,只听“啪啪”几声,紧绷的鞭身寸寸断裂,那持鞭的武士闷哼一声,向後退出数步才勉强站定,却终是忍不住张口喷出一蓬鲜血来,看来他的内力还远不是那岸本的对手,已然受了内伤。左右立时有人上前去扶他,他却拼力叫道:“大家快走!莫要误了正事!”余人一怔,这才明白过来,相互打了个眼色,一起向马匹奔去。
岸本冷笑道:“既然敢闯进贼窝,还想这麽容易走麽!大家上,一个也不能放走!”那班黑衣人得令,一齐杀上前去拦截那干西夏武士,不消片刻,双方便缠斗在了一处。
仙道和牧对望了一眼,同时道:“去那边看看。”说罢,不由一笑,携著清田象那烟花处奔了过去。
大约奔出两三里地,旷野之中竟是一片火光,隐隐还听得马嘶人声。三人见左面小丘下有一片乱石碓,便绕了过去隐身在一块巨石之後望出,只见前方百米开外有十余人手持火把,还有百多人弯弓搭箭分散在四周呈合围之势,中间有一辆马车在原地徘徊,马车周围有十余人持著兵刃护在车前。
火光辉映之下,有两人骑在马上斗的正紧,一人身著素白长袍,使一杆银色的长枪;另一人一身乌甲,用的是两柄乌黑的铜锤,锤柄上连著丈许长的铁链,兵器谱曰“流星锤”是也。
清田惊讶道:“牧哥,岛主,你们看那些人不是朝廷的军士麽?”
仙道颔首道:“不错,那个使锤的军官我曾见过,好象是平州的守将,那个叫做……呃……什麽的……”
牧绅一接道:“铁男,上次建康被困时率领先头部队赶过来,非常骁勇善战。”
清田一拍脑袋:“啊,是啦,我说怎麽觉得眼熟,那个用枪的又是什麽人?我们江湖中人不是一向都和朝廷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麽?”
仙道微笑道:“那些人虽做江湖装扮,却并非江湖中人,应该也是军中的人才对。”
没等清田发问,牧绅一已开口道:“不错,清田,你看那人的枪法走的是大开大合之势,没有什麽花巧,却招招直接有效,正是适合在战场马上作战之用,同我们武林中人用枪的路子大是不同。”
清田仔细看去,果真如此,不由大是敬佩二人的眼力。仙道和牧绅一对望了一眼,两人的心思不约而同都放到了那辆垂帘深锁的马车身上,心下均想:这便应当是岸本及那干西夏人的目标了,不知车中究竟是何人,竟能致使宋、金、西夏三方人马汇聚在此?
再看马上两人仍斗的旗鼓相当,不多时,铁男一锤从肋下穿过击向对方左肩,对方同时也一枪从一个刁钻角度刺象铁男腰际,眼看便是两败俱伤之际,那锤却又打高了一点,那枪也刺偏了一点,马身相错,两人都避过了刚才那险到极点的一击。
清田长长吁了口气道:“好险好险!”
牧绅一微笑道:“我看是他们斗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才都不忍痛下杀手。”
果然铁男一勒缰绳抱拳道:“田家枪法,闻名三军!果真是久闻不如一见!”隐身於石後的三人闻言心道:果然那人也是军中之人,说不定也是大宋的将官。
那用枪之人也拱手道:“铁将军过奖了,将军常年随大将军南征北战,今天才算是让小田大开眼界了。”
铁男道:“阁下如此人品武功,前途本来无可限量,又如何为了那犯上作乱的叛逆枉自断送了大好前程,更甚或陪上自己的性命,还望阁下三思而行。”
那叫小田之人昂然道:“受人之托便当忠人之事,何况旧主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有尽力不负他所托。小田若是贪生怕死之人,也不会今时今日和将军相遇在此了。”
仙道目光闪动:“他们口中那叛上作乱之人应该就是宁国公吧?”
清田接口道:“是啊,是啊,这件事在江湖上也是闹的沸沸扬扬的,听说宁国公畏罪服毒自尽,其它有干系的人,入狱的入狱抄斩的抄斩,剩下的家眷,男子皆充军,女子都做官妓,可抓来抓去,惟独漏网了一人,便是宁王老来才得的独子,至今下落不明……那老家夥大概是打的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如意算盘吧……可惜啊,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牧绅一道:“若是朝廷的事,於我们到是无甚干系,只是现下外敌环伺,朝廷却只知道窝里反,自己人斗,如此岂不更是让敌人有机可乘了。”
仙道和清田闻言,也惟有心下叹息。
那边铁男叹了口气道:“阁下是条重情义的好汉子,若是平常,铁男定要结交阁下这个朋友!唉!不过既然铁男身为人臣便当奉旨行事,还请阁下勿要见怪。”
小田那张虽然疲惫但却不失英俊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微笑:“各为其主自当各行其事,小田明白,将军至今都没有下令放箭,却愿与我公平一战,已足见将军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小田真心希望能有机会与将军把酒言欢,只可惜我们遇见的不是时候……事到如今,我们都不必在手下留情了……请赐教!”说罢一咬牙银枪挺出。
铁男又长叹了一声,点点头,也不在多言,流星锤脱手击来,两人又重新斗在了一处。
这次再动起手来,果然比先前更加激烈,不多时,两人先後都有负伤。牧绅一惋惜道:“这两人都不失为性情中人,却偏偏又要斗个你死我活,真是可惜。”仙道微蹙眉头,不无忧虑道:“牧兄莫忘了还有金人和西夏人在一旁打的不知是哪般主意,他们再这样下去可不妙啊!”牧绅一闻言一呆,这才想起先前相隐寺中的那些人,想了想道:“不错,只是我不明白,宁国公如今大势已去,再也难成气候,宋廷要捉拿余党还情由可原,但是金人和西夏人出动了这麽多高手又是为哪般?”仙道沈吟道:“或许其中还有什麽玄机……”话音未落,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啸声。
这啸声初入耳中,忽东忽西,飘忽不定,让人如闻鬼哭狼嚎,极为刺耳;再听下去,只觉气血翻涌,心神激荡,不能自己。
牧绅一叫道:“不好,这是源自天竺的‘摧心魔音’!清田,快集中精神,莫要胡思乱想!”
