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行

作者: 优钵罗,收录日期:2006-03-27,924次阅读

(上)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


  你若要问,这江湖之中,天下群雄里,最著名的是谁,每一个人都会告诉你一个名字:仙道彰。然而,你若要问,谁是天下第一的的剑客,每一个人都会告诉你另一个名字:流川枫。
  仙道彰,他的名字,如太阳般照亮了天下。在年少轻狂的十七岁,他参加科举并一举夺得状元,然后掷下红袍宫花大笑而去。在鲜衣怒马的十八岁,他已成就了江湖中最响亮最灿烂的名声。他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江湖第一的侠客。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能让少女们心醉心碎;他的剑,能在百万军中取人首级。
  流川枫,如神龙见其首不见其尾。江湖中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师承,甚至没有多少人看到过他的容貌。而,更没有一个剑客,能在他那样的年龄里创造了那样无人能出其右的传说。
  著名的江湖书生月鹤影在他的月影手札中,对流川枫做了如下记载:流川枫,身份:不详;师承:不详;进入江湖时间,最多半年;特征:十六上下,面目清俊,黑衣长剑。主要战绩:三月,杀中原大侠冯义,十招,江湖上第一次知道这个年轻人;四月,杀“铁面判官”秦正,八招;五月,杀东北名侠郭临夫妇,二十招;七月,杀东北武林盟主尹鹰,十三招;八月,杀武当虚字辈长老虚风,十八招;十月,杀少林天字辈高僧天无,二十招。 既:流川枫杀人,从未超过二十招。又:这个年轻的杀手不但杀人,而且揭露这些江湖名侠卑鄙肮脏的真实嘴脸,令天下哗然,其亲友门人无颜复仇。
  因为这最后一点,流川枫没有成为人人得而诛之而后快的杀手,相反的,他成为一个神秘的正义的传说,令诸多道貌岸然的江湖名侠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在整个江湖因为这来历不明的神秘少年人心惶惶的时候,流川枫,却突然消失了踪迹。一时之间,种种传说纷纭于江湖,渐渐的,一种被众人认可的说法,在江湖流传开来,人们说,因为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值得成为他的对手了,他的消失,是为了等待下一个时代的来临。于是,江湖侠客纷纷对他神往不已,流川枫的名字,也越传越响,越传越神,甚至被奉为剑神。
  时光匆匆,一晃五年,江湖人没有等到流川枫的回归,却等到了战争的开始。传递军情的兵士身背紧急军情文书在街巷城乡飞驰,运送伤兵的军车与运送粮草战资的军车往来穿梭,城市乡村贴满了征兵和征集物资的告示,战况显然不容乐观。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是以,江湖人也开始热血沸腾,摒弃了江湖人对朝庭的一贯偏见,去军情吃紧的地方投效军旅,但大多数人都没过几天就狼狈返回,真正能留下来上阵杀敌的不足一成。就在这个时候,又一个传奇出现了。
  仙道彰,那个闻名江湖的逍遥浪子,舍弃了逍遥天下的悠闲日子,抛开了江南水乡的舒适生活,更谢绝了亲朋好友及众多红颜知已的挽留,携了心爱的宝剑,只身从军去也。


  凉州,西北边城,南面祁连,东北临腾格里沙漠,中部为河西走廊的平原,东连咽喉要冲古浪峡,西接永昌戈壁滩,丛山峻险、河流湍急,戈壁苍茫、大漠浩瀚。如今,兵临前线的凉州和东北方向的敌军隔着黄河天险遥相对望,在没有绝对的把握渡河之前,双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是以,凉州虽是地处战争前线,相对却算平静,并不吃紧。相应的,其驻守将军也默默无闻。(汗,地理位置有问题的话,不要怪偶,偶也不太清楚啦:P)


