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千年 1-2

作者: 优钵罗,收录日期:2006-03-27,1215次阅读

(慎重申明,此文纯属某优被一直不能结局的长篇严重摧残下的怨念之作,人物性格故事情节方面恐怕有许多问题,所以,不想看的请至此回头,自愿进来看文的大人们,有任何问题,概莫找偶;有任何意见,也概莫砸偶。偶闭关写文ing)


凡尘千年

缘起
  我们曾是天堂的树,相约到凡尘。你在天上只耽搁一日,我在人间已苍老千年。而当你如火的红叶执着于杜鹃啼血般的期盼时,可知我,作为一带沧桑久矣的栅,已守护你千年。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于是,我们皆向上天祈愿,我欲寻你千年前的影子,在我的泪凝成的琥珀中;你欲觅我,千百年不变的微笑,在软红十丈的轮回间……

(开篇一句是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汗……|||)

第一世  周 宣王十六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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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是你。
  在周的一个最明媚的春天,在溱水边踏青人群的喧嚣中,你一缕清泠空灵的琴声,刹那间弥漫天地。远离人群的水岸边,白衣少年盘膝而坐,垂首抚琴,空灵的琴声在水声衬托下,清泠得恍如梦幻。所有的繁华富丽在清越的你面前,竟是如此的俗不可耐。
  这一世,作为一个传奇的旷代歌者,身为不配有姓的平民,你却以一曲《蒹葭》轰动乐府,甚至乐官与宫廷乐师,都呼你为“乐神”。你以“枫”为名,世人尊你一声“枫君”,却更喜以“蒹葭”之名呼你。你是周最动人的传说;而我,是周的中兴之主宣王的幼子。
  在百姓请求下,你轻抚琴弦,一曲《关雎》,天地亦为之失色。而当父王的使者隔着溱水呼你为王演奏时,你抱琴起身,春天的和风吹动你雪白的衫袍飘逸,修长的身子在宽大的袍服中显得单薄。漆黑的发丝拂过你略显苍白的脸,我看到了一张清俊绝伦的脸庞,和一双清冽但冰冷的深黑眼眸。没有丝毫停顿,你转身拂袖而去,松阔的长袍迎风而舞,单薄的背影傲岸而寂寞,清泠,而孤绝。
  一条溱水,将你我分隔开来,是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宫里三月没有奏乐,只因听过你的音乐与歌声后,那些华丽却空洞的宫廷音乐,再也难入人耳。
  记得大司乐曾说过,能奏动听的音乐的,只是乐匠,能奏出天地之意和音乐的灵魂的,才是真正的乐师。我以为那是夸张的说法,现在才明白了老司乐的话。在你的琴声里,音乐真的有灵魂。而那执着的音乐之魂啊,却为何,如此美丽,而又如此悲伤?


