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の镜] Anyway

作者: 木醒,收录日期:2006-07-19,1033次阅读

Anyway

1.

初夏。东京。
风里已经带了些温温吞吞的热。 公路上吃了满嘴阳光的轿车招摇着呼啸而过。 从下了飞机开始就有相机快门咔嚓咔嚓不绝于耳。还有时不时爆绽出来的闪光灯。

眼睛干涩。
流川轻蹙了眉头,加快脚步。媒体交给彩子应对就好。他现在只想找个清静的去处。也许可以再写一首新曲子。在三天后皇家剧院里举行的演奏会上推出。

新宿的希尔顿酒店早已习惯了名人的到来。单是豪华的套房不说,还有让业界颇为称道的服务。可这一切礼数放到流川这里,就显麻烦。

此刻听着服务生滔滔不绝的详尽介绍,他有点儿不耐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倚在落地窗边,右手习惯性地插在裤兜里,左手下意识撩了下前额的碎发,微微颔首的一瞬瞟了眼楼下的白色建筑。

这微妙的动作被训练有素的服务生捕捉。“那是VIP专用的泳池。流川先生。”

有水的地方。
没来由的清凉感忽地在心头打了个转。

去。

临出房间的时候他随手拎了打五线谱纸。灵感是唯一比时间溜得更快的东西,他必须随时做好准备抓住瞬间。

从主楼到游泳馆要经过这条光线柔和的走廊。出口那头儿争先恐后挤进来的亮光绚得他微眯了眼。
穿过亮光。
他豁然敞开的视野里漾出一片不动声色的满意。
水。一澈冰蓝。

未及继续享受这份莫名亲近的蓝,他的视线忽然被那个腾空跃起的颀长身影夺了去。
健硕的肢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充满张力的弧,纵贯入水。
—— C大调。

空旷的游泳馆被“哗”的水声切割开来,剔透的水泡争先恐后地追随划入水深处的身影。
——快板。滑奏连音。

阻力让到了最低点的身躯有一刻短暂的停顿。水花渐息。无声的暗涌。
——渐弱渐慢。四分之一休止。

身体突然震力向上,声势浩大腾出水面。展臂划空向前掀起坠滴水帘。深猛的呼吸。再次腾身入水。蝶泳。
——突强连音。复调卡农。变奏。主题是……生命的涌动。

流川面对突如其来的灵感兴奋不已。摊开的线谱上笔尖急行猛进。耳边的水声随着泳者的动作此起彼伏反反复复。仿佛,仿佛一篇天赐的盛大乐章。

一气呵成。

他飞速揽起乐谱的时候似乎意识到了一些比这灵感更特别的东西。
同样突然。同样澎湃。同样深沉迸发。
他的脚步隐约迟疑了一秒,可满脑子的旋律让他迫不及待地要回到钢琴边尽数倾弹。于是他没有回头大步直奔房间。直到琴音落定的瞬间,他苏醒般了解到为什么会觉得特别。

那个人是,仙道。

2.

仙道在游了五个来回之后扒在泳池的这沿喘口气准备继续。可眼前人疾速书写的肩臂和随之微颤的黑发顷刻擦净了他被水模糊的眼。

流川。

他忍了忍终于没呼出声来。
打断创作中的流川会比捏醒睡得一塌糊涂的流川有更加惨烈的后果。
他老早就知道这点。便是分开了7年,也绝对忘不了。

下巴搁在池沿儿上,愣了又愣。直到流川以极快的脚步离开才缓过神儿来。仙道翻了个身闭着眼飘在水上,脑海里印着流川刚刚的背影,怎就忽的想起多年前初次见面的情景了。

当时流川师从安西夫妇学钢琴。安西夫人本姓远藤,兄长远藤贤明收藏经典香水瓶多年,成了规模后就自开博物馆展览。仙道的提琴老师田岗茂一和安西夫妇是挚交,于是开馆当天两边都派了最得意的弟子去演奏助兴。