  “籍贯?”
  “江南,杭州。”
  “姓名?”
  “仙道彰。”
  “年龄?”
  “二十三。”
  “习过武吗?有没有擅长的兵器?”
  “剑。”
  “哦?”负责登记的士兵抬头望向仙道,笑道:“我们这里很多士兵都是不会武的,要从头开始训练,你既然会武,我们将军正在营中的校场设文武试,有能力者均可得到提拔,你不防前去试试。”
  “将军名讳是?”
  “你不知道吗?”士兵微笑,神色间透出敬畏,“我们将军复姓流川,单名一个枫字。”
  “什么?!!”仙道大惊,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流川枫!凉州将军竟然是那个传说中最神秘的第一剑客流川枫?!还是,只是凑巧同名而已?
  “怎么了?”士兵一脸茫然。
  “不,没什么。”仙道微笑。这士兵只是普通人而已,自然不知江湖之事,自己看罢。“请问,校场在哪里?”
  仙道的笑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魔力,能奇妙的温暖安定人心。那士兵顿觉仙道非常可亲,笑道:“你从这里进去,往东走就是了。”
  “谢了。”
  录好军册,领取了军服,先走入自己的营房看了看,仙道一边换军服一边笑起,身为兵卒,命运就是等待着在战场上杀人或被杀。自古以来,战争中能出许多传奇的英雄与传奇的故事,为后世所传颂,所津津乐道,但没有多少人在讲述这些传奇和英雄的时候,能想到无数浴血奋战甚至魂断沙场的普通士兵。虽然他们也是战争胜败的关键,也是这些传奇和英雄的一部分。一将功成万骨枯,残酷而又现实的真理。
  换好粗糙的军服,仙道出了营房向校场走去,远远的便听见一阵呼喝之声,再走近时,便见校场中央搭起了座高台,台上两人正在比武,台下围满了看热闹的士兵。四下一望,却不见有军官。仙道略感失望,抬目望去,不由皱紧了眉头。台上比武两人,明显存在着实力上的极大差距,而那武功高的一人,大概为了炫耀,对那武功低微之人步步紧逼,毫不留情,那武功低微之人眼见着着凶险,面色惊慌,大声叫停,对方却是不肯住手,一刀下去,那人顿时受伤。
  鲜血飞溅,台下兴高采烈的士兵们顿时噤声。
  “岸本,住手!”台前一个文职打扮的年轻人皱眉叫道:“将军有令,比武只分高下,点到为止,不可伤人!”
  那岸本嘿嘿一笑,道:“木暮执事,军中要这等无用之才也没意思,就由我帮将军打发了罢。”竟不停手,出招越发凌厉。
  仙道看得大皱眉头,一打听才知这岸本投军不久,在校场连赢五日,是以目中无人起来。听说流川将军的副将日前战死,欲要在将士中提拔一名副将,他思得军中无人能比他更强,想来这副将一职非他莫属,竟是越来越骄横,连流川将军的执事木暮也不放在眼里。
  仙道生性侠义,见岸本骄横至此,大是反感,此时又见岸本刀法凌厉,竟有下杀手之意,心中怒起,飞掠上台,伸手一捞,便夺下了岸本的刀,淡淡笑道:“这位兄弟,既然将军有令,执事有话,大家也都是自家兄弟,你胜了便罢,何必逼人太甚?”
  “你、你是何人?!”岸本自恃武功高强,打遍军营无敌手,如今却被仙道在一招之间夺了兵器,又惊又怒。
  “从军之人。”仙道微笑,转向那人,温言道:“这位兄弟,你下去歇歇罢。”
  那人见仙道出手相救,感激不尽,向仙道一揖到地,转身下了台。
  台下兵士见武功高强但为人骄横过度的岸本败在仙道手下,都喝起彩来。岸本恼羞成怒,大喝道:“你有种便与我堂堂正正一战,乘人不备算什么英雄好汉?”
  仙道听他话说得不成样子,心中有气,想教训一下他,淡笑道:“那么,就请多指教了。”却不拔剑,就这么负手站着。
  岸本见他如此轻视自己,大怒,挥刀便向仙道砍了过去。本来以他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好手,但却又怎能与仙道相提并论?拼尽全力的几式绝招,都给仙道轻轻松松破去。众人本就厌恶岸本骄横,眼见这位新来的兄弟如此轻松的对付了岸本,加之仙道人物俊朗,身法飘逸,进退之间,风姿都雅,湛然若神,更令众人激赏不已,彩声雷动。
  岸本听得众人皆为仙道喝彩,更是怒恨,招式更狠,完全是要致人于死地的打法,仙道连连皱眉,存心要教训他,出招便也不再留情。他武功比岸本高出许多,这一不留情,岸本顿时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他本来自视甚高,性子又偏激,只恨仙道戏弄自己,愤恨之下,便想杀了仙道。仙道见他出手越发阴险狠毒,气愤不已,见他连细小歹毒的暗器都用了出来,衣袖一拂,内力横扫,暗器反射回去,全部打在岸本身上。那暗器淬有毒麻之物,岸本顿时浑身又麻又痛,滚倒在地。(汗,偶不想挖坑,因为旧坑还没有填完,所以写短篇,所以不要叫偶写详细的武打场面,粉难的说,又占篇幅。)
  台下兵士见状,一时噤声。仙道冷冷道:“我处处留情,你却痛下杀手,竟连如此歹毒的暗器也用了出来,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你一个教训。记住,习武之道,在于强身健体,除强扶弱,而非是持强凌弱!”
  士兵们本没有看明白,听得仙道说出事情始末,顿时又是彩声四起。
  “出了什么事?”陡然,一个清冽淡定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仙道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色便袍的男子,从自动分开的人群中,慢慢走了过来。
  好美的人!
  这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约莫二十左右,身形修长,略显纤细,随意的玄色长衫,同色的发带随意挽着漆黑的发,丝丝缕缕在风中轻轻飘扬。男子有着完美如雕塑的五官,刀削般利落鲜明的轮廓,和一双夜般深黑,却比日月星辰更明亮的眼睛。然而,他那清澈的眼底掩饰不住的些许沧桑与落寞,却使得他本来年轻挺秀的容貌,多了几分萧瑟。
  莫非他就是……仙道看着他慢慢走近,看着士兵们都纷纷躬身为礼,心没来由的乱跳起来。
  “将军,事情是这样的……”木暮对仙道很有好感,见将军凌厉的目光扫向仙道,急忙上前解围,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将军身形一晃,便到了仙道面前,“名字?”
  他的声音很好听,仿佛是一柄宝剑在带着冰凌的水中一揽般的清冽,却没有温度。
  仙道唇角勾起一抹趣味的笑意,“仙道彰。”
  “仙道彰?”将军细长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象是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淡淡道:“流川枫奉命镇守凉州,你既从军,须得听我号令。”
  流川枫!
  仙道又被这名字震了一震,随即笑起,“是,将军。”
  流川扫了一眼犹在地上翻滚的岸本,手指一弹,点了他的穴道,冷冷道:“解药。”
  岸本忙不迭用下巴示意在怀中,仙道见流川伸出白皙纤长的手要去拿,赶紧抢先掏出了解药塞进岸本嘴里。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愿意那一抹白皙碰上岸本。
  流川扫了一眼岸本,冷冷道:“我有令在先,军中严禁士兵相残,你既违我军令,便不能留在此。明日日出之前,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岸本被他冷峻威严的目光一扫,竟是不敢多言,恨恨瞪了仙道一眼,跳下台走了。
  “军队有军队的规矩,”流川转向仙道,“你既知士兵之间不可相残,他有伤你之意在先,确应受罚,而你如此伤他,也是不该。从明天起,到伙房做工两日。可有异议?”
  好个公正严明、不偏不袒。仙道嘻嘻一笑,却见流川那冷峻威严的目光朝自己扫了过来,自己也不知为何,顿觉尴尬,讪讪收起了笑容,“是。”
  流川深深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拔剑。”
  “咦?”仙道呆了一呆,见流川缓缓拔出了腰间长剑,知他想要与自己对决,也不多话,拔在剑在手。
  方拔剑在手,仙道顿觉流川在刹那间完全变了,浑身上下散发出凌厉之极的气势,清冽的目光燃烧起来,整个人卓然闪亮得如同一尊高不可攀的战神。
  也就在这一瞬间,仙道肯定了,这个驻守凉州、默默无闻的将军,正是江湖传说的第一高手:剑神流川枫。
  收起了笑容,仙道集中精神凝注流川。
  明媚的阳光,和着边塞干燥的风,吹过二人,剑气在阳光下纵横闪烁,身影在风里飘摇交错,剑与剑的呛然交锋和着低低清叱不绝于耳,身为普通人的众兵士们,早已是眼花缭乱,哪里还知道谁胜谁败,只见日光渐移,时间飞逝,陡听一声轻笑,一声低叱,台上人影同时顿住,仙道剑尖斜斜指地,流川横剑当胸,二人一动不动。一片死寂中,仙道微笑开口:“将军好功夫,仙道甘拜下风。”
  这么说来,是将军赢了。士兵们松了口气,还不及开口,却听流川清朗的声音响起:“不,我输了。但是,”他抬头望着仙道,目光清澈而坚毅,“下次,我会赢!”铿锵的声音,决断的语气,和风传出很远。
  好磊落的男儿!
  仙道心中喝彩,向流川微微一揖,“承让。”
  “跟我来。”流川也不多话,收剑下台,仙道跟上,却见流川径直进了中央营房。他方才向士兵打听过,知道那是流川的办公住宿之所,微一犹豫,还是跟了进去。
  营房布置简单整洁,进门是个大厅,主座后挂着一张极大的羊皮地图,案几上满是卷牍,旁边木架上挂着一套银色盔甲,右边一道被布帘遮住的门,想来里面便是流川的卧室。
  流川在主座坐下,示意仙道坐在旁边,自案上拿过一只卷轴打开,却是凉州附近地形,听流川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问道:“如果你是敌军,将要如何攻下凉州城?”这才知道流川是要考自己的用兵才能,微微一笑,当下滔滔不绝的陈述自己的观点,兴致起来,还把案上卷牍作了地形地势的替代物,流川看得专注,也不阻止。二人直讨论了半个时辰才停手,仙道发觉流川看自己的眼神和先前大有不同,一颗心不知怎的便欢喜起来。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副将。”流川没有表情的说完,便挥手令仙道退下,在仙道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加了一句:“记住,明天去伙房。”
  人生的际遇有可能在一天之内发生如此戏剧的转变吗?从普通的被罚到伙房帮工的士兵上升到将军副将?而且这个可怜无比的副将的上任第一天,便是遵守那个带军严苛得一丝不苟的将军之令,去伙房帮工?被这巨大的冲击震得完全回不过神,仙道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房外。拒绝是不可能了。第二日便依将军命令在伙房帮工,一面对付着满屋油烟一面耳听着士兵毕恭毕敬的一口一个“仙道副将”,仙道无语问苍天。