  再相遇,仍是春日,却不再是美丽的溱水边,而是王宫的清和殿。
  不甘心的父王,派五千军士出动,历经三月,终于找到了你。
  你仍是一袭白袍纤尘不染,抱琴卓然而立。虽然和身边两个孔武有力的武士比起来显纤细文弱,但那傲然冷峻、遗世独立的清华风姿,却使二人相形见拙。没有丝毫表情,英朗挺秀的面容完美得如同冰雪的雕塑。
  “众卿,”父王清清嗓子:“这就是传说中的旷代歌者蒹葭!”
  “蒹葭?!”群臣与众侍细细打量着你。风姿都雅,湛然若神,疏离而傲岸的气度,恍若世间最高贵的王子,又仿佛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如此风采,竟然只是一个歌者?
  只有能通天地之意,赋音乐予灵魂者,才能有如此清华的气质啊。我在心里感叹着。王公大臣们的高贵气度和你的清华疏离比起来,简直俗不可耐。
  “蒹葭,能为寡人与众卿弹唱是你的荣幸,现在开始吧。弹唱得好,寡人重重有赏!”父王兴致盎然的吩咐。
  你斜逸的长眉微微一挑,没有回答。是错觉吗?我依稀觉得你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与不屑。
  “王的命令你没有听到吗,小子?!”一个侍卫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将你一搡,你一个踉跄,稳住了身子。
  “陛下,琴乃天地之正音,有六忌、七不弹。”你终于开口。不愧是绝世歌者,连说话的声音都如此动人,仿佛春日充满阳光的清风,令人心神皆醉。
  “何为六忌?”
  “闻哀、恸泣、专心事、忿怒情怀、戒欲、惊。”
  “何为七不弹?”
  “疾风骤雨、大悲大哀、衣冠不正、酒醉性狂、无香近亵、不知音近俗、不洁近秽者,皆不弹。所以,现在草民不能弹奏。”淡淡的说着,仍然没有丝毫表情。
  看着毫无表情的你,我担心的握紧了玉盏。我的父王周宣王,是周的中兴之主,以强势的魄力与手腕,征服四方,平定叛乱,重兴周的荣光,是周人所仰慕的好王,也因此,他从来容不得人们的反抗与桀骜。
  “你当真不弹?”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平静的声音仍然没有丝毫波动。
  “你可以在水岸边为百姓弹唱,却不肯在宫中为寡人弹唱?!”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平静的声音如同冻结的冰面。
  “小子无礼!”两个侍卫同时叱道,两张同样粗大的手掌一起攉在你白皙清秀的脸上。猝不及防的你摔倒在地,仍然没有丝毫表情,平静的起身,苍白的面颊印着掌印,紧抿的倔强秀丽的唇角,有一缕鲜红的血迹滑落。
  心中一阵疼痛。枫啊,从天堂到凡尘,历经多少世了,你这倔强的性子,竟是丝毫也不曾改变么?
  “你在拒绝寡人?!”父王语音森冷。
  “陛下,既然他不弹,就砍掉他的手,这样就不用勉强他了!”脾气爆躁的尹吉甫将军大叫道。
  “父王!”我急忙起身施礼,“父王,无论如何,蒹葭的琴艺与歌声都是并称天下的绝技,如果砍了他的手,等于让一项绝技失传于世,岂非太可惜了。前大司乐周南曾经对孩儿说过,琴秉天地之正音,在某些时候真的不能弹奏;而且蒹葭是民间歌者,一定是还不习惯于宫廷演奏,父王又何防给他一点时间呢。”
  父王望着我笑了:“既然彰儿都这样说了,那父王就饶了他。”
  转过脸冷冷下令:“来啊,把蒹葭押入狱中。蒹葭,你记住,有一天,寡人会让你心甘情愿的乞求为寡人弹唱!”
  我望向你,你仍然没有一丝最轻微的表情,挥开侍卫的推搡,转身稳定的走出了清和殿,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枫,你的眼光,就和千年前守望的枫树一样,永远望着远处,却忽略了,你要找的人,就在你的身边……
  枫,我知道,你的目光,永远看着前方,永远……不会回头……
  一世又一世,千年又千年,我们在着最近的地方,却感受着最遥远的距离……


  将你打入牢狱,父王便亲自出征,讨伐混夷。每次父王出征,我都希望能代替他去,唯有这次,我心甘情愿的留下来处理政务,因为我知道,这是救你最好的机会。
  在掌囚的带领下,在狱的最深处,我再度见到了你。
  这……这就是你?就是那个……清华疏离得纤尘不染的旷代歌者?!
  籍着囚室小窗射下的微光,望着躺在角落里憔悴枯槁、衣衫褴褛、奄奄一息的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非看到那修长的手臂仍然紧紧抱着琴。
  心痛得几乎撕裂,我竭力稳住自己,以要一个乐奴为名,将你救出。
  既然身为乐奴,便是不能升殿之贱人,我亦不能逾了宫中规矩,只能将你安置于我凝华殿西侧的青轩。青轩位于一片竹林间,清淡优雅的风格,才能与你相配吧。
  睡梦中的你,没了没有了那种冷静淡漠的神情,如同熟睡中的孩子一样安祥而纯真。一枕黑发垂落软榻,漆黑的长眉与微卷的眼睫在苍白的脸上触目惊心的黑着。令人无比疼惜。坐在窗下,听竹涛阵阵,龙吟森森,望着安眠于榻上的你,我的唇角扬起微笑。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你醒来,看到我,有些吃惊,却没有太多表情,只淡淡的听着我对你一一讲些在宫中必须要注意的事项,直到我起身欲要离去时,你才忽然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枫啊,那曾经耽搁的天上一日,是神抹去了你的记忆吧,因为他想极了你,却得不到你。而你,多少有着些许的感觉吧?所以你的目光总是执着的望着远方,期盼,等待,一如千年前守望的枫树?
  我能告诉你什么?说我们是千年前相约凡尘的树?说我们在轮回中一世又一世的找寻彼此?而如今,你我近在咫尺,才发觉你,竟已不记得一切?
  “因为……”我低低叹息,“因为你的琴与歌里,有音乐的灵魂。”


