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舞 12-19
作者: 绯,收录日期:2006-03-24,951次阅读
旋舞(十二)
冰冷而警惕的目光将四大神官送出门后,流川转向仙道:“过来,坐到这儿来,好吗?”
“嗯。”
仙道坐到期床边,为流川调整了一下枕头的角度。“谢谢。”流川偎紧了被子,“仙道,我有话问你,拜托你一定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好吗?”
“你想知道什么呢?”
仙道含着笑问道,今天的流川,不,昏迷之后醒来的流川怎么这么客气啊,都不像了。
“那个人……那个破坏结界的人,究竟是谁?”
仙道怔了一怔。
“你不知道?”
流川缓缓地摇着头,“我知道,但是,我想听你告诉我。”
“对不起……”
仙道的话只说了一半,因为他看见了流川眼里一闪而逝的悲伤,但是他绝对不能说出那个人是谁……否则,流川……
“我知道了。”
仿佛疲惫至极,流川转过了头去,动作缓慢而沉重。
“你真的知道?”
仙道有些急了,半由于那个人的来历,半由于流川的反应。
“是的。”流川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为他削瘦的脸庞镶上一线柔和的边儿,眼中跃动的泪光,竟使他显得有些……妩媚。察觉到自己的思路走了岔,仙道赶紧清了清声音,“你……”
“那个人我认识。”
流川的声音无力而虚弱。
“很熟……”
“真的!”最后,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流川喊了出来。仙道忙说:“好的好的,我相信。”
流川点点头。
“你休息一会儿吧,今晚还有舞会。”仙道说着,为流川盖上被子。流川听话地躺下。仙道站起身来要走。流川却在此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拉住了仙道的手。
仙道讶异地看着那只拉住自己的胳膊,又看看床上的流川。流川象一只被丢弃的小狗一样看着自己,那么的可怜兮兮,那么地小心翼翼。仙道不由得心疼起来,“怎么?”
“别走,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仙道会心的笑了起来,重又在床边坐下,“我不走,你睡吧!”
流川柔顺地闭上眼睛,仙道轻抚过流川的头。流川的头发很清爽,触感非常好。静静地坐下,感觉着时间的流逝,仙道突然发现心情无比舒畅。
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留在蓝色奇迹了吧?居然这么容易,感觉赚到家了。本来以为会有一场血战的。虽然目前的情形也不容太乐观,但流川出面的话,问题就好解决了。那个男人,不是易与之辈呀。当然,如果牵扯不到流川的话,无所谓。他早就把那个男人的身份公诸于众。但是问题在于,那个男人的威胁……
现在好了,差不多可以放心了。虽然次神话大陆在此时出现了,而他与他们也确实有关系。不过那不重要。过去的牵扯,都可以丢掉。
依然握着的流川的手,以为放在外面而变得冰了。仙道把另一只手覆上去,触到那冰冰的细软白晰的手,心里忽然的有了写暖意。
在仙道的胡思乱想中,流川的声音忽然响起。
“仙道。”
“嗯?”
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仙道答道。
“以后……再也不许骗我了。”
“好……嗯?”
仙道不明所以的哼了一声。看不见流川的脸,只听见流川那清澈得几乎透明的声音。
“是我的说法不好。你……以后不要骗我了。”
多谢A-MEI帮我打。
旋舞(十三)
祭典当晚,照惯例是举行盛大的舞会,虽然在祭典中发生了那样的变故,但是为了稳定民心,舞会仍然继续。
仙道被软禁在法王的书房里,赤木与鱼住守在那里监视。但是仙道丝毫没有要逃的意思。在流川离开书房去舞会之前,他这样对流川说:“我不是奸细,所以任什么样的审判都不能定我的罪的。”
舞会进行到一半,不安还是扩散开来了——那源于失去踪影的两个大神官。同时,仙道彰出现在会场这个事实也如同瘟疫一样无声但迅捷的传播开来。牧为了调整全场的气氛,稳定民心,决定把仙道推到台面上来。
当仙道和负责监视的两个大神官出现在舞会会场上时,恐惧与赞叹象决堤的洪水一样泛滥开来。恐惧是必然的,“破坏王”的名声有令所有人颤栗的力量;赞叹也是必然的,仙道那高贵优雅的威仪是其他任何事物都不能抹杀的。
“今天,在第十三代法盎的祭典舞会上,我们迎来了一位客人,那就是第十一代法王仙道彰陛下。虽然迟了一点,但还是向您表示我们衷心的欢迎。”
牧老练的致辞,在结束的一刻,流川非常配合的站了起来。于是牧也站了起来。这样一来,全场的人,无论吃的喝的,还是说的笑的,或是正在表演的,正舞着的,穿梭来去送饮料的,全都停了下来,面向仙道。
迎向仙道的目光,流川微一点头。于是仙道笑了。回答道:“不请自来,各位没有责备的话,在下就万分感谢了。”
最后,仙道坐到了流川身边。仙道眼中含着笑意坐下。流川微侧着头回望一眼,虽然没有笑,却生动之极。
舞会继续,突然的这个不请自来,反而扫清了先前的不安气氛。尤其是当人们看到仙道坐在流川身边时,对自身生命的担忧,就象春日暖阳下的残雪,迅速的消融了。仙道充分的展现了自身的魅力,对所有的人都彬彬有礼温文尔雅。那些夫人小姐们起先还有些后怕,但到了后来也都渐渐的胆大起来,不断的前来行礼问好套近乎。腺道满面春风圆转如意应付自如。于是那些夫人小姐们越来越大胆,甚至有敢来邀舞的了。
仙道只求个博个人气,也向牧他们示威一番,所以都是来者不拒,一时间,仙道成了舞会上最引人注目的男宾。
藤真紧张地扯扯牧的衣角,“这样可以吗/”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仙道,一边回答道:“他不敢。”藤真向仙道那里投去一瞥,又把目光转向了流川。
流川静静地坐在原处,面无表情,也看不出究竟在看着哪里。藤真揉了揉眼睛,仔细地再向流川脸上看去,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但他却莫明地伤感了起来,抱隹牧的胳膊,他撒娇一般说道:“如果你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就杀了你。”
“嗯……嗯?”牧在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看一眼藤真睁大了眼睛的可爱模样,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好,那时我会在你面前自裁的。但是——如果是你对不起我呢?”