  滔滔的黄河就在眼前奔流着,父亲那俊朗憔悴的脸浮现眼前。对于自幼生长在江南水乡的父亲而言,这条河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怎样的寄托?望向那滔天浊浪,仙道叹了口气。他的父亲当年是江南名望世家的第一才子,于盛年得遇身为江湖侠女的母亲,结为伉俪,夫妻恩爱,不料那个可以拯救世人的母亲却救不了自己,在生仙道时难产而亡,父亲痛失爱侣,终日郁郁,以致身染重病。仙道从小的记忆中,父亲就是个文采绝世却苍白嬴弱的男子,由于长年生病而极少出门,却写下了那么多华丽的诗篇。而,多少次,仙道记得,父亲总会呆呆望着窗外,许久,落寞的笑着,自语般的说,这一生,能够看一眼黄河,死也瞑目。
  壮阔的黄河,奔放的黄河,千百年如一日,滚滚浊浪卷着中国人世世代代的艰辛、悲凉、无畏、坚强,滋养了中原大地,孕育了中华民族,造就了不屈不挠的中华儿女……父亲对黄河的执念,也是这样吗?所以,想要看一眼波澜壮阔的黄河,寻求中华民族崛起的力量,让自己的血脉同这条流过了中华儿女血脉的河,一起沸腾?
  那是,诗人燃烧的灵魂啊……
  仙道独立河边,任长风振衣,水声震耳,任思绪随着涛声翻腾,许久,缓缓从怀中珍而重之的拿出一只小小革囊,贴在胸口,低声道:“父亲,孩儿带您来看黄河了。您说过,想要把身体溶入黄河,孩儿今日,为您还愿。”
  跪在河边,仙道小心翼翼的打开革囊,将不远万里带来的父亲的骨灰,倒入黄河,细细的骨灰被浊浪卷起,瞬间溶入水中。将革囊也沉入水中,仙道站起身形,吁了口气。终于,完成了父亲一生的心愿。
  忽听笛声低回,仙道抬目一望,却见不远处一处悬空于河上的大石上,如血残阳下,一身玄衣的人,正面向黄河吹笛,那音,却非是中原竹笛之音。难道……是羌笛?
  浊浪滔天,水声如雷,残阳似血,笛声苍凉凄怆,那一抹修长瘦削的背影,愈发孤独单薄。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脑中闪过这首诗,远远望着那一抹孤傲却落寞的单薄身影,仙道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痛楚。从对决的那一刻起,仙道就发现,流川实在不应该是一个将军,而应该是一个剑客。不论那身份多么尊贵,铠甲多么闪耀,将军的表皮下包裹着的,是最纯粹的剑客的灵魂,叫嚣着,冲击着。
  血仍未冷。
  从那次以后,流川常常找仙道练剑,面对流川那专注的神情闪耀的光芒,仙道心中,升起了越来越重的害怕和心痛。他害怕执着的剑客的热血在一点点冷透,心痛那抹纯粹绝傲的剑客的灵魂在一点点死亡!
  他不忍面对这样的流川。
  为什么他要放任自己在这样的地方让自己一点一点的死亡?这如此年轻的躯壳之中,究竟有着怎样无法述说的悲伤?
  手握成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仙道拼命压抑着想要冲上去拥住那抹仿佛随时都会溶入黄河的身影的欲望。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思绪混乱间,笛音陡停,流川没有回头,仙道抬眼望去,却见残阳已逝,夜色渐起,而那暗淡的河面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正有一个逐渐变大的小黑点。
  偷渡的敌军?!
  仙道一跃而起,冲到流川身边,“将军,请速回城!”
  “不必。人数不多。”流川冷静得连姿势都没有改变,“你可以先走。”
  搞什么啊,竟然说这种话?仙道瞪了流川一眼,“将军要亲自迎敌,属下自当奉陪。”
  “好,走。”一贯的言简意赅,流川收笛入怀(嗯,羌笛很小的,偶在羌族旅游时有看过),算着敌船距离,走到了岸边。
  正是时候。船已到岸,大约三十余人鬼鬼祟祟的从船上下来,准备往凉州城进发。虽是名百姓装扮,但行动间的纪律性无疑的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二人拔出佩剑,拦住敌人去路,敌军见被识破,纷纷拔出兵器,打算以多欺少,却又怎是对手。仙道的剑法大开大合,豪迈不羁,流川的剑法精妙绝伦,快愈闪电,片刻之间,敌军的鲜血已染红了河水。
  微弱的星光下,流川抬剑,剑光如练,竟没有一丝血迹。仙道看着流川满意的收剑回鞘,不由问道:“将军,有必要全部格杀吗?”他是虽是江湖人,行走江湖多年,却甚是厌恶杀戮,也从未曾一次杀过这许多人。
  “这是战场,”流川扫了他一眼,目光转向不知名的远方,声音低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是战争的法则,你最好记住!”


