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之 雅子篇+仙道篇
作者: 绯,收录日期:2006-03-24,1403次阅读
雅子篇十七岁那年,我嫁给了仙道彰。其实,我并不爱他。在相亲之前,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他。父亲很满意他,和母亲以及牵线的神伯伯在书房里聊了很久,最后神伯伯心满意足地走了。父亲和母亲在大宅门口目送那黑色的轿车离去,在轿车扬起的灰尘中一直站到轿车的喇叭声也消失。
当天晚上,父亲和母亲说了不少话。这在我的记忆中,是很稀奇的。我自记事以来,就没见到父亲母亲亲热的说过几回话。母亲不论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后,母亲总是半佝着身子,目光落在露在昂贵的和服下面的穿着高底木屐的脚的前方,手则按放在大腿上。有客人的时候,母亲一般是不出来的。除非是非常重大的事或是私交甚笃的朋友来访。那时,母亲也总是跟在父亲身后两步处,用小碎步追着父亲的大步流星,在塌塌米上坐下来,也是退后半个身子。
母亲娘家姓神代,她有个我非常羡慕的名字:千沙美,和我的名字雅子比起来,响亮而柔美。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据说,她嫁给父亲的时候,也是十七岁。
相亲是在神伯伯家里进行的,我头上盘着文金高稻氏的发髻,身上穿着振袖。我不喜欢和服,尤其那天我还和别人约好了要去放风筝。但是穿上这样一身麻烦而累赘的衣服,就去不成了。
可是总的来说,我那天还是很开心的,因为我终于可以去雅处的家玩了。雅处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们都是圣心女中高二的学生,我一直很想去雅处家去玩,但是父亲说,随便去别人家玩并不好,我就一直都没有去。
那天,在雅处家,我见到了仙道彰。仙道看起来已然是个大人了。他也穿着和服,那和服穿插在他身上,显得颜色非常大方,式样非常大方。他的人呢……也非常大方。他的头发梳成了一个奇怪的发式,朝天,像刺猬。也正因为这发型,他的整张英俊而成熟的脸都露了出来。他笑着,非常温暖地笑着。我不由得也笑起来。这一笑,我才发现,我的脸红了。
神伯伯介绍的话说了一堆,我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有"仙道家的二少爷"这几个字在我头脑里盘旋了片刻。我的父亲和母亲不住地点头说好。仙道和我只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相亲就结束了。
那次见面的意义,在不久以后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我终于了解了。那天,就是我和仙道结婚的日子。
十七岁那年,我不再是小鸟原雅子,改名为仙道雅子。那一天,母亲眼里跃动的泪光,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很清楚。
我见到流川枫,是在我二十四岁那年,雅处的订婚礼上。
雅处比我幸运——事隔七年之后,我终于有勇气不怕丢了面子地承认了这件事。她选了一个她爱的男人,那个男人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但是很有才能——至少她这么认为。
那个男人就是流川枫。
雅处是神伯伯唯一的女儿,我也是我父亲唯一的女儿,但是,雅处比我幸运。她确确实实比我幸运,因为她订婚的时候,她父亲的神氏财团运行如日中天。而我结婚的时候,父亲正要和仙道宏即仙道的父亲联手打垮当时未来集团的董事长。
我说雅处比我幸运,还因为流川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
流川那时三十岁,比我先生小一岁。当他和雅处走出来的时候,我觉得眼前仿佛有一道电光一闪。他穿着宝蓝色的和服,和雅处宝蓝色的晚礼服是成套的。他的神情是淡淡的,但那淡淡的神情已包括了千万种说不清的表情。他的声音是淡淡的,但那淡淡的声音就仿佛冰块在撞击。他端起酒杯说了几句场面话,言语得体,礼节周到。雅处半依着他。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什么叫小鸟依人,现在看了雅处和她未婚夫在一起的模样,我终于明白了。下意识地,我挽紧了我先生的胳膊,仙道看了我一眼,有一点意外。
司仪宣布订婚式开始。两个打扮清雅的侍女端着两个红缄垫底的端盘上来。流川与雅处交换了戒指,然后交换了亲吻。大厅里的人都鼓起掌来。我鼓得尤其用力。这时,我发面,仙道的身体僵硬了。我讶异的看着他的侧脸,他好一阵才发面我的视线,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我却觉得那笑容没了一直以来的单纯明朗。
礼成之后,是鸡尾酒会。我看见流川向我们走来。这时,仙道突然向右迈了一步——我站在他左边,挽着他的左臂——他挣脱了我的手,这个动作之后,流川已赫然站在我们面前。
"流川先生,恭喜了。"
仙道说。我仰着头看着他们。仙道有一米九,流川也差不多了吧。我们三个站在一起,呈一个"品"字形。我这时突然发现他们两个是如此的……相称!
流川没有答话,他的目光转向我,"这位是——?"
"我的太太,仙道雅子。"
我立即对流川笑了笑,"你好,流川先生,恭喜了。你和雅处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流川似乎笑了笑。或许是我看错了,因为他的笑容实在是……苦涩。
那绝对不是一个刚订婚的人会有的笑容。
他说:"我常听雅处说起你,她说你们是好朋友,我也一直很想见你。"
他的声音低沉但清朗。这是很奇怪的,一个人的声音居然可以同时拥有低沉和清朗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并把它们揉和的如此完美。
我说:"雅处是我的好朋友,虽然我没有这个立场和资格,但还请你好好对待雅处。"
"那是当然的,"流川说着,突然把目光转向仙道:"你说对吗,仙道先生?"