藤真的回答却稍嫌复杂。
“我不会让你有向我问罪的权力的。”
松开了牧的胳膊,藤真又恢复了先前的矜持。
仙道的脚步几乎没有停,一直到全场的灯忽的一黑。接着舞场中央一束光投向一对表演的男女舞者。司仪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
“现在请各位欣赏来自边境地区的特别表演——求婚舞。”
随着音乐声,男女舞者开始了舞蹈。这只一种很特别的舞蹈,男舞者必须紧随女舞者,但是不能触到女舞者的任何部位,包括裙裾与发稍,男舞者和女舞者的距离始终不到半米,但却始终无法碰到对方。
就在这个时候,仙道回到了流川身边。低头一看,却发现流川的眼中脆弱满溢。
“枫?”
流川转过头,执拗地看着仙道,用一种打量陌生人的目光。缓缓地,他喊出了两个字。
“仙道——”
后面的话在此嘎然而止。
此后,任仙道再怎么问,流川都没有说出那时没说出口的话。
(十四)
舞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享有法王的优先权的流川在率先离开会场时,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看,仙道依然被四大神官监视着,还在原地。于是流川转身回头,向仙道走去。
“请前代法王和我一起离场。”
流川微一躬身,对仙道说道。众目睽睽之下,牧是不敢逾越本份的。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仙道礼节性,但代有更多挑衅的把目光转向牧。牧一倾身,做出“请”的姿态。于是仙道含着笑。跟着流川离开会场。
离开之后,依先前的安排,流川与此同时仙道分别向两个人的寝宫走去。在岔路口,仙道向流川道别后转身离去,不料身后却传来流川的呼唤。
“仙道!”
仙道停住脚步,回头,用问讯的目光看着流川。流川站在原地,犹豫的神色写满在眉宇间。最后,仿佛鼓起了全身的勇气似的,张开了口,可是还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发出一声,那些勇气就消失无影了。
看着流川欲言又止的表情,仙道担心的往回走,“有事么?”流川深吸了一口气,迎着仙道跑了过去。
“我送你回去。”
丢开了侍从,流川步伐毫无凝滞的跑向仙道。监视仙道的士兵们纷纷迅速向两边让开。仙道的心情不知为何象乌云过境后的天空一样刷的一亮。
跑到仙道身边,流川回头吩咐侍从们:“你们先回去吧,不用管我了。侍从们犹豫着,法王的迷糊可是出了名的。流川一跺脚,指着士兵们:”有他们,你们还担心什么?快回去!”
法王一向都是温吞吞的,可是这一刻却没有缘由的恼怒了。侍从们惶恐的行了礼纷纷退下。流川直到他们消失了踪影之后,才转向仙道,又一次说道:“我送你回去。”
“嗯。”
关上门,室内只有默默相对的两个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仙道向四周望了望,“你的四大神官还是有点常识嘛,不用担心我了。”
“那……”流川垂下目光,“我……回去了……”
“嗯,好好休息。”仙道向流川点点头。不再挽留,但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还是停留在他身上。流川的脚步便缓缓的向门那边移动了。走到门前,流川的脚步停息了。仙道的心竟有些抑制不住的乱跳了起来。
“我……走了。”
轻缓平静的,流川说道,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伸出手去,碰到门。
深吸一口气,手上猛然用力。但——
流川讶异的看着抓住自己的右臂,把自己从门边拽离的那只手。好半天,他抬起头,看着那张英俊端整但写满了急切与焦灼的脸。
“不要走。”
流川的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挣脱开仙道的倔强的手,没有道理也没有犹豫的,拥抱住了仙道。
蓝色厅迹的议事厅,是法王接见群臣的地方,但在流川即位后却没有用过。因为所有的事都是四大神官做主的,高议,决断,布署,下达命令几乎都是在牧的海南神殿。
但是今天,首次,第十三代法王流川枫首次使用它。门打开以后,偌大的议事厅以一如以往的干净整洁美观大方迎接来人。流川坐上那独居的高位,面对下面的五个人,说道:“各位,关于谁是奸细,仙道如何处置的问题,我已有了决定。”
领教过流川的中大神官与心里已经有数的仙道一齐低下头来听。
“仙道没有罪。”
“有罪的人是我。”
“我就是那个奸细。”
在众人的抬头惊愕注目中,流川走下来,来到仙道面前,低下头说道:“对不起,让你背了黑锅。你如果要出气,就打我一顿吧。”
“枫!”仙道吼了出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清楚。”流川说着,清楚,明白,理智,“但是,是我做的,我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么能让你替我顶罪呢?”
“枫!”
仙道抓住流川的肩膀使劲地摇着。流川拒绝去看仙道的脸,推开仙道焦灼的手,流川走到了牧的面前,把手腕合在一起送了上去,流川平静地说:“牧大人,请。”
牧沉着地压下流川的手。
“法王陛下,”牧加重称呼语气,“凡事都要讲证据,您替仙道大人顶的这场罪,如果没有证据,也是不能算数的。”
“要证据吗?”流川的头抬了起来,背书般说道,“我的特殊体质无论在神奈川的哪里,都是一个漏洞。就像一块毛呢被削去半层后就会变薄一样,那个大陆的人很容易就可以把力量传进结界内来。并找到我。所以,他们可以救我,也可以杀我。”
“当我身处神奈川大神殿之中时,大陆结界的楔子实际上就已经松动了。他们只需要震垮神殿就可以了,这一点你们也可以轻易做到吧?”
“最后,把我送到两万米高空,只要我接触到大陆结界,就可以破坏掉它了。”
“够吗?证据。“
流川的目光凛亮,向四大神官扫去,牧低下头去思考了几秒,其间,藤真,鱼住,赤木,仙道全都注视着他,然后牧抬起头来。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法王陛下。”
流川用目光示意。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是被迫的是吧?说啊!”不等流川回答,仙道冲到他面前来,“流川!”
