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行道
作者: 果果,收录日期:2006-03-25,841次阅读
神奈川的天空,一直是很蓝的,那种他很喜欢的湛蓝。他们说,是因为印上了海水的颜色。美丽的兰色的海天连成一体,好象永不分离的缠绕着。偶尔的海鸥掠过,带出一道银线,划在空中,也印进他的心里。
碧色的天空,也有灰芒的时候。那时的海,在哭泣。于是天,也跟着一起流泪。不是哀怨缠绵的伤悲,也有晶莹剔透的泪滴。一颗一颗,落进了谁或谁的心里,沉积到底,或者蒸发无迹。
思念的药引,只需要很小的东西。一滴雨,一片叶子,一个脚印,一种声音。温柔地涌起,涌进心底,慢慢地累积,上瘾到无药可救。所以我们,拥有了那种叫做记忆的东西。
他拎着水桶和钓竿,在这湿淋淋的天气里,无处可去。被浇的透湿的发贴在前额,本就模糊不清的视线看出去更是一片雾茫茫。哪里是路哪里有水,交织在一起,隐隐约约。
不过没关系,他对这里太熟悉了。沿着左手边上了台阶,很顺利地向右转上了正道。黏的湿的滑的,仿佛大地也在哭泣。
他叹口气,发了会儿呆。看到不远处有人在奔跑躲避。懒懒地笑,反正到哪里都是雨。有的人讨厌下雨,正如有的人不喜欢太阳一样,刺痛眼睛。他试着抬起头,冰冷的雨点打到脸上,温柔地倾泻着,有点痛。
——喂,下雨了。别打了吧。
——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别练了,会感冒的。走走走,载我一程。
一前一后地拖拉着,他和他上了同一辆单车。两个大个子,不轻的份量。可怜的车嘎吱嘎吱呻吟着,左右摇晃。
——哇,你会不会载人的?骑稳一点!
——天很黑啊,看得清吗?当心!!
——喂喂,你没睡着吧?我可不想撞电线杆。
——罗嗦!
他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好象生怕摔下来。风呼呼地刮过耳旁,夹杂着雨点的冰凉透心。
他大声地冲着他喊——你觉不觉得这样很浪漫? 可是被风吞进了空气里,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晰。
单车毫无预警地擦上路边的栅栏,人仰车翻的时候,他仍紧紧地搂着他。温热的气息透过手臂传来,他被箍得喘不过气来,从睡梦里惊醒,听到急促剧烈的心跳。是他的,还是他的?雨很大,下得整个世界都没有了颜色。他和他,在自己的雨里,发呆对望着,呼吸着对方的气息。
从前那些匆匆过往的欢乐岁月
象是梦的季节日和夜把我带向遥远的
久别的一切时光断裂换得这无奈的距离
与爱的熄灭能换回什么留住幻梦留下美丽回忆
开动倒计列车陪你度过寂寞
陪你从山路再次经过就让阴暗被阳光照射
春天是多雨的,温暖而潮湿,像人的心。她也是美丽的,樱花盛开的时节。粉白的花锦簇着,蔓蔓枝枝,层层叠叠。妖异的红色的樱,血一般开遍山野,夺目而耀眼。风舞动着花瓣,纷扰视线,也令人移不开眼。
他和他一起去赏樱,看到遍地的落花,还有残败的枯叶。他听见哗啦啦的树叶声,抬头看到樟树浓密的枝叶中飘下的枯黄的叶。他很疑惑,他觉得好象听到了树的叹息。
他认真地愁眉苦脸——哎呀,惨了。樟掉叶子了。我也在掉头发,会不会秃顶啊?
他无声地笑,伸手去玩他的发,坚硬而浓密,扎了他的手。
——真是的,你还要拔。秃了的话你可要负责的哦。
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感到粗糙的手心和关节上的茧。
——就这样拉着你,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放手。你也不可以放!
——我会陪你去美国。我们一起打NBA,一起拿总冠军戒指,一起退役。
——到时候,就算我老了,谢顶了,啤酒肚了,也不准你嫌弃我!