  相处的时候,你冷漠却从不失规矩,小心的与我保持着距离,而在目光相对的短短片刻,我分明看到,你眼中的痛楚。
  虽然神说过要给我们几世的考验,仍不甘心这种相对不识的场景,我直接的向你表达我的心意,打破你冰冷的外壳,看着你在我面前狼狈慌惶的失措。然而,我却始终不明白,你深藏于灵魂最深处的悲怒与愤恨,来自何处。
  你终究是拒绝了我,再度筑起一面高墙,将心死死封住。
  “枫君,请为我唱一弹曲吧。”我笑说。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你望着我,呆了片刻,似乎在想什么,然后,你坐到窗前,垂首抚琴,我,看不到你的表情。
  那一首歌,是我千年以来,听过的最美的歌,是你只为我而唱的歌。
  忽然觉得,你把一生,都倾注在这首歌中了,而我的一生,也在这歌声中,过完了。


  我决定放手。这样都无法让你想起过去,那么,我还你自由。我知道,你,是最憎恨束缚的。
  最后一次的单独相处,我对你微笑,“明天随我出宫,你远远的离开吧。”
  “为什么?”
  “在宫廷的禁锢之中,音乐是会失去灵魂的。我不想让你也变成一个乐匠。”我仍然微笑。
  “王……会应允吗?”
  “父王亲率大军征伐混夷,目前不在宫中。”
  你在听到这句话时,冷凛清洌的眼中忽然透出深邃强烈的恨意。
  枫,这一世,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可以为王演奏凯旋之乐吗?”你轻抚琴身,很久,问。声音透着极端的冷静。
  “你愿意?”
  “是。”
  “为……”我把疑问咽了回去,看着你清逸绝伦的侧影,很久,答道:“只要你愿意。”
  走出轩外,我听到你深深叹息,“对不起……既然生而为人,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哪怕……舍弃一切,牺牲所有……彰,对不起,今生欠你的,来生,我一定还你……”
  枫,你既然已想起了我,为什么还要逃避?是什么样的悲伤与愤恨,能让你放弃千年的苦苦寻觅?
  枫,你知道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王宫,宣耀殿。
  巨烛焰天,铜鼎罗列,歌舞升平,雅正庄严。
  群臣朝服锦绣,依级列坐,父王高高在上,簇新的朝服异常鲜亮,在巨烛的照耀下仿佛有瑞气流动。亲率大军出征,凯旋而归,父王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大摆宴席,与臣工将士同乐。周的风采已经低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直到父王登基,励精图治,才又焕发了神采。周的子民们,无不以父王为傲。
  殿外,仍然一袭不变的雪白长袍,你擦拭着琴,非常仔细。跳跃的烛光映着你清俊苍白的面容,仿佛冰玉的雕像,没有丝毫表情的脸,镇定得冷酷。