这时酣战中的铁男和小田也罢了手,四下看去,寻找啸声的来源,身子在马上却也微微颤抖,显然是努力与这魔音相抗,可是由於先前激战,又负伤在身,已颇为力不从心。而其余功力较差的兵士,早已丢弃了手中的刀枪箭矢,抱著头蜷缩在地上翻来滚去,不住发出“荷荷”的惨叫声。那啸声却仍是绵绵不绝,起伏变幻。
牧绅一见状道:“糟了,再这样下去,他们非得走火入魔不可。”刚说完,身边的清田突然“啊”的一声尖叫:“牧哥,我不行了!”一面拼命用手去捂耳朵,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牧绅一急道:“清田,快运功,堵住耳朵也没有用!”仙道一手按在清田的背心道:“想来是他有伤在身,连日来又过度疲劳,无法正常行功,阿牧,只有我们帮他一把了。”牧绅一闻言恍然道:“原来如此。”也伸出一只手抵在清田身後,缓缓过入一些内力:“这般深厚的功力不知又是何方高手?”过了片刻,清田才慢慢镇定下来,稳住了内息。
那边铁男拼力叫道:“来者究竟何人?为何还不现身!”他的叫声与那啸音相比,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顷刻便淹没在那魔音当中。
突然间那铺天盖地的啸声嘎然而止,接著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随著那笑声,一人从不远处的树林中飞身而出,用的是“草上飞”的轻身功夫,转瞬间便到了近前。
只见来人圆面大耳,身材异常高壮,一身金红色的大袍非僧非道,在暗夜中流转著著妖异的光芒。
铁男喝道:“来者何人?胆敢与朝廷作对!”
那人冷笑道:“就凭你们还不配问本座的名号!”足下却不停,直奔那辆马车而去。
牧绅一眼中突然精芒大盛:“是他!森重宽!”仙道和清田闻言都颇出意外,一起“哦”了一声,定睛看去,只见那边还能行动如常者除了铁男和小田外不过三五人而已,一起上前挡住森重宽的去路,铁男和小田的流星锤与银枪同时出手攻去。牧绅一失声道:“不好,他们可不是此人对手。”
果然那森重宽冷哼一声,袍袖卷出,将攻向自己的枪锤一拉一带,铁男和小田只觉得掌心一滑,那兵刃便脱手飞出,还没弄清楚状况时,只见对方袍袖一挥,那铜锤和银枪反以更迅疾之势向自己袭来,两人不及躲闪,先後被自己兵器击在身上,一声惨叫便从马背上翻滚跌落。剩余几人见状,均面面相觑,都看见他人眼中的惊恐之色,突然间大叫一声转身象不同方向奔去。森重宽又是一声冷笑,足尖在地上连挑,几柄先前弃落的刀剑飞出,只听惨叫连连,奔出的人都扑到在地,背心分别有一柄利刃没入。
清田大怒道:“这人真是心狠手辣,人家都已经逃命了,他却还是不肯放过!”
牧绅一冷笑道:“森重宽,既然你也来了,那麽正好算算我们的旧帐!”
仙道却看向另一处,若有所思道:“阿牧,有些不对,你且看那车夫……”
牧绅一一呆,向那马车看去,先前注意力全被那森重宽吸引,并未留意那御者的位置。
如今只见一身著粗布衣衫的男子正稳稳坐在那里,控制著惊慌失措的马匹,不由“咦”的一声道:“那车夫果真是有些古怪,连刚才森重宽的‘摧心魔音’似乎都奈他不得,哼哼,有意思!”
看著自己的杰作──近百人已经没有一个能再站的起来了,森重宽得意的大笑几声,转身便向那马车扑去。眼看离那马车不过三尺的距离,他却突然觉出不对来,身在半空本已是无处借力,却硬生生的急转内息刹住了去势。
便在这时,众人眼前都是一花,一条长鞭蓦的横空腾出,挟起千钧之势,如电闪霹雳如潜龙腾空,向森重宽卷去。
只听“嗤”的一声,森重宽人已翻到丈许外站定,再看他一只衣袖已被生生卷了下来,若不是他反应奇快事先生出警觉向後避开,只要稍微慢了一分,这只手臂难免不保了。
再看那御者已直身立在车辕处,手中长鞭向天一抖,那副衣袖便作片片碎布纷纷扬扬散落下来。如此气势武功,哪里还有半点车夫的样子,分明一派武林宗师的风范。
仙道低声道:“我认得此人,他叫御子柴。”
牧绅一“啊”了一声道:“御子柴?早就听说江湖上用鞭人虽多,可是能使的比自己手臂还灵活的就只有西海御家的人,御家这一代的掌门人还身兼西夏一品堂的总管,江湖上人称‘御总管’,难道便是此人麽?”
仙道有点意外,喃喃道:“西夏……他原来是西夏的人……那麽那个人的身份……”他联想到的正是那日在江南楼外楼上与御子柴以主仆相称的叫做“神”的贵介公子。
这时森重宽又大笑起来:“本座还道是谁,原来是一品堂的御总管,真是失敬失敬,却不知御总管为何突然屈尊降贵起来,跑去做人家的马夫了!哈!哈!哈!”
御子柴冷哼道:“我御某人爱做何人的马夫,只怕也不必劳烦国师大人费心。国师大人不在京都享福,夜半深更的跑到这荒山野岭不知有何贵干呢?”
森重宽闻言也不气恼,反唇相讥道:“御总管爱作谁的马夫本座自然是管不著,不过宁国公素来与我们大金交好,鄙上听闻宁府有难,便派本座来迎接小王爷到中都避难,只是不知道御总管掺在这里面又是何用意呢?”
御子柴冷笑道:“哦?我怎麽不知道‘你们大金’和宁王府原来还有这般‘深厚交情’,难怪国师大人会不远千里到此迎接,宁王若是泉下有知不知会有多感动,必然不会在埋怨贵国於事发之时的袖手旁观了。只是这个方式未免也太隆重些了……哼哼。”
森重宽假装听不出御子柴话中的讥讽之意,笑道:“那是当然,御总管既然已经知道本座的来意,不如将小王爷交给本座,鄙国定会替宁王感谢总管一路护送的美意。”
御子柴哼道:“可惜国师大人恐怕要失望了,因为阁下要找的人根本就不在这里。”
森重宽愣了愣,遂又笑道:“御总管当本座是三岁孩童不成?呵呵呵……常言道:见者有份,你们西夏未免也太贪心了吧!不过可要小心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哦!”
御子柴怒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胡说些什麽!”