贴着他的脸,看进他的眼,任性的孩子气的要求着,承诺着。
白痴,哪有那么容易!他的眼睛这样说。他于是执起他的手,伸出小手指,说,我们来打钩钩,谁不遵守约定谁就是小狗。
漫天的樱花和枯叶里,他们订下誓约,以打钩的方式。
他们仍旧坐在同一辆单车上,左右摇晃,听它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支离破碎。平均每三次会撞上路边的栏杆,停放的轿车,或是别的什么。车被拿去修过很多次,始终会有响声。于是他们在这习惯的声音里左右摇晃地向前行。
他说再也不放心让他载,就换了位置,他载他。他觉得前方的视野一片大好,迎面有青草混合着泥土的清香,阳光直泻下来,晒得人暖烘烘。他也昏昏欲睡,像他一样安心地沉入梦里。于是可以看到一辆被两个头低低的大男生压迫得不成车形的脚踏车悲惨地哀鸣着拙力前进。
有时候,风太大,刮得人喘不过气。他会很清醒,用力地踩着踏板顶风向前,感觉到满身满头都在冒汗。他大声地气息不稳的说,以后到了美国一定要买辆车。 坐在后面的他听不清楚,问他说什么。他说,单车骑不快,又不安全。我可不放心你到那里还边骑边睡!他还是听不清楚,就把耳朵贴上他的背,听见模糊不清的话语和嗡嗡的振鸣声,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觉得他真是温暖。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放心地靠在他的背上。
他边卖力地蹬着,边想着将来的事,絮絮叨叨的计划着。 我们拿到总冠军的戒指就退役好不好?还是你想多拿几个?人家想早点跟你过两人世界嘛。我们要买一幢大房子,有院子的那种,在里面种樟树和枫树,当然还要有别的花花草草点缀。养一只猫和一只狗,教导它们相亲相爱,不许吵架……
说着说着,感到他的头贴了上来。温热的气息拂在背上,痒痒的暖暖的,慢慢地越来越重。他的呼吸透过浮动着的空气,流进他的耳里,真真切切。
他很不满他的不专心,于是故意左右摇晃着他,想摇醒他。可是他很稳当地坐在后面,呼吸均匀,没乱过一下。他摇得累了,就停车在路边。跟他靠在一起,打瞌睡。
风渐渐的小了,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拂过每一缕气息,每一寸土地,偶尔有鸟儿扑棱棱地飞过,好象天使的声音,一切都温柔的说不出。
他们在这温柔的天与地之间,安安静静地睡着,互相依靠,如同甜美的童话中相亲相爱的孩子。
游荡着穿梭在车水的路面
三月春天看湖光泛波
看清烟掠过的视线
一瞬间闪过的画面
昨天路过
曾经伴着你来到我身边落坐
我们沉默
再来与昔日碰杯
那天,他硬把他从温暖的被窝里拽起来,说冬天的日出最美丽。他说他不喜欢太阳,太耀眼刺目。他就笑他怕晒黑。他一直很白,就算晒多了太阳也不见得会生雀斑什么的。他很嫉妒他的健康肤色,虽然嘴上一直不说。他看出他的神色,笑嘻嘻地捏捏他的双颊,说哥哥带你出去晒太阳。他打掉“哥哥”的手,重新钻回被窝里,像只猫一样蜷成一团。他无奈的宠溺的笑,不舍得看他困倦的眼,只好又浪费一个美好的早晨,决心下次一定要拖他去看日出,让他喜欢太阳。
可是下次和下次的下次,还有下下下次,他的计划一直没有成功。他永远也找不到好方法把嗜睡的他拖离冬天的温暖的被窝。于是他也跟他一起睡,就这样睡过了从冬天到春天的日出。
夏天的阳光越发强烈,他整日整日地缩在屋里吹冷气。他用手碰碰他的皮肤,一边大叫着好冰,一边七手八脚地搂住他享受清凉。他就觉得被一只大火炉炙烤着,昏头昏脑地拼命挣扎。可是火炉打定主意烤焦他,死也不撒手。于是火炉和冰块一起滚到地上,扭做一团,谁也不肯先认输。
扭着扭着就累了,两个人扭在一起睡着了。忘记盖毯子,忘记关小冷气,忘记还躺在地板上。两个没头没脑没记性的人蜷在一起,呼呼大睡。没有人管醒来后会不会着凉。