那一天,16岁的仙道遇见15岁的流川。那次的演奏与其说是合作,倒不如说是一对一的较劲。原本两个人都乖乖地演奏着安排好的曲目,优美没的说,可曲子难度适中,要求的技巧也适中,不免显得乏味。那会儿的少年心气都膨胀得惊人,仙道再次老老实实拉完一曲之后怕是被流川不自知的锋锐眼神给撩拨了,于是嘴角一扬腕一转,生是拉起了巴齐尼的《妖精之舞》。这曲子本身就诡异如妖舞,音色特殊,节奏更是幻快多变。可仙道就是喜欢这种不寻常的东西,那近乎炫技的轻巧弹弦让他惯常耷拉着的眉毛末端一下一下地轻跳。

不爽。非常不爽。

流川对这突然的挑衅尤其不满。况且这首曲子本应该由钢琴起奏,仙道的小提琴却抢了先,像是故意要搞得他措手不及。于是在咬牙切齿指尖极快地拼完这首后,流川随即如数奉还了一曲拉威尔的《水妖》。曲子更加诡异,琴音如水,媚灵散飘。唯独,没有提琴的份儿。

瞪。

哼,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仙道却笑成了向日葵,这个家伙,还真是有意思阿。

临走的时候仙道叫住他,想握手交个朋友。流川看蚊子一样瞟了仙道一眼,啪地一巴掌打掉了他的手。

又热又麻。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所以从那以后云淡风轻和剑眉凝目就那么卯上了。


“还真是……特别阿。”
特别的相遇?
特别的重逢?
特别的人?

仙道自言自语。唰地睁开眼睛,撑着岸边出了水。走起来觉得双腿被扎扎实实地吸向地心,仿佛飘了很多年,终于到了可以安心回归的时间。


3.

“仙道先生,听说你最早学的是古典小提琴,后来如何转向做摇滚乐队了呢?”
“你认为古典和摇滚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
“乐队叫做 ANYWAY 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
“贵乐队的演唱会和流川先生的钢琴独奏会将在同一天晚上举行,作为经纪人的藤真先生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宫城先生对流川先生的经纪人彩子小姐一见钟情是否属实呢?”
…………
严肃问题。白烂问题。八卦问题…… 刚从体育馆彩排回来,到酒店门口又被记者围堵了。

仙道挠着头打瞌睡,三井忙着给犯花痴的粉丝MM签名,宫城毫不避嫌东张西望生怕错过了和彩子的再度邂逅。只有藤真挂着优雅笑容对着一丛话筒侃侃而谈,以为他该坦白该借机宣传乐队的话题他打着马虎眼,以为他该回避的话题他却顺水推舟有问必答,真话坦诚得悬乎,假话听着又像真的,推来倒去把记者都弄傻了眼。
主唱仙道用小提琴诠释摇滚;乐队经纪人由键盘手藤真亲自担当;传闻贝司手三井和鼓手宫城曾是水火不容的不良少年;每张专辑都会尝试新曲风并都大受欢迎;现场演唱的迷幻效果惊为天人……太多的因素让人觉得这个乐队太神秘,越神秘就越成为关注的中心,采访却也越无从下手,于是仙道带着他的ANYWAY 站到了乐坛的顶端,却离商业和媒体最远。

只是做音乐罢了。只是喜欢罢了。


宫城的脸噌得红了的时候,仙道终于不再犯困。
他看见了彩子。他看见了流川。

溜。

忙着帮两人挡驾的藤真笑得满脸杀气。硬生生封了记者的口眼。

宫城电光火石跟踪彩子去了宴厅。

仙道在电梯门合上之前闪了进去。

劈头坎来一双白眼。

搔搔头皮笑得一脸无害,就像以前一样。
随手摁下7,他的房间在那一层。多扫一眼,哦,流川的在11层。

“可是7年没见了阿。流川。”