森重宽冷笑道:“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御总管你何必还要遮遮掩掩的。明人不说暗话,贵国若不是为了那个传闻中的宝藏,御总管你又何苦费劲周折隐姓埋名的潜入宋境甘为马夫?只是你西夏毕竟国小势单,就算是得到了人也未必就能有什麽作为。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御子柴嗤笑道:“国师这可是在威胁麽?”
森重宽摇头正容道:“御总管误会本座的意思了,本座只是想不如我们大金和西夏共同联手,好处均分,然後再……”
御子柴冷冷的打断道:“够了,贵国的反复无常难道我们领教的还不够麽?这种连三岁孩童都骗不了的话我看国师还是免了罢!御某已经说过了,国师要找的人与西夏无关,御某还有要紧事去办,请国师行个方便,莫要再纠缠。”
森重宽阴笑道:“到底有没有关系,只要问问车中之人就一清二楚了。”
御子柴大怒道:“你敢!想要无礼先过了我这关在说!”说罢长鞭一甩,如同半空里炸了个霹雳,在旷野中源源传开。
森重宽森然道:“既然如此,本座便来领教领教御总管闻名天下的飞龙鞭法!”言罢,身形一晃,便向御子柴掠去。
仙牧对望了一眼,心道:怎生凭空又多出了个宝藏来,原来这干人深更半夜汇聚在此便是为了这个目的……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但看他们个个一副如临大敌兴师动众的派头,想必此事非同小可,眼下……还是先静观其变好了……点点头,相互便知道对方的想法和自己一样,於是又重新将心思放到杀场上。
只听御子柴一声断喝,长鞭迎著森重宽击出,森重宽侧身避开,赤手去抓那鞭稍,还未等触及鞭身,那长鞭好象有生命一般,已打了个弯,从後面向他背心击去,森重宽左足一点,向後翻出,右足向那鞭踢去,那长鞭又是一转反沿著他小腿卷上,森重宽身体横向打了几转从鞭中脱出向後翻去,那长鞭却如影相随招招不离他要害……但见一个庞大的身躯左右翻飞,那金红色的大袍舞动起来到也让人眼花缭乱。
清田在石後看得乍舌不下:“世间竟有如此鞭法,真是让人眼界大开了。”
牧绅一颔首道:“鞭是兵器中致柔之物,最难控制,能将鞭使到如此轻重随心,收发自如的境界,的确不易,难怪御家的鞭法会有‘天下第一鞭’之称。”
仙道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他使出真功夫,那森重宽如今攻也攻不进,甩也甩不脱,该当如何是好?”
牧绅一闻言一怔,并未答话,眼里看的是化作漫天光影的长鞭,心下却不自主想道:若是我的话又该当如何破解才好?仙道见他用心思索的神情,知他又认真了,不由轻轻一笑。
蓦的又听“唰”的一声,森重宽大袍的下摆又被长鞭带过,那贯注真力的鞭身不亚於一柄精钢利刃,将那袍子划裂长长的一幅,若是他慢了半分难免便是皮肉之伤。与此同时,森重宽足尖已踏在长鞭上,那鞭身一沈之下又倒卷而上,森重宽却已借这一踏之力向後掠去,金红色的袍袖展开,如同一只大鸟轻飘飘的滑出三丈开外,摆脱了那长鞭的控制,落地之後脚下仍未停,忽左忽右的绕起了圈子,却始终在三丈之外。
牧绅一赞道:“好俊的轻身功夫,御子柴终究还是无法困住他,只不过他若是破不了那鞭法,终也是无功而返。”
御子柴立在原地也不主动进击,只手腕一抖,那注满真气的长鞭直指向森重宽,无论他如何移动,鞭稍始终不离他心口处。
森重宽绕著御子柴几是足不沾地的兜了数十个圈子,把在一边看的清田绕的头晕脑胀之际突然间又停了下来,象是一只高速运转的陀螺突然受到外力作用打住一般。他这般说动就动说停就停实是真气已练就到运转随心收发自如的境界,但无论动静,始终也未摆脱那长鞭所指。
牧绅一脱口赞道:“好定力!”清田忍不住道:”这个家夥究竟在搞什麽鬼,转了这麽多圈也甩不掉人家,也不怕把自己转晕了。“牧绅一笑道:”怕是晕的人是你自己吧!“清田脸一红辩道:”我哪里有,是他自己打不过人家。“牧绅一和仙道听了一笑,却知森重宽此举必有深意。
果然森重宽一停下来便高举起双臂摇动起来,随著他手臂的晃动,一串串金铁交鸣之声不绝如缕的传出,原来是他双臂之上套了数十个金光闪闪的圆环相互撞击发出似金非金似铁非铁的尖锐声响。
清田皱眉道:“他又在搞什麽?这个声音难听死了!”
牧仙二人也暗暗皱起眉头,感觉那金环相磕的声音如同平静的水面投下一粒石子的涟漪般一波一波向四周扩散开来,听在心头只觉一阵阵烦乱,猛然警觉那必定是森重宽催用了内力的缘故,和那“摧心魔音”有异曲同工之处,又是一种干扰人心神的怪招。
果然御子柴笔直的长鞭已微微起了波动,突然间他大喝一声,手腕一抖,长鞭象森重宽直击下去。牧绅一叹道:“他终於还是先动了!”
眼看长鞭当头击下,森重宽这次竟不闪不避,只手臂一挥,见一道金芒划过,一枚圆环飞旋而出不偏不倚正套在那长鞭之上,竟带的那鞭身倾斜了一下,象旁荡去,就趁这偏差的一瞬间,森重宽已抢上一步劈出一掌,御子柴微一侧身,那长鞭又重新象森重宽袭去。森重宽如法炮制,又旋出一枚金环套在鞭上,在那长鞭荡开的一瞬又上前一步攻出一招。
清田大是骇异道:“他这究竟是什麽功夫,真是……”抓了抓脑袋,却又想不出该如何来形容。牧绅一沈声道:“此人的武功源於西藏秘宗教派,本来就与中土的武功大相径庭,这种破解御家鞭法的手段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清田,这可是难得增长见识的机会,你可要看个仔细了。”
一直在旁凝神观战的仙道此时也开口道:“那个森重宽除了招式怪异,内力也相当了得,御子柴似乎也不愿同他正面交锋。”
清田一看,果然如此,每次森重宽攻出一掌,御子柴都从不与他正面相接,而且那长鞭本来除了攻敌之外便是防御也近乎无破绽可寻,可是此时那鞭身之上已旋转著十余个金环,舞动起来似乎也没有先前那般灵动,便露出了些许破绽,如此一来,那森重宽已渐渐占据了主动。
仙道低叹道:“似乎有些不妙啊。”话音刚落,只听远处又隐隐传来一阵高亢的呼啸声,仙道面色微变道:“糟了,好象是他那个师弟‘赤练神君’到了!”牧绅一也听的分明,那啸声的频率和森重宽刚到时如出一辙,不过并没有那种穿透人心的魔力。果然,战局中的森重宽喉中也发出一阵低啸远远的送出去,似在回应一般。牧绅一的面色也变了变:“这般激战中,他还能分神来呼应他师弟,真是厉害!”
