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 1-15

作者: 心蓝,收录日期:2007-04-29,1648次阅读

上上签之今生

该来的,总要来。既来之,则安之。
从这一刻开始,仙道彰的人生被重新拨回到16岁,在这一世里,重新开始。



开学的时候是阳光灿烂的九月,陵南中学四个大字亮晃晃地挂在墙上,亮得晃眼。仙道站在校门口,书包刷地一甩,就搭到了肩上。花香鸟语。学生制服。到处都是一脸傻劲儿兴奋劲儿的高一新生。在神奈川,陵南好歹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好学校。
仙道抓抓头,想,篮球没白练啊。
好几个月前藤真就开始教仙道打篮球。藤真说我给陵南的教练田岗老头写了封信,大力推荐我表弟是个篮球天才今年初中毕业就想转你们那儿上高中,仙道你得好好练不然我面子往哪儿搁啊。仙道就笑,然后后仰投篮,顺顺当当地一个球空心进篮框。
藤真也笑,停下来用毛巾擦汗,说,没准你还真是个天才。
休息的时候两个人会站到一起比身高。藤真176,仙道175。藤真撇嘴,竖起大拇指得意地晃啊晃,然后转个方向,对着仙道,向下。仙道就一把打掉他的手,扬扬眉毛,转身去盥洗室。不一会儿晃晃悠悠地出来,头发根根向上竖起,做刺猬状。
如此这般,就不止175了。176也不止。
藤真石化,过了半天,说了一个字。切。
不过他还是很客观地没说难看。
自那之后仙道就保持着那个古怪的发型。而且说来也怪,他的个头也开始疯长,很快超过180,颇有往190大关靠拢的势头。班级里每隔一个月重排一次座位,就见着他的位置仿佛俄罗斯方块里头最敦实的那块积木,势不可挡地往下沉,直到一直沉到最后一排。
仙道喜欢这个位置。上课的时候,前面尽是黑压压的一群脑袋,可以放心大胆地发呆打瞌睡,或者偷偷吃一个包子。虽然有时候睡到正酣时会不小心流一点点口水,招来讲课的由贵老师的粉笔头攻击神技,然而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是到教室外边去罚站思过而已。
所谓思过,对仙道同学来说自然是免了的。至于罚站呢,看起来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教室外阳光明媚,暖洋洋的小风顺着过道哧溜哧溜地窜进来,让人想起同学们私下里口口相传的那几句打油诗。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高气爽秋游去,冬天回家好过年。
正是出门走走的好天气。
仙道抬起头,远处是一大片一大片如同被水洗过的蓝天。白色的云蓬松地飘在上面,好像一朵朵白色的棉花糖。操场上满是跑来跑去活泼可爱的青春少年,有人一脚踢起一个足球,在天空里远远地划出一条姿态优美的抛物线。仙道就这样站在教室外面,背靠着墙壁,用一只脚撑住重心,懒散的姿势。突然有一点点想笑。他在想这样算不算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偷了一段年少岁月呢,有点出乎意料,不算回肠荡气,但目前看来也还算是美好可爱。
他有一颗25岁的心,现在要在16岁的身体里再活一次。
这是一出无法掌握的剧本,有一个突如其来的开始,却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那么,既来之,则安之。
不读书的时候,照例是在篮球社。一天里最黄金的时刻。高年级的学长一对一练习传球,一年级的学弟吭哧吭哧地捡球拖地板,一样觉得很快乐。
跑圈的时候大家一起喊。打倒海南!打倒翔阳!
陵南篮球队的位置在县里有点儿尴尬,说起来算是强队,可每年老拿不到代表神奈川出战全国大赛的机会。一共就两个位置,两支传统强队,海南,翔阳,总被他们占了个齐全。
对此感到最愤怒的人是田岗教练。他和海南的教练高头从来都是对头,明争暗斗了几十年,现在落了下风,眼睛瞪得越发地大,每天掐着秒表叉着腰站在体育馆中间,跑圈,跑圈!
有不少一年级的终于觉得吃不消,出现的次数渐渐减少,慢慢地就跑到其他社团里去玩儿别的了。
所以有一天田岗教练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在训练课上露面的时候,几个剩下的一年级东瞅瞅西看看,终于鼓起勇气问,教练呢?
二年纪的池上眯着眼,说,教练接客去啦。
海南的高头过来做客,听说在陵南校园里头迷了路,田岗老头去接远道而来的客人,是以简称接客。
仙道的同桌,越野宏明,是活泼可爱的热血好少年。此时正嘴巴张得好似能囫囵吞下一个鸡蛋。接客?难道我们篮球社已经穷到这样的地步了?连教练也要接客?
几个三年级的交头接耳一阵子,嗤嗤地笑,说,你们不懂了吧,现在可流行成熟稳重型大叔了,咱们教练虽然老了点儿,好歹也算这里最拿得出手的货色。
大家于是哄笑,笑了一会儿,有人清清嗓子说,难怪海南今年的新队长选了牧绅一。
又有一个嗓子冒出来,说,那翔阳今年岂不是落后于潮流了?
笑完,大伙儿继续跑圈,一边跑,一边喊,打倒海南!打倒翔阳!
仙道趁人不注意,抄着手,蹲在墙角根儿摸鱼打混,呵呵地笑。
小朋友们就是这点可爱。青春多么好。
赛季临近的时候,篮球社的训练变得越发地紧,连周末也开始搭上。仙道不反对礼拜六跑去学校打篮球,但问题是,有这个时间,他宁愿待在家里熬一锅好汤。
来这里的最大收获,就是突然明白了许多西洋菜式的做法。仙道常常去逛书店,在烹饪书架前面流连忘返大半天,然后捧一堆大大小小的烹饪书回家。收银的欧巴桑眼睛里常常冒出桃心心来,夸奖说,啊呀呀,你妈妈有你这样的孩子真孝顺,还懂得给妈妈买礼物。
仙道就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笑啊笑,样子很纯良。
仙道于是周末的时候习惯性地训练迟到。一路小跑到篮球馆,看见田岗老头脸上已经乌云密布。
报告教练,我做早餐的时候不小心忘记了时间。
教练额头上的青筋跳一跳。天气预报,多云转阴。
呐……其实我路上错过了公车只好一路跑过来……
教练额头上的青筋跳两跳。天气预报,阴有时有小雨,台风来袭的前兆。
其实我睡过头了。
教练脸上重又阴转多云,乌云渐渐散去。咳嗽一声,说,归队。
仙道抓抓头发,从兜里挖出一片先前做早餐时剩下的柠檬,偷偷扔进嘴里,好酸。
不过你看,人有的时候选择说点儿小谎,真的是被逼的。

仙道在陵南的第一年,篮球队没能打进IH全国大赛。海南和翔阳是神奈川的两座大山,基本上压得其他学校敢怒不敢言,大伙儿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第二年的地区赛还没开始,已经有一支叫做湘北的阶级兄弟球队找上门来,要打练习赛,切磋切磋。
大家比较不把这个当一回事。湘北嘛,弱队一支,每年连四强赛也进不了。如果说篮球队也是有阶级的,海南和翔阳是金字塔的最上头,湘北就是脚底下最坚实的劳苦大众。陵南比较中不溜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逮着了机会也可以好好摆摆老大的架子。比如这会儿。
仙道想,不对啊,前两天田岗老头似乎还念叨过这支球队的名字,应该也不是太弱。
旁边马上有人跳出来八卦说,那还不是老头想挖一个叫流川枫的新人没挖着,反倒被湘北抢了去,心里郁闷。不过啊,也就是个一年级的,再好,能有多好?
流川枫。仙道刚想说,这名字不错,旁边那人已经远远跑开去做投篮练习了。
人的眼睛总是向上看的,没办法。
他们都不曾料到,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这个叫流川枫的家伙,和这支叫湘北的球队,将会让他们的生活发生多大的改变。

