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房间
作者： 果果，收录日期：2006-03-25，1298次阅读
我一直一直地待在这个小房间里，曾经是我们两个人的房间。我没有地方可去。
我想我还是不能忍受孤独，所以我买好了机票，决定去找他。
在那个时候，记得我们都很快乐。我们年轻执着，一同相信有爱就可以了。所以不顾家人、朋友、学校的压力，搬来一起住。那个时候的我们，就与外界隔断了一切的联系。
我一直记得晚上我们两个人坐在一张小小的沙发上看电视的情景。我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包瓜子。我一边看，一边剥瓜子给他吃。因为我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视，有时候递给他瓜子肉的手，一直伸到了他嘴里。我就啊哟叫一声，说你怎么象小狗一样舔我。他就会打我一下。我凑过去亲他一下，说我要舔回来。
冬天的时候，没有暖气，我们就依偎在一起，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看进对方的心里。夏天小房间里又闷又热，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我们就兴致勃勃地出去打篮球，然后浑身湿透地去海边吹风，回来后两个人都得感冒。
这就是我能够回忆起来的最幸福的日子了。
我以为这种幸福可以长长久久地下去。
一直到毕业，我找不到工作。没有公司肯录用我，因为和他的关系。就算做了一段时间，一得知实情马上会开除我。
我当过搬运工，赚辛苦钱，每天扛着那些沉重的木箱跑上跑下，肩上磨得都是水泡，一天做下来，腰也直不起来。我去帮旧船铲漆，风很大，产下来的铁锈在风里漫天飞舞，连耳朵眼里都吹进去了，头一摇，满耳朵哗哗地响。回到家里，头发里，耳朵里，全是铁锈。可有时候我真的没力气洗干自己，吃了东西就睡觉。在我睡着后，他会拿着毛巾，仔仔细细地帮我擦洗。早上一直是我叫醒他，现在换了他叫我。以前从来不做家务的他，学会了烧泡方便面以外的菜，学会了洗我的脏衣服，家里没有洗衣机，他用手一寸一寸地搓掉上面的污渍。握着他越来越粗糙的手，我想，有爱就好了吧，我们可以永远永远地这么过下去。
然后我们就开始吵架了，为的都是说不出口也记不住的小事，可还是要吵。开始我们都有点害怕，有点沮丧，我们为何不能冷静想想，是很爱对方的，一颗心里全是爱情的，为什么要这样呢？接下来是冷战，我们好几天都不说话。我们都是骄傲的人，谁也不肯先低头。终于我疲倦了，我说算了吧，吵什么呢。他不说话，过来握着我的手，于是我伸出另一只手去拥抱他。
我们和好了。我仍旧不断地寻找着一份正式的工作，他也继续为理想而拼搏着。
可是我想我还是累了，我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勇气和执着。我害怕一回家就对着那个狭小的房间和安静的他，我没有话说。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他说他要出国了。我的心里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和悲伤，很平静，居然还有一点点解脱后的轻松。他大概感觉到了，所以很快地办好了手续，把东西全部搬走了。
去机场送他，像两个好朋友一样友好地道别。我们都清楚那声“再见”背后的意思。回到那个小房间，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想我要振作起来。我去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交了固定的女朋友。所有人都在庆幸我的迷途知返、浪子回头。他们重新接纳了我。
我的生活开始步入轨道，升职很快，又和女友结了婚。我想我已经忘记他了。
半年之后，妻子和我离婚。她受不了我晚上做梦时总是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我搬出了家，回到那个小房间。我们的留下来的家，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我早晨不醒，就没有人能把我推醒；如果我彻夜不睡，可以省去早晨叠被子的麻烦；如果我不做饭吃，厨房里当年被我们养得又黑又大的蟑螂只好饿死在角落里。
有时候我对自己说话，我说，“喂，亲爱的，你吃点什么？”
然后我用另外一种声音说：“吃点饭吧。”
“啊呀对不起，没有饭啊，有方便面，也很好吃的，你以前很喜欢的。”
“我听到就头皮麻啦，不要吃。”
“那我没有了。”
原来还是这样，原来又回到了原点，原来我一直没有忘记他。
我辞了工作，买了机票，飞去找他。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我只是想再看看他，跟他说说话。
可是当我看到他牵着大腹便便的妻子的手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想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我买好了回程的机票，准备第二天就走。可当我站在阳台上看着美丽的夜景时，我突然想起以前就是这么牵着他的手一起看天上的星星。风吹过来，他靠着我，看着他比星星还明亮的眼睛，我就觉得自己好爱好爱他。
以后呢？没有人再和我一起数星星，没有人再让我可以这么爱他了。是我自己先放弃的，我感到一种绝望的灰心。我想活着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我出去买了瓶安眠药，打算写封信给他，然后自杀。这样他会不会记住我一辈子呢？
我的计划被他破坏了。原因很简单，他一早就来接我去飞机场。而那时我还没来得及写完那封长长的信。
在那家旅店的小房间里，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跟他讲这么多话，而他也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听。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只看到他眼里的泪光。
他拿走了我的安眠药，然后，把我送到了机场。我一步一步往里走，我知道，等我走过检票口以后，他会回他自己的家。
End
注：本文部分情节取自《世界上最孤独的孩子》。
200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