  音乐渐收,舞者分列轻盈退出。一片静穆中,罗帷挑起,你抱琴入殿,清泠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跪坐几前,置琴于上。
  “蒹葭?!”父王和群臣都惊讶的坐直了身子。俯视着曾是唯一不被征服的低眉垂目的少年,父王得意的笑了。
  乐声在若有若无中渐渐拔起,优美柔和,众人心神俱醉之际,音乐忽然在柔和中拔出激昂之意,继而转为庄严肃穆,隐挟风雷之势、杀伐之音。舞者着戎装奔舞上殿,四下散开,中间我身着戎装,执剑率众起舞,在你琴声中,亢音高歌: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国。
 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陈行。戒我师旅,率彼淮浦,省此徐土。不留不处,三事就绪。
 赫赫业业,有严天子。王舒保作,匪绍匪游。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
 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铺敦淮濆,仍执丑虏。截彼淮浦,王师之所。
 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
  为父王率军征夷而作的颂歌,有常德以立武事,是以名为《常武》。弹着琴,我分明看到,你清冽的眸中,忽然闪过肃杀的光芒。
  音乐渐缓,杀伐之意淡去,代之而起的是和平的欢乐,我的舞与歌声也缓慢下来,平和而庄严:
  “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
  我的歌舞配以你的琴声,当真琴裂金石,舞若天魔。直至琴声渐淡入无,舞者退场,我回到父王身边,殿内众人才逐渐恢复了神智,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好,好!”父王意气风发的大笑道:“蒹葭,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终于觉悟了!寡人说过,有一天要让你心甘情愿的为寡人弹唱!现在既然你心甘情愿,那就好好表现给寡人看吧。”
  冷淡的扫了父王一眼,你没有说话。
  虽然察觉到你的冷淡,心情极佳的父王并不在意,命:“你既以《蒹葭》成名,今夜就歌一曲《蒹葭》吧。”
  “好啊!”群臣喜气洋洋的附和。能听蒹葭歌《蒹葭》,应该是绝妙的享受吧。
  你之名以《蒹葭》而起,会不会,以《蒹葭》而终?心中忽然掠过这个不祥的念头,我陡然不安起来。一种危险的感觉,向我一步一步逼近。
  枫,你,要开始了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琴声,已令人心神皆醉,歌声更令人荡气回肠。旷代歌者的名声,绝非浪得而来。整个宣耀殿都沉醉在这天外仙音般的歌声中。陡然,我在歌中听到了些许掩饰不住的杀伐之意!
  十指一划,在琴弦上拨出一道魔幻般令人沉迷的弦律,烛光一暗,快逾闪电的白影掠过空中,一柄仿佛流动着月光精魄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父王!
  枫!!
  原来,这就是你的执着?这就是,你可以在这一世不认我的原因?
  如果这一世已成为不可能,那么,我将微笑着迎接下一世。
  在所有人都沉醉于歌中失去了思维与行动能力的时候,我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挺身挡在父王身前,你收手不及,长剑直刺入我身躯。
  好痛。
  浑身力气刹那间抽空,我微笑着望向你,然后,倒下。
  你呆望着我惨白的脸和衣上迅速扩大的殷红,脸色比我更加惨白,长剑“当啷”落地,清脆的轻响震得你整个人都无法遏制的颤抖。
  群臣终于在这响声中恢复了神智,武将们一拥而上,尹吉甫将军率先拔出佩剑,向呆立不动的你刺去。
  “住手!不要让他死得如此痛快!”父王抱住我,一脸肃杀,神情冷酷狰狞得如同厉鬼。
  我竭力集中起渐渐涣散模糊的神智,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对……不起……父王……对不……起……枫……”
  “你……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阻止我……为什么要……”你颤抖的声音消失在痛楚中。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刺杀……” 
  你站直身子,昂然望向父王,一字一字道:“因为,我是西戎的王子!”
  “什么?!”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这个文秀优雅、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竟然是野蛮粗鄙的蛮夷?怎么可能!!
  “胡说!西戎的王族已经被我全灭了!”父王一怔,随即反驳。顿了一顿,猛然醒悟:“你是西戎传说中的小王子?!”
  你冷笑:“正是那个你们以为并不存在的传说中的小王子!”
  “你、你是怎么逃过我的大军的?”
  你怆然一笑:“由于自幼体弱,父王将我安置在王城外别苑静养,因而逃过一劫,可是,我的父母亲人都惨死在你们手里!我的族人在你们奴役下备受煎熬!”你的声音逐渐充满了痛苦和强烈的仇恨,冷凛的目光扫过众人:“因为在你们眼中我们不如你们文雅不如你们优秀,所以就是你们心中野蛮粗鄙的蛮夷!你们四处对我们征伐杀戮,唯一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是你们眼中的蛮夷!所以你们的恣意杀戮理所当然,而我们的反抗抵御则不可饶恕!也许我们在某些方面是不如你们,可是不要忘了我们是和你们一样的血肉之躯,和你们一样有父母有亲人有感情!!也许在周人的眼中你们是高尚而伟大的,他们永远看不到在你们的铁蹄下枉死的生命,可是我们的族人却绝不会忘记你们的残忍与冷酷!不会忘记我们的仇恨!活着的人或许会被征服,但死者绝不会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死!宣王,你是周的中兴之主,是周人所景仰的王,可是不要忘记你的王座下是一片血海!!”
  大臣们都呆住了,而父王面对这样强烈的谴责竟然只是茫然的坐着。那一刻,我竟无比清醒,甚至感受到了父王的心情。他曾经以为征伐蛮夷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才明白了自己的浅薄与偏执。他是周的中兴之主,万民景仰的王,由于将周从低沉中解脱出来,重振其荣光而陪受崇拜,想不到极尽荣耀的最后,他所获得的竟只是无法磨灭的罪人枷锁,是那些无辜死者临终的哀号。
  “你……为什么要今天才动手,而不在那天?”很久,父王迟疑的问。
  你凄然:“那天,我被你的侍卫下了迷药,连走路都很困难。可是,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没在那天动手……”你紧紧压住胸口,巨烈的痛楚令你说不下去。
  枫啊,你以为,如果你在那天行刺,我便不会阻止你,是吗?我能感受到,当长剑刺入我的身子时,你是多么的痛恨自己!
  父王惨淡的笑了。
  “对不起,是我错了。彰儿为化解仇恨而牺牲,寡人绝不会让他的血白流。寡人在此立誓,以后将对周民和众夷平等相待,他们也将是周的子民!绝不会再有无辜者流血了!蒹葭,你,可以放心的走了。”父王神色沉痛,苍老憔悴,但声音清晰理智,决断毅然。
  “果真如此,我代天下诸部族谢过陛下。”你终于躬身施礼。父王的气度已经令你折服。
  结束了……仇恨、战争、杀戮……还有……我的生命……
  “枫……”眼前渐渐朦胧,我淡淡微笑,已无法成言。
  枫,下一世,你会等我吗?
  你清俊的面容露出一丝奇特微笑:“是,我是该走了。”
  你跪在我身旁,俯身凝望着我微笑的脸,眼中尽是深情,轻轻拭去我唇角血迹,柔声道:“对不起,下一世,我等你。”猛然拾起染着我鲜血的长剑,刺入自己的身体。殷红的鲜血在白衣上鲜艳得刺眼。你倒在我身边,平静的瞌上眼睛,脸上,带着和我一样的淡淡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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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关雎》出自《诗经·周南》;《蒹葭》出自《诗经·秦风》;《常武》出自《诗经·大雅》,其实是为周宣王征徐而作的颂歌,借用:)
  文中大司乐、乐师、掌囚等职,均出自《周礼》。
  大司乐,乐师:《周礼·春官宗伯第三》:“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乐德教国子……以乐语教国子……以乐舞教国子……”“乐师,掌国学之政,以教国子小舞。”
  掌囚:《周礼·秋官司寇第五》:“掌守盗贼凡囚者。” 
  古代等级很森严,平民是没有姓氏的,只有贵族才有姓。另外侍从也有殿上殿下之分,殿上人是上等侍从,下等仆伇和奴隶属不能升殿之贱人。
  周宣王是西周倒数第二个王,周的中兴之主。诗经中有好几首诗是赞颂他的:)后来是东周,也就是春秋战国的时代了。文中的尹吉甫将军,史上确有此人。优对不起他,因为从诗经中不少篇幅的描写来看,他应该是个儒将类的人物,智勇双全的那种,呵呵,被优写成莾张飞的样子了:P
  西戎、混夷都是当时所谓蛮夷的部族的名字。徐也一样。