流川看着仙道,莫名的认真,这样一个焦急一个沉静的对望的好一阵,流川转过头,用开玩笑的语调说道:“你也太爱瞎操心了。不过,你这心是白操了,因为我做这件事完全是因为我愿做。”
“法王陛下!”牧再度加重语气喊道,“你能为你说的话发誓吗?”
藤真斜瞟了牧一眼。
“我发誓。”
”那么,“牧深吸一口气,仿佛借着深吸的这口气,才下得了决心似的,”我提议,剥夺流川枫第十三法王的称号,各位有异议吗?“
一阵沉默之中,仙道的声音愤然响起:“我有!”
无视于仙道的反对,牧继续说道:“那么,这决议立时执行。同时,我提议仙道彰暂代法王的称号,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必须要准备好和谈和战争两种可能的情况的对策。所以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或者一个强大的领导人的虚象的存在,都是必要的。”说着他转向仙道,“阁下同意吗?如果阁下同意,我们会考虑给流川枫轻一点的处置。”
仙道看了看牧,又看了看流川。流川的目光聚焦在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拒绝与他对视,而牧则紧迫地盯着他。仙道看着其它人,都面无表情。一股莫名的怨气盘旋到达头顶,仙道叫了出:“我不知道你们搞清楚状况没有,神奈川的统冶是法王,不是你们中大神官,更不是什么海南神殿的大神官!”
“我知道。”
一声断然的制止不是来自别人,而是来自流川。仙道的话因而哽在了喉咙中。
“我做错了事,我愿接受惩罚。”
“来人——”
牧的声音此时好巧不巧地响起。
“带法王,不,流川枫回他的寝宫,没有四大神官的命令,谁都不可以见他或探望。”
门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声音渐渐进来,最后终止在议事厅内的地毯上。流川神情漠然地走进那一群荷枪实弹中,被包围着,胁迫着,强制着带走。
仙道站在原地,看着,看着流川流不息一步一步,那样坚定而又执着的,那无力而又虚浮地,一步步地离开。他以为他一定会冲上去拽住他,然后说出一切的真像;他以为他一定会奋而跃起,带着流川杀出蓝色厅迹去。但他始终站台票在原地,只是看着。
在门口,流川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似单纯坦白又似有无取胜深意。但两人的目光只有瞬间的接触就交错开来。流川别开了脸,默默地被带走
(十五)
流川的卧室,自从流川认罪之后,就成了暂时的囚房,任何人禁止出入。因此,当仙道以暂代法王的身份前来告知流川处死的命令时,就被门口守卫的赤木拦了下来。
“我现在是暂代法王,连我都不能进去吗?”
“这是我们四大神官的共同决定,即使是暂代法王也没有例外。虽然很抱歉,但只有请回了。”
赤木外柔内刚的答道,仙道恼怒的低咒一声,却没有离开。
“您还是请回吧。”
赤木恭敬的请求着,仙道睨视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大神官,转身离去。
回到书房里,仙道差点踢翻了转椅。字从那天流川出人意料的承认了自己是内奸后,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和他谈。不,别说谈了,连见面都不行。他从来没有想过流川会替他顶罪。不,是替他脱罪,即使那天的流川是那样的大胆与直白。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又认为流川的行为并非那么单纯。虽然到目前为止,他都认为自己够了解流川,但是他的了解究竟到了哪一步呢?那天流川被抓走前似有千般含义的一眼,又是想表达什么样的意思呢?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见流川一面……为了救他。
可是,没有办法。
他连见面的办法都找不到。
如果可以的话,他大可以大闯蓝色奇迹,救出流川并带走;但是以流川的个性,绝对不会同意的。管他!本来两个人都不是适合做法王的人,何必死栓在这里?
仙道霍的起身,冲向门口,当他的手触到门把的时候,一股从门那边传来的力量不门打开了。南烈沉稳的站在门口。
仙道一怔随即吼道:“让开。”
虽说是吼,声音却是无比的低沉,就象春天草原上的闷雷。南不动声色的回答:“四大神官办派我来告诉您,今天晚上八点以后,您可以见到流川枫。”
南丢下一句话后就告退了。仙道的怒火顿时被浇灭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才早上十点钟不到的样子……
晚上八点整,仙道准时出现在流川门前。这时候守卫的鱼住向仙道点一下头后,门被打开了。
“流川!”仙道人还没有跨进门就喊了起来。径直走进去,他看见身着睡袍的流川站在落地窗前面对着窗外。
“流川!”
仙道呼唤着,不过与刚才不同,声音变得轻柔得多。流川转过身来,习惯性的面无表情,习惯性的冷漠的态度,并没有因为仙道的到来有什么改变。
仙道几步跨到流川身边,抓住他的胳膊,扳过他的身体,让他面对着自己,一阵责备抑制不住脱口而出。
“我说了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什么都没有做,你凭什么说那种话?还编得有板有眼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流川低着头,象没有感觉似的。
“后天早上,他们就会处死你!绞刑!拜托,快去澄清事实吧。”
流川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颤动。仙道吃了一惊。虽然没有看到流川那笑着的脸,但从肩膀颤抖的样子看来,必定是笑得乱七八糟。他正要发问,流川却太起头来。
仙道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首次,他看见,流川的脸上有那样的强烈的清晰的表情。
“你说你不是奸细。你到现在还说你不是奸细。”
无奈,无力,也无情的声音,
“但是除了你,还有谁有能力在神奈川神殿里制造地震?除了你,谁能救得了我?只有你!仙道彰!”
“枫……”
我都知道,这些我都知道!你就认为我那么白痴吗?”
“枫……”
仙道摇着头,他从没有想过,流川会对他有这样的认知。
“你就那么轻视我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是个只会睡觉的摆设,我知道,是那样;没有力量,没有权威,那也无所谓。可是,你也愚弄我!”