不多时一个人影飞一般奔到了近前,果然是那“赤练神君”岸本。牧绅一和仙道对望了一眼,心中均想:只有他一人到了,那麽其他人不知怎样了?
岸本叫道:“师兄,我来助你!”
森重宽沈声道:“ 我还应付的了,你快去拿下车中之人!”岸本一呆,望向那马车,随即反应过来,应声道:“好!”转身象那大车扑去。
眼看御子柴正全力应付森重宽无暇分身回顾,清田失声道:“不好了!”仙道和牧绅一也是心下一凛,可是他们藏身之处与那马车相距百十米外,便是要出手阻止也是不及。
岸本手指如钩,离那车门不过咫尺,突然间,那车帘一动,有一物挟著劲风象他迎面袭来,不由大惊,匆忙中头象一旁偏去,还未看清是何物事,已觉面上热辣辣的一痛,这一惊实在是非同小可。他先前在相隐寺中已同西夏一品堂的武士碰过面,因而在此见到师兄与一品堂总管御子柴交手并不十分意外,如此他也更能断定车中剩的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只当是手到擒来,却未曾想到还另有旁人,大意之下竟吃了亏去。这一惊一怔之际又听脑後风声急响,已来不及回头,足尖在马背上一点,径直向旁避了开去,原来是先前那物事又旋了回来。
这时那车帘又是一动,一个身影闪出,正好接住那东西,手腕微动,展将开来,原来是一柄在也普通不过的折扇。
岸本又惊又怒,定睛看去,只见持扇之人年纪轻轻,身量高挑,衣著华贵,神情温文,洒脱之中透出著几许优雅尊贵的气质。
三十九
仙道微微笑起来:“不出所料,果然是他!”
牧绅一目光闪动:“这个人你也认得麽?”
仙道转过头看著牧,眨了眨眼睛反问道:“当今世上,能让西海御家门主甘心以仆从自居的又能有几人呢?”
牧绅一略一错愕也微笑起来:“原来如此,我也曾听闻西夏国君崇帝专主内政,其外务全部由其胞弟宗王打理,据说一品堂也是由此人一手创建,并请动了西海御家门主来为其训练武士,足见其人之厉害。真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年轻,而且单看他的外表……”
仙道接道:“也想不到会有如此身手,看来他的武功并不在那赤炼神君之下呢。”
牧绅一点点头,还未答话,便听那森重宽大笑道:“早就听说御总管向来不离宗王左右,看来此言果真非虚。贵国对这宁王秘藏还真是势在必得呢。不过既然宗王殿下亲临,对我们来说到真是比那宝藏更大的收获啊!哈!哈!哈!”
御子柴大怒道:“你敢对殿下无礼!”
森重宽冷笑道:“御总管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御子柴闻言只是怒哼一声。此时,他的长鞭之上已套入了二十余枚金环,那环上附著森重宽的内力,数十股力道分别向不同方向牵扯,使那鞭舞动起来越发滞缓,再无先前那般灵动如龙蛇之势,破绽也越来越多,两人之间的攻守形势已完全逆转了过来。
宗王神长身立於车前,於现下情势一目了然。虽然表面淡定自若,心下也不禁忧虑重重:想不到那金国国师的武功如此怪异,御子柴已是处境堪虞,刚才自己那一招“斗转星移”也试出了那“赤炼神君”的武功决不在自己之下,还有原本约定在此接应的武士至今也未见踪影,说不定也出了什麽意外……看来的确不妙啊……就算自己尚能自保,可是……想到这,他忍不住回头向车中看去,眼中尽是掩不住的担忧之色……
仙道心中突的一动,低声向牧绅一道:“这下可不好办呢,那御总管在这样下去败局已定,森重宽得胜後再掉头和赤炼神君一同去对付宗王的话,那麽……”
牧绅一“哦”了一声道:“难道仙道你想助西夏人?”
仙道挑眉道:“难道牧想让金人得逞?”
牧绅一牵了牵嘴角眼中精芒乍现:“我只想同国师大人好好叙叙旧。”
仙道轻笑道:“其实我和那位宗王殿下曾在江南楼外楼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我还欠了他一个人情呢……恩,我倒有个一举两得的主意,不过却要牧助我一臂之力。”
牧绅一一呆,转头看去,瞧见的只是对面那人深如苍穹一般的眸子里闪动著的机智又佻皮的光芒。
森重宽已占到了七成上风攻到近前,御子柴的长鞭早已形同虚设,只能空出一只手来勉强拆解森重宽的招数。石後的三人暗暗奇怪为何到了这个地步,御子柴还不弃鞭全力和森重宽一拼,那长鞭此时反到成了最大的牵绊了。
神眼中的忧虑之色更加凝重,御子柴已是险象环生,不远处还有那“赤炼神君”岸本虎视耽耽,监视著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己若有一点异动,他必然也会立即出手,何况自己还无法兼顾车中之人;只是现在若是不出手,等下的结果更是凶多吉少……究竟该如何是好呢,此情此景,怕是神行走江湖以来遇到的最大难题了……
便在神两难之际,突然一股飘飘渺渺若续若断的声音钻入他耳中:“……江南岸……楼外楼……”神的身子轻轻一颤,这声音竟似有几分熟悉,不由四下里瞧去,去寻那发声之人,只听那声音又继续道:“西南面乱石岗……设法来此……”神依言向西南方望去,果然隐约瞧见夜色中黑蘧蘧的一片石碓,不禁眼中一亮……
牧绅一的双掌刚刚和仙道的分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颇有些讶异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传音’麽?原来真的有这门功夫的。”
仙道哑然笑道:“到是让牧见笑了,我哪里又会什麽千里传音了,若不是有牧相助,这声线也不过只能送出数十米而已。”顿了顿又笑道:“其实这不过是流传在波斯卖艺人中的一种小把戏,他们叫这个做‘波甸密语’,将声线聚成一束传入特定的人耳中,对外便称为‘读心术’。不过他们一般只能送出数米而已,但以你我这般内力在稍做变化,距离就远的多了。”
牧绅一恍然笑道:“原来如此,那‘读心术’我也有耳闻,没想到却是这麽一回事,或许那‘千里传音’也是此理,不过若能送出千里,那发功之人的内力简直就是骇人听闻了。”
仙道微笑道:“想来也是如此,也许便是因为後世无人能将内力练到那个程度,这门功夫才失传的。”
岸本见神面色有异,顿时警惕起来,几乎是在同时,神已只手挽起缰绳,折扇击向马股,那马儿一阵“噅噅”嘶叫便撒开四蹄象前冲去。
岸本怒道:“想走!没那麽容易!”一面从旁向马车扑来,同时双手扬出,几枚“七星夺命锥”疾向神射去。那暗器来势迅猛,反射著蓝幽幽的光芒,显是喂有巨毒,神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回身闪避,便这一耽搁间,岸本已到了车辕处,十指如钩,向神抓去。