又一次涌上来的,仍然是奇怪的感觉,奇怪的人,奇怪的话。
仙道没有立即答话。他和流川对望着,我看为到他的表情,我读不懂他和流川在眼波流转交流的讯息。我忽然觉得,这两个人以前是认识的,并且是关系密切的。证据就是,在他们的无语的神圣同盟前,我就像是一个第三者。
回家的时候,在车上,我问仙道:"你认识流川先生?"他没有回答。
他不答,我就不再问了,有些事情,男人的有些事情,是不该问的。
我结婚后就退学了,雅处在订婚后却还在工作,雅处是神伯伯的独生女,有神氏40%的股份。而现在,她继承了神氏,担任神氏的董事长,她的未婚夫,流川担任神氏的总经理。
我喜欢看漫画,看小说,而仙道却没有这样的嗜好。仙道就像父亲一样,在家的时间非常少。但是,到少我自己这样认为,我和我母亲是不同的,因为,仙道是宠着我的。
他一直不要孩子,他说,女人生孩子太辛苦。
他从来不对我的行为,服饰做苛刻的要求。他说,你穿什么都好看,你怎么做我都喜欢。
他知道我和雅处谈的来,便几乎每周都让我们见面——我们去雅处家,或是雅处他们到我家。其实在一起的时候,多数都是他们三个人在谈生意场上的事。我与其说是对那些事不感兴趣,不如说是一无所知。我很佩服雅处,因为是如此精明强干,流川和她又是如此的恩爱——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想起了某天看到的一则报道。
本来,我是绝对不会看到那报道的,那是一本财经杂志上的报道,而我,一般情况下是绝对不看财经杂志的。
但是我看到了,在那本从天而降的财经杂志上的那则报道。
那篇报道很长,标题是《商界的现代版灰姑娘》。这题目颇为诱人,但题目诱人并不能成为使我看下去的原因,尤其是一篇那么长的文章。
那篇文章写的是流川枫。
文章介绍了流川枫短短两年的商界经历,无可否认,那是极其辉煌,极富传奇性的,可是这跟那标题也还是没有关系,真正开始与标题呼应,是在文章的后半段。它描述了流川与雅处的恋爱经历。文章的味道也变得恶意的,字里行间充满了讥刺,虚假的溢美,若有若无的暗示,让我觉得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不快。
流川与雅处绝对是恩爱的,就像我和仙道一样。
仙道是仙道家的二少爷——他有个哥哥,但在不满一岁的时候就夭折了,整个仙道财团,全总是由他一肩承担着的,看着母亲和父亲的情形,我了解到这样的男人,是不能苛刻的:不能奢望他回家很早。不能奢望他带我郊游,不能奢望他温言软语哄我开心。早上离开的时候,他给我一个GOODBYE-KISS,晚上临睡前,他对我说晚安,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但是,仙道的工作好像越来越忙,回家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彻夜不归。他以前不会跟我说他工作的事,但是现在他常常会在晚归之后对我说好忙好忙。有几回很有几回,我在他身上闻到了陌生的古龙水的香味,说起来惭愧得很,我这个做妻子的对丈夫用的究竟是哪能一种牌子古龙水都不是很清楚——仙道自有他自己的品味,所以,也就不以为意了。在他极少的按时回家的日子里,他常常发呆,他一定是太辛苦了,所以我绝不会去打搅他,只是陪他静静地坐着,留心他的需要。给他送上茶或是点心,烟缸。有一次,当我做着这些的时候,他突然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为什么你不是短发呢?"
我停下手中的工作,讶异地看着他,八年了,我嫁给他八年了,他第一次说起我的容貌,于是我立刻答道:"你喜欢短发吗?我明天就剪。"
自十岁开始,我的头发就没能短到在腰部以上过。我非常爱我的头发,但我更爱我的丈夫。
他却没有首肯,仿佛很懊恼的,他轻叹了一口气。
"不用。"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突然发觉我已经很久都没有亲近过他了,这时间太久,久到他的脸部都变得那么陌生。
订婚两年,雅处要结婚了。我陪她到欧洲订婚纱,婚纱做好了送过来,我又陪她去试婚纱,当雅处穿着那条缀满珠宝的婚纱站在占了一面墙的大镜子前,反复地照着时候,她的脸部都好像在发光。
雅处的婚礼的前一天晚上,仙道回来得特别早,他显得非常疲倦,懒懒的,什么都不想说,连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不见了。我对他说:"彰,你早点睡吧。"他却拒绝了。他坐在塌塌米上,不停地抽着烟。
晚上七点钟左右,电话突然响了。
那一刻的情形我很难形容,仙道一跃而起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像饿狼扑食一般扑向电话机抄起话筒:"喂,我是仙道!"他大喊着。
接下来他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只是看到他挂了电话,穿插上西装冲出了门去,丢了一句话:"我出去一会,晚上不用等我睡了。"
仙道很少这样慌张的。一定是出大事了。我坐在安静得令人窒息的房里,为他担着心。要是我像雅处那样能干又精明,就能帮到他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我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就加了件衣服。在加衣服地时候我想起了仙道,不知道他会不会冷。
这样想着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是仙道吗?我一溜小跑过去抄起电话:"喂,是彰吗?"
电话那端传来的却是雅处焦急的声音。
"雅子吗?枫有没有去你那里?"
我的担忧,激动,手足无措都萎缩了下去。
"没有,他没有来。怎么?"
"他不知道跑哪去了,我今天一直联络不到他!"
我安慰了雅处几句。她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接着她又有别的事,便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电话机旁发呆。同样的两夜,同样出去有事的男人,同样担惊受怕的女人。我突然意识到,这大概就是女人的命运,无论是我这个既不精明又不强干的女人,还是雅处那样既精明又强干的女人,都一样。
仙道,不彰是在凌晨四点多回来的,幸好身上没有淋湿。他一回来就躺倒了,不要五秒就沉入了梦乡。我坐在他身边,看着这个是我的丈夫的男人,他年轻,英俊、有决断、有领导力,他是仙道财团的总裁。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丈夫,我轻轻地
触着他的额,他的眉,他的鼻,他的脸颊,他的唇,他的下巴,这些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彰突然翻了个身,抱住了我的腰,同时,含糊的呓语从他口里流了出来."Ru-Ka-Wa......"
我的身体一僵,我的手像触了电一样抬了起来,离开了他的脸。我的丈夫在梦里叫着别人的名字!
彰把我抱的很紧,前所未有的紧。我来不及反应的任他抱着,我不相信的震惊的看着他,但他睡得那样熟,根本不知道他妻子此刻的心情,就像他刚才出去了之后,不知道我在家里为他担忧一橛。
我呆呆地看着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我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我为难地看了一眼电话——虽然就在床头柜上,但彰现在抱着我,电话铃毫不气馁地响了六七下,我怕彰被吵醒,尽量努力的弯过身子,拿起了电话,话筒那端传来有如冰块撞击的声音。
"仙道!"
我的心一凛,这个声音是我熟识的,但我却还是问道:"你是——?"