练习赛的时间定在周末,所以仙道照例又是迟到。一路小跑进体育馆,明晃晃的阳光里迎面袭来无数把无形刀。
谁说眼神不能杀人来着。
仙道大侠对这种情形通常比较习惯,嘿嘿一笑,无形刀瞬间化为无形。可是今天比较不对。
有杀气。
仙道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红色湘北球衣的黑发小子气势汹汹地看着自己,球衣上面印着大大的号码11。好玩的小孩。仙道于是眉开眼笑地对小孩扬扬眉毛,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然后篮球赛就开始了。
实力上,陵南要领先一点。所以没有什么悬念地,一开场就领先。湘北的明显有点急了,越急越乱,球都拿不住了。场边有个替补的红头发小子,像热锅上的蚂蚁,上窜下跳,还使劲儿拍他们那位圆圆的安西教练的圆圆下巴,老爹,老爹,让我上场!
陵南的队员都在一边窃笑。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摊上这么个对手,可见世风日下。可是心里又偷偷地有一点羡慕,他们就不能对田岗老头怎么样,教练要吹胡子瞪眼的。可见那个什么流什么川的当初选湘北也不是全无道理。
可是过了一会儿,场上的气氛不对了。
湘北穿11号球衣的小子突然发起威来,一个人强行带球突破上篮,开始玩儿单挑。陵南的后卫守不住,比分差距一下子就缩小了。
湘北那边远道过来的拉拉队也精神起来,三个穿着很短裙子的小姑娘站成一排,很有节奏地喊,流-川-枫,流-川-枫,L-O-V-E-流-川-枫!
气势很嚣张,很有盖过陵南本地只会喊加油明显准备不足的拉拉队同学们。
原来这个就是流川枫。
仙道叉腰站在场边,笑眯眯地想,就是这样才好玩。
不过这么多年了,姑娘们除了裙子比以前短了不下十公分以外,花痴的方式还是一点儿长进没有。想当年,仙道彰的酒楼每新开一家分号,京都城的交通都会停滞好几天,全城的姑娘都跑去看帅哥了,蔚为壮观。
就这流川枫的亲卫队?小意思。
仙道同学有些伤感地回忆自己当年青春的时候,湘北已经把比分追平了。
田岗老头在场边愤怒地喊,回防,回防!还有你,仙道,发什么呆呢?专心打球!
那两道气势汹汹的目光就固定在后脑勺上,仙道同学慢慢转过身来,正对上湘北11号流川枫熊熊燃烧的小宇宙。
来,小孩,现在开始让我们好好打一场球。
你是个很好的对手。
比赛还剩最后三十秒的时候,湘北的红头发带球上篮,然后,球没进。
裁判手一划,终场哨响,陵南赢了。
2分险胜。
大伙儿都弯着腰张大嘴巴呼哧呼哧喘气。崎岖曲折的过程让很多人突然意识到,这一年,也许会是一个特别不容易对付的赛季。
湘北的孩子们瞪着眼睛,脸上是不可置信和不愿相信的表情。
他们曾经差一点儿就赢了。就差两分。
仙道看着他们,微笑起来。
不是每次努力都有回报的。可是无所谓,人生那么长,这样的道理,以后知道也不晚。现在,享受青春就好。
仙道于是走过去主动同那个叫流川枫的黑发男孩握手。
手被打掉了。
还真是别扭的小孩呢,仙道笑眯眯地想。
然而三十秒钟以后,在同红头发男孩握手道别之后,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望着肿得好似红萝卜的手,仙道同学痛心疾首地想,有时候,别扭还是比暴力要好多了。

午休时间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仙道喜欢趴在课桌上打瞌睡,就着教室里阵阵飘散的饭菜香,迷迷糊糊地开始做梦:锵锵锵~锵锵锵,脚踏风火轮,前面的白袍小将,报上名来!小将一个转身,白袍变红衣,模样依稀变成湘北11号的脸,一记回马枪。
我挡……
脑袋上结结实实吃了一记。眼睛眯缝着睁开来,是同桌越野近距离无限放大的脸。
越野的表情好像刚刚吞了一只生鸡蛋:“门口有人找。”
那个叫做流川枫的湘北小子就站在那儿,表情非常之臭屁。教室里安静下来,男同学女同学们小小声地嘀咕,你看,你看,是湘北的流川枫也。
是日有所思日有所梦吗,仙道揉揉眼睛,走过去,抓抓头,又笑一笑:“嘿嘿,请问同学你是来送外卖的吗?”
对方眨眨眼睛,扑克脸依旧,完全不为所动。
仙道的幽默感就好像一颗小石子被投进湖里,水太深,不要提水花,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一对一。”
“嗯?”
“放学后请和我一起在篮球场上一对一吧。”
这是流川枫遇到仙道彰之后,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其实从本质上来说,仙道彰是一个不太勤奋的同学,或者说,偏懒惰。从该同学频频翘掉田岗大叔的训练课,并且选择以烹饪作为自己的终身事业就可以看出,其人比较热爱物质享受,没事的时候,更愿意无所事事发个小呆,做做白日梦。
可是为什么那天一口就答应那小子一对一了呢?仙道后来拍着脑袋问自己。
最后,他把原因归结于流川来的时候实在太过凑巧。要征服一个人的心,首先就要征服他的胃。虽然流川同学并不是真正来送外卖的,可是在那样一个空气里处处飘着饭菜香的中午,要拒绝某个千里迢迢跑过来的小朋友的要求,显然,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
仙道这样想着,然后连自己都觉得很有道理。
然后每天一对一的日子就开始了。
一对一的地点,约在流川每天早晨练习的街心小球场。球刚打了没几天,麻烦就来了。
混过街心球场的人都知道,这里跟学校篮球馆完全不同,比较江湖气。赌球的人聚在一起,各自划地为王,称霸一方。从前,流川只在清晨来这儿练习,没人抢场地,可是现在不一样,放学以后,正好是人头汹涌的时候。偏偏他和仙道从组织上说属于敌我双方,不方便去湘北或者陵南中的任何一家篮球馆,还非这儿不可。
打了几场球,有人开始看他们不顺眼。
这天,流川刚摆脱仙道的防守来了个拉风的灌篮,边上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
“小子,打得不错啊。”
“以前没见过嘛。”
“不过这儿可是你山本大哥的地盘,要混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来来,下去下去,跟哥哥们好好聊聊。”
最讨厌的那个,还凑过来揪流川的衣服,开始拉拉扯扯。
仙道看到流川的脸色变了,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刚想开口说话,那边厢流川同学已经一记左勾拳抡了出去,稳,准,狠,动手动脚的小子当场就鼻子开了花。
要说仙道同学的反应也是够快的,见到这情景,马上改动口为动手:装满教科书和练习册的书包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抓起来一把抡出去,不亚于几块板砖的杀伤力。
于是一阵拳打脚踢,场面登时好不热闹。
打到正酣的时候,旁边看热闹的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警察来啦!大家吃了一惊,暂时鸣金收兵,做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准备。警察过来了,底气很不足地喊,打什么打,别打啦。这架势就不太像,江湖经验比较丰富的同学马上看出来了,原来不是警察,是街心公园的保安啊!拉虎皮扯大旗,真是岂有此理。
大伙儿于是不理他,继续打。
后来据目击的同学们说,该场打斗持续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其过程之激烈,战况之惨烈,实在是难以用笔墨来形容(读者:你干脆说你写不出来不就得了吗?作者:>"<|||||||那也不要这么直接就说出来啊~~~~~)。但总之,用一句话做总结:虽然挂了点儿彩,受了点儿伤,鼻青脸肿了一点点稍稍影响了些帅哥形象,陵南高中二年级的仙道彰同学和湘北高中一年级的流川枫同学,在该场火拼中以寡敌众,大获全胜,从此绝代双骄,笑傲街心篮球场,却是不争的事实。
男人之间的友谊其实是很容易建立的。一起逃过学打过小钢珠的,是朋友;一起把过马子泡过妞的,就是哥们;要是还一起打过架面对过同一个敌人的,那简直就是兄弟了。
仙道和流川,就这样凭借一场意外事故,以火箭炮般的速度,将他们之间的关系从球队对手加速升级到了拜把子兄弟那一格。