便在此时,只听不远处正在和森重宽缠斗的御子柴一声大喝:殿下快走!“岸本突觉眼前金芒闪烁,无数金环挟著劲风向自己袭来,转眼间便到了近前。岸本这一惊却非同小可,忙护住周身要害,向後退去,饶是如此,皮肉己被数环擦过,火辣辣的一阵灼痛,却还有数环又回绕袭来,岸本一时间竟被这突发状况弄的手忙脚乱。
神叫了声:”子柴!“却不敢延误,瞅准了时机,一抖缰绳,那马车便直直冲了出去。
原来御子柴一心护主,见神形势不妙,便不顾自身安危,转而借力打力,把森重宽克制自己鞭法的金环全数奉还给岸本。适时他本已处在了下风,那攻向岸本的一招又使尽了全力,又如何再防的了森重宽?神的呼声刚落,森重宽一掌已拍到了胸前,只听一声大叫带出一蓬鲜血,御子柴整个人已横飞了出去。
森重宽眼见马车去远,心下大是焦急,也顾不上御子柴的死活,拔脚向那马车赶去。掠出几步,突然发觉那马儿似乎受了惊吓般不受控制,径直象那西南面冲去,那边远远可见是片乱石,已是无路前行,不由大喜道:“果真是天助我也!”
森重宽飞扑到车前,阻住正欲掉转马头的神大笑道:“宗王殿下怎生说走便走呢?主上若知,岂不是怪罪本座待客不周,殿下不如一同到京都做客如何!”
神淡淡道:“这里似乎还不是贵国境内,国师又何来待客不周之说。不过此去西行不远,到是我西夏之地,国师若不嫌弃,神到可以做个东道。”
森重宽摇头叹道:“听说贵国崇帝无後,龙体又多恙,贵国龙位早晚还不是殿下的!中之物,殿下又是如此年轻有为,本座还是懂得‘纵虎归山’的後果的。”
神微微冷笑道:“看来国师已经打定了主义是要神的性命了。”
森重宽大笑道:“宗王言重了,本座不过想请殿下和小王爷前往京都一行,不过若是殿下著实不给颜面,那麽本座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神轻轻叹道:“看来国师已经是决定好了,那麽阿神还有选择麽?”顿了顿忽又笑道:“不过若是阿神和车中之人国师只能选其一的话,国师将会如何取舍呢?”
森重宽闻言一呆,不知神的话是何用意。便是这一怔之际,神的人已掠起,拧身越过车厢象那乱石堆而去。
神的脚刚落地,却被斜刺里冲出一人给拦住,原来是随後赶到的“赤炼神君”岸本。神见他面上、身上均有先前被御子柴的突然攻击的金环所擦伤的血痕,看上去颇为狼狈,不由微微一笑。他这一笑,岸本更是心头火起,大怒道:“想走?没那麽容易!有本事过得我这关再说!”说罢屈指成钩向神抓来。神又是一笑,也不应话,右手折扇微展挡住岸本一击,左掌横切,瞬时间两人便斗在了一处。
森重宽见状便放下心来,他看出那宗王武功再强至多也和岸本半斤八两,等下自己在上前助阵还不是手到擒来,也不怕他逃出自己的掌心。想到此哈哈笑道:“事到如今,殿下便是想反悔怕是也来不及了呢!本座自然是也是两者都不会错过,哈哈哈!”一面大掌一挥,象那车厢拍去,同时笑道:“小王爷,莫要害怕……”
“砰”的一声,整个车厢一壁在激荡的掌风里化做了片片碎屑四下里飞溅出去,漫天木屑中,只见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瑟缩在车厢的角落中,森重宽大吃一惊,无数疑问纷沓而至。在他还未看清那女子的样貌时,忽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暗叫一声“不好”,来不及多想整个人已如後面有弹簧拉扯般飞速向後弹去。
饶是森重宽应变奇快,可从那车厢中跃出的人身法却更快,几是如影相随的贴著森重宽的身形,同时人在半空已一连攻出数掌,气势凛厉无匹,将森重宽方圆丈许都笼罩在那掌风之内。
此刻形势大出森重宽所料,被动之下且又是避无可避,无奈只得硬挡。但对方是有备而来、真气满盈,自己却是先前耗力过甚,又攻其不备、无处借力,四掌相接,森重宽只觉心头巨震,气血翻涌,却又借这一掌的力道加速退开去。
森重宽刚落到地上,那人也同时在他面前站定。直到此刻,森重宽才看清对手,并非是那先前在车中所见女子,而是一身形魁伟的大汉,只是一顶斗笠低低的遮住了眉目,看不清样貌,但那武功之强实乃生平罕见,料想是事先隐身在车座下,趁自己注意力全被那女子吸引之际才暴起发难,竟想不到神还有一手,难怪他先前丝毫也不显慌乱,只怪自己太过大意。
自责之中森重宽暗暗行功,却发现真气一时竟续接不上,不由心下大惊,心念电转间,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阁下好身手啊!本座真是佩服的紧。不知阁下是哪一路英雄?以阁下如此身手,就这样呆在西夏,实在是大大的屈才了。鄙主生平最是敬重阁下这样的人才,不如阁下……”他说这些话主要目的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恢复功力的时间,当然万一能说动对方的话就更好了。
哪知牧绅一只冷笑一声,不待他说完,身形一晃,又欺了上来,招招切向森重宽要害。森重宽又惊又怒,无奈先前和御子柴的激战消耗甚巨,如今又是内息生岔,在加上心头种种疑团难解,功力连平时一半不及,一开始便落入了下风,勉力强撑了数招後终是挡不住对方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硬生生吃了一掌,一声闷哼一个胖大的身躯向後直跌了出去。
牧绅一一招得手,不由心下大快,昔日江边之辱总算是讨了些回来,心道:昔时你杀我不得,如今我却不能留你,否则有此人在便不只我丐帮,对整个中原武林来说都是大祸患!正待全力再进击,忽听神叫道:“小心了!”话音未落已感觉身後有尖锐的破风之声袭来。牧绅一心下冷笑,也不回身迎著风声一掌拍出,只听“叮叮”几声,数枚闪著幽光的“七星夺命锥”被他强劲之极的力道击的向来路反弹回去,一齐钉在一边的大石之上,迸射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几乎是同时,一道黑影抢过,扶起森重宽道:“师兄,我们走!”随手一掷,“蓬”的一声一股浓烟平地而起,片刻间便弥漫开来,阻住了余人视线。
牧绅一沈声道:“小心烟中有毒!”一面屏息向後疾退。神也忙向後避去。待到烟雾散淡时,那两人已不知去向了。
牧绅一颇为遗憾道:“居然给他们逃了!”顿了顿又道:“此人真是不简单,如此时机都杀不了他,只怕是後患无穷了!”