  仙道站在石上,听着水声如雷。自从那夜联手御敌之后,他和流川常会不约而同的出现在黄河边,一个听水,一个吹笛,却从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那夜。
  天已黑尽,寒风振衣,两人依然站在黄河边,无语。
  蓦地,一个高亢苍凉的声音响起,闯入仙道耳中,渐渐的许多声音加入,越来越高,越来越响,直至,冲入云霄。歌声压抑低回,千曲百转;歌声悲哀深重,痛若撕裂;歌声火热深沉,辽阔寂寞;歌声奔腾如洪,豪壮苍凉……
  仙道呆呆的听着,这歌声始听来粗粝,细细听时,却能激荡心灵。在寂寥寒冷的深夜,令人,痛彻。
  流川注目凉州城,许久,低低道:“这是秦腔。”他的声音喑哑,似乎在想着什么,保持同一个姿势,足有一刻的时间,一动不动。
  “……将……将军……”听着那样的歌声,看着这样的人,仙道只觉心痛如裂,若再不找个话题来打破这样的寂静,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什么?”好一阵子,流川才回过神似的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要呆在这里?”仙道终于问出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再不问,恐怕他会憋疯掉。
  仙道失去了惯有的笑,令流川顿时也乱了心跳。
  他的眼神太深沉,他的注视太锐利,他的声音太温柔,稍不留神,仿佛灵魂都要被他掳了去。
  “与你无关。”刻意加重了冷漠的语调,流川别开头。
  “不应该这样的!”仙道莫名的气急起来,提高了声音,“你不应该是属于这里的!你自己比谁都清楚!流川枫,天下第一的剑客!江湖尊崇的剑神!你有着比谁都纯粹执着的剑客的灵魂,为何要放任自己呆在这里?这里只会扼杀你的天份你的灵魂!你不心痛吗?!”声音越吼越大,仙道控制不住的抓住了流川的肩头。
  “我的生命由我自己选择!我没什么好心痛的!”流川握紧双手吼了回去,压抑着那股由心而升的颤抖。他怎能如此肆无忌惮的看穿他?!
  “你不心痛我心痛!”仙道想也没想的吼了回去,却在话出口的同时呆住了。自己在说什么?!
  被他的话吓住,流川瞪着那张表情失控的脸,半晌,咬着牙迸出一句“白痴!”挣开仙道转身便走。
  仙道也被自己的话吓得呆住,茫然松了手。


  “将军人呢?”走进中央营房不见流川,来与他商量军务的仙道拉住木暮询问。
  “你不知道吗?将军现在一定在黄河边。”见仙道茫然的样子,木暮一边整理案上的卷牍一边对仙道解释,“将军……有很悲伤的往事,每年的今天,他都会在黄河边呆上一整夜。从前大家还去劝他,现在……”
  “你们就任凭他一个人在那么寒冷的夜里呆上一整夜?”仙道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
  “不。只是,没有人能够劝得动他。”木暮长叹一声,话音未落,却见仙道已摔门而出。
  逝者如斯。多少年了,黄河仍是如此的流着,不论发生过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不论溶过多少鲜血与泪水,仍是这样一成不变的流着。奔腾的,冷冷的。物是人非,情何以堪?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流川拎起酒囊,狠狠灌下一口烈酒,而那些痛彻心肺的过往,却随着烈酒火辣辣的弥漫开来,在酒入愁肠的瞬间,愈发清晰。踉跄的倚倒在一块大石边,一袭白衣在凄冷的月色下愈显凄恻。
  远远望着那一抹苍白,仙道犹豫了。发生了那天的事情后,他渐渐理清自己的情绪,明白自己不知何时起已经爱上了那个谜样的人儿。面对那清澈的目光,仙道,彻底慌乱了。身为一个男人却对另一个男人动心,这本身就是一种罪恶。这样的罪恶,怎能加诸于那水晶般的人儿?
  就,让自己深深的埋藏、腐烂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仙道自那夜之后一直躲避着流川,谈论公事时也埋着头,不敢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
  可是,现在……
  看着那猛灌烈酒的人,仙道英挺的眉峰皱紧了。他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这么冷的夜在河边吹着风狂灌烈酒,他还要不要命了?!
  心中的犹豫在流川倒在石上剧烈咳嗽起来后全面崩溃,仙道疾步冲了过去,一把抢过流川手中的酒囊,大吼出声:“不要再喝了!”
  已有醉意的流川没有起身,就着倚石而卧的姿势抬头望着仙道,酒濡湿了衣领,清澈坚定的眼变得茫然失神。
  “不用你管!”喃喃嘟哝着,流川伸手去抢酒囊。
  “流川枫!”仙道远远丢开酒囊,双手握住流川的肩,厉声道:“你看看你现在象什么样子?!”看着流川有点茫然的神色,长长叹息一声,放柔了语气,“你不心疼你自己,就不怕别人心疼吗?”
  流川身子一震,望向仙道,惊愕的在仙道的黑眸中看见若水般的深情,和深深的怜惜。
  受不了这样的凝视,流川仓惶的转移目光。凄清的月色下,纤细的身影越发单薄,象是要溶进这月色一般。
  仙道心中一痛,转眼望见流川的手在微微颤抖,情不自禁的伸手将他的手包握起来,柔声道:“你的手在颤抖,冷吗?”
  不!不要靠近!!
  流川猛的抽回被紧握的手,用显而易见的冷淡与责备直视着仙道。
  “我想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仙道副将!”
  “对不起。”仙道彬彬有礼的道歉,顺势坐到流川旁边,凝视着流川,温和的道:“不要怕,我只是想治好你。”
  “我没有受伤!”流川才要起身躲避,下一刻便被仙道大力拉下,整个跌入仙道怀中,被仙道紧紧抱住。
  “你放肆!”流川大怒,“放开我!”
  “嘘,不要生气,我只是想帮你。”仙道温柔却有力的制止住流川的挣扎。他下定决心了,一定要帮流川走出那个不知有多深的低谷。无论有多深,他都要把他拉出来!
  “不用你管!我没有受伤!”流川用力挣扎。
  “当然有。你的伤,在这里。”仙道伸手轻轻点上流川心口,流川流川狠狠一颤,几乎屏住了呼吸。
  “不!你放手!”被道破心事,流川挣扎得更加激烈。他不要被任何人看透!尤其是眼前这个人!他早该知道他是危险的!
  “看着我,流川。”欺着流川醉酒无力,仙道轻易制住他的挣扎,强迫他转头望着自己,缓缓道:“你的确很强,强到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强到可以做所有人的依靠。可是,你真的不需要任何依靠吗?你表面看起来是最坚强的,其实你的心里比谁都寂寞。”
  “没有!我没有!”流川浑身颤抖,狂乱的反驳着。
  “不。你有!你把你的心用一堵高墙死死的封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因为害怕,所以把自己藏起来;因为无助,所以命令自己坚强。”
  “不!住口!你住口!!”被说破心事的慌乱令流川疯狂,他狂乱的叫着,更加用力的挣扎。
  “可怜的……”仙道心疼不已,伸手去抚流川的发,却被流川用力打开,大叫道:“走开!走开!我不要你可怜我!!”
  “谁可怜你了,”仙道再次将流川拥入怀中,放柔语气,柔如春水,“我不同情你,更不可怜你,我只是,爱你,而已。”
  !!!!
  被仙道一句话砸得失神,流川不能思考,无法回话,只能狂颤。
  轻轻叹息一声,仙道更拥紧了流川,不再言语。
  温暖的怀抱,强有力的臂弯,令流川有些怔忡。能够感受到对方无言传递来的深情与怜惜,流川心乱如麻。自己是边关纵横的铁骑将军,是千万军民依靠的坚强支柱,是堂堂七尺的男儿,不该的,不能的……不……不要!不能!!
  尽管理智这样拼命的叫嚣着,颤抖的手却渐渐贴上了那坚实的胸膛。
  …………
  …………
  “……我是男人。”
  “我知道。”
  “……我不爱你。”
  “我知道……”
  “……为什么……”
  “没有理由。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紧了紧手臂,仙道叹息般低语,“如果你一定要我说,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闭上眼睛,流川慢慢放松了身子靠在仙道怀里。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管,就……让自己放纵这一次……
  将倔强单薄的身子拥入怀中,仙道心痛的感觉到他的冰冷与纤细。什么是惺惺相惜,什么是一见倾心?他现在懂了。在流川身上他看到了倔强的骄傲和脆弱的苍凉,纵然这世界上有千百种温暖,却没有一种属于他。江湖人们看到的是他的力量和名声,是他缔造的辉煌传奇,但是他所经历的苦,又有几个人可以知道?
  在这绝域凄凉之夜,千百年奔流不息的黄河边,在这一刻,他们,相拥。