高中生涯对花季少年来说是残酷的,但是对于不怎么读书的花季少年来说,时间依然大大地有。
从篮球场上结束得早,仙道就去钓鱼。
流川眯着眼,跟上,等仙道的钓竿正式在海里开始晃悠,也就地一躺梦周公去也,一本英文教科书盖脸上,因为所有的课本里就数这本开本最大——纯粹是从遮阳方便的角度考虑。
至于后来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传成了流川同学热爱英文的典故,那是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有时半途醒来,瞟一眼仙道同学,其人仍保持托腮发呆的标准POSE,鱼杆上的浮标四平八稳,纹丝不动。
“今天这片海里的鱼都吃饱了,不愿意上钩。”
仙道会一本正经地解释,然后搬起小凳子,换一个方向,继续。继续发呆。
好像神奈川的鱼都处于温饱状态。
流川就迷迷糊糊地应一声,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继续睡。
阳光沉默而温暖地从他们的脸颊上滑过,那是日复一日的惯常轨迹。太阳下山了。
然后一天就结束了。
一对一是有输赢的活动,自然要加些赌注才够好玩。仙道同学和流川同学都还处于为零花钱斤斤计较的穷小孩境地,一来二去,就扯皮到了猜猜谁来做晚饭的问题。
对于这个提议,仙道在日后的漫长岁月中其实是后悔着的,因为自那以后,例行的一对一就从隔天的频率提高到了每天进行。流川同学闪闪发光的眼神里,大概有一半是冲着篮球框,还有一半却奉献给了这辈子吃到过的最好吃的,仙道同学的私家咖喱饭。
仙道相信流川妈妈在厨艺方面确实天分有限。
确实,你怎么能够指望一个生出流川这样硬梆梆的小孩的女人能做出香喷喷、软乎乎、热辣辣的咖喱饭来呢?
安西教练说,流川,到目前为止,你还比不上仙道。
无论是篮球,还是厨艺。
所以大多数时候,做饭的那个人,是流川。


“茴香子、莳萝子、胡椒子、月桂树叶……好了……慢一点,这不是三十秒记时,没人跟你抢时间。”
仙道晃荡着手靠在一旁,笑眯眯地指导流川。这才是一天里最愉快的时光。
“流川,你把最后一片月桂树叶子都扔进去了。”
“流川,香料不是要变黑了才算做好,它们已经糊了。”
“流川,盖上盖子,再烧四十分钟。”
……
流川同学做咖喱时的风格与他打球时的凶狠颇有几分类似,再配合上一脸愿赌服输的硬梆梆表情,看起来也很有几分气势:如果说烹饪是一种本能的话,那么流川的本能就是一往直前,逮着什么放什么。
这会儿,流川把磨香料的磨子往料理台上咣当一放,最后一缕细小的粉末悠悠忽忽地飘了出来。仙道有点迷茫地想,那些香料都倒哪儿去了?
上礼拜还记得可以派上一个月的用场的。
不过好歹做出来的东西看上去还能吃。
事实上,如果经过适当的拍摄和后期PS,流川的咖喱饭看起来和某些时尚杂志上刊登的菜肴照片也没什么两样。
仙道舀起满满一勺,送进嘴里。
流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怎么样?”
“好、好吃!”仙道鼻子和眼睛刹那间生动地挤到了一起,然后,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你看,我感动得都哭了!”
流川满脸怀疑地看着他,自己舀一大勺,也往嘴里送。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也是泪流满面,与同样泪流满面的仙道同学一起,大眼瞪小眼。
实、实在是太辣了。

这个夏天,就这样在流川同学瞌睡时的口水里,在仙道同学颗粒无收的钓竿旁,在一对一的篮球场上,在辣得令人出汗的咖喱饭里……悄悄地结束了。
而在这个夏天里,在无数个训练日与比赛日的汗水与泪水中,高中篮球全国大赛的预选赛,也终于迎来了它的尾声:曾经的神奈川强者翔阳与后来的神奈川新贵陵南,都在那支名叫湘北的年轻队伍面前黯然退场,体会到竞技场上辛苦付出却未必会有回报的残酷一面。
不管怎么说,全国大赛就要开始了。
而流川,也将和他那帮穿着耀眼红色球衣的湘北队友一起,离开神奈川,从仙道彰的生活里暂时退场。
其实,那样,才是最开始真正的生活吧,仙道揉乱了朝天发,有点迷糊地想。
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那小子在自家沙发上呼呼大睡,而邻居们也开始对隔壁厨房里传出的焦烟习以为常并不再大惊小怪地报警了呢?
那些一对一的日子如今想来是如此平常,以至于生活看起来好象从最开始就是这般模样。
所以仙道的哲学是,想不清,就不想。