神也轻叹道:“如此才真正是纵虎归山了呢!”
这时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唤到:“神啊,你没事麽?”
四十
神闻声回过身去,迎上奔向自己的玉人,柔声道:“我没事,叶子,你呢?你还好麽……”两人紧紧拥在了一起,仿佛今生再也不要分开。
从藏身之处转出的清田乍见眼前一幕,顿时呆了起来,他怎也想不到自车中而出之人并非什麽先前所料的什麽小王爷却是如此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一时间茫茫然道:“这……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神和叶子忽闻人声,不禁面上一红,连忙分开来。此前劫後重生,均是情不自禁,浑然忘却了何时何地、有无旁人,此刻回过神来都不免有些尴尬。
牧绅一虽也不明所以,但因先前隐身车中时所见,此刻已不觉意外。仙道却似早已了然般笑意融融招呼道:“神公子,叶子姑娘,别来无恙。”牧和清田闻言,一齐向仙道望去,心道原来你连这女子都是认得的。
神微笑道:“仙道兄,果真是你,真是想不到我们再次相见竟是在此般情形下……此次承蒙诸位出手相助,神实是不胜感激。不知这两位侠士该如何称呼?”
清田见这位西夏王侯年纪与自己相仿,又如此温文多礼,不由大有好感,正欲答话,却感觉有只铁臂箍住了自己的脖颈,扭头一看却是牧哥,不解之际,已听牧绅一沈声道:“在下牧九,这位是在下的兄弟清田信长。我等不过是浪迹江湖的散人,‘侠士’二字实在愧不敢当。”
神微微一愣,心道:牧九?这个名字可生的很……可见此人武功便绝非寻常之辈,又和桃花岛主一处,想来也是有来头的人物,只不过从开始至今他都一直不曾摘下斗笠让人瞧见面目,料想是不欲让人识破身份……既是如此,那牧九也必不是真实姓名了……想到此,神拱手笑道:“原来是牧兄和信长兄弟,久仰久仰……各位,请恕小王失礼,小王挂念御总管伤势,还请诸位在此先稍侯片刻。”
牧绅一也抱拳道:“殿下请便,不必客气。”又转头向仙清二人道:“我们也过去看看还有没有活下来的人。”二人点点头,於是大家一同向来路折回去。
一阵寒风卷过,每个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仿佛刚才体会到这冬夜里刺骨的寒冷一般。
眼前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躺著的尽是半个时辰前还生龙活虎的人,大都是蜷缩成一团,神情痛苦,甚至五官都扭曲的变了形,竟是生生被那魔音震毙,其形状令人惨不忍睹。刀枪箭戟散落的到处都是,掉落在地上的火把有些还未熄灭,燃烧著枯草和泥土劈啪作响,有几具离火把近的尸首也被燃著,空气中弥漫著一股血腥气和焦糊味道。
叶子面色惨白,孱弱的身体抖的像寒风中的落叶,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神柔声道:“闭上眼睛,转过身去,在这里等我。”叶子紧紧的咬著嘴唇,却是坚决的摇了摇头,亦步亦趋的跟在神身後。神轻叹了口气,眼中尽是怜惜之色,一边携起她的手一同向前行去。
御子柴正盘膝打坐,察觉有人到了近前,勉强睁开眼睛,神忙道:“御总管,你怎麽样?”
御子柴微微摇头道:“我不打紧,只是皮肉之伤而已。殿下和姑娘无事便好,都是子柴保护不力……咳咳……”他这一开口,嘴角便有鲜血淌了下来,再看衣襟上已到处是血渍。
神见状知他为了掩护自己脱身而强受森重宽一掌的伤势决不止“皮肉”那麽简单,不由又是歉疚又是心酸,却也不敢再说话引他牵动内气,便径直绕到他身後,盘膝坐下,双掌抵住他背心缓缓过入内力去。御子柴不愿神为自己耗损内力,欲要挣扎,怎奈身体极度虚脱无力抗拒,只得作罢。有了神相助,御子柴只觉一股暖流引著自己涣散的内息慢慢导入丹田,顿觉轻松了不少,这般运转了几个周天,痛苦亦减轻了许多。
仙牧清三人正分头查探还有无生还之人,忽闻叶子的哭泣之声,忙奔到了近前,见她正伏在一人身畔悲戚不止,那人白衣银甲,正是那小田将军,胸口处有一柄长枪插入鲜血浸透了白衣,早已气绝身亡。叶子哭的几乎要晕厥过去,余人见那青年才俊转眼便成了枪下亡魂,心下均都是恻然不已,无奈叹息。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过几声微弱的呻吟,众人一喜,寻声探去,只见发声之人正是三井寿帐下平城驻守铁男将军,虽然前胸的甲胄已被他自己的流星锤击的片片碎裂,却仍有一丝气息尚存。牧绅一伏下身去,一手搭住他的脉搏,一手按在甲裂之处,片刻抬起头道:“好在那铜锤与心脉差了少许,应无性命之忧,不过肋骨却已尽折,若不尽快救治,怕是今後落得残废。清田,你到那边林子里去折些树枝回来。”清田应了一声飞快向左手方的树林奔去。牧绅一又从怀中掏出几粒药丸捏碎和水给铁男服了下去。
不多时,清田已捧了一堆树枝奔了回来,牧绅一也已准备好一些布条,开始给铁男接骨。牧绅一摸到断骨对齐,这一错,一阵巨痛反到让铁男大叫一声张开了眼睛。牧绅一沈声道:“别动!将军的肋骨折断,须得尽快医治。”铁男一呆,又清醒了几分,转眼瞥见周围情形,随即想起先前的种种,才知自己是从鬼门关打了个来回,捡回一条命来,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看眼前为自己疗伤之人却又瞧不见面目,便强忍痛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不知阁下是……”牧未开口,仙道微微一笑俯下身来道:“建康别过,将军可还认得桃花岛仙道彰?”铁男抬眼一看“啊”的一声道:“原来是桃花岛主,铁男……”仙道截过他话道:“这两位都是在下的朋友,将军且安心,有什麽话不若待接好了骨在说。”铁男见是仙道便已放下心来,心下虽有无数疑惑难明却也不再言语,牧绅一出手如风,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便给铁男接好了骨,起身道:“将军的伤势已无大碍,但需慢慢调养,断骨愈合前不要有剧烈行动,以免落下隐疾。”
铁男拱手道:“多谢几位相救之恩,铁男奉命缉拿朝廷钦犯至此,却突然遭人袭击,那人的武功简直是匪夷所思……若不是遇上几位,铁男怕是早已命丧黄泉了。”
仙道轻叹道:“将军所说之人其实便是金国护国法师森重宽。”
铁男闻言大吃一惊道:“金国护国法师?怎……怎会如此……”
仙道又叹了口气道:“大概他的想法和将军一样……啊,将军所说的钦犯可是宁国公的子嗣?”