"哦,是雅子。是我,流川。"
RuKaWa这个姓被流川说出来时,我的心也仿佛成了冰块。
"你找仙道貌吗?他已经睡了,要叫醒他吗?
我问。我的声音平静得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流川好像沉思了一下,接着说:"不用了,他醒了之后,请你们来参加我和雅处的婚礼。"
我忍不住问:"你给雅处打电话了吗?她联络不到你,一直很担心。"
"还没有,谢谢你提醒,挂了。"
"再见。"
一声搁电话的响声,接下来是枯燥地嘟嘟声。我看了看话筒,又看了看仙道,并没有把话筒放回原位,而是轻轻一扔,话筒的一圈一圈的线被它的重量拉得劲直,在床头柜边缘上来回晃着。
早上七点,仙道准时起床了。我帮他整好了衣服。当他在镜子前打领带的时候,我说:"今天早上,流川打电话来了。"
我看到仙道打领带的手差点就停了下来。但他的声音却是毫不在意的:"他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他知道你睡了,就没说什么。只是说,请我和你去参加他和雅处的婚礼。"
前往会场的车上, 我一直没有说话,仙道的反应,我全都看在眼里,那绝不应该是听到一个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交都甚笃的人在凌晨打电话来时的反应。
你和流川,以前到底认识吗?
这句话哽在我喉咙,哽在我心口,使我艰于呼吸,但我却问不出口,因为我很怕。
婚礼上仙道喝得很多,我劝都劝不住。他拉着流川半玩笑半认真地劝了一杯又一杯。流川妈终脸色沉静,而仙道则是情绪激动,胡言乱语,在流川喝一杯的时候,他就已经喝了三杯,我一直很忧心,为他喧宾夺主的酒后失态,最后只好支央求流川,请他叫人把我们送回家。
回去之后,仙道抱了我,非常非常粗暴,没有任何预防措施地抱了我。在我的耳边,呼喊"RuKaWa"的声音一直萦绕不绝。
发泄完了之后,他在我的身边沉入梦乡。我躺在床上,感觉终于松了口气。这时,叹了口气的当儿我才发现,我一直都有是提心吊胆的,从昨天那个下着雨的夜一直到现在。我在担忧什么呢?担忧仙道不回来?担忧他大闹婚礼现场?担忧只有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无聊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而这担忧又有什么用呢?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已经全都发生了,在我来不及沉溺,来不及回味,来不及流连我的婚姻的时候。
我发现我怀孕了。生理期自雅处婚礼之后,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了。我没有告诉仙道,偷偷地去了医院检查。
结果果然是,有了。
拿到检查结果以后我走出医院,站在医院前面的台阶上,仰着头半眯着眼睛看天。那是一个多云的日子,天气不算太好,但对我来说已经不错。天光凛亮,照得我头脑里也是明晰的一片。我决定去打电话,不是打给仙道,而是打给雅处。我要告诉雅处我要做妈妈,仙道要做爸爸了,雅处一定会告诉流川的。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和彰的孩子是在他的婚礼的晚上有的,是他们的婚姻孕育了我们的孩子。
然后我就去了彰的的公司。彰的秘书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娇媚问我:"您是谁?"当她知道了我的彰的太太之后,她的表情是一种奇秒的复杂。她告诉我彰现在不在,我可以在他的办公室等他。
彰的办公室有一种奇妙的机能感。布置得非常舒服。我在酒柜前辩认了一下那些昂贵的品牌,又在皮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最后我对彰的办公桌产生了兴趣。
我坐上了彰的转椅,皮的转椅坐起来很舒服,可是转起来的时候却很眩晕。停下来之后,我看到了彰桌上的几张照片。第一张当然是我,关于家族的照片却一张也没有。然后便是三张他年轻时的照片。一张是合影,好像是大学时篮球队的,在上面我也看到了流川,仍然是不苟言笑的,但那种锋锐的感觉却透过照片传了出来,让我的心脏紧紧地一个抽搐。我便不由自方地回想起了现在的流川,成熟的稳健的内敛的,天知道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的变化才能由那样变成现在这样。
其它两张都是彰和流川的合影。照片的数量,照片上两个人的神态,他们之间的气氛,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的亲密。彰笑着,和我第一次见到的笑容不同,和一直以来的笑容也不同。那真的是阳光。而现在的,不,或许从我第一次见到的开妈,就都是像今天的透过阳 的云层的天光了。流川仍是一副没有笑的样子,但眼角眉梢的甜蜜,却是真真切切的。
彰和流川,是大学的同学,到少,也是篮球队的队友。从那个时候开始,经过了七年的岁月,才在其中一人的订婚礼上见面,而另一个则带着他的太太。
我不禁笑了起来,好像这件事和我无关,好像这件事非常好笑。正在我独自笑着的时候,门推开了,彰走了进来。
凶好像非常焦急,又好像如临大敌。他没有关门,站在门口看着我,我同样看着他。端坐在他的皮转椅上,脸上带着最端庄最圣洁最甜蜜的和我母亲一样的微笑,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彰问。
"彰,把门关上。"我说。
彰这才意识到门还大敞着。他关上了门,而我则走到了他面前。
"彰,我怀孕了。"
我仰着头看着他,带着等待审判的虔诚笑容,彰的眉宇闪过一系列我无法辨识的感情,最后,他拥抱住了我。
"真的吗?"他说"太好了。"
"我已经告诉雅处了。"我说。
隔着衣服,我感觉到仙道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我更紧地拥抱住了他。
怀孕五个月的时候,肚子就已经很明显了。仙道每天回家都很早,有时和我说话,更多的时候看着我
我和我的肚子发呆。我已经完全沉浸在即将做母亲的喜悦中了。我常常抚摸着肚子,想着那孩子的样子,思考着那孩子的名字,有一天,在我这样做的时候,彰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雅子,我们离婚吧!"