日子还是照样过。
这会儿,仙道正抄着手,耷拉着眉毛看着身边埋头做国政课小纸条的同伴:“啧啧,小朋友,你学坏了。”
被指责的对象此刻一脸的不以为然表情:“反正考完试也会忘记,背了有什么用?倒是你,有空游手好闲,还不如帮我多做几张。”
藤真健司同学,18岁,翔阳高中篮球队的队长兼教练,看起来是个典型的实用论主义者。近期的奋斗目标是:在开学的模拟联考中考进前十。
原因无他:神奈川预赛失利之后,全体翔阳三年级球员都决定留下,继续参加冬季选拔赛。而这个消息对念叨着联考在即的老师和家长们来说,无疑是有如晴空霹雳一般的存在。
在经过了冗长繁琐的家庭会议与先生训话之下,以及在经历了坚苦卓绝的谈判反驳与有条件的让步之后,继续打篮球的条件被简单粗暴地(注:当事人语)具像化为一个实际的数字:年级前十。
“其实我也觉得继续打球不太妥当”,仙道一边不情不愿地抄小纸条一边嘟嘟囔囔,换来藤真同学凌厉的眼刀一记。
“拜托,你说这话的腔调像我老爸。”
“可是你也不可能当职业球员是不是?总感觉你们三年级的在集体赌气似的。”
藤真仍旧低头奋笔疾书,但看似平静肩膀在瞬间有微微的僵直。
仙道看着面前的褐色脑袋,柔软的发丝在头顶形成一个旋,据说这样的人通常性格倔强,下定了决心便再难更改。
还实用论主义者呢,仙道心想,同学,你根本就是在用脚踏实地的方式去努力一个根本不靠谱的目标。
飞蛾扑火还差不多。
但是下一秒,他看到藤真抬起头来,一个明亮的笑容。
“被浪费的青春,才是最好的青春啊!”
少年的笑容如同夏日阳光般灿烂,自信到耀眼的地步。仙道在恍惚间有一点点愣神,看着他张开双臂伸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一脸调皮地伸手在自己面前晃上一晃:
“老人家,我要去训练了!”
被小朋友嘲笑了吗?仙道摸摸鼻子,忍不住也笑起来。
所谓青春,就是可以清醒地、理智地、意志自由地犯傻、犯错却依旧理直气壮的好时光。
第二天,仙道背着背包,一路乘坐摇摇晃晃的新干线去了大阪。
湘北和丰玉的比赛即将进行。
那里,有流川。


天热,人心更热。
湘北对丰玉的体育馆外面,人声鼎沸,一票难求。
仙道一脸认真地从上衣口袋一直摸到裤子口袋,只差没把球鞋脱下来倒一倒了:“咦,票呢?明明记得有带呀?”
检票小姐有点好笑地伸手将面前朝天发少年嘴里叼着的票扯下来:“在这里啦!”
“啊,不好意思!”仙道极诚恳地笑,“忘记了!”
还好忘记扔掉上回篮球赛的门票,此时正好派上用场鱼目混珠。
检票小姐望见阳光少年亮堂堂的笑容,只觉得六月好天气里好似突然晴空霹雳,一时竟看得痴了。
仙道彰是帅哥。
帅哥仙道彰,人见人爱,车见车载,棺材见了会翻盖的超级帅哥仙道彰。
此时,帅哥正摸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从神奈川远道而来的亲卫队们对着另一位帅哥大跳辣身舞,有点感慨。
那小子,还真是……受欢迎啊……o___o

据说,体育这种东西,通常非但不会令大家变得更加互相友爱,反而,是导致仇恨的最可靠根源。
比如现在,体育馆里比赛尚未开打,两边的拉拉队同学们已经群情激昂,快要打起来了。
丰玉这边先是有人带领大家敲着可乐瓶子一齐喊:“丰玉丰玉,一定胜利!”
湘北那边的娘子军马上表现出了战斗力,齐刷刷亮出一排玉腿回敬:“湘北湘北,打垮丰玉!”
丰玉:“乡巴佬进决赛,过把瘾就死!”
湘北:“万年老二,闭嘴就好!”
……
由于双方都被戳到了痛脚,该场集体漫骂开始逐渐往白热化方向发展,两边阵营的交接地带已经出现了小规模的推搡险情。
带领丰玉这边喊口号的同学正手舞足蹈地组织大家喊下一句口号,一句恶狠狠的“打死他们”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回过头来,某个一米九的大个子正耐人寻味地看着自己,笑得阴恻恻地,配上一头嚣张的朝天发,别提有多吓人了。
“好好看球,同学。”
丰玉的拉拉队长突然间打了个寒蝉,原本滚到嘴边的一句粗口,硬生生地又给吓回去了。
场面渐渐平复下来,球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仙道笑笑,摸摸自己的嘴角。
难道是跟那小子待久了,连凶恶的表情都一并被传染了吗?
还真是,伤脑筋啊。

话说很久以后的某年某月某一天,已是东京某大学一年级生和二年级生的流川和仙道一起跑去看强尼•戴普哥哥主演的电影《加勒比海盗》。
看到一半,仙道突然仰天长叹道:
“其实流川你当年对丰玉的那个独眼龙造型也是酷毙了,放到电影里去,未见得就比强哥的满头小辫子差多少。”
电影院里黑咕隆咚的。流川带着经典的扑克脸表情转过头来看了仙道一眼,看不清晰,就又转过去了,只说了俩字:
“无聊。”
仙道只是嘿嘿地笑。

其实当时仙道倒是想真心赞美来着。
他想起了那个夏天,16岁的少年流川咬着牙裹着纱布再度上场,全场在那一刹那仿佛沸腾,连那个打伤他的叫南烈的孩子,也在眼睛里流露出那样不可置信又被彻底震撼到的表情。
用一只眼睛打球不符合篮球教科书上的任何一条规则,可是流川在那一天完成了自己生命中最精彩的球赛之一。
他的整个人,仿佛已与篮球融为一体。
真TMD帅,观众席里有80%以上的男生都在喃喃自语。
至于女生这边,那天不光是向来赤胆忠心的流川亲卫队疯了,连丰玉拉拉队的姑娘们都有了倒戈的心。
比分越发地白热化的时候,仙道听到旁边的丰玉拉拉队长正同自家小姐妹大发花痴之水:
“那个叫流川的真帅。”
“够男子汉。”
“以后找男朋友就得找这样的。”
“其实男朋友还是南烈这样的好。”
“为什么?”
“不懂了吧?要风光,嫁流氓!”
………………
女孩子就是有把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变得很不严肃的能力。
话说两女生聊得正起劲,突然发现身边正坐着个来历不明的异乡帅哥,扎眼的朝天发,笑得一脸傻样,看着球场里的比赛眼睛眨也不眨。
小女生互相推推搡搡一番,吃吃地笑起来。
帅哥继续发呆中,恍然不觉。
该帅哥正是仙道彰。
帅哥彼时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正响,算得上是心潮起伏。
帅哥的死党,也就是藤真同学,后来很八卦地问:
“老实交代,你是那时候喜欢上流川的吗?”
帅哥很拉风地摆了个音乐台里偶像明星们的常用POSE回答道:
“我当时只是觉得有些热血罢了。”(作者:同学,撒谎是不好的行为!)
藤真同学碰了个软钉子,只好愤愤不平地切了一下:
“喂,什么不好学,偏偏学F4!”

新学年开始,仙道和流川有很久不再一对一。医生说,流川受伤的那只眼睛得好好休息,再大量运动,就废了。
两个人百无聊赖的时候,就一起去钓鱼,看着远处的天际线发呆,看太阳一点一点就落下去。仙道有的时候高兴起来,会眉飞色舞地回忆前世的故事给流川听,从前啊,有一个人有五十六家酒楼……流川大多数时候会睡着,偶尔清醒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地听,听完翻一个白眼。
仙道就很气馁地去捏流川的脸,严肃点儿,我的故事不比那些编出来的小说好玩吗?
流川也就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站起来,再拍一拍校服衣摆,回家啦,我要吃你做的咖喱饭。
他们都对那句回家啦习以为常。已经习惯了彼此分享生活里的时间和细节,就算没了一对一,也自然而然地待在一起。习惯,它是多么美好的东西。
可是今天,当仙道摸着脑袋问,流川你们湘北的学园祭是不是要开始啦,的时候,流川突然表现得很火大,声音很大地说,不许去!
仙道看看被踩到尾巴的小朋友,嘿嘿地笑起来,有点不怀好意。
流川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小孩,但是这个小孩有一点好,就是从不说谎。
不许去跟没开始是两个概念。不许去的意思就是,学园祭确实开始了,可是流川不想让仙道参加,不想让仙道看到学园祭上的自己。
这样说来,今年的学园祭上,湘北篮球队会表演怎样的节目,可真是令人期待哪O(>_<)O