流川瞟蚊子。
“那又怎么样。”
分明……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新作完成了?”是看到我才有的灵感吧。
后半句没说。说了一定挨一拳,很多年没挨了,搞不好会很重,所以不说。

流川简短干脆地点了下头,目光不打折扣地和仙道的眼神对接。

似乎都变了。又似乎,一直都没变。

“你……”/ “你……”
?!
异口同声有点吓人。于是都不知道说话了。也就静了十几秒,却叫人心浮气躁。

“你到了。”还是流川开口,微抬了下巴示意仙道出电梯。那个人微挑了下眉,嘴角水平扯出一段位移。苦笑。
“那么,改天见。”仙道抬了下手示意再见,转身出电梯。流川原本倚在电梯壁上的身体腾得立了笔直。
哪知仙道左脚刚跨出去就触了电一样收回来。这个措手不及让流川又突然放松了身体回倚上电梯壁。赌气。
眼睛杀人。又回来干嘛?!

这微妙的变化让仙道更肯定回来的决定是正确的。把声音都笑明亮了,“那个,有记者堵截,收留我一会儿吧。”

切。

都是名人,堵仙道就不堵流川么,就算敢招惹流川的记者少一点,这明显的借口也是不成立的。不过,流川压根儿不打算揭穿他。


4.

很令人满意的,没有记者不识趣地在这个当儿口等在流川房间前。

进门的时候他们都有点恍惚,好像很早的那些时候,两个人学完琴一起回家。
流川进了房间径自走向吧台,渴,喝水。顺手倒了两杯,顺手往其中一杯里挤了三滴柠檬汁。

愣了一下。
居然记得这么清楚。皱眉,仰起头灌水,喉结咕咚咕咚地上下跳。拿眼角余光横他,喂,自己拿去喝。

仙道这次是真的有点想苦笑了。太熟悉了,这个情景,这个人,包括这杯水的味道。只不过那个时候流川会恶作剧地挤上十滴二十滴柠檬汁,把他酸到呲牙咧嘴。
于是边喝边觉得酸,这么熟悉,让他怀疑当时是怎么分开的。

当时是怎么分开的……
好像很讽刺,因为音乐在一起,又因为对音乐的理念不同而分开。他们最早的理想是一同登上维也纳的舞台。后来却背道而驰。
流川极本分地恪守着古典乐的规则,在仙道的眼里,他按部就班,勤奋得不像话。他一刻不停地练习,一连弹上几个小时直到精疲力尽停下来的时候,手指已经累得连盘子都拎不起来。他的进步惊人地神速,对钢琴投入的时间也越发地多,到了后来他完全可以独立创作。

仙道觉得音乐不是这个玩法。他讨厌条条框框陈规俗矩,讨厌打着勒脖子的领结僵直地站着拉琴。他喜欢新的东西,出乎意料的东西,如果没有改变来刺激,他会觉得激情丧失殆尽。爱上摇滚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更偏爱那种拎着吉他握着话筒穿着T恤歌唱的随意。他听的曲子变了,品味变了,写的歌也变了。小提琴和钢琴的合奏越来越少,两个人也觉得渐行渐远。

大约是那年,仙道把提琴当了,买了把吉他。而那时候流川正好费了很多周折为他买到那款高档的松香。
松香的下场是碎了一地。没有很多的争吵,便是冷战。

“我们分开吧。”

那天仙道正哼着歌左手握着锅柄右手拿着铲子摊鸡蛋煎饼,应该要震下手臂把煎饼翻个个儿。却听见流川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身体有一瞬的震动。力道没把握好,煎饼很难看地窝成了一团。厨房里静得只剩下铲子擦着锅的难听的声音。

流川没再说话。走过来端饭端菜。摆桌子,拿餐具,坐在桌前闷着头不动。
仙道大口拼命扒着饭。“吃啊流川,不然菜都凉了。” 说着的时候嘴里还有东西没嚼完,自顾自地挟菜,然后闷着头用筷子拼命地往嘴里送米,一下子好像忘掉了所有的餐桌礼仪。