(下)

  有些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手中的文卷,仙道不时偷偷打量专注的处理着军务的流川。现在流川对他看不出一点不同,那夜的相拥,就象是假的一样。
  河边那夜,是他至今唯一 一次失控吧?
  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流川,如今的世间,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你有些许动心吗?
  “报―――!!!”
  拖长着声音飞奔而来的探兵气喘吁吁的跪在流川案前,“启禀将军,敌军一支约一万余人的部队已渡过黄河!”
  没有问出“他们怎样渡河的”这种愚蠢的问题,流川只是淡淡地应道:“知道了,出去吧。”终于将目光转向仙道,“给我地形图。”
  “是。”仙道熟捻地从案上抽出一只羊皮卷,在流川面前摊开,流川拿一只朱砂笔在地图上圈点,丝毫不乱。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敌军成功渡河的情形也早在他的预计之中。
  “传令三军,集结校场。”
  “是!”
  仙道出门传令,回来时见流川已换上了盔甲。和平常经常穿着的玄色衣袍不同,流川的战袍白衣白甲,越发衬出他清冽冷峻的气质。
  “将军大可不必亲自出战,属下前去便可。”仙道一边套着盔甲一边向流川提出自己的意见。
  “战场和江湖决斗不一样。”流川冷冷打断他的话,大步走出。
  仙道知道流川是说自己这个副将没有上战场的经验,呆了一呆,随即跟出。
  流川军令严格,上下齐心,三通鼓响,士兵早已集结完毕,流川更不多话,点了人马便开城迎敌。
  战场的惨烈状况远远超出仙道想像。江湖中的决斗杀戮和战争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前者靠的是个人身手,后者凭的却是人数、气势、指挥者的正确判断和士兵的齐心协力。仙道已经惯看了江湖中的腥风血雨,但是他所熟悉的一套在战场上完全行不通,在这里,你必须使出浑身解数,你必须比你的敌人更不在乎生命。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是战争的法则!
  这一刻,仙道领悟了流川的话。
  不是不想仁慈,而是,不能仁慈。
  流川身先士卒,长剑上下翻飞,银色战甲的身影仿佛已经和剑光溶为一体,所向披靡。敌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纵然是见惯了江湖杀戮的仙道亦为之动容。亦步亦趋地跟着流川,那明亮眼眸中嗜血的光芒和兴奋,令仙道为之心痛。
  忽然,一匹黑马拦住了流川去势,马上穿着敌军军服的高大男子,手握长刀,神情傲然。
  “剑术的确精湛,我方士兵不是你的对手,就让我来会会你吧。”
  感受到了对方高手的气势,流川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仙道明白,那是他体内剑客的灵魂在燃烧。
  “将军,一切交给属下。”清楚流川的执着,仙道没有阻拦,而是为他抗下了指挥战争的担子。
  流川回头望了仙道一眼,“好!”长剑随之扬起,向那敌军首领刺去。
  双方主将就此斗在一起,士兵们也不甘示弱的拼杀,仙道一面指挥士兵们稳住阵形一面迎敌,纵使他武功高强,面对太多的敌人,也未免一时间难以脱身。
  在如火如荼的战场上,陷入混战之时,没有多少人有余暇去顾及身旁的人,非是冷漠,非是自私,而是,现实。残酷的现实。在这种时候,没有人可以帮你,也没有人能够帮你,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已。
  所以,当那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出现后,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但仙道注意到了。
  心下大惊,仙道顾不得许多,长啸一声,内力灌于剑上,狂扫而出,倾刻间包围着他的数人纷纷伤亡倒地,随即自马背飞掠而起,几个起落赶到流川身边,正好看见流川自马背跌落。
  “将军!!”将跌落的身子接入怀中,仙道看见一道惊心动魄的刀伤,穿透了铠甲划过流川前胸,血大量涌流着,在白袍银甲的衬托下,艳丽得刺痛了眼睛。
  急忙取下流川的头盔试图使他稍微舒服一点,打斗中散乱的发披泻于肩,更衬出他如雪的肌肤,苍白得令人心疼。
  心痛、愤怒和恐惧瞬间摄住了仙道。愤怒地抬头,他看见敌方主将胸腹也有一道极深的伤口。抱起流川,瞪着已经摇摇欲坠的敌方主将,仙道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现在最好退兵。至于这笔帐,日后他自会与你算!”
  鸣金之声有效的控制了已然混乱的战争,唤回了各自的士兵,敌军撤回黄河对岸,战斗算是落下了帷幕。
  怀抱着纤细染血的人儿,耳边是他逐渐微弱的呼吸,仙道只觉心痛欲裂,无法呼吸。
  流川强撑着睁开眼睛,“……我……尽力了……”
  “我知道……”仙道拥紧了流川,轻轻拭去他秀丽脸庞上的血迹。
  “我会……赢回来……”
  “我相信你。”
  流川向仙道露出一丝微笑,绝丽的,平静的。那是他第一次对仙道笑。
  眼见着流川闭上了眼睛,身子也软在怀中,仙道心中有一种疯狂的情绪在狂烧。凭着多年江湖生涯的治伤经验,极快的为流川点穴止血,将流川横抱于怀,仙道拼命的狂奔回城,根本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发抖。
  旋风般的冲进中央营房,将流川安置床榻,飞一般的抓来了军医,可是,仙道没有想到,军医在床头把药和绷带摊开的时候,流川醒了过来,目光寻到仙道,立即问:“战况……如何?伤亡……情……况呢?”
  “你先担心你自己吧!”恨他对自己如此不珍惜,仙道大吼出声。
  “大夫,先去……给士兵们治疗……”流川的声音虚弱却坚定。
  “你究竟在想什么?!”仙道大吼,“大夫,先给将军疗伤!”
  “这是我的……命令!”流川依然坚持。
  “你呢?你自己要怎么办?你是将军,是整个凉州的支柱!!”仙道气得几乎要吐血。
  “你给我……包扎……就好……士兵们……需要……大夫……”流川断断续续说完,声音越发微弱。
  他那苍白孱弱的模样和合理的安排让仙道的大吼哽在喉中,知道他说得有理,仙道放软了语气,“将军说得有理,大夫,请你这就去治疗受伤的士兵吧,将军这里有我。”
  军医匆匆出去了,仙道坐在床边,伸手搭上流川腕脉,见他心脉混乱,小心翼翼扶他坐起,一手贴在他背上为他渡入真气,一手轻轻去解他的铠甲。
  流川额上冷汗密布,一阵晕眩让他整个人倒在仙道怀中,吐出一口鲜血。
  “流川!”仙道惊呼,赶紧扶住了他。
  “这点伤不算什么。”流川别过头去,拒绝看他那双太温柔的眼睛。他不怕痛,不畏死,但仙道浓烈的注视,却叫他不知所措。
  仙道凝视着流川,许久,轻轻一叹。低低的叹息,颤栗了流川失措的心。
  “我必须治好你,听话。”仙道柔声说,随即动作轻柔的解去流川的战甲,紧攒起眉头,瞪视着流川胸前的殷红,轻骂了一声后,他小心翼翼地褪下流川染红的血衣,衣下严重的伤口令仙道更紧的皱起了眉。该死的!居然伤他如此之重!!
  随着解脱甲衣传来的剧烈疼痛,令流川脸色惨白如雪,他抬起眼,却见仙道以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深切温柔,以一种连他都意想不到的怜惜,定定的望着他。
  心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那分颤抖,是来自他心深处莫名的、仓惶的悸动。
  “不要怕,我只是想治好你。”察觉到他的颤抖,仙道柔声安慰。
  !!!!
  熟悉的话让流川猛然想起那软弱失控的一夜,勉强撑起虚弱的身体,硬是挣开仙道的怀抱。然而,重伤无力的他,在失去依凭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斜斜倒在床上。
  “为什么,你总是要让我如此心痛?”扶起流川瘫软的身子,再度为他输入真气,仙道叹息。他知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美?苍白无瑕的容貌、散落一枕的乌发,和失色的唇角那抹刺目的殷红,都是那样惊心动魄的美。美得令人心痛。
  “给我裹伤,然后去视察情况,向我报告!”拼命压抑自己的颤抖,流川冷冷命令。
  “你以为,把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就没事了吗?”仙道修长的手指轻轻点触流川心口,“你最重的伤,在这里。长年累月郁结成疾的心伤。”
  毫不留情的当面揭穿,撕裂流川早已伤痕累累的心房,纤弱的身子狠狠一颤,瞬间天旋地转,流川昏了过去,整个人滑落到仙道的怀里。
  用温热的水濡湿干净的软布,仙道轻柔的为流川拭净血迹,上好药,再轻手轻脚的扶起昏迷的流川,为他包扎好伤口,扶他躺入床中,轻轻给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的凝望着沉沉昏睡的流川。只有低微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流淌。
  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安然沉睡的你,和静静凝视你的我。
  这就是我们的天地吧。
  多么希望这便是永远,多么希望时空就此凝固。即使天地间只剩下你我二人。只要----我能一直这样,静静守护着你……