四月里的天,是晴朗的天。
于是学院祭这一天,仙道同学脑袋上扣一顶棒球帽,遮住标志性的朝天发,脚蹬一双木屐,踢踢踏,踢踢踏,便无比惬意地往湘北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收获章鱼丸子若干、女同学仰慕秋波若干、游戏奖品毛绒玩具小狐狸若干,不远处,湘北体育馆的海报横幅就在眼前飞扬,上面依稀能看到两个字,拍卖!
拍卖?卖球衣,还是卖签名?
却只见那里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好不热闹,及眼处尽是些叽叽喳喳兴高采烈的小女生。仙道一路点头作揖地混了进去,好不容易把事情弄清楚了七七八八,一张嘴却情不自禁地张成了“O”字型,足足有三分钟没能合拢回去。
话说湘北篮球队虽然此次史无前例地打进全国大赛,校方却不怎么在意,眼看着这两年经济不景气学校收入每况愈下,校董事会大笔一挥,便一致同意,大幅度削减校内体育社团经费。
这下,可苦了人数最多,开销最大的篮球队。怎么办?队里的经理彩子女王眼珠一转,想出一个剑走偏锋的主意:
趁着湘北学园祭的机会,拍卖篮球队各位帅哥一天,为篮球队募捐!
所以今天湘北篮球部的表演节目,简单概括来说,就两个字:
卖身!
主持人彩子这会儿正手持扩音喇叭热情洋溢地解说拍卖内容:
“各位同学,各位同学,本次拍卖不限最低起价,可任意加价,叫价三遍无人加价,既算拍卖成功。机会难得,请好好把握!”
台下一下子就沸腾了。仙道听见有人在问,约会内容包不包括拉拉小手,打个KISS之类的服务,如果包打KISS,再加五万也没关系的时候,一边忍笑忍到内伤,一边在心里不由得庆幸自家篮球部没有如此女王样的经理:
田岗教练就算爱吹胡子瞪眼了一点点,到底也还算是个憨厚的老实人啊。
难怪小朋友今天死活不肯让自己来看学园祭。
仙道同学还在想东想西的时候,那边厢,三年级的三井同学已经率先以五万的高价被拍了出去,买家是他的铁哥们铁男、德男那一伙。
三井大怒:“你们买我做什么?我还等着被美女拍走拉风一把呢!”
铁男:“老大,我们这不是怕你万一卖不出去没面子吗。”
德男:“就是就是,为了凑足五万块我们少打了多少小钢珠,老大回头你也得出一万……”
三井:“*¥#•—6*-++$%^&……”
接下来,副队长木暮同学和二年级的宫城同学都顺顺当当地被拍了出去。木暮的约会内容是帮人补习功课一个星期,拍走宫城同学的那一位家里是开餐馆的,据说最近送外卖的服务生刚刚跳槽走掉(宫城:彩子,你要等我,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的!……)
樱木花道同学倒是出乎意料地拍出了十万的高价,但对方是湘北边界的混混帮派,指望靠樱木同学在接下来的地盘械斗里占得上风。
篮球队的赤木老大眼睛一瞪:“这个不卖!我们篮球队的队员绝不打架!”(樱木跳下台来给了混混们一人一个头槌,混混们流着泪倒下了……)
这时候尖叫声的分贝突然高了起来,原来是花魁流小开出场了。
流川亲卫队的一个骨干率先叫了起来:“十万!我出十万!”
“十五万!”
“我出十八万!”
“二十万!”
彩子在上面计数:“二十万,还有没有了?二十万一次,二十万两次……”
叫价二十万的女生在那边花痴状尖叫:“啊啊啊,流川君是我的了!”
仙道再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怒道:“我出二十五万!”
大家都被仙大帅哥的气魄震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始喧哗,突然有人伸出一根手指来颤微微地指着,说:“这不是陵南的仙道彰吗?”
台上的流小开刷地一下转头看过来,两道目光如炬,一副咬牙切齿要杀人灭口的架势。
人群里这会儿议论纷纷:
“仙道他要买了流川做什么?”
“我明白了,他是奸细!陵南好卑鄙,竟然想通过这种形式挖角!”
“千万不能卖给他!”
“不过仙道君果然跟传说中的一样帅哦!”
………………
正乱成一团的当口,突然有一把清朗的女高音,压倒所有嘈杂的声音响起来:
“我出五十万,连这个仙道彰一起买了!你们卖不卖?”
“卖、卖!”彩子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顾不得眼前这个人前一刻还是阶级敌人的事实,下一刻里已经拖住仙道的衣角将他一把扯到台上。
“五十万一次,五十万两次,五十万三次,成交!”
当大家拥有共同目标的时候,所谓的阶级差异是可以无视并当它不存在的,这是彩子经理的信条。
所以,就算是陵南的仙道彰,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当作自家人……一并卖掉。
此时,尚未完全搞清楚状况的仙大帅哥,正试图向身边站着的洋平打听:
“这个出五十万的到底是谁?”
而不知是不是错觉,向来泰山崩于眼前也面不改色的洋平同学,此刻话音里竟有一些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个……是XX山漫画社里的BT同人女……”
“能不能不去?……唉哟……”最后这声哀嚎,是被恼羞成怒的流小川同学踩了章鱼脚的人发出的。
台下,被唤做阿花的漫画社社长正拿着皮夹使劲儿摸啊摸,摸了半天,气势十足地大叫一声:“梨小妞!过来赞助点儿,钱不够了!”
穿着水手制服短裙的美少女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一边掏皮夹一边嘀嘀咕咕:“流川的那份就不用还了,仙道的那份儿我可一个子儿都不出……”
然后,仙道同学和流川同学,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卖了。
而历史的崭新一页,就这样被翻开了。
TBC
PS:
1、本章鸣谢阿花同学与小梨同学的客串演出,鼓掌!
2、拍卖的情节创意来自于MUFFIN大人的一篇神话同人《LIKE NOTHING ELSE》(超好看的文,反正我这个神话盲是拿它当原创看的,还是觉得很好看~~~~~~~)