第二世  唐 德宗贞元八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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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生长大食的一个自由民,头巾长袍是我们的服装,铁蹄弯刀是我们的象征,骆驼是我们最常用的工具。我们,是东西文化与商品传播流通的渠道。所以,在大食,你什么都可以看到,什么都可以听到,什么都可以买到。
  在二十岁那年,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最热闹的集市上,我听到自遥远的东方来的游吟诗人,在唱着一首歌。
  一瞬间,是什么在我心上重重一击。
  虽然是听不懂的语言,但我清楚的知道,我明白这首歌的意义。
  忍不住去问游吟诗人,他说,那是在遥远的东方,名为唐的国家里,一首流传千年的歌,以水岸边的水草为名,叫做《蒹葭》。
  仿佛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牵引,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一生不在大食,而在唐。那里有我灵魂的根,有我前世的般若……
  于是我离开大食,行向东方。它一路牵引着我,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东方这传说中的华丽富庶之国……我不知道要怎样寻觅,但我知道,踏上大唐的土地,我终会得到答案。
  当我踏上唐的土地时,唐已远离了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经过安史之乱,唐的风采已经逐渐低沉了,但仍然不失为名动天下的煌煌天朝。都城长安,仍然是商贾云集之地,汇聚了天下奇珍异宝,也汇聚着南北各路商人与旅人。不论民族,不论国家,各色各样的人都在长安往来出入。与中原人迥异的相貌或服饰绝不会引起路人侧目,唐,仍然以他开放、宽容、博大的胸襟,吸引和容纳着各族各国的人。象我这样的异族人,他们早已看习惯了,人们对我很友善,呼吸着唐的空气,心中急切的声音,在将我一步步牵引。终于,到了命定的一天。