我敢发誓,那时我的意识里没有震惊,真的没有,有的只有悲哀——一种并不撕心裂肺的悲哀。我觉得悲哀,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的力不从心,我觉得悲哀,是因为我一直在努力逃避这咱力不从心的降临,可是还是没有做到。
我的手仍然放在肚皮上,在这薄薄的肚皮下面,有我和彰的五个月大的孩子。我仍然看着仙道,看着他矛盾的痛苦的、挣扎的表情。我的眼泪很快地流了下来。
"好的。"我说。
彰突然抱住了我,紧紧地,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哭了。一个女人在不安定状态下的生活终于爆发了。我们这样抱在一起,在我和彰中间,是我们的孩子。我的眼泪更急地落了下来
"好的。彰。好的!"我呜咽着说。
彰却在这个时候推开了我,在模糊的泪眼前方,我又看到了彰的笑脸,我厌恶的笑脸。他帮我拭去了眼泪,像哄小孩一样地对我说:"不要哭嘛,我给你提前过愚人节啊。"
我没有再哭了,但是我却确信,那时候,彰说要离婚的时候,是真心的,只不过到最后,他的理智又把他拉了回来。
同样,也是把我从悬崖边缘救了回来。
九得了,我们结婚已经九年了。为了仙道家的生意,仙道必须娶我;为了对世俗对家族有个交待,他必须厮守着不爱的女人。他一直都活得气喘吁吁,战战兢兢。其实,又何止他,流川也是,我也是。我们每个人都有挣扎着。精疲力尽。我深信雅处是不知情的。她是那么独立,自主,她一定会在知道后闹个天翻地覆。老天垂怜,正是因为她不知情的,所以才能维持我们四个人,两对夫妻的微妙的平衡。
而这样的平衡又能持续多久?我看不到前方,在水一样的年代里,我的世界被冲刷着,变得破旧而苍白。
我的孩子出世了,我给她取名叫千沙美。 仙道篇 1-3
(一)
我是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认识流川的.
我是仙道家的二男,但却是我们仙道家的第三代单传了。我的哥哥在他不到一岁的时候就夭折了,因此我从小就接受的是精英教育.我的父亲是一个脾气古怪的糟老头子,我从小就很少听到他的称赞,即使我连续三个学期考试第一,即使我在运动会上拔得头筹,即使我连任学生会会长.很小的时候,我常常伤心失望,可是后来,就觉得没什么了.
我在高中毕业后上的是东京大学经济管理系.但是我拿到了经管与国际贸易的双学士.修国际贸易是父亲的意思。他在看了我大学一年级的课表后就挂电话给东京大学的校长,第二个星期我再返校的时候,就收到了国际贸易系的课表。后来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父亲年轻的时候,志愿是当医生,但迫于家族的压力,他不得不学经管类的课程。最后,他拿到了两个学位:临床医学的和经管的.
因为他拿了两个学位,我便也要拿两个学位吗?我当时知道了以后,感觉非常的不可理解。
我从家里搬了出来。为了修什么课程的事,我和父亲几乎反目.
普通人进东大都是一件很难的事,要在东大拿两个学位,就更是难上加难了.为此,有好一段时间,我又是惶恐又是得意.但这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不久以后,我听说有一个人和我修同样的课程.
那个人就是流川枫.
其实,最初我认识流川,是在篮球队里.他只比我矮三个厘米。忘了说明,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已经一米九了.在日本,这样的身高并不多见.因此,那天当我走进体育馆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众人中间亭亭玉立的他.
哦,这样说是不合适的.他毕竟是一个男生,用"亭亭玉立"来形容怎么都是不合适的.但是,那时,在我脑海中一跃而出的就是这个词.或许是因为他那颀长而略显纤瘦的身材,或许是因为环绕在他周身的清冷的气息------它让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高峻的冰山,想到了北欧的云杉,想到了君子兰的长茎------冼练的,简洁的,不加修饰的,浑然天成的亭亭玉立.
但是流川枫这个人的内在和外表却是有着巨大的差别的.举一个例子来说,他就想热水瓶,外面很冷,里面却很热.尤其是在他打球的时候,那种全力燃烧不留灰烬的方式,是别人绝对模仿不来的.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竟然拥有冰山和火焰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和流川接触的最初的日子里,他就给我留下了这样强烈深刻的印象.
认识了之后才知道,他不仅和我排的是一样的课,还和我是同班的-----我们都是经济院经管系一班的学生.他每每上课都来得很迟,几乎是踏着铃声进教室;同时他走得却很迅速:当下课铃一响,别人都还在收拾东西整理背包的时候,他就已经冲出教室了.有一次我做在窗边,发现距离上课只有三分钟的时候,他骑着一辆脚踏车像风一样的刮到楼下。我看清那辆脚踏车的时候,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辆破到不能再破的脚踏车,踏板只剩下了两根杆,坐垫的皮破碎了.露出了里面的海绵,站架拖在地上,后面的灯撞掉了.后雨板锈得不成样子骑这样的车会不会像美国早期电影里拍的情景一样,一边骑着一边掉零件还是个问题,而流川却以那样的速度蹬着来上学了.
和往常一样,流川跑进教室.因为我今天来得比较迟,中间靠前面的位置没有抢到,只在第一排最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了作为。很多人都拜托了同学占位子,自然不用到这里来受苦----这个位置有一点反光,小半的黑板看不见-----因此我旁边的位置一直空着.
流川跑进教室,铃声在他身后响起.上课了,还在教室里窜实在不好。物品旁边的位置靠在门口,流川便在我身边坐下了.坐下以后就拿出了书,而老师也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并不浓,甚至很奇异的不难闻的汗味弥漫在空气中。我微一扭头就看见了流川额上细密的汗水。世界虽然不是很冷,但也绝对不热------上野公园的樱花刚落,正是春最繁盛的时光.虽说骑那样一辆老牛破车,而且以那样的速度,想必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但也不至于热成这样吧..
五月份以后,我又有了麻烦。原先住的地方就是租的别人的房子现在因为那里要建一座摩天大楼,那一带的物业都被收购了,我只好重新找住处.大学时代,因为和父亲闹翻,几乎是断绝了和家里的联系,那时我主要是靠业余炒股和奖学金过日子。现在想起来,和家里断绝了关系的我,却一直坚定不移的修着父亲给我定的科目,实在是件不可理解的事情.总之,无家可归又囊中羞涩的我只好再次踏上艰难的找房子之路.
最后找到的房子实在不能算是好,但相对的价钱也便宜是原先的三分之二.那是一间只有十几个平方的房间,带一个七八个平方的卫生间。不只如此,那栋公寓的旁边是一个建筑工地,机器的轰鸣不断,实在不是什么好的环境.