漫展上的COSPLAY现场热闹非凡,仙道抄着手蹲在墙角,嚼一片柠檬,兴趣盎然地看各种希奇古怪的生物在自己面前来来往往。
刚走过去两台电脑,迎面又过来三位平安时代京都人士。
看着还挺亲切,仙道眨眨眼,有点想又有点不想去提醒小朋友们,那年头大家还不认识衣服上什么叫做拉链。
这时须弥山漫画社社长阿花同学标志性的女高音再度响起:仙道,仙道跑哪儿去了?
饶是阿仙同学向来自诩英俊无敌潇洒无双脸皮一级棒,闻言也忍不住,抖上那么一抖。
阿花社长身后跟着流小开,衣服的款式很奇幻,脸上的表情很冰霜。三伏天的会场里,流小开眼神如刀,扫上那么一扫,空调都省得开了。
仙道于是坏心眼地笑,牛皮糖一样粘上去。
流小开抛一个白眼过来,扔回一句经典的“白痴”。
周围的女生瞬时间尖叫起来,本年度最令人期待的COSPLAY表演瞬间开始。帝释天和阿修罗——仙道,和流川。
耽美狼们手里闪光灯闪成一片,间歇有口水滴落的声音,不绝于耳。
仙道顾不得自己此时我为鱼肉的境地,心里忍不住先乐开了花。没想到这才是21世纪最有前途的新产业。赚钱大任当前,16岁的高中生仙道彰瞬间变回原形,化身当年56家酒楼的精明老板——倘若酒楼开张时不时能拐骗花魁流小开往仙帅哥自己身边站上这么一站,还不怕生意好得冠盖满京华?
所谓钱眼里面出西施,仙道这会儿扭头看流川,只觉得空气里都有铜板咣当咣当往下掉的味道,眼神越发深情起来,越看流小开,呃,越好看。
而所谓风云突变,它所描绘的,大约也就是当时那个瞬间的情景。
(现场解说画外音:当空气里还漂浮着蜜糖与巧克力的味道,以及同人女们的花痴尖叫时,仙道彰同学——啊,我们伟大的仙道彰同学,以一记难度系数高达6.0的高台跳水动作,潇洒而狼狈地跃下了舞台——啊不,是被踢下了舞台!)
关于此次悬案,陵南中学素有包打听之称的彦一同学的调查如下:
A、据目击证人甲阿花同学所说,当时仙道目露含情脉脉之眼光,深情地看向流川枫同学,然而在其轻吐出一句情话之后,便被害羞的流川同学一脚踢下了表演台。据在场占人数70%强的同人女CP饭的唇语解读,该句情话应为“流川我好喜欢你”。
B、而据目击证人乙小梨同学的证词所言,当时表演台下流川枫亲卫队表现活跃,此举大大伤害了自诩帅哥的仙道彰同学的心。于是该同学在表演时向流川同学追讨旧债未果,反被债务人一脚踢飞,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所以当时仙道彰的台词应为“欠我的600日元速速还来”,此解释得到了在场约10%的流命唯饭们的认同。
C、可尚有另外一位目击证人小由老师坚称,仙道君他其实只是脚下打滑,摔下舞台而已。此乃意外事故一桩,实应追究工作人员地板清理不当之责。(注:关于小由老师,请参见第一章《仙道彰:我与由贵老师不得不说的故事——论粉笔神技与上课瞌睡之监督与反监督作用》)
(继续插播话外音:众人大惊:“这不是陵南的由贵老师吗?”
小由老师:“我只是过来看看我心爱的学生而已,哦呵呵呵呵……”)

仙道同学那天得到一项宝贵的经验:版本越多的八卦,其本质越有可能简单到无厘头的地步。
就好像这一次的COSPLAY事件。
其实仙道同学只是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嚷嚷了一句:
“流川你真的像大家说的一样,下眼睫毛很长也!”
神奈川女高中生们有人手一册的花痴小册子,据说,有份在册子上写文章的,私下里会被女孩子们称为“大人”。
又据说,小册子上说,神奈川篮球界唯三拥有下眼睫毛的,乃流川、藤真、三井是也。
又据说……还有很多据说!
可是女孩子们咯咯地笑着,把那小册子神神秘秘藏起来,好象里头藏了下期彩票的号码。
不过没关系,年轻的女孩子,就算是咯咯傻笑的年轻女孩子,在青春期男生眼里照样美丽又神秘。
伪高中生仙道彰当然早就过了懵懂的青春期,但他的好奇心总会不合适宜地爆棚。
当然这是值得理解的:一个从平安时代来到现世的聪明人,就算他曾经拥有56家酒楼的辉煌产业历史,有时也难免会表现得像乡下阿叔进城。
可是仙道彰同学,对着镜子研究“我的下眼睫毛难道不叫下眼睫毛那该是什么东西”这样的问题,你难道真的不觉得很无聊啊啊啊?
如此,这般,诸如此类,综上所述,仙道彰同学的遭遇,其实只需归纳为两个字:
活-该!
十一

此刻,流言的主角仙道君正一脸绅士地对着周围的花痴女生微笑:“同学,请把你的尊手从我的屁股上拿开”,一面心里头恶狠狠地盘算回头要不要在流川的咖喱饭里多加十包咖喱粉作为报复。

可是事实证明,第二天,为了吃的,他就把什么都忘了。

藤真把仙道拉去湘北篮球馆的时候,仙道正在海边钓鱼,一个人。
流川自从上次把仙道一脚踹下台之后便不见踪影,于是少了流小开酣然而眠的黄昏里,仙道的背影突然就多了点念天地之悠悠的所谓诗意——为了仙道同学的面子,这首诗的后一句咱们就不提了。
可是让仙道自己先向流川低头,那他也是决计不干的。仙道于是叹一口气,抓抓脑袋:再说,被踹下台来的可是我啊!

来到现世的这些日子里,成日里与这些高中小朋友们厮混在一道,不光险把他乡做故乡,连智商情商也渐渐退化到高中生水平。
不妙。

仙道还在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当口,就被藤真拉去凑人数打篮球了——自从大半年前玩过一次翔陵联队对湘北,这已成了神奈川各位篮球界高手技痒时的固定节目。
至于搞定仙道?一本限量版的欧洲中世纪菜谱就足以让那小子两眼冒绿光。

打球那天很是发生了一些预料之外小插曲:比赛开始之后,照例有闻讯而来的女生跑来观赏帅哥,大家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可是这一次,有两名身着流川亲卫队服色的小女生,高高地举一块大标语牌,上书几个大字:
仙道是流川的,谁都不许抢!

标语牌是精心制作过的,还带闪儿,放在观众席里一样显眼。位置也特地挑过,正对着藤真——控球后卫一运球,一抬眼,想不看到都不成。

球场上的气氛立刻有几分尴尬。
而位置处在台风眼里的三个人,表现各有不同。

藤真叉腰,低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看得清肩膀微微颤动。不清楚状况的,只当队长大人在发怒,可了解这位脾性的都明白,哥们绝对是在忍笑,而且忍得那叫一个辛苦。

仙道有点儿愣神——猛一下子被说成是别人的东西,换谁都得楞几秒——就这几秒钟的功夫,手上的球就被断了。断球的人是流小开,这位同学今天状态神勇,见谁灭谁,丝毫未受场外不稳定因素影响——除了脸上表情凶恶了一点,苦大仇深了一点,好像谁都欠着他流川同学几百万。

彩子女王经理在场边优哉游哉地摇扇子:“这年头,分不清真人和YY的LOLI真是越来越多了呀!”
场上的另一名队员樱木同学则十分疑惑:“仙道不是陵南的吗,怎么成了臭狐狸的了?不行,绝不能便宜了臭狐狸,就算是湘北的也应该是我的(大怒)!”