急促的呼吸,颤动的身体,潮红的脸庞以及如同在钢水上凝结的火的双瞳,无不表明流川的愤怒。
“对你而言,我只是一个工具,用完就丢……”
(十六)
“枫!”仙道抓住流川的肩膀对他大声吼道,竭力想要使他镇定下来。流川死命的挣扎着,仙道更用力的制住流川。就在这一个全力挣扎一个尽全力控制之中,流川被强压到靠椅上。仙道一手将流川的手固定到头上,用膝盖压住流川的腿。
流川猊视这仙道。含泪的眼中,却有着无比的刚强。
仙道道地地轻抚过流川的脸。
流川厌恶的别开脸。
“枫。”
仙道的声音格外的温柔冷静。
“既然你一直都这么认为,为什么还要来当替罪羊/”
“既然你恨我到无以复加,为什么还要……那样?”
“是以为想要报复我,是吗?”
“如果说我冷酷无情,你又怎么样呢?”
“左手把别人的心拿来,割得千疮百孔,右手就把它丢弃。”
“流川枫,我确实看错了你。”温柔的声音,却说着残酷的话语。流川的眼角,泪无声的滑落。
“想要报复,就让你报复好了。”
仙道伸手扯开流川的睡袍。
处死流川那天早上,仙道醒得特别早。几天前,流川的言语,流川的神情,至今还仿佛在耳边回响,在眼前摇晃。每当想起那天的情景,仙道就会忍不住恨自己,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流川的怀疑,为什么那天会那么冲动而且粗暴的对待他。但是事到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不论是决心挽回的自己,还是一心想要报复的流川。
如果自己不是恶名昭彰的第十一代“破坏王”,如果流川不是第十三代法王,如果自己没有和哪个男人扯上关系,没有被推上次深化大陆的法王之位,如果流川愿意相信自己,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仙道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早上八点,仙道动身前往流川的寝宫正式宣布死刑。
走进流川房里,仙道发现,流川同样起得很早。房里已经被整理过了。流川打扮清爽的坐在椅子上,态度镇定得像一副名画中的模特。看到仙道,他站了起来。
“时间到了吧?”
“是的。”
仙道回答着,声音竟不可思议的平静。他在心中暗暗的苦笑了起来。
“那走吧。”
流川没有看他一眼,从仙道的身边走了过去。仙道只感觉到一股流川的味道包围住了自己,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拽住了流川。
“陛下还有事吗?”
流川头也不回的问着,神情是平常的冷漠。仙道突然发现,流川的面容在他的眼里是那么的模糊不清。拂开心中的不安,仙道走到流川面前,扳过那张冷淡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触到流膪那清澈得仿佛可以洞察一切的目光时,他的心中微微一痛。
“现在还来得及,”仙道说,“跟我走,离开这里。”
流川别开脸,挣脱了仙道的束缚。仙道紧跟一步逼了上去,抓住了他的肩。
“拜托你,算我求你,不要任性了好不好?我不想看着你死!”
“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替你脱罪的?”
仙道一怔。
面前是流川高傲冷冽的脸。
“不是,不是因为要报复你,”流川拿开仙道那冷得快要僵掉的手,“也不是因为,我爱你。”
“只是因为,你比我更适合做法王。”
“你有保护大陆的力量。”
“仅此而已。”
流川平静的说完,平静的看着仙道。仙道突然笑了起来,大小不止。流川毫不停留的从仙道身边走过,他还笑个不挺。门外士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仙道靠紧了门才能站立。去死吧!仙道在心中大声骂着,眼泪却盈满了眼眶。
早上还是一片蔚蓝的天,才一会儿就阴云密布了。天边的云脚层层迭迭,不像是压在头顶上,倒像是压在心里。仙道、四大神官坐在阳光广场的高处,面对着他们,是一个高大的绞刑架。绞刑架的另一边是围观的群众,四周是警戒的士兵。
处死法王,在神话大陆历史上已不是第一回了。一千年前,相田弥生就坐在今天仙道坐的位置,亲眼目睹对仙道的处刑。当然,在仙道强力的魔法守护下,处刑没有真正执行。而今天,昔日的囚犯坐在法王的位置上,要目睹另一位法王的死。
处刑前五分钟,流川被押了上来。依旧是平静的态度、不怒自威的高贵、冷漠的面容。广场上怒骂与指责像海啸一样汹涌了起来,石块,烂番茄,臭鸡蛋象雨一样飞了过来。没有人为流川遮挡,流川也没有躲闪。在一片似乎可以伤人的攻击与确实可以伤人的弹雨中,流川从容的,没有任何犹豫的,走向绞刑台,仙道的眼睛就在这个时候湿润了,心中早已痛得没有感觉。
藤真的目光,越过牧,向仙道投去。仙道浑然不知。牧却转过头来。藤真的目光迅速的移开了。牧装作不经意的覆上藤真的手,藤真又迅速的抽离了那只手,留下牧手心里冰冷的灼烧感。
仿佛奇迹一般,流川没有被任何东西砸到,走到绞刑架下的流川,依然是那个枫一样高贵凛然的法王。
“行刑官为离川套上遮头的袋子,脚上绑上沙袋。
仙道垂下了目光。
藤真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正视着绞架。
牧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片鸦雀无声。随着行刑官下令,流川脚下的木板被抽掉了。仙道的气管就在那一刻哽住了。握紧拳头,他拼命的遏制着冲下去救流川的欲望,等待着……那个他不能接受但必须接受的结局。
一道电光撕裂了云层,雷声在天地间回响着。
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惊呼,仙道忙抬起头投去了视线。只见,一个光球包裹着平躺着的流川,满满的升了起来。仿佛那儿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似地,套住流川的头的袋子,流川脚上绑着的沙袋,一一地被解开,散落。光球中,是看似睡得无比,恬静的流川。
“法王陛下!”
牧对着仙道怒吼出声,仙道不示弱的回吼:“不是我!”
光球消失,流川的身体像落花一样坠落,被一双臂膀接住。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展开了一双无比硕大的黑色翅膀。
“各位,流川枫我带走了!”