搬家的那天下着雨,真是倒霉的梅雨季节.我的几个很好的朋友来帮我搬家。一群年轻人在一起忙活了一天,终于把一间鸽子笼变得有一点像样了.晚上当然是由我做东在附近的一间小餐馆里请客.
酒足饭饱之后各自回家.我有一点脚步不稳的回自己的小屋.沿着建筑工地的边儿,我几乎是在跳桑巴舞.走了一段,突然听到有人尖叫:"小心!"
那时,说真的,我的神经被酒精泡得迟钝了,丝毫没有想过把自己的生命与这声尖叫联系起来.我所知道的,就是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以非常大的力气霸道的推开了.我踉跄了几步,破口大骂:"哪个不要脸的……"
我的声音被一声巨响打断。一阵激起的灰尘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我看到在原先我站着的地方,一块本来不在那里的建筑材料碎成了几块.
酒精化作冷汗流了出来,在五月的夜风中,我突然打了一个寒战,胸口不由自主的乱跳了起来.我这才知道我刚才遭遇到了怎么样的危险。呆了一会,我想起白天下过雨,这地是湿的----得快点回去洗身上弄脏的衣服才是.
但我仍然没有动.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我抬头望了过去.
伸手拉我的人,虽然穿着一套即使在白天也辨不出本来颜色的工作服,仍然掩不住他那高挑颀长的身材.安全帽的帽檐下,是一双清澈乌黑的眼睛.
竟然是流川!
我怔了一怔,心有余悸被另一种惊讶替代了.
当然我并没有忘记站起来------握着他的手借了一份力.我道了谢,他例行公事的嘱咐了我几句我一一应了,便回家去了.
或许是因为那日太震惊了,此后我常常在我家窗口有意无意的往工地上望.在没有社团活动的晚上,基本上都能看见流川.以前没有发现流川在那里打工的时候,看那些建筑工人 ,都是一个样,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现在我却能从众多的人中间一眼就找到流川------即使穿着那样脏兮兮的工作服,即使戴着那样毫无个性的安全帽,即使干着那样粗笨的工作,即使骑着那样的一辆破车来往.
现代的建筑都是框架式的,修起来是一天一个样.短短两个月,那脏得乱得一塌糊涂的工地上一座新潮的豪华大楼拔地而起.没有了敲敲打打的嘈杂,夜里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睡觉了,我却在偶尔向外望的时候觉得少了些什么.
大学一年级的夏天,对很多东大学生来说,都是很不容乐观的.在经历了国小,国中,高中的毫无间隙的辛苦之后,很多人到了大学(尤其是像东大这样的名牌)都松了一口气,玩玩打打的过了一个学期之后,成绩会惨不忍睹是可以想象的.
发榜那天,我挤在公告栏前看张贴出来的成绩时,抱怨咒骂不绝于耳,但其中也杂着追悔莫及的叹息.我在第一的位置看到了我的名字,流川的名字和另一个人的名字。因为我和流川是修两科的特殊学生,我便挤出人群去另一处看国际贸易的成绩。刚从拥挤中脱身,一个声音疾追而至:"哎!你不是仙道彰吗?"
我迎向声音来的方向:"啊……你好!"
会拖出那么长的一声"啊……"完全是因为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叫我的人.
叫我的是一位小姐.她的制服被熨得非常平整,铁皮涂漆的校徽别在她那高耸的胸部上,像钻石的一样神气,齐肩的头发又妩媚又干练,脸庞更是精致无比.
她笑着:"你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神雅处,就是那个你和流川之外的另一个第一."
我的大脑空白了几秒才开始运转.是,那另外的一个第一名确实是叫神雅处,只不过那时只扫了一眼,没有留心罢了.
可是我为什么又记得流川的成绩呢?
这个疑问在我头脑里里盘旋着,因此,虽然后来我一直都面带微笑彬彬有礼的和雅处讲话,却总是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只听进去了一句"我看了你和流川的国际贸易的成绩,你是第一名,他是第三名".
此后,雅处就常和我在一起了。一切看起来是那么自然。她和我不同班,但是在课间到我们教室来找我也好,和我一起说着笑着离校也好,在篮球场为我们加油也好,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不久,流言像瘟疫一样的四处兴起了.
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是很登对的组合,俊男美女,两个第一名一个是仙道家的少爷一个是神家的千金(神家也是富豪之家).但我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雅处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孩子,他接近我,并不是想要和我发展某种亲密的关系。她曾说过:"那些男人啊,一个个自诩为情圣,其实根本就是禽兽."说这话时,她脸上没有丝毫的尴尬.我不知道她对我也是一个男人这个事实作何感想,但是,至少,这种在她的精明之外的漠视和她的那接近我的行为一样,都是无意识的.可能,大概,也许,我被利用了------我是一团很理想的令那些禽兽们知难而退的火吧.
不久以后,雅处也加入了篮球队.不是做女生部的队员,而是做男生部的经理.于是,我便经常看到她为流川端茶送水递毛巾了.有人也看见了,在私底下跟我开玩笑,说仙道你可要小心一点,别让那个长得像狐狸的小子把马子钓走了.我也只是笑笑.
这一年的夏天,我们拿到了全国大学联赛的季军.我和流川的配合被评论界大力推崇.但是我记得很清楚,在半决赛上输给了早稻田之后流川那沉重的沉默和雅处的眼泪。我像惯常一样轻松的走到雅处身边想拍拍她的肩,她却一扭身躲开了.后来在一片失意的寂静中,我们回了学校.再后来,我先回家了.再后来,我听说有人看见很晚的时候,流川和雅处一起走出学校.
雅处大概是喜欢流川的吧,我想.
似水流年之仙道篇(二)
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我创下了大一学生担任校学生会主席的先例.从此我更加忙碌了起来。为了尽学生会会长的职责,为了保证成绩不被别人赶上,我几乎是没有时间去球队了.
雅处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少了。她没有担任学生会干部的兴趣。她的精力更多的集中在了阅读各种金融杂志,模拟操盘,撰写论文和篮球队的工作上.其中篮球队的工作几乎分了她一半的精力.随着接触的减少,关于我们的流言渐渐消隐,关于她和流川的流言却四处滋生.以前传我和雅处如何如何时能坦然面对的我,现在却有些厌烦了.有一次,一个哥们儿说什么"要加油啊,我们支持你"之类的话时,我窝火的吼道:"你安静一点好不好?"这话立即不胫而走,于是又有了我和流川是如何交恶的流言。传说者讲得绘声绘色,把我们的事说成了一部九点半档的肥皂剧,让我觉得他们不去说相声实在是太可惜了.