  过重的伤势和严重的失血令流川长时间的昏迷着,仙道实在无法放心他的状况,每每把需要处理的文书拿到流川房中,一边批阅文书一边留心流川的动静。
  当流川从昏迷中醒来时,见到的,便是仙道伏案的背影,天应该已经黑了,空气里有蜡烛的味道,但烛光被仙道挡住了,并没有直接照到他的眼睛。
  他……就是一直这样……陪在自己身边的么?
  心中泛起说不出的情感,这一刻,流川有一种恍忽的温暖。
  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强烈得令人晕眩的痛楚令流川禁不住呻吟出声,身不由己的倒回床上。
  低低的呻吟立即传到仙道耳中,仙道震了一震,跳起来几乎是一步就跨到了床边,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喜悦,“你醒了?好点了吗?”
  见流川纤长的手指紧紧抓着胸口衣襟,紧咬着泛白的唇,身体微微颤抖,分散的浏海下,莹玉般的额头已渗出冷汗,知他牵动了伤口,心中疼惜,忙取了干净的软巾为他拭汗。
  “不,没事。”不习惯这种近距离的接触,流川侧了下头想要避开仙道的手,努力平复着因疼痛而散乱的呼吸,“军中目前情况如何?”
  “……这就是你想要的!”仙道的声音有着掩饰不住的怒气,转身从案上拿过一卷文书放到病床上。
  流川努力挣扎着坐起身来,因牵动伤势而冷汗滴落眉睫。原以为仙道会扶自己一下,仙道却没有动静,流川心中莫名的泛起一丝失望,低头翻看文书。
  半晌,流川忽听得仙道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带着一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怒气:“流川将军,你的眼中,只有军务吗?!”
  “什么?”流川茫然抬头,对上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眼。他……在生气?
  “在你眼中,除了军务就没有什么更重要了吗?!”仙道的声音就在耳旁,同时,双手已搭上流川双肩,逼他面对自己。
  “你说什么?”流川本能的想要逃避,陡然觉得自己的脸贴在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地方,耳边听到心跳声。然后,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
  颈边感受到灼热的气息,耳边听到仙道充满了痛楚与愤怒的声音:“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的痛恨你,痛恨你除了工作时眼中看不到我!痛恨你眼中只有我的能力而没有我的人!痛恨你为什么如此不珍惜自己!恨到想冲着刚醒的你大吼出来,然后不顾一切的抱紧你,让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痛恨你!!”
  仙道彰!!!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容他对自己如此放肆?!不要任何人靠近,尤其是这个危险的男子!他早该知道他是危险的!
  “放手!”虚弱的声音忽然强硬起来,流川拼命挣扎,急怒攻心之下,牵动内伤,流川承受不住,一口鲜血直喷上仙道衣襟。
  “流川!”仙道心中一阵刺痛,急忙将他瘫软的身子拥入怀中。流川浑身脱力,欲要挣扎,才一动,便又是一阵晕眩,眼前阵阵发黑,只得倚在仙道怀中不动。
  过了良久,感觉流川气息渐定,仙道才低低道:“为什么你总是如此不珍惜自己?为什么你总是要让我如此心痛?流川,你就始终……不能为自己多想一点?不能……想想我的感受吗?”
  低声温柔的话语,毫不掩饰的关爱与怜惜,令流川讶然抬头,毫无防备的掉入仙道满是怜惜的眸光之中。
  仙道眸中充满不舍、怜惜与心疼。温柔疼惜的眼神宛若利箭,层层穿透流川重重防卫的盔甲,直接投射在流川伤痕累累的心房,让他失去防卫能力,赤裸裸地暴露出多年来深刻在心头上每一道淌血的伤口。突然来袭的脆弱让流川失去了言语,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口。
  “流川,回去吧……”仙道心疼的搂住受伤以来愈见消瘦的身子,叹息般低语,“这里不属于你,不管身份多么高贵、铠甲多么鲜亮……回去吧,回去属于你的江湖,让你体内剑客的灵魂燃烧……”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温柔,也许是他的言语太犀利,也许,是重伤的虚弱使得他无力再武装自己,筑起一道阻隔世人的冰墙,流川浑身颤抖,紧压着胸口,不知道是身体还是灵魂的疼痛叫嚣着冲击着,令他难以呼吸,无法言语。
  “流川,世人如此爱你敬你,你为何却不爱惜自己?为何要如此的放弃自己?”
  低沉的嗓音,是一直想要忘记和忽视却一直缠在心头的温柔与疼惜。流川几乎无法呼吸,他的心脏根本受不了这般猛烈的冲击。
  紧咬的唇已渗出了血丝,流川脸色一白,紧捂住胸口,又是一口鲜血溢出。
  “流川,你……”仙道心中一阵揪痛,忙给他渡过真气。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用力打掉仙道的手,流川突然像失措的孩子般仓惶大叫。他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什么都失控了!什么都混乱了!
  “你什么都说得那么简单!你有什么权利来干涉我怎样决定我的生命?!可恶!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凭什么要用你的想法来左右我的一切?!!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呐喊瞬间没入了宽阔温暖的胸膛,仙道将他拥得那么紧,他的温暖和温柔抚平了他的慌乱,他甚至在自己狂乱的心跳中还听见他一声怜惜的的轻叹……他的狂乱心绪在他怀里全化成了强烈的颤抖,使他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他竟是……如此无助……
  仙道什么也没说,只是很温柔的紧拥着他,让他在他的怀抱中缓缓平静。
  低声叹息,仙道将流川拥得更紧。他太倔强、太孤独,他的心太荒凉、太封闭,究竟要怎样才能将他温暖?
  仙道失去了笑容。不敢相信啊,仙道,你竟然会失去了自信……在……他的面前……
  “流川,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不要你的关心!”仙道低低的叹息令流川回过神来,用力推开仙道,竭尽全力的勉强维系着自己的冷漠。
  “真的不需要?”仙道直直望进流川深黑眼眸。
  流川仓惶的别开头,“你不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仙道握住流川肩头,逼他面对自己。
  “放手!”
  “我不放!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对你放手!”仙道直直逼进流川慌乱的眼,刺进流川层层防备的心,眼神犀利得让他无法阻挡,声音温柔得让他无法逃避,“流川,你要明白,你可以对天下人说慌,唯独对自己,必须坦白。”
  !!!!!!
  瞬间,流川震愕得几乎心脏骤停,他猛然抬头,眼泪如珍珠般滑落他晶莹剔透的双颊。
  仙道这句话,字字如雷,振聋发聩;字字如锤,敲碎他筑起的心墙;字字如刀,割开他风干已久却心痛依旧的结痂。
  痛彻!!
  却,无比清醒。
  泪水在流着,身子在颤抖着,流川却再也没有逃避仙道的注视,他平静的看着仙道,“你,赢了。”
  仙道笑了。即使在流泪,即使在颤抖,即使那样脆弱无助,他仍有一分独特的傲气,这分孤绝纯粹之美,更令他心醉神驰。
  “我想,我还是告诉你的好,”流川坐直身子,直视仙道:“你想知道的,我的过去。”
  “你确定你想要说吗?”仙道却在此时产生了犹豫。无他,只是怕令流川伤心。
  “我就是五年前江湖中的神秘杀手流川枫。”
  “我知道。”
  “其实,我……”流川微微闭了闭眼,续道:“你可知道苍月山庄?”
  “当然知道。苍月山庄庄主流川如秋,曾是被尊为‘武圣’的天下第一英雄,”虽然心中已然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顿悟了一切,仙道仍然选择跟着流川的话题说下去,“十六年前,苍月山庄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全庄上下百余人口,无一生还。虽然武林盟主发下绿林令,并悬以重金,广缉杀手,却至今无有收获,流川氏灭门一案,成为江湖最神秘的无头公案。”
  “不错,”流川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些勉强的保持着平静,“流川如秋正是先父,当时逃出生天的,唯有年仅六岁的姐姐和五岁的我。我们得蒙江湖奇人安西老人收为徒弟,师父不要姐姐成为手染鲜血的杀手,只教她医术,却教了我武功。十一年后,十六岁的我行走江湖,”流川仿佛嘲讽的笑了笑,“我发现我的仇人竟都成为了江湖有名的大侠,当年的事没有证据,所以……”
  “所以你对他们下手时,还设法揭露他们真实的肮脏嘴脸,这样才算是真正报了仇?”
  “哼,他们骗天下人也骗得够了。”
  “然后呢?”故事到此都是很顺利的,那么,难道说流川是因为大仇得报,才退隐江湖的?不!不对!流川的个性不是这样!
  “然后……”流川的声音消失在空气中,怔怔的目光仿佛透过墙壁落到不知名的远方,许久,低低道:“大仇得报,又得到姐姐飞鸽传书,说她将在凉州成亲,夫婿是凉州驻守将军宫城良田。于是,我前来凉州参加姐姐的婚礼。没有想到……”流川又沉默了一会儿,象是害怕一有停顿就会说不下去般地加快了速度续道:“没想到赶到凉州远远的便望见两军交战,敌军将不知如何擒到的姐姐押在阵前,威胁姐夫献城,姐姐叫姐夫要以凉州万千百姓和国家为重,不能因私废公,然后引颈就刃。事起仓促,两边的人皆猝不及防,姐姐就这样倒在阵前。凉州的官兵百姓们都红了眼,跟随姐夫冲杀出城。等我赶到战场,只来得及看姐姐最后一眼。就在那时,我答应了姐姐一定要替他们夫妻守住凉州。我想,那时,姐姐就知道,她死后,姐夫绝不会独活……果然,姐夫战死沙场,而我,就成了凉州的将军。”
  这惊心动魄、催心泣血的往事,就在流川貌似平静的叙述中结束了,仙道深深吸了口气,心中又是一阵揪痛。他知道流川一定背负着许多痛苦的往事,却不料他一生竟坎坷至此。
  “……所以,你明知呆在这伤心之地会有多么痛苦,却仍然甘愿把余生留在凉州,再也不回江湖?”
  “……是。”
  “朝廷没有异议?”
  “战事吃紧,边关缺人,能有人自愿驻守,他们还有什么异议?”
  垆头酒熟葡萄香,马足春深苜蓿长。
  醉听古来横吹曲,雄心一片在西凉。