铁男略一迟疑便点了点头道:“不瞒各位,正是如此……”突得惊声道:“啊!那……那孩子岂不是已经……”
仙道摇摇头道:“事情并非如将军所想,其中原委怕是另有曲折。”
铁男一怔道:“岛主的意思是……”
仙道还未答话,却听另一个声音接道:“其中原委,还是由神来为各位解答吧。”
众人循声望去,见神已走到了近前,面色苍白,额上汗水涔涔,想是为助御子柴疗伤耗损了不少内力。
铁男诧异道:“这位是……”
牧绅一道:“这位是西夏宗王。”
铁男更是惊疑:“西夏……宗王……原来阁下便是宗王……只是宗王殿下为何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神叹了口气道:“将军追踪我们数日,神还是很敬佩将军为人的,只是这结果任谁也料想不到,否则……否则……唉!”
铁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日子,铁男追踪的人是……殿下?这……这怎麽可能?”
神又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其实……”
这时一声幽幽叹息传来,一个柔婉的女声道:“神啊,还是……让我自己来说吧。”
神微怔,回过头去,见叶子俏丽的面颊上泪痕犹自未干,抖颤的身子似乎立都立不稳了,不由握住她的手担心道:“叶子,不要……”
叶子忽的露出一抹微笑,反握住神的手道:“你放心,我没有事,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还是由我来结束吧。”神还想说什麽,但看见了她的眼睛,虽然仍是泪水涟涟,但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决心,终於点了点头,站到了她身边。
叶子咬咬嘴唇,柔声道:“将军并没有拿错人,家父便是宁国公。”
除了神和仙道之外,余人皆是“啊”的一声,大感意外。神眉宇间的忧色更重。铁男喃喃道:“不对,不对,宁国公一脉,除了在逃的小王爷之外全部都已被处决,怎麽可能还……”
叶子的眼泪又泉涌而出,哽声道:“他们……全都被……”身子晃了几晃,神眼明手快连忙扶住她才勉强站定,只是不断用衣袖拭去泪水,半晌才接著道:“那时替叶子被抓去的其实是府中的婢女,爹爹其实早有了打算,一发觉事情不妙,立刻要田将军带著叶子,黛将军保护著舍弟分别逃生。又要我们处处留下蛛丝马迹,引开朝廷和追兵的注意,好让舍弟安全……”
一直没机会开口的清田此时终於忍不住怒道:“这是什麽父亲,这麽狠心,竟然亲手将自己的女儿往死路上推,儿子是亲生的,难道女儿便不是了麽?”
叶子看了清田一眼,那眼神里除了感激还有著无限的哀伤,轻轻摇了摇头道:“爹爹的眼里除了舍弟之外便只有权力罢了。叶子和其他姐妹都不过是爹爹作为争权夺势的筹码而已……叶子虽出身豪门,但却还不如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时时刻刻都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惟恐有一日轮到了自己。可是那一日终於还是到来了……”说到这里,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时不堪回首的一幕……那本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在自家府邸的花园中散步时遇到被父亲宴请的金国皇子,那男人竟借著酒力欲对自己非礼,结果父亲不但不替自己做主反要把自己许配给那无耻之徒,自己当时真是连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神见叶子又怔怔然的流下了眼泪,神情忽儿悲伤忽儿苦涩,知她又想起了从前的事,便柔声安慰她道:“过去的事已经永远过去了,莫要再放到心上,从今以後,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再也不会让你不开心,也不会让你再流一滴眼泪。”
叶子闻言抬起头,无限深情的望了神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接著道:“那次是我唯一的一次违抗爹爹的命令,大著胆子从家中逃了出来……後来……仙道公子,你还记得麽?我便在楼外楼遇到了你们……请恕叶子当时无法以实情相告。”
仙道微笑道:“姑娘说到哪里去了……在下当然记得那时的情形,不过可没想到竟能促成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姑娘和殿下大概正是应了那句‘千里姻缘一线牵’的老话吧。”
听到这里,众人虽然还不太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能猜到个七八分,这两人男子玉树临风,翩翩公子,女子清丽秀美,窈窕佳人,英雄救美後暗生情愫想来也属常理。
叶子脸上突又浮上一抹红晕,垂下头去,不知是否想起了那时两人初遇时的风情,神的嘴角也浮著一丝微笑,只凝视著眼前的玉人……此情此景几乎让旁者忘记了身处的寒风萧萧的修罗沙场,远离了战争和悲苦,仿佛到了三月春风杨柳依依软语哝哝的江南,再坚硬的心在这一刻也都会柔软了起来……
只听神轻叹道:“为何你那时不肯同我走,你知道我是真心的……”
叶子凄凄笑道:“我知道……只是我若一走了之,那我娘该怎麽办呢……我娘出身寒微,又不是正室,这一辈子不知吃了多少苦,我这一走,爹爹更不知要怎样对待她了……其实我遇到了你的时候便已让我下定了决心,今後无论怎样都好,因为我此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神听的又是伤感又是怜惜,只紧紧捉住她的手,低叹道:“你是没有遗憾了麽?可是我……你可知你突然不辞而别我是多麽失望麽?回到西夏,我没有一时不在关注你的消息,生怕听到你嫁给那人了……”
叶子也叹道:“可惜你听到了另一个消息,便这麽不管不顾的跑来,你可知有多危险麽?如果你为我有了什麽闪失,你可叫我如何是好?”