“我们分开吧。”

他挟菜的手忽然僵在了半空。刚刚吞了一大口米,被噎到了。
谁都没有胃口再吃饭了。餐桌上的气氛有点剑拔弩张。没有余地退让。

“好。”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再闷着头,继续把饭塞完,虽然一点味道都没有。
对面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动。
是任性么?就是任性。

分家的那天,最后仙道伸手要跟流川握一下,认识那么久,还没正经握次手,多遗憾。流川照例啪地拍了过去,仙道却猛地抓紧了狠力把他拉过来,撞在一起的时候用手臂短促地紧箍了下对方。同时放开。

“保重。”流川擦身过去的时候声音低低地抛了这句话,这个小子,连离别都不让人多伤感一下。

那个时候不舍的要死。分开了就不爱了么,根本不是阿。可是生存是个现实的问题,尤其年少轻狂,那阵子的理想莽撞得可怕,跟世态炎凉对抗,跟陈规旧习对抗,跟不可能对抗,跟不合的理想对抗。无法回头,不能后悔,只有拼命向前。


“还不是,又拾起提琴了。”流川回忆起来那段就有点不耐,他后来才知道,其实那时候仙道当了提琴,给他买的那双真皮手套比那把二手吉他还贵。

“啊,玩吉他的太多了,提琴放在摇滚里,就比较有意思。”仙道的思维也回到现在,觉得很放松,嚣张地半躺在沙发上。

白眼出击。果然,还是没变。

仙道哈地笑出了声儿。流川终于实打实地一拳捶在他肚皮上。
很配合的一声惨叫。
流川站起来,扬了扬嘴角。
“白痴。”


5.

流川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仙道已经睡着了。演唱会彩排毕竟是很耗体力的,也许还有别的原因,比如,安心。他那么大个儿蜷在沙发里的姿势,让流川嘴角抽了一下,再抽一下,还是忍住了。咬了牙要狠甩条被单到他身上,笨,睡觉不知道盖。手在空中划了一半还是停住了。算了,睡成这样,醒了搞不好又耍白痴,白痴是会传染的,还是明天再锤他比较好。于是也就轻轻地帮他盖上了。

回到卧室,睡不着。无聊。打开电视。
电视台最会造势。比如现在,A台是流川去年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演奏会。B台是仙道乐队的MV。
遥控器一甩。就看B台。屏幕的左下角用绚彩的字幕打着ANYWAY。

Anyway,无论如何。
流川打从一开始就很喜欢这个名字。好像说出了心里的感觉。
坚决,随意,相当程度的冷酷,任性,自信满满……还有什么,不甚明了,反正就是喜欢。

这也不是第一次听仙道的歌。流川有他所有的CD和EP。他欣赏这个极不安分的乐队,他们在迷幻摇滚和电子乐的路途上不断吸收新的元素,包括爵士,蓝调,还有仙道最擅长的古典。与生俱来的忧郁,缓慢释放的狂野,平和的优雅,不雕琢,不沉溺。
表面叛逆,深处隐忍平静。

正在播的曲子是仙道的成名作 Broken Heart。被誉为本世纪最伤感的情歌。
写这首歌的时候仙道处在最低谷,他那时候只身在伦敦,说得好听叫漂泊,难听点就是流浪。英国的迷幻摇滚已经到了空前高的程度,再想创出新意,很难。几乎走投无路。那个时候是从骨子里想流川,想的发疯想的歇斯底里。没体验过的人永远不懂,体验过的人永远说不出。
也是那样重新拾起提琴了。想他,就不停地拉琴。想着一定回去找他,但是一定要闯出个名堂才有脸回去。就是那样,无论如何,没有退路。无论如何,要去找他。

Though I Have A Broken Heart
I'm Too Busy To Be Heartbroken
There's A Lot Of Things That Need To Be Done
Lord I Have A Broken Heart