  那一刻,仙道脑海里浮现的,是这首诗。
  边塞,有诗人笔下的壮阔苍凉,有文人笔下的别样风情,然而,真正的呆在这里,你永远也不可能每天为那苍凉的景色慷慨放歌。身为一个军人,更永远也不可能快意恩仇、仗剑天下。将士百姓就是你永远的牵绊,国仇家恨就是你永远的责任。不论你能力如何兵力如何,你的战斗永远只许胜不许败,胜了,你就是世间传奇的英雄,败了,你就是害士兵死亡、陷百姓于水火、给国家蒙羞、令朝廷边关不宁的罪魁祸首。这样的人生纵然会让人景仰,但是其间的艰苦、危险、辛酸和苍凉又岂是纸上谈兵的史学家和茶余饭后市井闲谈传奇的百姓所能体会的?
  在过了一段边塞的军旅生涯后,仙道终于明白,那些矢志报国的江湖客之所以会半途而废,并非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他们无法忍受这种刻骨的苍凉的寂寞。
  而,这样的日子,流川,埋藏了一个最纯粹最执着的剑客的灵魂,一过便是五年,还要继续的过下去。无怨,无悔。
  先前的满腔心疼怜惜在此刻全都化成了由衷的敬佩,仙道肃然道:“你是个了不起的人。”
  “是吗?”大概还沉浸在往事中,流川有些恍忽的侧了侧头,不自觉的微微笑了。
  天!!仙道顿时神为之夺。好美!虽然一直都知道流川容貌清俊,但再也想不到他揭开冷漠孤傲的面纱后,这微微一笑,竟是如此动人!
  “可是……流川,你想过吗?”仙道犹豫了一下,心疼的望着流川,“十六岁前,你活着的目的,是为了给被害的家人报仇;十六岁后,你活着的目的,是为了对你姐姐的承诺。难道说,你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活着的么?你就没想过,为自己活一次?”
  “……为我自己?”流川喃喃道,恍忽的看了仙道一眼,又恍忽的落向虚空,目光空洞而遥远,许久,突然一笑,说不出的凄凉,“为着我自己?我……又是谁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其间的痛苦无奈,却比山岳更沉重。
  “流川!”流川的恍忽和茫然令仙道心痛。人人都认为他是最强大、最崇高、甚至最神圣的,他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传奇,他是凉州军民生存的支柱和信心,他被世人如此仰望着依赖着,然而又有谁知道,这迷人的光环背后是如此沉重的悲哀?世人都说他最冷静最镇定,有谁知道他连自己都迷失?
  望着那空洞茫然的一缕苍白微笑,仙道心痛如裂,竟说不出话来。
  长久的沉默。
  忽然,流川的目光清澈起来,转向仙道,说不出的坚定,“不,我这不是为他人活着,而是为我自己的诺言活着!是我的诺言!”在“我的”两字上加重了语调,浑身散发出坚毅的光芒,卓然如神。
  “流川!”激动的抓住流川的手,仙道只觉得能够看着眼前这样的人儿,一生再无他求,“流川,只要你驻守凉州一天,就有我陪你一天!不、不,不是这样,哪怕你不驻守凉州了,我也要陪着你,陪着你渡过生命中的每一天,直到我们生命的终结。请你,一定答应我!”
  突如其来的露骨的诚挚表白,令流川怔在当场,睁大了双眸望着仙道。
  老天!仙道忍不住一叹。为什么他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望着他?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多么逼人的美丽吗?
  “你知不知道……”低哑了语声,仙道轻轻捧起他犹有泪痕的脸,“你在逼我吻你……”
  温柔的将单薄的身子拥入怀中,唇缓缓压上,流川慌惶的瞪大双眸,却被仙道拖入深情甜美的深吻中。
  夜色,正浓。