无论真相如何,有这样的流言,对我姑且不论,对流川是没有什么好处的.我便想着,要和他谈谈了,可是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在某天晚上,完成了学生会的工作以后,我一抬眼发现体育馆里的灯还亮着使,就决定去和流川谈谈了.
推开久违的体育馆的大门,很意外的没有听到篮球与木制地板撞击的空洞的回响和篮球鞋与地板摩擦时的吱吱声.我看见被水银灯照得一片通明的球场中央,流川躺在地板上,剧烈的喘着气,那个橙色的球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着。我的心情不知为何变得格外的好。在进体育馆之前曾有一度没来由的惴惴不安,但现在全部都消融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会有这样的变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这么贸贸然的就来体育馆------只是看见了灯光,就暗暗断定是流川,并且只有他在?知觉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自觉的换了鞋走到他身边。他仍旧躺着,却一直看着我,只是不说话.我也没有说话,在离他不远处坐下了,低头看着他.他穿着队上发的运动服了运动短裤,但都有点褪色了,大概是洗多了.他的头发被汗浸成一绺一绺的,他的额上,鼻尖上颈子上都是汗.我看着,忍不住想要给他拭一把,但最终还是没有.我们这样一个坐着一个躺着,虽然一直都没有说话,但气氛一点也不尴尬.
最后,我想起了我是要来和他谈的,不能老坐着什么都不说.可是怎么开口又是一个问题.我想了想,说:"那天我喝了点,是你把我推开的吧?谢谢了."
"那天你已经说过了."
虽然流川是一个男人,但是说实话,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是这样的."觉得还是直入主题的好------不知为什么虽然和流川的交往不是很密切,但我就是这么认为,"我想和你谈谈神雅处同学的事."
"我和她没关系."
流川说着,把清澈乌黑的双瞳转向我.我突然说不出话了。原先拟好的种种措辞都像蒸发了一样消失了.我突然发现,我实在是担了多余的心了.流川并不需要澄清任何事实,他摆在那里,就是澄清的.除非他自己想变得浑浊,否则,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损害他的澄清.
谈话已经涩于进行了,流川用他决绝的态度终止了这场谈话。很奇异的,我并没有话被堵住了之后的不快.
"好吧,我先走了."
我起身离去.这时,流川从背后叫住了我.
"仙道!"
我讶异的回头,看见那颗橙色的球迎面飞来。我伸手一抄接住,看见流川站了起来.
"一对一."
其实我忙了一天,很想回家 洗个澡睡觉;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摸球,也快忘了打球的乐趣,单司听到流川这样说的时候,我却非常非常的想打球.
那天晚上我们打到很晚.最后离校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我要去乘地铁.流川本来可以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以外其他部位都响的车一走了之的,但他却默默的推了车和我一起走着.迎面的风沁进刚刚流过汗的身体里,感觉,很舒服,很舒服.
第二天到校,就听到了所谓"仙流二人为了神雅处用篮球对决"的传言.我不禁哑然失笑,对生事者的想象力除了钦佩之外,再没有别的话可说.流川依旧是清者自清的态度.雅处却多次和我开玩笑,说什么错过了世纪之战实在可惜之类的话.有一次在她天马行空的浮想联翩了一番之后,我问他:"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你希望谁胜呢?"
雅处明艳的笑容凝滞了片刻,然后她说:"我想你知道的."
果然是聪明的女生.我也笑了起来,然后像我的那些兄弟一样拍拍我的肩,说道:"能不能帮帮我?"
我的心陡然一沉,但我的面上还是笑着的:"要我怎么帮你呢?"
"跟他多提提我啊,我总觉得他挺重视你的."
重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才好.一般来说,要是知道别人很重视自己的话是会很高兴的.但是现在对我来说,却有写矛盾.要帮雅处做这样的事,坦白的说,我不是很情愿的.当然,她是我的朋友,正如我是她的朋友,朋友间互相帮帮忙,尤其是这种性质的忙,本来是义不容辞的,而且我已经在无形中帮了她了------作为一个苍蝇拍赶走那些围上来叮的苍蝇,作为一个稻草人威吓那些觊觎果实的麻雀------但是,那是不一样的.
如果我真的给雅处牵线的话,流川八成会瞥我一眼,丢一句"白痴"吧.这样想着,虽然我答应了,却一直一直都没有对流川提起过.
圣诞节临近,学校里到处是互赠礼物的情侣们.像今年的情人节一样,我又被迫扛了一堆东西回家.我粗略的统计了一下,我收到了十二双手套,十八条围巾,二十三顶帽子,以及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高中的时候收得更多,因为有很多女生虽然害羞不敢表白,却敢往我的柜子里把东西一塞了之.现在没有了柜子,自然少了些.
圣诞节本来是舶来的节日,但对现在的日本人来说,却是非过不可的了.学校安排了三天的圣诞假,此外在平安夜还有圣诞舞会.当然舞会是学生会筹办的.舞会当天我并没有怎么玩,因为上上下下都要由我照应着.我只和一个不知道名字甚至连脸都没有看清楚的女生跳了一支舞.那女生的朋友们不停的对她挤眉弄眼,我虽然看见了,却没有去思考其中的深意.我的目光一直在人群中穿梭着,可是却没有找到我想找的人.
跳完了舞,我和司仪在一旁休息.今天的司仪实在是累坏了,他大喊大叫上窜下跳,接着,我看见雅处走了过来.
雅处今天实在是美丽极了.她穿着一条黑色丝绒钉亮片的晚礼服,更衬得她肌肤胜雪.她的头发高高的挽起,又高贵又高雅.她化了淡妆,本来就精致无比的面庞更加令人倾心了.
我向她打了招呼:"你好!你今天简直像个女神."她摆了摆手:"谢谢,不过今天我听这样的话听得太多,有一点腻了.我们到别处谈谈好吗?"
我大致可以想象她要谈的是什么事,和司仪招呼了一声我就出去了.到了会场外面,她问我:"你知不知道流川来了没有?"