  落霞山,不但名字美,景色更美。怕了众多游人的喧嚣,我待到日色渐暮,才信步登山。
  转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落日余晖,染红山色一片,满山红霞间,立着一个白衣的少年,而他转过头时,漫天斜阳,都在他面前失却了颜色。
  好冷的眼神!
  清冽如冰,冷凛似雪,带着俯视众生的高傲,但却为什么又充满着无法形容的魔力,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追随?
  有些什么在一刹那间直刺入我心最深处。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
  很想流泪。
  经过了千万年的寻觅才找到一个注定的人。
  刹那间明了,寻你,便是我生生世世的宿命,牵引我从大食到唐,远涉万里。
  心跳得很剧烈,呼吸很急促,眼睛湿润了。
  枫,前生后世的千年轮回,终于,又让我找到你。
  不及呼唤,已见有侍者叫你,而你,淡淡扫了我一眼后,随侍者匆匆离去。
  枫,今生今世,我又将要用怎样的立场来面对你?


  正了无兴致的观赏月下落霞的别样清丽,忽然听到一声惨呼。然后,你我的正式相遇,便以老掉牙的“英雄救美”开始。
  你不会武功,在一片树林中被一伙强人拦劫,你的侍者为救你而死,你也受了重伤,无法行走。我击退强人,想要救你,你却冷冷拒绝,象只小猫,竖起了全身的毛试图保护自己。
  我连哄带吓,终于取得你的同意,抱你下山。没想到前一刻还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儿,半途竟在我怀中睡去。月光映得你尚带稚气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没了清醒时的冷淡傲然,纯真得象个孩子,令人油然生出想紧紧拥你入怀疼惜呵护的冲动。
  枫,你知道吗,这一点,你始终不曾改变。