与话音一丐,男人与流川一齐消失。在一片巨大的震惊中,仙道的喃喃自语格外清晰:“泽北荣治?”
十七 流川独白
自睁开眼的那天开始,和我最亲密的人就是泽北荣治,和我一样的时间看守者。他已经做了很久的时间看守者,他已经习惯了孤单。虽然他对我很好,非常关照我,时时护着我,但是我总感觉到他的习惯性的冷漠,老实说,我并不喜欢那样,我喜欢轻松而闲适的气氛,尤其是喜欢趴在吸满了阳光的蒲团上的感觉,因此我与他之间总是很难接近。在这种若即若离之中,我也戴上了无表情的面具。
这种并不紧张但也不和睦的关系带来的另一个结果,就是我会时常溜出时空殿去神话大陆。去那儿不是为了干别的,就是去睡觉。后来我爱睡觉的嗜好大概就是那时形成的。神话大陆的太阳很温暖,天空尤其漂亮,宝蓝色,令人心旷神怡,我总是会躺在一棵树下,享受清凉的树荫与树枝缝中泄下的点点阳光。偶尔翻一个身,醒了,看着天空中的丝丝流云,我会偷偷地笑。
偷跑出去的次数很多,到后来几乎一天一次,时空神殿里贫弱的光与温度就像泽北一样,越来越无法吸引住我。泽北他和我的接触也越来越少。我那时一直以为他不知道我偷跑出去的事。后来,在隔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其实每次我偷跑出去时,他都用悲伤而无奈的目光目送我。
在和交通规则北的疏离之中,我认识了仙道。
那一天我正躺在一棵树下睡觉,突然有一个很重的东西落下来砸到我身上。我急忙睁开眼睛,一头嚣张的朝天发和一张笑得痞痞的脸出现在了眼前。是神话大陆的人!我大吃了一惊,因为为了睡得舒服,我一直都展开翅膀睡——和泽北一样,我有一对黑色的无比硕大的翅膀,那时空扑克守者的特征,所以普通人是不会有的。现在,我和我的那一对泄露天机的翅膀就这样明明白白地呈现在了这个人面前。我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地扑克市面上他,等待着他惊呼以及带来的不可收拾的结果。可是过了好久,他都没有做出我预想中的动作,更没有逃跑。他伸出手来,轻触我翅膀上的羽毛,问道:“这是天生的么?”
我惊讶地看着他,我想我的眼睛一定瞪得老大,于是他又说:“你的眼睛好像黑曜石,和你的翅膀,头发非常衬。”
我想他一定把我当成女孩子了,我说:“我是男的。”
那睛空般的笑容没有被撼动丝毫。“我知道。”
“你知道还那样说?”我叫了起来。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这是事实啊,我赞美你,你不喜欢吗?”
我的脑袋一下子短路了。我没有被任何人这样称呼过,包括泽北。他总是静静地看着我,什么都不说。我没有读懂别人目光的经历,在遇见仙道貌岸然前,我只与泽北接触,而他从来没有去教过我如何辩别谎言或真实,臆测别人的心意,或是其它。所以我相信了仙道。
我会相信仙道,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无论何时,他的脸上总挂着笑。他的笑容和睛空丽日是如此的契合,即使在阴雨连绵的日子,看到他的笑容就仿佛看到了蓝天。
后来去神话大陆的目的就慢慢地变了,变成了和仙道见面。那时,我深信泽北是不知道的,却不知道自己脸上日益增多的笑意已泄露了信息。曾有一次,只有一次,泽北说:“你的身上有阳光的气息。”我没有品味其中的意思。但是,那时我能够确定,在我心里仙道已经比泽北重要了。
就在和仙道认识半年多以后,我首次夜里没有回时空神殿睡觉。那天晚上,仙道带着我玩了一夜。究竟玩了些什么,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唯一的印象就是不停地在笑,仙道有无穷无尽的新鲜招儿,总能引起我的兴趣。
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他带着我跑出了蓝色奇迹。蓝天色奇迹与其说是一座殿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城市。当我们将彻夜不眠的城市丢到后面,让凉爽的夜风包围着一路小跑后微汗的身体后,我们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因为满月而无比生动的夜空。原本预想中静寂无声的野外,竟是弥漫着虫鸣星语的。风将泥土与草的气味聚拢来,又分散,吸进鼻子里,竟有种奇异的充盈,好像身体里有了整个世界。
我抬头看着满月,皎洁圆润的,令人全身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就在我与月夜里的一切用身和心交谈的时候,一个温热的东西触到了我的手。
我以为我的身体会在那刹那间僵硬,但是没有。我对那只握住我手的手的兴趣远远不如我那时对仙道的兴趣。夜的黑暗与紫水晶般的澈澄让我变得率性而大胆,证据就是我默许了他的接触。老实说,虽然我一点也不讨厌仙道,但这样的接触还是不能被接受的。
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默许了他的触碰,或许是因为那夜的风太凉,或许是因为那夜的虫鸣星语太醉人,或许是因为那夜的夜空太过美丽而令我放纵,我转过头去,触到的是一双温柔而炙热的眼睛。
我们一直对望着。要在平时,我一定会笑个不停,可是我没有笑。我们只是对望着,不愿也不能把目光移开。那时,我的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渴望:对温暖,对阳光的渴望。他仿佛看懂了,又像是没有。但是,就在我脑中一片空的地望着他的时候,他凑了过来。