"我不知道,"我说,"我也没有看到他,他是不是没有来啊?"
"如果你也没有看到的话,那大概是没有来了."雅处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有气无力,"我今天一直在找他."
雅处咬着嘴唇,可爱极了.现在的她没有了平时那种高傲的冷艳,让人觉得楚楚可怜.我忍不住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
她的礼服是吊带低胸式的,浑圆而线条优美的双肩袒露在外面.虽然我只是轻轻的拍了一下,但那细腻光洁的美好触感却一直留在我手上.我问:"你今天没有跳舞吗?"
"还没有呢."
她微垂着头,有写害羞的说道.我笑了起来,"其实跳舞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也只跳了一支呢."
后来我们就一直在舞场外聊天。其实,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接近过雅处了,但是我们聊起来,还是那么的投机.
雅处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呢.
晚上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但我却还没有吃晚饭.这时我才想起平时懒得丢掉的那些塞在邮箱里的广告.我一份一份的看,最后决定买一份平安夜快餐.
打了电话,在家里等着.大约十几分钟以后敲门声响了起来,我的晚饭来了.我早已经饿得不行,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去开门.
门一开,我却一愣.
送外卖的竟然是流川.
我一时竟然没有从他手中接过东西来.
最后还是他开口说:"4500元,先生."(那个,那个,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价啦,大家不要太深究就好^^)
"哦,"我反应了过来,却还是没有接过东西来,反而一伸手,把他拉进屋子里来了.
然后我才接过东西.
接东西的时候我碰到了他的手,冻得像冰一样,还在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我的手在抖还是他冻得抖.我说:"你先坐一会,我给你倒杯热咖啡."
他显然是吃了一惊,一直都没有怎么反应过来,只是看着我.我忙了一阵,拿出咖啡壶,又拿出咖啡豆,烧上了水,一回头发现他还站在那里,.
真是傻啊~~,那里有取暖器,他没有看见么?
我牵了他的手让他坐在取暖器旁边.他的手都冻红了.我心里一阵又是难受又是怜惜.这个人啊,怎么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啊.这个时候还出来打什么工啊.
好一阵子,我都牵着他的手,直到他的手渐渐变暖.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还要回去的,今天的打工一直到两点.",然后就起身,,在玄关把鞋一套上,风一样的刮出去了.我一怔,追了过去:"喂!我钱还没有给你呢!"可是人已经不见了.我又跑到窗口,看见那个骑着叮当乱响的自行车的身影正飞快的离去.
似水流年之仙道篇(三)
从那天以后,确切的说,是从那个平安夜的晚上之后,我就觉得,流川在躲着我了。
其实我和流川在平时的交往也不是很多。虽然我们上课的时候总是坐在一起,但是彼此都很少开口;虽然我们参加同一个社团,但由于我经常缺席,也没有什么交流,其他。。。,其他就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事了。
那么,为什么我会认为他在躲着我呢?
这段时间,流川早上上课的时候常常睡着,往往是课开始不到十分钟他就没了动静。右手托着额头,眼睛就盍上了。他睡觉很安静,决不像有些人一样钓鱼似的栽个不停。只是头沿着胳膊慢慢的滑下去触到了桌子,然后便一脸茫然的抬起头来,抖擞抖擞精神继续上课。看他那瞌睡的摸样,我便一举一动都放轻了。同时也刻意的往旁边闪,尽量不碰到他。。但是我有时又担心,他这样睡下去,成绩不会有问题吗?
这一阵,教高等数学的欧吉桑查缺勤查得特别厉害,并声称要是有人被抓到三次缺勤,就给他平时成绩零分。同学们一边咒骂他一边不情不愿的来上课------天气很冷的时候,缺席的总是很多。但临近期末,谁又有胆子和分数较真?
流川虽然每天都踏着铃声进教室,但从来都没有无故缺过勤。这一点,我很放心。可是在某个周三的早上,铃声响过老师进教室之后,我的旁边还是空的!
那时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心里像堵着了一样的发慌。
他果然是躲着我了,连上课都不愿意和我坐在一起。
我闷闷不乐的坐在位子上,连书都没有翻开。说实话,很多时候我都独来独往,周旋在老师和学生之间的时候,我都是凭自己的力量,不对他人做什么指望。我从来都没有感觉过孤独或是左支右绌那样的窘迫的情感。但是现在,我感觉到了。
我一直呆着,知道那高数欧吉桑开始点名,我这才突然意识到,他不会是还没有来吧?
我飞速的回头在人群中搜寻。
真的,他还没有来。
原先郁闷的感觉没一股巨大的焦虑冲走了,他还没来,怎么办?
"流川枫。"
那高数欧吉桑的声音好死不死的响起。我竟然没有犹豫就沉着声音答道:"到。"
高数欧吉桑低头去看名单,点下个名字。这时,一阵急遽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了过来,接着门口响起了有如冰块撞击的声音:"对不起,我来迟了。"
人们的目光起刷刷的投向门口。
天啦真的是流川。他果然是迟到了!我欣喜若狂的看着他,耳畔却响起了高数欧吉桑怒不可遏的声音:"刚才是谁答的到?"
教室里像被霜打过了一样。
"到底是谁?不承认的话,我就给全班记一次缺勤!"
我低着头垂着眼站了起来。
我要声明,我会低着头不是因为我觉得我做错了,而是因为我坐在第一排,等会会有一场铺天盖地的口水攻击。
果然!我看着飞到我桌上的唾沫星儿,心里直佩服自己英明。
"你们一人记一次缺席。好,你坐下,你进来。"
以这句话为标志,口水攻击到此结束。我并没有马上坐下,偷笑着向门口的流川投去一瞥却和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原来,他也看着我。
原来,他也偷笑着。
接着,我做出一副悲痛万分的模样坐下,他也走了进来,在我旁边坐下。我听到他轻轻的说道:"谢谢。"
我立即就笑了起来,连假装悲痛都忘记了。
原来,做共犯的感觉,这么好。
事后,我很想去问流川他为什么会迟到,但是终是没有问出口。流川,或许,并不喜欢别人窥探他的生活。其实,即使不问答案也是了然的,他一定是去打工去了。据我所知就有好几种花力气的高薪工,比如帮忙菜市场做搬运,那就一定要在早上。
他真的那么缺钱吗?