  你的情况远比我预料的严重,过多的失血和感染风寒令你发起了高热,我守着你,整整三天。养病期间,我弹了《蒹葭》给你听,你呆呆望着我,神色迷惘而震颤。可是,不管我如何引导如何旁敲侧击,你依然没有前世的记忆。对于你的身世,你守口如瓶,只说你叫做“枫”。千万年了,多少世了,你竟连名字,都没有更改。
  身体好了大半后,你要我送你回长安。
  长安,繁华大唐的中心,世间传说的都城。
  将马车停在城外一片树林边,掀起车帘,便见你熟睡的容颜。伸手轻轻抚摸,只怕惊醒了你。枫,我们已彼此错过太久,这一世,不论你是怎样的大家少爷,不管有怎样的重重阻隔,我也一定要得到你。
  凝望许久,在你唇上轻轻一吻,笑着轻拍你脸颊:“小猪,起来了哟。你要再不起来,我把你卖给人贩子啊。”
  你嘟哝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睁开眼,大概是休养得好的缘故,平日里白皙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肌肤,此刻由内而外透出淡淡嫣红,使得总是如同蒙着一层薄霜的精致五官,微微显出几分暖意来。特别是那双的眼睛,一失往日里清泠冷淡的傲气,竟全是迷蒙可爱的神色。
  实在是太可爱了!
  忍不住趁你迷糊之际,拉过你亲了一下,然后抢在你杀人眼光瞪过来之前大笑着跳下了车。
  你也下了车,站在坡上遥望长安,那一刻,你的神色迷茫、忧郁而落寞,令人心疼。不知你在想什么,忽然而至的风吹起你的衣发迎风飘舞,仿佛要就此随风而去。无法挥却心中瞬间的慌乱惊恐,我伸手欲要拥住你。
  陡然,铁蹄踏破静寂,一队骑兵飞驰而来,直至两人面前三尺之地。缰绳拉处,马匹骤停。服饰与动作都整齐划一,正是训练有素的军伍。
  军队?!军队为什么冲着我们而来?我只是一个远自异国而来的游人,应当与他们无关,那么……是你?!
  急将你拉到身后护住,我警惕的看着这支军队,却见下马的军士齐刷刷跪了一地,为首之人朗声道:“参见殿下。臣等接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殿下??
  殿下!!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住你的手臂,迟疑道:“枫……”
  “这是我大唐灵王殿下,休得无礼!”首领怒道。
  灵王殿下!!
  传说大唐最俊美的灵王殿下,竟然就是眼前的你?就是,这个八天来自己朝夕相对的少年?!
  为什么自己竟没有想到?除了唐的王子,谁还能有那样高贵威严的气度?谁还能有那种俯视众生的眼神?谁还能有那样居高临下的语调?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想到?而只将你想成一个富家少爷?
  踉跄后退,惨然微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你……对不起,灵王殿下,失礼了。”
  “我……”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你一时无话。
  “为什么?!”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抱着希翼与憧憬?如果你只是普通的富家少爷,我自信能带走你,可是,你竟是大唐的灵王殿下!我如何能够?怎么能够?!冷到极点的心无声的碎了一地。
  神啊,千年前,我是周的王子,而枫是异族王子,国恨家仇使得我们相见不能相认,最终以双双死亡告终,这一世,你又要以这样的身份差距,来为我们制造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去咸阳长乐公主姑姑家小住,因父皇急召,轻车简从回宫,不想半途竟遭追杀。我不知道那些人是为了我这个人,还是为了我的身份,也……不知道你的来历,又如何能够泄露身份?”你垂眸低低解释,不敢面对我震惊而痛楚的眼神。
  从零乱如麻的思绪中找回理智,我明白你并没有错。那么,错的是自己吗?
  “殿下,他是谁?他可是对您有所冒犯?”看到小王子隐隐痛苦的神色,首领愤怒了。
  “不得无礼。杨将军,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镇定住情绪,你轻叱。
  “彰,你救大唐灵王殿下于危难中,为唐立下大功。可愿随我进宫,接受封赏?”你的声音,镇定得冷酷。
  你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我却在你眼中看到了无奈的苦涩。是了,在这些军士面前,你不能有失皇家的威仪。痛楚的心得到些许慰籍,你毕竟还是在乎我的。虽然,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变得如此遥远。远得……遥不可及……
  进宫?接受封赏?我忽然笑了。枫,你有你的尊严,我也有我的骄傲。如果要在宫里奴颜卑膝的接近你,我宁愿带着唯一的尊严远远离开。沙漠的民族是最骄傲的民族。纵然我可以为你而死,却绝不能失去我的骄傲与尊严。
  ……还是……我无法忍受,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却要时时感受最遥远的距离?
  优雅的行了个礼,我的声音带着极端的镇定,甚至微笑着,“能够救大唐灵王殿下于危难,是我的荣幸,又岂敢谈何封赏。我克日就要返回大食了,灵王殿下请保重。”
  你从衣内取出一块枫叶形玉佩递给我,竭力稳住语气的平静:“这就是你所说的传说中东方大唐名为‘玉’的宝石,既然你不愿接受封赏,这块玉赐给你,也不枉你万里迢迢来大唐一趟。”
  纯白的玉佩,果然如同大漠明月般温润纯净,带着你的体温与清香,细腻润泽的触感,象极了你的肌肤。我细细抚着,心如刀割,紧握住玉佩,微笑道:“谢灵王殿下赏赐。告辞了。”优雅一礼,冲一队军士笑笑,转身头也不回离去。