原来有个人依靠是件那么幸福的事情,他睡着,或者清醒着。半梦半醒的时候,他想告诉他,就这样一直到老很好,和他一起。可是他醒不来,他不知该如何醒来。他喘不过气,他无力摆脱。
消失的影像浮动在
过往的残骸 划过悲哀
他和他坐在新干线上,从头坐到尾,再从尾坐到头。看着广告牌不停地闪烁变换,看着不同的人的脸孔浮来沉去。
他紧紧地靠住他,觉得似曾相识的场景见过好多次,不知道自己是否清醒。他看见报纸上的新闻应该是明天头条,版面却明明白白地印着今天的日期。于是他更加迷惑,以为自己身处梦境。可是身边的他真真切切,像往常一样倒头熟睡着,脸上的线条消瘦清冽。他很自然地依偎过去,和他一起,沉入梦中。
窗外的景物继续不断地变着,他们很自然地呼吸着对方的呼吸,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他做着七彩的绚烂的梦,梦里流动着永恒。
他揉揉红通通的鼻子,还不时地打着喷嚏,纸巾用掉好几包。队友们围上来问长问短,队长,出院了,没事了吧?出院?什么院?他疑惑的抽抽鼻子。医院啊?你不是出车祸了吗?我们还去看你来着。 他茫然四顾,什么车祸?不就是感个冒吗?还用得着住院?大家一阵沉默,然后慢慢散开。他听见有人悄悄地议论着,真可惜啊,连签证都办好了。你看他那个样子,是不是……?嘘,小心点,别让他听见了。
他茫茫然地站着,想起了什么又没想起什么。
他走在路上,抬头,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枝叶,错综的纠结着。阳光从缝隙中偷出,刺痛他的眼。他的眼里突然涌满泪水,折射出阳光,越发疼痛。痛到每根神经,每寸肌理。
有人跟他说,我讨厌阳光,太刺眼。
脚下的叶子刷刷的响着,他头痛欲裂,看到那些似曾相识的话语和场景在四周飘来荡去。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空气的灰烬,灼伤他的手心。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奔跑起来,漫无目的拼命地奔跑,踩得叶子发出更大声音。刷刷刷,刷刷刷。他看到不远处有人骑着单车驶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近到跟前,却不真切,飘忽的如同在梦里。阳光漫天撒下,直射在他的皮肤,无比灼热的疼痛。
他拉着他的手,走在没有阳光的午后。他迷迷糊糊地靠着他,他紧紧的牵着他,好像害怕走散。
——我们就这么一直一直走下去,你说好不好?
——嗯。
——答应了吗,太好了!
——嗯。
——喂,不会吧。又睡,醒醒,不准睡!
——白痴,干嘛!
——很痛诶,还打我。人家在对你做真情告白耶!
——白痴……听见了。
——咦~呵呵,你脸红什么?
——要你管!
——呵呵。一起跑吧!
——!干嘛!
——来追我吧!
——白痴,看路。
——追上来哦。
——红灯。别跑了!
——没关系的,反正这条路车也不多。快来吧。
你好,在玩篮球吗? 你是谁? 我叫仙道彰,请多指教。 陵南的仙道彰? 是啊,你也知道我? 一对一! 你是…… 流川枫。 流川……枫。很好听的名字。可以叫你枫吗? 白痴。
一路上有人能白头到老有人失去青春年少
有人在回忆中微笑也有人为了明天而烦恼
一路上有人太早看透生命的线条命运的玄妙
有人太晚觉悟冥冥中该来则来无处可逃
一路上有人盼望缘份却不相信缘份的必要
一路上那青春小鸟掉下长不回的羽毛
每个人都是单行道上的跳蚤
每个人皈依自己的宗教
每个人都在单行道上寻找
没有人相信其实不用找
——《单行道》
完
2002/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