我已经记不得后来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了。我只记得那夜的月亮……非常圆,非常亮,使得我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了。圆月下的记忆,关于甜蜜,关于温暖,关于令人心安的表白与诺言,关于请还应和给予,也关于……生平首次的疼痛。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全身疼痛的我找不到仙道的踪影,想着,他可能去办什么事去了,于是,痴痴的傻傻的等。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从晚上又到早上。当虫鸣随着日出渐渐消失,当早起的麻雀在田野里跳来跳去的找虫子吃时,某种不安的感觉开始在心里泛滥。我决定去找他。神奈川是个魔法泛滥的地方,如果他遇到什么事,而对方又是个魔法高手的话,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
但是,当我准备张开翅膀去找他时,却发现那对翅膀就像原来就不存在一样,任凭我怎么努力,都无法使它象原先一样收放自如。我便去尝试其他办法——召唤风做我的坐骑,漂浮模仿……但是任何努力都无法得到回应。
对仙道的担心远胜过对自己的担忧的我,懒得去探查究竟,便动身去找他了。抱着,万一,他有可能被绊在了蓝色奇迹里的念头,我首先去的地方就是蓝色奇迹。
整座宫殿的气氛异乎平常的欢欣雀跃。我心急火燎的在人群中穿梭来去,找着那一头嚣张的朝天发和那一张痞痞的笑脸。我不敢问别人,挖只有不停的找。偌大的蓝色奇迹此刻在我眼里是如此的空旷,因为那里没有我要找的人。在一群喜悦的人中间,我感到绝望象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半夜时分,我停止了毫无意义的找寻,这次想起,这两天来,我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也也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但这比起仙道的失踪,根本什么读不算。穿过街道的风掀起我的衣服,拂乱我的头发,我冷得抱住了自己。想起仙道的温暖,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那么温柔、阳光一样的人,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最后我怎么靠在街角睡着的,我已经忘了,。反正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别人的脚踩醒的。我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人山人海。我站起来,想要找个人问一下,突然从街道的远处传来了祭典的乐声。周围的人都跪了下去,恭敬而严肃。我不明所以的立在原处,看着音乐传来的方向。
一辆巒车,前面有乐手和士兵开道,后边有神官随侍,缓缓驶来。我看着车,看着那些人,当着离我足够近是时,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清清楚楚的看见,车上的人,是仙道。
整齐的脚步声我听不到了,庄严神圣的乐声我也听不见了,满街的人,物,都像烟尘一样的消失了。我惊讶的,不可置信的注视着他,在满街跪拜的人中,我独自站着,用眼光,用心,用全部的生命和灵魂追随着他,盼着他能回过头来。,看我一眼,然后像往常笑着一样喊我“枫”,对我解释他为什么会离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他没有。他只投来冷淡的一瞥,然后便转过头去了。
他不认得我了吗?他忘了我吗?还是说,我做了什么让他生气的事情,所以他不再理我了?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冰窖里。车离开后,身边的人纷纷的指责“你看见法王陛下竟然不跪?”“新任法王陛下是个仁慈的人,否则——”我漠然的立在原出处,好久以后,轻轻拨开缠绕在身边的指责,离开蓝色奇迹。
那一天,我的世界失去了全部色彩。
在那个野外的草地上,我在两天后被泽北找到了。泽北强制的想要帮我展开翅膀时,发现了我身体的变化。他紧紧的拥抱住了我,在他无声的抽泣中,我突然想起了他很久以前讲的关于某个差不多已经灭亡了的神族的事。那个神族叫驭风神族,全族的人都具有与魔法绝缘的特殊体质,即强力的中和魔法守护。但是,只要他们与时空的看守者发生一次关系,就可以与对方互换体质。时间的看守者力量非常强大,足以轻易的创造或是毁灭一个大陆,而且中和魔法无法抵御。驭风神族经由这种途径就可以得到力量,但是,相对的,他们会失去对他们来说最为珍贵的东西。
如果如果再发生第二次关系,驭风神族的人和时间的看守者就可以同时拥有自己与对方的力量,几乎是无敌了。所以,这种事情是绝对的机密。泽北带着失去了全部力量去有着奇怪的中和魔法体质的我回到了时空神殿,想尽了一切办法让我恢复力量。因为我们也罢,神话大陆的人也罢,力量是最大的特征。拥有时空看守者力量的人,几乎不回自然死亡,但是,拥有中和魔法的人,只有不到两百年的寿命。为了保住我的生命,泽北让我的身体沉睡了过去。
被唤醒是在千年之后了,。泽北用他那冷峻的目光看着我,告诉我,让我去找回自己的力量。循着他所说的途径爬到了法王的位置,查阅了无数的资料后,才知道了真相。
仙道彰应该是驭风神族的最后的残存者吧。在过去的日子里,驭风神族被神奈川的的其他使用魔法的神族攻击,排挤,几乎都已断绝了。仙道应该是为了报复他们而做法王的,所以才会留下“破坏王”这个名声。
而我,只是他的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一阶注定要抛在身后的台阶,一件用完就丢的工具
白天我常常睡的昏天黑地,,而夜里,没有别人知道的时候,我却会醒来。想着那些和他在一起的、色彩斑斓的日子……,,我常常会贪心的、甚至是奢侈的想,我是他最珍贵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忘了我。这时候我的心中就会有无数的声音在反驳:
“你只是他的一件用完就丢的工具而已!”