Though I Have A Broken Dream
I'm Too Busy To Be Dreaming Of You
There's A Lot Of Things That I Gotta Do
Lord I Have A Broken Dream

And I'm Wasted All The Time
I've Gotta Drink You Right Off Of My Mind
I've Been Told That This Will Heal Given Time
Lord I Have A Broken Heart

And I'm Crying All The Time
I Have To Keep It Covered Up With A Smile
And I'll Keep On Moving On For A While
Lord I Have A Broken Heart

“I Have To Keep It Covered Up With A Smile ……”
流川每听到这句就会怀疑自己的承受能力。

“真是,白痴。”
不知道是说仙道还是说自己。

这首是他最喜欢又最听不下去的歌。总让他想起来一个人苦苦挣扎的日子。想起来肖邦。
那个将所有的爱与痛,思念的甘甜和凄苦尽数表达在音符里的钢琴诗人。
很早的时候,安西老师对他说,你弹不好肖邦,因为你体验不了他的感情。
后来,也就是度过了无数一个人弹琴,一个人想念,一个人冻得搓着手却连一口热气都哈不出的日子,才知道那些简单的音符里深藏着多少情绪。
曾经最不擅长弹肖邦,现在却凭着肖邦的夜曲从奥地利红遍欧洲,从欧洲红到日本本土。

很踏实的回归感。

平静安心,应该可以睡得着了吧。
流川躺下来,颇有耐性地翻了5次身,还是睡不着。
King-Size 的大床,一直睡不习惯。
大概真的被白痴传染了。他现在很想念那时候挤一张床的时光。

当时搬到一起住是和家里断绝了来往。穷的叮当响,两个人都打工。偏偏都是在专业范围内不是精品不要的脾气,乐器曲谱CD等等一切和音乐有关的东西占去了花销的一大半。再加上吃,剩下的钱没有多少。家具?只有厨具餐桌椅子和床。

床不够长也不够宽,经常为谁占得多一点小干一架。说攒点钱买张新的,仙道又不乐意。说天冷了挤在一起多暖和阿。
其实,真的很暖和。也不仅是暖和。反正鬼知道是怎么听了白痴的话。
不过他更喜欢胳膊肘和腿一起用上把仙道踢开,或者干脆把被子全卷到自己身上,不能手软。

流川在睡得着和睡不着之间苦苦挣扎快要抓狂的时候,终于听到救星般的一声“扑通”。
解恨。谁让他刚才睡得那么快那么香,不摔下来才怪。
翻个身,睡着。

就连他那枕头也跟着快活地蹦达了一下。因为冰山融化,笑容恬淡柔和。这种百年难遇的机会连枕头都知道珍惜的。

6.

仙道是被那几声极度亢奋的“噔噔噔等~~~”给震醒的。
猛地惊醒坐起来眼睛都来不及对焦。沉睡一夜的听觉也非常没水平地把命运交响曲抽象成以上那四个干巴巴的字音。
待到意识清醒了点,才看到流川坐在钢琴边,满脸掩饰不了的促狭。
“白痴,起床铃。”

What?!
翻身躺倒。胳膊压在眼睛上,挡不住笑。

虽说流川是出了名的睡神。仙道心里清楚,自己更贪睡一点。
那时候流川总是起得早。踢踢推推把他折腾醒,催他起来练琴。可仙道还就爱赖床,翻个身,抱着枕头把下巴搁上去,眼睛半睁半闭。流川有耐性的时候会重新侧躺在旁边,左手支着脑袋,右手在他的背上弹琴。冰凉的指尖一点一点,很灵,很有力,还有点儿痒。仙道就趴在那儿,无声地笑了又笑。
哦不对,是有声的,他能听得到,流川弹奏的曲子。
他最喜欢流川在他脊椎骨上弹琴,虽然那家伙老抱怨那不够八十八个键。

