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

人在天涯。

不是海角天涯，而是天涯酒楼。

他微笑而行，走在拥挤人群中却如正独行天涯。

“客倌，要点什么？”

细细的腰，长长的腿，女子笑得很媚，很甜，很有信心，因为她是美女，除非瞎子一定能
看出这一点。

他不是，但是他抬起头，女子不再对自己的笑有任何信心。

他的眼，又亮又灵活，如同天上最美的星光，与它一比，美女的眼简单成了死鱼眼。他的
鼻，又高又直傲气又天真地翘着，加上那个懒散漫不在乎的微笑，足以让最贞静的少女为
他脸红。

“这是岂非不是酒楼？”他柔声问。

“是。”当然是，脸要红到脖子了。

“那就莫再问我要什么。”更温柔的声音，带着笑。

酒端上来的时候，他在看着窗外。

天涯楼。

人在天涯楼，他等的人是否也在天涯？

他小心拔出他的刀，很薄，很亮，很锐，手指微笑着抚上，春水般温柔，如同抚摸着情人
，情人的眼，情人的眉，情人的唇。

他的刀正是名叫情人。

风起，他饮下酒，和着风。

他知道他等的人终于到了，在风中，随风而来。

少年垂首站立楼下，衣如雪，人如剑，出鞘的剑。

各式各样人来来往往，避开他，甚至没有人敢多看一眼，怕剑锋会割痛眼，但他在看，专
注地看，温柔地看。

少年终于抬起头。

如果说他的双眼如天上最美的星光，那么这个少年的双眼就令天上所有的星光都黯然失色
。

只是随随便便站着，他的绝世风华已足以令人停止呼吸，如果他肯笑，他的笑容想必不会
让少女脸红，却会令她们疯狂。

但他不笑，从不笑，寒如冰雪。

他的剑正是名叫冰雪。

情人的怀抱可否融化冰雪？

“你迟到了，枫，为什么？”他在天涯的尽头微笑。

他在桌前坐下，没有回答，不是所有的事都有答案。

“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吗？”

他仍然不开口，抿紧他的唇。不知道，不必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之间——流川枫与仙
道彰，早已注定，还能有什么事呢？

“不知道也不问，枫，真是你的性格呢。”仙道笑得更加温柔迷人，“是根本不关心，还
是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

“不关心。”他的神情漠然，“要做什么，随你，与我无关！”

“枫，你真的无情呢。”他的笑容简直要醉了天地，但流川的眼仍然无比清冷，完全没有
一些酒意，也许因为他喝得不是酒，而是水，清水，“你应当改名叫流川冷的，比你的剑
还要冷。”

流川仍然沉默，盯着桌子，好象那比仙道的笑脸要好看一百倍，好象那上面随时会开出一
朵花，红红的，笑笑的喇叭花。

仙道终于不再笑，“枫，如果还要与我一对一，就不要放过这个机会。”

流川抬头，握紧他的剑，眼睛开始燃烧，这一天终于又到了。

“三天之后，月圆之夜，九华之巅，陵南仙道彰，湘北流川枫，冰雪情人，一决生死！”

他微笑离去，微笑穿过人群，身后是天涯。

人在天涯，可那个人不再是他。

有来就有去，有聚就有散，这个道理谁都懂得，但是山一程，水一程，要行过山水多少程
才能再到天涯？

………

残春，木叶萧萧，霞光掩映。

流川枫在夕阳下，仿佛已与这霞光山色融为一体，因为他太静。

绝对的安静，只有风吹起时白衣与发丝在动，竟似已沉沉入睡。

酉时至，红日落，圆月升。

仙道和着月色一起到来，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随随便便挎着他的刀，随随便便拎着他的
渔蒌和渔杆。

“枫，这么早就到了，一直在等我吗？真让人感动！”

流川冷静而讥诮地说，“如果你能准时到，我也会感动，如果能不要再唱这只该死的歌我
会更感动！”

仙道又笑了，“枫，快要决战了，难道不能对我笑一笑吗？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除了
决战我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比如钓鱼，比如喝酒，比如吟诗，甚至可以一起就在这里赏
月。”

“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我来这里就是要和你决战！”

眼睛开始燃烧，“放下你的渔蒌和渔杆。”他一字一字道：“拔你的刀！”