我不了解他的家庭状况,我没有发言权。意识到这一点,我有些怅然若失。在这种怅然若失的心情中,我的大一生活结束了。
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我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大二的课程更加忙碌了,再加上学生会的工作,我总是行色匆匆。很多人都跟我说:"仙道,我觉得你像大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种。"我只是笑笑。篮球队的经理,也就是雅处,不止一次的跟我说:"你干脆退队得了。"我也只是笑笑。在忙忙碌碌之中。我好不容易停下来歇一歇的时候,才发现,我的生日就是明天了。
我的生日是2月14日,情人节。
平均下来,全球应该有一千多万人和我同一天过生日。其实过生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20年前的明天,世界上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地球母亲又多了一个负担,高兴什么?该哭才是。这么想着,我突然觉得有些愤世嫉俗的味道,赶紧打住。
我的生日是由一通电话开始的。
我很不满意被电话吵醒。因为不高兴,故意等了很久才去接。我没好气的抄起电话,瓮声瓮气的对话筒说道:"喂,仙道家。"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是仙道彰先生吗?这里是XX医院,您的朋友流川枫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我们医院抢救。请您尽快赶来。"
什么?我像被浇了一盆凉水一样立时就清醒了。我赶紧起床,打电话给我和流川请假,然后飞快的赶往医院。医生说流川已经被送进手术室了。我又赶往手术室。远远的看见灯还亮着,我只得坐在长椅上等着。
医院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墙壁雪白,灯光雪白,连医生护士的长袍也是雪白。在这片焦躁的雪白中,我手足无措的等着。从小到大 ,我都没有这么慌过,无数不好的预感像雨后春笋冒个不停。他会不会瘫痪?会不会变成植物人?会不会需要截肢?听说现在血液很不干净,他会不会因为输血而感染上什么可怕的病?我不停的在裤子上搓着手,要死,大冬天的,居然满手冷汗。
一个护士在我身边停了下来:"仙道彰先生是吗?"我抬头看她:"是,什么事?"
"您是流川枫先生的朋友吧?这是他的东西。请办一下他的住院手续。"
我到总服务台那里去填表格。这时我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怅然若失------我对他的了解竟是那么的少。
除了姓名,单位之外,我几乎没有办法下笔。我连他今年是十九还是二十都不知道。
有我这样的朋友的吗?
我犹豫了一会,最后不得不打开了那个装了流川的东西的纸袋。
里面东西很少,都是出车祸的时候流川身上带着的东西,除了学生证,身份证,还有一些零钱和票据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我打开了学生证,照着填出生年月,家庭住址之类的。
原来他比我小一岁多,今年的元旦才刚满十九岁。然后,他的父母。。。。。。?
他是孤儿?
我怔了怔,半天没有说话。
住址:XX街XX号,电话:无。。。。。。
连抄带猜带编的填完表格,正要关上学生证的时候,我发现在学生证的最后一页,用铅笔写着一些数字。仔细一看,是两个电话号码。
其中一个是我的。
就是因为这样,医院才联系到我的吗?
流川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呢?另一个号码是谁的呢?
哎呀,什么时候了,还东想西想的。我脑子里提醒着自己,赶紧把表格交了。护士小姐的声音温和而柔美的响起:"请先到住院部去交一下手术费和押金。"然后递给我一张缴费单。我接过来,只看了一眼,脚就迈不出去了。
四十多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大家将就着看吧^^)
对于穷学生的我来说,这是一个何等天文的数字啊。
我犹豫了片刻,回到总服务台,堆起了满脸的笑问:"今天一定要交吗?"
依然是温和柔美的声音:"是的."
我把缴费单折了几折,放进了裤子的口袋.
我没有钱,我没有那么多钱.
我走出了医院大厅.
我去了证券交易所.这几天大盘急速上扬,我选的几个股票都像领头雁一样飞涨.我研究过近期的基本面,因为调整利率和新经济政策的出台,大盘还会继续上扬.
我狠了狠心,挤到了交易窗口那里填了卖出的单据.
很快就成交了,很多人在补仓.什么时候都有人追涨杀跌,不过现在的情形补仓也是很明智的举措。
然后我把钱都取了出来,只有十几万.
而那四十几万只是押金和手术费而已,住院费什么的都没有算.
我蹲在交易所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感觉过我需要钱.
我要钱!
哪里有钱?
谁都好,帮帮我吧.
我从早上一直蹲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下午开盘.
没有人帮助我.
最后我站了起来走向路边的电话亭,拨通了那个,暌违已久的号码.
电话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
"喂,这里是仙道家,请问你找谁?"
我觉得我窝囊极了.我几乎想哭了.但是最后我还是压抑着声音说道:"我是彰,阿江,请让我妈听电话。"
"啊,是彰少爷啊,你好久没有打电话回来了."女佣的声音跳跃着,掩不住的喜悦,"你等等,我马上去叫太太来."
一声搁电话的声音,然后是静默,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恨不得现在就把电话挂了.
但是我不能,流川的医药费就全在这个电话里了,我不能那么自私.
电话被拿起的声音.
我立刻振作了精神.
"喂,是彰吗?"
"是我,妈.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我想我的声音一定只有蚊子才能听到。
"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还是借了高利贷?"
妈的声音遥远而空茫.
"不是,是一个朋友的医药费."
久久的沉默,然后是妈的有些暧昧的声音。
"多少呢?"
我考虑了一下,然后报了个数目."大概一百万左右."
"你朋友得了什么病?"
她不相信吗?
"出了车祸,就在今天早上.我已经卖了全部的股票,但是还是不够."
又是沉默.
我脑袋一片空白的等着,不去想什么可能不可能的问题。
然后……"我去跟你爸爸说一声.我手上没有那么多现金."
"那我不要了!"
那一刻,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电话那端似乎犹豫了.
"那,你说怎么办?"
谈了这么久,我首次觉得有了轻松的感觉."找我姐姐借一下,她手上应该有现金的."
"好吧,"妈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既然她答应了,就没事了.我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告诉爸我向家里借钱,也不要告诉爸我打过电话回来."
"我知道."
妈毕竟是妈,哪有妈不了解儿子不帮儿子的?
"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把你的银行帐号给我,我存进去.."
我飞快的报了一串数字,最后叮嘱道:"今天一定要到我帐上啊.那钱今天一定要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