流川他……在弹琴。
从来没听过的曲子,一定是昨天新写的那首了。
仙道敛了笑容,坐起身认真听。

琴声夹着初夏清晨的微风撒了满屋的清凉。温润中段的音色,仿佛水质温柔。稍快的节奏,间或碎指散音好像水花四溅。左手片刻低音的沉吟,缓慢,连贯,暗涌。四分之一的停顿,流川抬手息音之际微妙地侧头,那刻的眼神毫无保留地覆盖了仙道。

仙道想起来全身贯入水底时那个宁谧的空间。被水拥抱和抚摸的心动和安然。

突然爆发的强音和快得无法呼吸的节奏仿佛跃水而出那刻的激昂澎湃。

流川的肩背撑起惊世骇俗的声势,一挪一震带起额前的碎发忘情飞舞。
手指是在黑与白之间奔腾驰骋的骏马。
点腾跃翔。纵横穿错。

生命的涌动。

仙道觉得无法呼吸。无法呼吸。
最绝望的时候他曾经很害怕,怕哪一天如果不爱流川了怎么办,那也许会是他今生最大的遗憾。
现在不会了。
他的眼前一会儿是那个清冽的少年,一会儿是这个成熟内敛的男人。
都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在无数个清晨弹奏他喜欢的曲子。

Anyway,他是流川。
他把所有的倾诉都放进音乐里。
一年十年,一如既往。
只有仙道能懂。
只要仙道能懂。

哪怕提前十年或是错后十年,仙道想,他都还会爱上流川。

仙道的吻从额头开始,一路点点缀缀滑向嘴唇。流川的胳膊搭在琴端,断断续续地下坠,在最后的时刻坠砸在琴键上,发出惊心动魄的颤音。

7.

七年。

现在都回来了。都功成名就了。连爱的事实也没有改变。唯独这7年,像是梗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还是无法释怀。

他们在干什么,好好在一起也就好了,偏要分开来浪费时间么。活一次又有几个七年能用来浪费。

遗憾,并且困惑。

即便是在意,流川也不会对这种“有的没的”的问题进行过多的纠缠。
重新在一起就好了。这就是事实。
可仙道既然介怀,就总想探个究竟,但是答案在哪里,他暂时无处可寻。

算了。今天不想这个问题。
明天就是演唱会,今天休息。听流川的意思是,想回趟神奈川。他想把演奏会的票亲自给安西夫妇送去。

他们一起回去。
神奈川,雪樱绿树,碧海蓝天。挖都挖不完的美好记忆。

仙道本来还想看看田岗老师,却一时联系不上。改次再说吧。其实,自从认识流川,他跟安西老师更熟些。

还是相摸川边那栋老房子。门前有架小水车,喝了满肚水的竹筒“铛”地垂了头,腾空了水又昂起下巴。
静水流深。
一看就是让人舒服的清幽之地。

两口子看着多年前的得意门生前来,高兴得难以言表。

仙道侃侃而谈,流川但笑不语。此间默契钩起两位老人无数回忆。他们对两个孩子的印象,依然停留在钢琴和小提琴共舞的年代。

“真是的,总说些以前的事了。”安西夫人笑着给他们添茶,“话说回来,真没想到流川君和仙道君发展的路会这么不同。”

对面两人交换了下眼色,便是什么也没说。

“啊,不过都很成功,达到了自己追求的高度啊。”夫人说着拿肘戳了下安西先生,“是不是啊,老头子。”面对这两个后辈,完全不避嫌。

“呵~呵~呵~呵。”白发老爹举杯喝茶。

“呵什么啊。只顾说话了,都忘了重要的事。”夫人说着欠身起来,裹着和服踩着碎步进了里间。不一会儿拿了两只锦盒出来。

打开。
一瓶男士香水,瓶身是经典的款型,造型雕花精美非常。
一块玉。青麟嬉于碧刀之上。玉麟符。

对面两人再次交换了眼色。欠身道谢。

“也不必言谢,看着你们各自成长起来,太高兴啊。和老头子都是不太会送礼的人,仙道君和流川君别嫌弃阿——”