这五个字说完，火焰变成了剑锋。

仙道不能再笑，剑气，和淡淡话语一起铺天盖地而来的剑气。

纵横三万里，光寒十九洲。

流川枫剑已出鞘，那种无坚不催，不可抵御的剑气不在他的剑上，不在他的眼中，而在整
个天地，无处不在。

一阵风拂过，很冷。

流川枫剑势已起，缓慢而优美，竟似踏着自然的节拍韵律，如风吹过，如水流去。

自然而然，但谁能知道风从哪里来？谁又能知道流水要去向何方？

低吟一声，仙道的刀出鞘，情人。

如果流川的剑是风，那么情人就是风中的蝶，随风翩舞；如果流川的剑是水，那么情人就
是水里的帆，顺流飘荡。

流川枫的瞳孔开始收缩，剑气回收，他整个人就是一柄剑，他的剑就是他的锋刃！天地间
只有这一柄剑，慢慢刺出，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后又有最不可思议的变化。

仙道的刀却不再动，矗立。

谁能挡住清风？高墙。

谁能挡住流水？礁石。

可是等清风变成了狂风，流水变成了激流，还能挡得住吗？

仙道不断后退，竟似已在流川枫的剑势下无还手之力。

退路的尽头是什么？

不是天涯，而是断崖。

岩石断裂！

…………

有一种鸟儿，名叫乌鸦，没有人喜欢遇见它，在很古老的时候，就有种传说，乌鸦开口必
带来灾祸。所以预言灾祸准确的，又叫乌鸦嘴。

“仙道彰！不要八爪鱼一样缠着我！”

“人家有恐高症，如果不抱紧点儿会害怕的，枫，你的剑插稳了，不要再掉下去了。”

“放手，不要抱我！”

哗哗啦啦，碎石子坠落，和着人影。

乌鸦嘴。

网，渔网，很大的渔网。

网中有两条鱼，大鱼。

“这里怎么会有渔网？”渔网里的流川枫很冷静地问渔网里的仙道彰。

仙道心情很愉快，解释起来很认真，“是我早就挂好的。断崖上比试，很容易出意外，万
一真的摔下去怎么办？”

流川枫拍开章鱼爪，“是吗？怕出意外？”

“不……是，是因为用渔杆钓不上鱼，就撒下鱼食，用网来捕。”

“所以？”

“所以决战是饵，捕鱼是真。”仙道眨着眼睛，笑得象只刚偷了腥的猫，他是刚偷过腥。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流川枫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但他不能走，因为他在网里，渔网里还是情网里？

“枫，你要相信我，天日可表，哦，现在没有日，那就月亮见证，我对你决无二心，上次
纯属意外，以后我发誓再也不会盯着其他人看了，不管他笑得有多倾城。”仙道的笑脸比
月色更迷人，“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不理我，知道这几天有多想你吗？我对你的
思念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如果你在这样的月色下，如果你在这样的美景里，如果你对着这样赖皮的笑脸，……，如
果你是流川枫，除了叹气，你能怎么办？

流川枫的叹息淡如夜风，“白痴………”

月娘躲在薄云后，风儿竟也似害羞捂住了眼，转个圈儿离去了。

冰雪消融，春波在情人张开的怀抱里荡漾。

情人的手指，如同春雨，痒痒的、酥酥的，落在人身上。

“彰，这儿可以吗？渔网没事吗？”

“嘘，宝贝儿，现在不要操心这个问题。”

嘶啦……，咚！碰！

“仙！道！彰！”

“………，枫，青筋，青筋不要再暴出来了，千万记住随时保持你的冷傲形象，还有，不
要坐在我胸口说话，……还有，渔网本来没问题的，可能是最近你吃太多，所以超重了，
…………，啊………，枫，不要这样啊，保持形象啊……，救命啊………”

明月亦如霜，好风亦如水。

“大师兄，有没有见到仙道师兄？”

“没见，好象今晚要和流川枫决战。”

“又要决战？苦命的仙道师兄，隔个把月就被逼着一对一，对了，仙道师兄不会这么乖乖
听话吧，肯定又要玩什么花样，嗯，上次决战紫禁城是在丽春院房顶，上上次华山论剑是
在朱大善人的假山上，再上上上次闯少林是去了城南的大雄寺，这次是去哪儿啊？”

“听说这一次要决战九华，……，唔，可能是北山坡吧，好象下面韭菜正在开花，韭花山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