当天的这场球,由于几位主力队员明显的心不在焉,和场上场下其他队员的集体走神儿,变得十分失水准。不好看。

可赛场之外的故事,不但还没结束,还好看得很呢。

十二

比如现在。

藤真看着仙道,笑到见牙不见眼: “要不要我明天登报澄清:藤真健司绝不会插足仙道彰与流川枫之间,特此立言存证?”
仙道也傻呵呵地笑:“真的搞不清这帮小朋友心里在想什么。”
“他们说,我是你和流川之间的第三者;他们还说,仙道君虽然是颗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大萝卜,但心里头最爱的那一个还是流川枫……”
“天地良心,我不知道是个多忠厚的人呐……”
“你跟流川,到底是阶级敌人还是地下情人?”
仙道伸一个懒腰:“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一起打球而已。”
“我本来以为,仙道你除了烹饪书之外多少也会对别的东西感点儿兴趣。”
“我最近也有读诗啊……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仙道露出非常天真的表情,他居然还真的就这样吟起诗来了。

藤真摇头,大笑。论起捣糨糊的功夫来,仙道君若是称第二,还真没有人敢称第一。

“仙道。”
“诶?”
“你知不知道你有个毛病?”
“什么?”
“每次你口不对心的时候,右边的眉毛就会比左边的眉毛高一点点。”

提到流川这名字的时候,仙道君你的眉毛倾斜角度很厉害咧!

终于戳到仙道痛脚的藤真同学,心满意足地背上书包去了高三补习班。
独剩下黄昏光线笼罩下的湘北校园里,不知道学校广播站哪一位同学头壳坏掉,居然放起古早时候的戏文片段来。
伊伊呀呀的女声,因为唱片的磨损,更增添一份粗糙的岁月磨砺感:
那又是谁,
欠了谁的风流债……

对青春期的小朋友们放这种东西,要闯祸的呢。杞人忧天的仙道同学抓着脑袋上的朝天发想。
发呆半晌,想起来藤真最后那句话,嘴角又勾起来笑一笑,无端带了点温柔的神气:
谢谢指出……我一定改正。

因为流川,他还是个未成年小朋友呢。

十三

彩子女王手里的扇子摇啊摇,眉毛跳啊跳。
三井和撄木比赛结束后就为了一只苹果打成一团,从更衣室这头滚到那一头。
“学长不像学长,学弟不像学弟!”
“就是就是!”一旁的宫城一脸讨好大力点头,随即化身小型轻量级轰炸机加入战团:
别——打——啦!

战事随更衣室衣柜的轰然倒塌而结束。小型轰炸机劝架时过于踊跃,误轰炸了周边建筑,将原本有可能成为持久战的一场大战转变为闪电战,也算功过相抵。
三井停手不打了,柜子里偷藏的烟可不能暴露了。
樱木涨红了脸扑上去,运动服下还偷偷放着写给晴子小姐的情信呢。
看热闹的队员们挤成一座小山,人人生怕自己的小秘密从柜子里跑出来。

忙乱之中有人嘀咕:流川呢?流川那小子跑去哪儿啦?
贴着流川枫名字的柜门此刻大开,由女孩子笔迹写就的粉红色信封成打地飘出来,散落一地。每飘过一封,学长们的嘴角就抽搐一记:
那面瘫的小子,就这么受欢迎?

彩子女王叹口气,湘北名产“糖和鞭子”再度登场,给三个惹祸的家伙一人一扇子,顺便尽一回学姐职责,替学弟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粉红少女心。
可这一回,轮到女王的嘴角开始抽搐:“什什什什什么?”
宫城探过头来,看第一眼,不可置信,看第二眼,一下子没忍住,笑喷了出来。

流川是个硬朗到甚至有时有点粗鲁的男孩子,虽然不打球的时候迷糊了一点,收到的情书多了一点,但他的书包,他的柜子,就跟普通的男生没什么区别:脏兮兮的运动服,喝到一半没喝完的佳得乐,几个黑色的运动护腕……
可就在这样一个柜子里,居然躺着一本耽美向同人志,花里胡哨的封面上还写着仙流真爱四个大字!

赤木队长大怒:是谁把这玩意儿给他的?
一年级的替补队员安田抖抖缩缩地举手:是我们班女同学前阵子拜托我,说一定要亲手交到流川君手里……
副队长木暮君的眼镜片儿边缘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语调却依旧平稳温柔:这样说来,只要是女同学拜托,就算是炸弹也无所谓么?
众一年级新生齐刷刷地发抖。
三井摸着下巴嘿嘿笑:这年头,粉丝们都是一帮坏人啊。
彩子女王饶有兴趣地拿起书,翻两页,皱起眉头:什么品位!里头的作者都是我的雷!
天真纯洁的樱木小朋友看不懂这热闹,挤在人群外头大跳大叫:什么书?什么书?我也要看!终究还是捱了赤木队长老拳一记,头顶一阵青烟袅袅升起。
赤木队长:这玩意儿儿童不宜!

十四

流川一个人在街心小球场练球,周围小子们的水平都很臭,他心里憋了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的后果是,每个投出去的篮球都像是炸弹,颗颗目标直指蓝框。
哗,厉害!周围的小朋友们目瞪口呆,齐齐鼓掌。
流川吸气,手臂伸展,手指微舒,橙色的球从指间滑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出去,稳稳当当地又一个空心进篮框。因为太过顺畅,反而有一丝游离的失落感,空空荡荡。
习惯了两个人的球场,骤然少了一个可以并肩的人,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就像所有的三流小说情节一样,仙道彰这时好死不死地出现在街道拐角口。此人如平日里一样,朝天发,大码T恤,牛仔裤管松松卷起一道,夹趾拖鞋,看上去从头到脚都滋润得很。看那踢踢踏踏的懒散样子,不是去找街口修车铺的阿叔聊天,就是去街尾拉面店的阿姨那里蹭饭。
流川脑袋上瞬间黑线一万条,火气从心里头一直冒到脑门上,倘若加上象声词的话,一定还在滋滋地冒火光。
手里的篮球偏离了每日投球两万次练就的熟悉轨道,重重砸在篮框上。
流川愤愤地想象那是仙道彰同学的脑门儿。
他倒不想一想,先不理人家的其实是自个儿。

其实流川自己多少也有点明白,这次的别扭闹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仙道彰,那天嬉皮笑脸说着“流川你的下眼睫毛果然好长啊”的仙道彰,不由得不叫人火冒三丈。
尤其是,那天硬被塞了本同人志好奇之下翻了翻隐约知道了某些事之后。
想到这个,流川的耳根就忍不住火辣辣。
这帮神奈川的白痴们都在想什么啊!
而他仙道那乱七八糟的脑袋里又在想什么,平日里又把他流川当什么了?
以上,是单细胞流川君难得复杂的心理活动。

但显而易见并且很不巧的是,仙道同学虽然长了张聪明面孔,头脑却常常会在需要的时刻短路。比如现在,他就踢踢踏,踢踢踏,丝毫不理会流川同学内心的暗流涌动,径直从小球场旁边走了过去——期间还企图调戏一队刚刚放学的幼儿园小朋友并险些被其中一位万恶的女小朋友反调戏。
流川皱皱眉毛,突然没了打球的心情。
收拾外套和书包,跨上那架身经百战的破单车准备一气骑回家的时候,突然听见微弱而柔软的“喵喵”声音。
流川抬头,一只很小很小的猫,被卡在街道旁建筑的二楼通风管道口里。

流川把书包和单车往路边一甩,沿着旁边的自来水管往上爬。小猫从通风管道里探出头来,好奇又害怕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大男生。流川顿住身体,一只手紧紧攀住水管,另一只手尽力伸向小猫,有点僵硬地学了一声猫叫:喵。
乖,过来。流川紧紧抿住嘴唇,就算是在充当小动物救星的时候,这么肉麻的台词他也说不出口。
小猫狐疑地伸出一只爪子,轻轻搭在他的手上。
抓住了。
流川轻轻把它放进自己的外套夹克里,拉上拉链。
可是意料之外的一盆水从天而降,促不及防。像被人一下塞进自来水龙头下,瀑布般的水帘遮挡了视线,流川的手在那个瞬间不太合适地滑了一滑。
身体一下失去重心,垂直往下栽倒。

楼上的欧巴桑开窗骂:哪个不识相的小混蛋,大白天爬水管想偷东西么!

