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哭

作者: 谢明湄,收录日期:2006-03-27,1209次阅读

开始时并不想这样的,没有想要爱上他,也就只是很普通的认识,球场上的对手。注
意他,是因为蓝球,与他在一起,也是因为蓝球,“学长,请与我一对一。”

  青春飞扬,球场上溅满阳光。并没有更多的想法,那刻,他想的也只是战胜我吧。

  汗水濡湿黑发,看到乌亮眼中明锐的光芒,也会有些许的闪神,但是,还有更重要的
事,就是不可以被他战胜。

  一天比一天熟悉,也就可以这样过去,并肩而行一程路,然后山长水阔各自归去。

 

  陵南输了,并不能让我停止笑容,蓝球,从来不是全部,可是,可是,很多可是压在
胸口。

  流川摇摇晃晃骑着单车来找我,“学长,请与我一对一。”

  “好的。”我说。

  攻势异常凌厉。流川拼尽全力,依然不能回天。一场球下来我们都气喘吁吁,流川几
乎要站不住了。

  我笑,“走,也不能总是打球,轻松一下,和我去钓鱼。”

  单车吱吱呀呀响了一路。

 

  鱼儿鱼儿水中游,有人有人呼呼睡,昏天暗地。我握住钓杆,静静等待愿者上钩。

  “白痴,花了半天时间,就这几条小鱼?”

  气结,“不在结局在过程。”

  乌黑双眼望住我,“是吗?不在结局在过程?”

  心中的动荡,些许。

  输赢并不重要,在过程,不在结局。

  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嗨,我是你学长哎,等你打赢我再来安慰我受伤的心吧。”

 

  自然地便经常在一起,无心理会旁边的风言风语,问心无愧。

  单车呼啸围住我们,“啧啧啧,小两口还怪亲热的,流川,不怕你的亲卫队哭红了眼
睛?”

  占了便宜拉着他转身就跑,分明是有意寻衅,人数太多已经亮出家伙再下去会吃亏。

 


  蹲身在草丛,握紧他的手,一手的汗,不是害怕,而是担心他。很不对,很少见他这
么大的火气。

  外面的少年呼呼喝喝,骂骂咧咧。

  他偎紧我,一动也不动,陡然听到他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终于与我的,合在一
起。

  脚步声杂沓,寻不到我们,忍不住想笑,好象是在亡命天涯,可是却又心慌,慌的要
命。不是怕,就是心慌。

  人终于散了。

 

  松开他的手,揉他的头发,“流川,不要这样,不要理那些闲言碎语,我们问心无愧
就是了。”

  他抬头,望我,那一瞬间,星光沉在眼底。

  “如果问心有愧呢?”

  手停在发上,指下柔顺凉滑,如同丝,一缕缕,向我缚来。

  暗香盈动,不能拒绝,我想要他眼底的星光。

  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星。

 

  并不后悔,只是不能明白。

  不过一个瞬间,便收拾了,我一生的情爱。

 

  老师、同学、邻里,我不能再理直气壮,因为问心有愧。

  世界只余我们两人,那又有什么要紧?白昼的阳光在我眼底,夜晚的星光在他眼底,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在一起,幸福一点点一点点荡漾,天堂不过如此。

  不要紧的,我们年青,总能过去的,是不是?

  可是凡嚣尘世,跟着一点点逼来。

  最后一个苹果,一人一半,最后一个面包,一人一块,最后一杯酒,醉了我的眉,醉
了他的眼。

  醒来后,一室的昏暗与寒冷。

  “苦吗?枫。”

  “不苦。”他侧头,“和你在一起,不苦。”

  不苦,并不苦,只是开始明白,我们的天堂,并不在这个世界里。

 

  一室的咖啡香,我怀念海风的腥味。

  “仙道君,拜托了,枫他是个很固执的孩子。”

  我笑得要眯起了眼,说得对,枫是个固执的孩子。忍不住,快要放声大笑。

  “我也拜托你啊,大叔!仙道彰不是茶花女,用不着跟我唱咏叹调!”

  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没有在我面前放一沓钞票。

  他只是说,蓝球,本来流川是要去美国打蓝球,那几乎是他一生的梦想。

 

  一生的梦想,但蓝球并不是我们的全部,对不对?

  那么,爱情,是不是我们的全部?

  没有答案。

 

  “藤真,……”不允许被拒绝,“还欠我一个人情,是不是?”

  后来的事,我不再记得。并且,从此绝口不提,爱,或者不。

  执著的等待,与执著的沉默。

  星光一点点、一点点熄灭。

  我大笑着,在他面前,在另一个人脸上,印下我的吻。

  夜空完全沉寂。

 

  送他出门,在早春,春天即将到来,而我们的爱情已到了尽头。

  流川说:“你听。”

  我侧耳,雪水融化,从枯枝上落下,不停的滴答,“嗯,雪化了,春天就要到了。”


  安静的声音,“那是哭声,雪在哭。”

 

  沉在河底,河水从我身上缓缓淌过,带着泥沙带着浪花带着我不知名的东西。

  我明朗微笑,穿行在时间的河中。

  并没有多么悲伤,只是从此不再有蓝球,不去碰触,不看电视,不看报纸,小心剔去
一切有关细节,我希望它属于另一个人,完完全全。

 

  冬天终于再来,雪轻盈落下。

  路灯在车窗外倏忽来去,一段明,一段暗,如流离失所的星光。

  “仙道君,请原谅我,我是一个父亲啊。”

  保持完美笑容。虽然它已僵硬。

  我不懂,为什么天堂不能在这个世界然而地狱却能到来?

 

  葛林巴利,神经系统疾病,起于四肢,然后扩展全身,尽数失去痛觉,最后因心肌、
呼吸肌麻痹而死。从病发到死亡,不超过二个星期。

  流川倒在地上,在即将夺冠的赛事中。

  没有痛感,是不是因为曾经的疼痛太剧烈所以宁愿从此不会再痛?

 

  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极少。

  伸手触摸他的脸,浅浅呼吸掠过手背。

  肌肤快要透明,微凉,只有发丝依旧顺滑,如缕缕丝,缚住我。

  我早该知道,他是我的蛊毒,深入骨髓。

 

  阳光暖暖照落,他的双眼,如茫茫雪野。

  我附身,在他的耳边。

  “我爱你,枫,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爱你,到永远。”

  原野花开,春天到来。

  握紧他的手,或者天荒地老就在眼前。

 

  在他身边沉沉睡去,做我平生最美的一个梦,直到铃声拼命响起。

  我在门外,玻璃隔开我们。

  冰雪无声亲吻他,一点点偷去他的血色,他凝望我,对我微笑,双唇艰难无声启动,
我细心随他描摹口型。

  “我爱你,彰,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爱你,到永远。”

  微笑渐渐凝冻在雪中。

 

  抚上他沉睡的脸,冰冷,不再有任何温度与气息。

  ——枫,千万年前,有恐龙在草原游走,后来火山突然喷发流星殒落如雨,据说再后
来便是漫长的冰河期。一个万年,又一个万年,直到冰川消融。

  我爱你,从那时,到现在。

  时间的河不停地流,但是,世间纵有千百种容颜千百种好,却都及不上,你曾拂过我
耳边的气息。

  所以,当春天到来,当你听到水珠滴落声时,那一定不是我的泪水。

  那只是雪在哭。

  雪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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