“对他而言,流川枫这个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力量。”
“他会接近你,甚至说,他会把目光投向你,都是因为,他是驭风神族的最后一人,而你,是时空看守者。”
像原先打算的那样,解开封印之后,我才发现,他是确确实实的把我忘了。那时,我的心中,两个声音开始争吵。
一个流川说:“他是真的在乎你,所以才会忘了你。”
另一个流川说:“不,他从来就没有把你放在心里过。”
两个念头在心里缠斗,在还没有得出结论之前,我却已经袒护了他两次。在他奋不顾身的救坠下寝宫的我时,我的心中,先前所有的决绝,都坍塌了。
然而,我这次有错了。自始至终,我都只是他的一件用完了就丢的工具。
那一天在祭典的舞会上,当仙道回到我身边时,我很想对他说,如果不愿意接近我,就走好了。但是,我最终都没有说出来。他愿意对我亲切,就够了。
那一夜的舞,不知为何,给我一种特别残酷的感觉。那是一种边境地区的求婚渠,男舞者必须紧紧跟着女舞者,但绝对不允许触碰女舞者的任何部位,哪怕是裙角或是发梢。我的眼睛就在那时不听使唤的潮了。我突然也可以理解泽北对我的执着与他看我的哀伤的眼光了。他和我,就像我和仙道一样,都在离对方最近同时也是最远的地方。
人与人之间,不可能完全了解。对于此,我并不悲伤。但是,我的眼睛还是不听话的潮了。我其实是个别扭又没用的人啊。
可笑的是,这一点,我在那个被夺走了力量又被遗弃的早上就知道了,却在一千年后,才肯承认。
(十八)
流川睁开眼睛。
带顶篷的床,精美的刺绣,美仑美奂的雕刻,晶莹剔透的装饰品……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景致,有着无机质的感觉。
这是,他的家,时空神殿。
下了床,走到窗边,拉开丝绒的窗帘。窗外是一片虚空,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就是,他的家,时空神殿。
把头抵在窗玻璃上,感觉着脉动的反弹,似乎可以听见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阳光,在怎么强烈温暖,也是无法穿透这片黑暗的吧。
其实他应该很爱这片黑暗的。因为他总是包容他,爱护他,让他免于受伤害。可是他却自己逾越了这片保护禁忌的黑暗,换来的……是永难磨灭的被光灼烧的伤口。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
刚才的梦,自一千年前就开始做,却到现在还没有醒。或许,永远都不会醒。即使千年的时光流转,即使一次又一次的被他利用,静下来一个人时,心底回荡的,还是那个名字。
仙道!
仙道!
门就在此时被嘎然推开。流川的身体一僵,迅速转过身来。迎面的是端着干净衣服进来的泽北荣治。泽北向流川一笑,放下衣服,走到流川身边。
“你还好吧?”
泽北关切的注视着流川,流川垂下了眼睛
“让我看看你的翅膀。”
悄无声息的,流川抬起了头,随着他这一抬头,一对硕大无比的翅膀展开了。黑色的翅膀,黑发,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雪白的朴素的长袍,在流川的身上竟显得那么的高贵神圣。几乎是情不自禁的,泽北拥抱住了流川。
流川木然的任他拥抱着。偌大的空旷的房间里只有泽北急切的呼吸。感觉泽北的手臂微微的颤抖,流川挣扎着推开他。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太高兴了。”
犹豫了片刻,流川也说道:“是啊,我也是。”
深吸了一口气,泽北让自己激动的情绪稳定下来。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斩钉截铁的,泽北说道。“啊?”流川一怔。泽北便直视着流川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的!”
流川感到自己的手在迅速边冷。
“你怎么了?”
泽北的问话让流川意识到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赶快敷衍道:“没事,”又说道:“我看,还是不用了吧。”
“什么不用?”
“仙道……”
只说出了两个字,流川就感到全身都像被抽干了似的。他拼命的压抑住自己乱跳的心。“他……已经被惩罚过了。我现在一点也不恨他。你就……放了他吧。”
回避着泽北的目光,但流川仍然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在迅速的降温。好久,才听见泽北瓮声瓮气的,无比艰难的问话:
“你……你,还爱着他?”
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流川瞬间发觉自己不能呼吸了。
而答案,不言而喻了。
在海一样的沉默中,有巨大的暗礁一样的东西在堆垒。在这艰难的,滞涩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默之后,是泽北的铺天盖地的责备。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傻!”
“他对你做了些什么,你比我清楚吧?他是在玩弄你啊!你不仅替他顶罪,还……”
仿佛是觉得荒唐至极,但是又像是无力至极,泽北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后退,似乎是在藉着这一笑来让自己相信,来让自己清醒。流川欲言又止的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快要脱口而出的争辩。
一个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一个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一个是咆哮的大海,一个是坚持的海崕。目光交汇的一刻,几乎有火花爆出。
终于,泽北退缩了。苦笑着,傻笑着,不知是甜还是辣的笑着,百味杂陈,却又无法表达,只有笑着,笑着,转身,向门口走去。数千年的悲伤,无奈,寂寞,在这一刻充满了他的身体。
流川的心,仿佛被狠狠的刺了一刀。看着他这样离去,心中竟是那般的不忍。喘不上气的感觉迫使他不由自主的对着那背影喊道:
“泽北!”
泽北孤单的身形停在了门开的地方。
“你……我……”
“你讨厌我了吗?”
流川依稀看见,泽北的身体一震。
“我……我不希望你讨厌我。”
“我非常喜欢你。”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知道,你说的都对;我还知道,仙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我都知道,但是,你可以多给我一点时间吗?”
“你……可以多陪我一会儿吗?我不想一个人。我再也不想要一个人了。”
还没有说完,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甚至,还不明白自己的心,就,已经,被泽北的双臂紧紧圈住。他的怀抱竟出奇的温暖,这是流川原来所不知道的,也是他原来完全没有想到的。在这以前,他一直都以为,只有仙道才会给他温暖,只有仙道才有能力让他温暖。不再去多思考别的事,就让自己被感觉操纵,在这个,失意与惊喜交织的夜晚。
(十九)
仙道担任暂代法王后,议事厅又跃上了神话大陆的政治舞台。每月一次的例会,是仙道担任法王时定下的规矩。现在,这个规矩也获得了新生。
但是,相同的名字,却有了不同的实质。仙道虽然是暂代法王,却只代了那个名,实权依然掌握在四大神官,尤其是牧的手上。因此,流川在死刑台上莫名其妙的被劫(或可说是被救),就不可避免的被提上了议事的台面。
于是,仙道成为暂代法王后的第一次例会,就在攻击与诘问中开始了。除了藤真之外,其它三大神官都把矛头指向了仙道。
“暂代法王陛下,你认识那个救走流川的人吧?”
“是的。”
“那么,我可以理解为,那个人和你有关吧?”
“不。”
“你的话前后不一致了,陛下。”
“我说的是事实。”
“那个人为什么要救走流川呢?”
“不知道。”
“你认为流川的生命会有危险吗?”