“呵~呵~呵~呵~你家展览不完的香水瓶……”老爹突然插话。

“你还好意思说。也就惦念着自己那点儿刻玉功夫,还真三五个月去仿刻玉麟符了。”说着转头对着仙流发牢骚,“你们不知道,想当年我是满心想着他送点儿什么浪漫的东西,比如,香水阿什么的,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收藏香水瓶。结果可好,自己闷着几个星期,也是刻了个玉。 那会儿可没现在刻得好,老土阿……何况这玻璃雕花和玉刻,感觉上根本就不搭调么。”

老爹把茶喝得吸溜吸溜响,轻推一下眼镜,“其实是一样的。玉寒而脆,质地上乘,要经雕磨才成器。玻璃净透,要经炉烧,熔化,变形,上色,不断汲取新的东西才能成品。殊途同归嘛。”

“油嘴滑舌,强词夺理!”安西夫人怕是早就不吃这套了。

“呵~呵~呵~呵。喝茶。喝茶。”

于是继续闲谈幽饮,直到傍晚才散。
流川拿了玉,仙道拿了香水。想着安西夫妇的话,觉得心里明镜轻松了不少。

并肩散着步,要回去的时候,忽然想坐电车。
流川喜欢靠窗的座位。头抵在窗上,迷迷糊糊想睡觉。那时候自己练完钢琴就坐这趟车,经过陵南的那站,仙道拎着小提琴跳上来。车子轻微地颤一下。流川在闭着的眼睛里笑。那个白痴,赶车也总是迟到,每次都要追车。

然后两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起,车子经过长长的湘南海岸。流川的脑袋一垂一垂,渐渐睡着。夹在腋下的琴谱滑了下来。仙道帮他捡起来,伸手揉他的头发。

现在流川目不转睛看着窗外一线天海,仙道想抬手去揉他的头发。
流川却忽然握住他的手。十指交叉。
仙道心脏腾地跳了一下,然后热热地软了一下。

流川还是看着外面。手劲却越来越大。
分开那天仙道抱怨他们都没有认真握过一次手。那么现在,索性不要放开好了。

“明天就是演唱会了。3个小时阿。你的演奏会也不短吧。”

“嗯。”

“其实……不在一个舞台也没什么不好。”

“哼。”又在说什么有的没的。

不过……是有些道理。不然……

“不然像第一次那样,用钢琴提琴打起来怎么办?”

瞪。那还不是因为你先挑衅!

“谁都想全力发挥……”……却都容易被束手束脚。因为都是需要足够的空间和距离才能充分发挥的人。

“你想说什么。”流川转过脸正对仙道。

仙道就笑了。从眼睛里开始笑的,最后才是嘴角。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流川的头发。照例地被拍开,笑意却是更深了。

“松开手也没有关系。”那时候分开,没什么好伤感的。告别的时候本身就开始了一个期待吧。

流川狠捏了下仙道的手。松开。转头继续看窗外。

海天相接处,落日下被镶成彤红的水平线。

也许当初分开就是为了像今天这样,能再次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再次有棋逢对手的畅快感觉。关键是,一直以来,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心无旁骛地奋斗。

仙道把下巴搁在流川的颈窝里。

斜眼。干吗,笑得这么诡异。搞得自己也想笑了。

“那,不如来比比明天谁的观众比较多哦,还有看看谁上头版头条。”

一肘戳在他胸口。

那白痴还笑的稀里哗啦的。可恶。居然没用上力。

怒。

“Anyway,仙道彰!我会打败你!”

注释:
1. Broken Heart 原作为 Spiritualized 乐队。这里觉得适合仙道乐队的感觉,就此借用。好歌一首,贴个下载地址分享。
http://www.tingtk.com/down/xiazai48577.htm

2.《妖精之舞》下载
http://fs31.139.com/0/335/besgold_3/sound/200596203939694.M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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