神微笑道:“无论如何,老天有眼,总算叫我寻到了你,否则,你出了什麽事,又叫我如何是好呢!”一时间,两人只面面相对,千言万语都汇在了交织缠蜷的眼神中,再说什麽都已是多余……
不知过了多久,叶子轻轻挣开神的手,走到铁男跟前道:“铁将军,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一切都是因叶子而起,和旁人无干,叶子知道将军只是奉命行事……其实舍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绝对不会对朝廷构成什麽威胁……能否请将军网开一面,叶子愿跟你回去听从发落……”
此言一出,众人都大感意外,神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握住叶子的肩膀急道:“你在说什麽,我们都已经过了这麽多磨难,你怎麽可以……”
不待他说完,叶子纤细的手指已按在他唇上,绽放出一个欣慰又哀伤的笑容道:“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可是如果宋廷知道我还活著,是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若是在因我起了纷争,不仅是大宋还有西夏又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受到牵连……神啊,难道死去的人还不够多麽?”
神听了她这番话,一呆之下竟然语塞,他虽知道叶子说的是实情,但也决计不能眼看自己心爱的女子以身犯险,只是拉著她的手低低道:“不,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叶子,不要,相信我,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这般景况,任谁见了都不忍,何况又是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历经了如此多的艰辛,眼看便要脱生了苦海,只能说是命运弄人。这乱世之中,无论是平民布衣,还是王侯将相,又有谁是能够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的?仙牧清三人只一齐望定了铁男,看他如何决断。
半晌,铁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铁男身为一名军人,使命就是在战场上保卫自己的家国,不受外族的侵扰,却又为何屡屡将刀剑对准自己的同胞?一人之罪,便该由一人承担,为何又要株连那麽多不相干的人呢。唉……没错,死去的人已经够多的了……叶子姑娘不是也已经死过一回了麽……”
叶子颤声道:“将军……”
铁男扯出一丝笑容道:“已经死去的人谁又会再见到,呵呵,莫看我铁某生的一副粗像,却也非无情无义之人……事情原委我自会去跟大将军禀明,朝廷那里有大将军应付,两位大可不必担心。”
此言一出,叶子和神面面相觑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仙牧清三人也大替两人欢喜,清田笑道:“好好好,铁男将军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子,嘿,我还以为你们做官的人都是铁石心肠呢,哈哈,铁将军不若不当什麽鸟什子的将军了,到江湖上来才……哎哟!”原来被牧绅一在後脑勺上拍了一把,一抬头看见了牧半似怪责的神情,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胡言乱语。牧绅一抱拳道:“将军深明大义,乃是我大宋百姓之福。”铁男也连忙回礼道:“阁下真是褒奖铁男了,铁男无力改变些什麽,只是尽到自己一份绵力,无愧於天地良心便是了。”牧绅一大笑道:“好一个无愧於天地良心,身为男儿汉本就当如此,改日一定要和将军畅饮三杯!哈哈哈!”众人闻言也禁不住一同开怀大笑起来。
便在这时,旷野中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眼便到了近前,众人刚刚松弛一点的神经顿时又紧绷起来,黑暗中还未看清来得是何人,只听一直在那边运功疗伤的御子柴大声喝道:“紫金焰、烈火令,一品青龙堂听令!”他声音刚落,那纷沓而至的马蹄声嘎然而止,随即马上骑士一齐弃鞍下马拜倒在地道:“青龙堂座下参见御总管!”
仙牧二人相视一眼,已知来的是何人,料想那些黑衣人也同岸本他们一同撤走了,这些武士才得脱身赶过来。
御子柴冷然道:“叫你们来此接应,为何现在才到?”
一武士叩首道:“属下接到总管的飞鸽传书,不敢有丝毫延误到此相侯,只是不想在寺内被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纠缠而无法脱身,请总管恕罪。”
御子柴面色稍霁道:“宗王殿下就在那边,你们这般耽搁,差点害了殿下,还不去请殿下降罪。”
众武士闻言大惊,忙赶过来伏身拜倒在地诚惶诚恐道:“属下不知宗王在此,属下办事不力,请宗王殿下降罪。”
神轻叹道:“此间之事事出突然,也怪不得你们,你们起来吧。”众武士再三谢恩才起身退到一旁待命。
不知何时,火炬渐熄,东方已微微泛起灰白,仿佛连这黑夜也不堪忍受如此人间惨状而悄然退却,然而黎明之中的情形更加令人触目惊心,天寒寂寂,人心却更寒。但是每个人都在心里想:有黎明终究就是有希望的,不是麽?
[ 第四部《仙人箫歌》 完]
<P> <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248dd size=4>大呀。。。我现在只能冥想你的后续了。。。泪。。。</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248dd size=4> 文章确有金庸的风格,但,我猜大是位HLL的女性,从语言描述等方面还是可以看出一二。文章将金庸的风格与自己的融合的很好。</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248dd size=4> 这种大结构大叙述的文,要想完结恐怕真得和《射雕》《神雕》一样,厚厚的几大本吧。。。冥想,果然吗?宿命啊。。。</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248dd size=4> 另:前文伏笔颇多啊。。。冥想,也不容易啊。。。再泪。。。</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248dd size=4> </FONT></P>
公子白--2008-09-10 01:24:11
<P>尤其喜欢仙道,很得仙道神韵。。。</P> <P>并不拘泥于仙道流川的感情,即使提到也是自然而纯净,很符合我的口味,谢谢作者。</P>
管山子--2008-07-17 23:39:03
<P>怎么都不写了呢?我在网上搜也搜不到下文了~~~以前在SD学院看了第一部...现在终于看到了2,3,4部...怎么没有结局呢~~~~好想看啊~~~~想知道仙道找到了流川没...他恢复记忆了没...都还没出现仙流哦~!大人加油写啊~~~~!!!</P>
ly119--2008-05-21 20:16: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