  日子一晃而过,太多的波澜不惊。流川的伤势日渐好转,他深知敌军绝不会就此罢休,早已派人送了八百里加急文书,请求后方立即派兵增援。而,站在凉州的城楼上还看不到援军影子的时候,敌军的部队,已大规模的渡过了黄河,饶是流川仙道智谋百出,带兵有方,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凉州,在历经惊心动魄的誓死周旋后,终于还是陷入了四面楚歌之境。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作为河西走廊面积最大、开发最早、人口最密、经济最繁荣的一片绿洲,经过烽火的洗劫之后,还能剩下什么?而,一旦凉州失陷,整个国家的西北边防,都必将受到致命的打击。
  烽火边塞,浮生飘摇。
  援军,依然未到。


  大战就在明日,敌众我寡,但尽人事而已。会有多少人能够侥幸生还?无法估计。
  士兵们三三两两,围着营火喝着酒,明日的生死,不能去想,不想去想。至少,可以有今夜的尽欢。
  谁在高唱着秦腔,在寒冷强劲的夜风里显得更加炽热,却也更加苍凉。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中央营房的内室,纠缠的身影,近乎疯狂的热吻。流川在被推压到床上后惊醒的挣扎起来,面对仙道燃烧情热的眸子,挣扎着吐出虚弱的反抗,“不……不要……明天……”
  没有松手,仙道看着他的眼神转为温柔:“枫,过了明天,我怕我不能回来。”
  平淡而现实的话,字字揪痛了流川的心,“不准!你敢死给我试看看!”
  拉下上方静止不动的人,主动迎上自己的唇。
  不知道有没有明天,不去想有没有未来,只有眼前的一刻,让我们,彼此拥有。
  黎明,请你,不要来。


  边风飘摇那可渡,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天,已亮了,流川和仙道彼此帮助着,用一根细带,将长剑绑缚于手,旁边的将士们,也在进行着同样的动作。
  这是,一种无声的誓言:今日一战,纵然是死,这反抗的武器,也绝不离手。
  黄河仍在奔流着,奔腾的,冷冷的,从不为人世的事有过丝毫动容。
  城内,是誓死抵抗的士兵百姓;城外,是刀枪如林的万千敌军。
  流川与仙道并肩立于凉州城头。
  塞外,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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