“不清楚。”
“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呢?我是指您,那个男人及流川。”
“我和那个男人几乎是陌生人。”
“我很想相信,但是您的解释让我很难相信。”
“事实上就是那么一回事。”
“您的态度,以及您之前与流川的关系,让人们不得不想到,您与这件救援事件有牵连。”
“如果真有那样认为的人,我愿意亲自向他解释。但是,前提是,他必须到我面前来,向我当面提出。”
“但是,您知道他的名字。”
“是的。”
“请解释一下,您是如何得知的。”
“由那对黑色的翅膀,可以知道他是时间的看守者。一直以来,时间的看守者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泽北荣治,另一个是……”
仙道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那另一个时间的看守者的名字被在脑海中被隐藏得如此深如此密不透风,乃至于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这种事在他是很少的,几乎没有,可是现在想起来,就像他从来就不知道一样。
“另一个是谁?请暂代法王陛下不要再杜撰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无知!仙道冷笑了一声,仰头朗然答道:
“要是阁下有机会经由正常的程序继任法王的话,阁下就会知道。但是,好像很可惜的样子,阁下没有那个机会了。”
“我刚才说的,都是经由正常程序继任的法王由前代法王亲口传授的知识,是机密中的机密。我想,即使相田弥生活过来,也‘杜撰’不出那个人来。”
“仙道彰,你侮辱前代法王!”
牧忍不住提醒,仙道再次冷笑。
“我并无意侮辱任何人,只不过各位觊越了自己的本份!”
仙道的话,如一枚炮弹炸在众人心头,在议事厅里回响。牧漠然的抬起头,齿木用眼角睨视着桌角,鱼住满脸盛怒的站起来,又坐下。在众人都还被仙道的话震得心头嗡嗡作响时,仙道又开口了。
“各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暂代法王陛下似乎误会了。“
又轻又软的声音,自桌角传来,仙道循声望去,之间藤真端坐着,嘴角一抹似有而无的微笑。
“我们并无意诘难陛下。我们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谢谢陛下解释得如此清楚。”
这样的话,恰似一股风,将火药味吹走了大半。牧的目光向藤真移去,触到那海一般的蓝眼睛和纤巧秀丽的微微上弯的嘴角,心中微微一甜。
“今天,我们的言行中有不当的地方,还请陛下原谅。”牧站起来,身体微前倾,说道。仙道也就了个台阶下,“哪里,我很乐意解释各位的问题。”
例会就在这虚假的薄如纸般的和睦中结束了,但几乎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念头:“若非藤真那番话,今天的例会,哪会有这样的结局?”
那另一个时间的看守者到底是谁呢?
仙道记不起来。
这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记忆力,因为自出生以来的每件事,他都几乎能说个八九不离十。就连他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通过什么途径知道有时间看守者的存在,且可以通过什么仪式得到他们的力量,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但是,现在,他就单单记不起那另一个时间看守者的名字了。
不过,这不碍什么事吧。
仙道安慰自己道。与其去回忆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时间看守者的名字,还不如去思考流川和泽北的事。泽北把流川救去干什么呢?仙道又觉得不可思议了。若是在几个月前,他可以说,泽北不允许他杀流川,是因为想要利用他的特殊体质去破坏神话大陆的结界;可是现在,他却想不出什么一定要流川活的原因。
流川啊。
仙道轻轻的叹了口气。那气息微弱得就像被风撕扯着的一缕烟。他的存在,终究是个悲剧啊。坐在不相称的位置。承担过重的负担,虽然是个善良而纯洁的人,但这结局,在他登上法王之位的时候就被决定了啊。
仙道拿起了笔,准备把刚才想的东西写下来。流川固然是被救走了,但是能活着回来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了——就算活着回来,也难逃一死了。这段话,可以做他的墓志铭了吧。
流川被救,已有一个月了吧。仙道看了看日历,一个月零五天了。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的行为相当的不智啊。若是和流川一起逃离蓝色奇迹,结果只会是陷如追杀之之中,那时,没有利用价值的自己就会被泽北一脚踢开——流川就不会,泽北还要流川有用;若是自己坦白了一切,就更不智,泽北也好,神话大陆也罢,都会毫不迟疑的置自己于死地。
但是,他是驭风神族的最后一任族长。即使全族都亡了,他也要活下去,为了重新振兴驭风神族。
流川的身上,应该是有着驭风神族的血统的。但是,他的中和魔法实在太地道了,可能是少有的返祖现象吧。
族人为族长献身,也是理所当然的。
仙道又觉得心安理得了起来。想起一个多月前哀叫冲动的种种,不由觉得……荒唐。
不过,现在不会了,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仙道记下先前想好的,流川的墓志铭好,开始批阅文件。刚批了两份,门外响起了南烈的声音。
“陛下,下午茶。”
“进来。”
头也不抬的,仙道说着,南默默的站起来,默默的放下东西,默默的退出。哪知还没有到门口,就被仙道的声音拽住了。
“等一下。”
好整以暇的转身,面对着仍不抬头的仙道,南问:“陛下,有事么?”
“把门关上,我有话问你。”
南依言而行,然后,仍是那样的,以一副“早?就知道你要问我”的姿态,站在仙道面前。
这时候,仙道放下了笔。并不急着问话,他端起饮料轻啜了一口,然后放回原处,这时才问:“另加一个时间的看守者到底是谁?”
南的嘴角泛着请笑:“陛下果真忘了么?”
似乎毫不关心的,仙道不看南,却又拿起了笔去批阅文件。南却径直说了起来。
“陛下,我当然会说,无论您是以神话大陆法王的身份,还是以驭风神族族长的身份来问我,我都会给您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鄙下……”
“祭司大人,如果想说,就请快说;如果不想说,就请快出去。”
仙道毫不客气的打断对方的话。停了半刻,驭风神族最后的祭司说出了一个名字。
“流川枫。”
“另一个时间的看守者的名字是流川枫。”
“啪”的一声,笔从仙道的手中滑落到桌上。藉着惯性,笔向桌子边缘滚去。到尽头了,笔掉了下去,发出一声厚重喑哑的声音,摔出的墨水让地毯上洇得黑湿一片。仙道只觉得自己的脚,腿、身体、手、心肝脾肺肾,甚至呼吸,都在那一刹那,变得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