失去重心的感觉像坐过山车,在一刹那流川居然还有心思想,如果一定要受伤的话,最好不要是腿……可是就算手臂骨折也很麻烦……
最终碰触到的,居然不是硬梆梆的地面。软乎乎,热烘烘,是某个人的怀抱。那个人被他的重力加速度带到,抱住他齐齐摔倒在地上。他的下巴就嗑在那个人的额头上,很痛。那个人的头发上抹了太多者哩,蹭在他的脸上,有鲜明的触感。
除此之外,那个人的怀抱倒是安全暖和的。

小猫从流川的夹克里伸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叫了一声喵。

那个人这时候才想起来嘟嘟囔囔地抱怨:流川你真重!你的膝盖压到我的肚子了!
流川刚刚被欧巴桑赏光的那盆水,此刻也弄得他浑身湿答答。
可是那标志性的朝天发就算湿了,也依旧顺着缕儿神气十足地站在他脑袋上。那趴趴的眉眼,抱怨的时候也带点儿笑咪咪的神气,不是仙道彰是谁!

那天后来的结果是,流川领了两只小动物回家。
一只是刚刚断奶没多久的流浪小猫,另外一只,咳,是湿答答可怜巴巴看上去像只流浪小狗的仙道彰。

十五

流川妈妈很高兴。儿子自从进入青春期就变得倔头倔脑,沉默寡言,这可是他主动带回来的第一个小客人啊!
所以当流川穿着柔软的棉布睡衣从浴室里出来,刚洗完的头发还一缕一缕搭在脑门上滴着水珠,冒着热气时,仙道同学已经自来熟地在厨房里跑前跑后,跟流川妈妈亲近得好像早就认识好些年了的样子——身上还穿着跟他同款的小熊维尼睡衣!

流川妈妈悄悄刺探军情:“流川在学校里表现到底怎么样啊?”
仙道恭恭敬敬地答:“报告阿姨,虽然我跟他不是一个学校的,但是听说流川在篮球队里比同年级的队友成绩要好(同年级的队友指得乃是樱木花道君),老师对流川也很看重(这是当然的,自从流川同学海扁过那位打扰他睡觉的数学老师后,所有湘北高中的老师见到流川同学都是自动退后一步绕道走的)。”
流川妈妈惊喜:“真的?”
仙道同学大力点头:“真的!”然后一回头,就看见流川同学伸进厨房的半个脑袋——后者正努力地燃烧小宇宙,企图以眼杀人——可是樱木同学早就在赛场上身体力行地证明过这招不管用了。

那天晚上的晚餐被证明极其成功,流川家的成员个个都多添了白米饭两大碗。流川妈妈和仙道互相吹捧对方的厨艺,场面比较肉麻。等到晚饭结束的时候,流川妈妈已经恨不得将仙道收做自家第二个儿子了:
“今天晚上仙道君就留宿在这儿吧,天色也怪晚的了。”
“阿姨,没关系,我可以乘电车回去。”
“说什么话哪,小枫,再拿一套被子去你房间!”

流川等了整个晚上,可算是找到了报复的机会。这会儿,他把被子往自家房间地板上一扔:
“你就睡这儿!”
仙道笑咪咪地看看地上的铺盖卷儿,突然跳起来一个饿虎扑食,把流川扑倒在塌塌米床铺上。流川没料到会有偷袭这一手,一时落了下风,被仙道先下手为强用铺盖卷儿卷成了一只大蚕蛹。蚕蛹不老实,在床上扭来扭去企图破蛹而出,仙道干脆恶狠狠地压牢这只铺盖卷儿,腾出一只手来,冷冰冰地伸进热乎乎的被窝里去,去挠流川的痒痒。流川闷哼了几声,终于屏不牢笑出了声来。
仙道于是拍手道:笑了笑了!
一个没提防,被床上的人抓住了机会绝地反击一脚踹下了床。
仙道只好哀怨地抱着地上的铺盖卷儿滚来滚去,垂头丧气地挠地板:人家也不是有意的么,官人你就这样狠心地把人家抛弃了……
流川翻个白眼儿:白痴。
仙道继续哀怨地挠地板:人家明明是在对那张温暖的床说话……
流川二度翻白眼儿:白痴。
仙道拊掌笑:流川你的语言词汇实在太平乏了,我国文化源远流长怎么到了你这辈孩子手里就光剩下点儿渣了……
流川忍无可忍,一只枕头砸将过去。世界终于清净了。

夜晚黑漆漆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柔和的月光从窗帘缝里偷偷钻进来,悄悄爬在墙上,像一个暧昧不清的眼神,审视着所有有心事的人。
仙道静静躺在地板上,流川的呼吸声就在身旁,近在咫尺。他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弧度越来越弯,越来越大,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到的,盛放在黑暗中的笑容。
算和好了吗?算吧。
又开始像从前一样打打闹闹,说些男孩子在一起都会说的胡话。
这样就很好。明明知道只要这样就很好了。

那天和藤真在湘北黄昏校园里的对话仍然历历在耳:
-提到流川这名字的时候,仙道君你的眉毛倾斜角度很厉害咧!
-谢谢指出……我一定改正。

仙道听得到自己无声的叹气。可是有一种东西,你理智上明白要控制,却控制不了它的发作与蔓延。那种东西的名字,叫感情。
他必须要承认,就在这个一切寂静的时刻,那因为小小别扭后重归于好而燃烧起来的快乐,正像只横冲直撞的小动物,撞击着身体里每一个神经末梢。
这种只要和某个人在一起,就会铺天盖地砸将下来的快乐,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体会过了?

“流川?”他试着轻轻地叫一声。
没有回答。身边是那个人清晰而绵长的呼吸声。
“混帐小子,居然自顾自就睡着了。”仙道喃喃地自言自语。只是他不知道,在那一夜,那一刻,躺在他身边的流川,竟也因为那一份相似的,青涩却强烈的情感,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天空渐渐亮起来。第一抹晨曦的光芒,取代了皎洁的月光,从窗帘缝里照将进来。世界开始醒过来,早起的鸟儿忙着抓虫吃,楼下的蛋糕店里传来清晨第一炉蛋糕甜蜜的奶油香。
这家蛋糕店的LOGO很有意思,仙道曾经拉着流川特地研究过:“Life is uncertain,eat dissert first(生命如此无常,让我们先吃甜品吧)。”
很有趣,生命中让人愉悦的东西,往往也同时伴随莫名而来的罪恶感。
甜品如此美味,可惜却总叫人发胖。但生命如此无常,先不管不顾只为眼下欢愉又有什么不对?
很多年以后再回头看,那个夏日那个清晨,少年仙道彰与少年流川枫心中所烦恼的,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在这未来漫漫人生中,要不要先任性一回把甜品吃成头盘的问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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