  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该做什么,常常留连于皇宫外,十丈高墙,隔绝你我。
  我只是一个天涯浪迹的异邦人,而你,却是高入云端,尊贵无比的大唐王子,受着父皇额外的宠爱居于皇宫。想要潜入皇宫去见你,可是,见了又如何?我能带你走吗?你能跟我走吗?这是唐的土地,方圆十数万里,而你,是唐的王子,即使是走,又能走到哪里?
  于是,流连秦楼楚馆,买醉花街柳巷。却为什么,总是把那些靠近自己的女子一一推开,然后,醉卧街头。醒来时,总是泪流满面。
  应该要远远离开。心这么说,可是,脚步却无法移动。无论如何,只要在大唐,在长安,至少,可以和你看同一片天空,呼吸同样的空气。这里,有你。
  百转千回,原是枉然。纵然心碎成了一千片一万片,每一块碎片上,仍然满刻着你的影子。


  明明知道你不可能属于我,可为什么,我的手在颤抖,我的心在流血,我的神智几乎疯狂几近崩溃,当我,听到那个消息。
  “吐蕃赞普赤松嘉措请求皇上赐婚其女卓玛琼结公主,皇上恩准灵王殿下与公主成婚,克日出发前往吐蕃,迎娶公主。赞普已经派人前来相迎,要赶在大雪封山前,将灵王殿下迎进吐蕃。”
  这,就是你曾说的,注定要为家族的兴盛而牺牲的宿命?!
  杯子在掌心碎了,血流到地上。而心里的血,没人看见,没人知道。枫,你,知道吗?


  在皇宫外徘徊了三天,我终于在一个深夜潜进了皇宫,寻到你所住的清华殿。没想到见到的,是深夜独倚栏干,怔怔望着月色的你。月下的你竟是如此的憔悴,手中紧紧握着什么,有血,自手隙间流下。你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竟比受伤时更为瘦削。
  心颤抖着,泣血着,在夜风中呆望着你,我竟不敢走出这一步。
  你摊开手掌,我的心骤然滴血。原来你手中紧紧握着的,竟是我送你的海蓝色星形佩饰。你呆望着那佩饰,许久,忽然笑了,无比凄凉,无比惨淡。
  心骤然痛得无法呼吸。枫,我如此珍爱的枫,竟憔悴痛苦到如此程度!
  “不,枫,不要伤害自己。”忍不住低低叹息出声,见你微微一怔,又凄然笑起,紧紧按住了心口,仿佛这样就可以不会疼痛。
  “枫,你这样折磨自己,我会心痛啊。”轻轻叹息,我掠进了你的房间,见你霍然起身四顾,再也忍不住多日来的相思刻骨,伸手将你拥入怀中。
  你在我怀中抬头,望向我,许久,泪缓缓充溢眼眶,颤抖的唇低喃着,我听到你在低低呼唤我的名,听到你祈求神明,就算是梦也好,只要不让你醒来。
  “枫。”将你拥得更紧,生怕一放手,你就会消失。这稚气的脸庞,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憔悴?这纤细的身体,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消瘦?枫,这些日子以来,你就是独自忍受着如此痛苦而活着的么?就是,竟然就是为了……我么?
  心,一阵阵强烈的痛楚。枫,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你可知道我几近疯狂的想念?
  情不自禁的吻上那浅红的唇,得到你青涩的回应,我不禁又加深了这个吻。和吻一起纠缠的,还有已经分不清彼此的泪。多少日子以来的种种相思刻骨,都在此时得到短暂的慰籍。
  好容易从我怀中寻回了呼吸,你没有挣扎,任凭我抱着,望着我深邃的眼。
  “你是怎么进宫来的?”
  “当然是潜进来的啊。”满足的拥着怀中人,呼吸着你的清香,我笑得得意:“你们宫里的侍卫真是逊极了,丝毫没有察觉。”
  “你怎么这么大胆乱来,万一……”你着急起来。
  “可是,我想见你啊。”我仍然微笑着,望见你眼中凄楚的幸福。
  “枫,跟我走吧!”紧了紧手臂,敛去了笑容,我认真的说。
  你身子一震,避开我热切的目光,轻道:“不,我不能。”
  “为什么?”
  “枫可以跟你去任何地方,可是,灵王殿下不能。”没有再逃避,你注视着我:“因为,灵王殿下已奉皇命与吐蕃和亲,绝不能在婚礼前失踪。”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低吼:“难道你们大唐的军人都死光了?你们的大臣是做什么的?要用一个孩子来换取安宁他们不觉得可耻吗?!”
  “不,你不可以这样说,”你幽幽道:“这是,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
“所以,他们就心安理得的以一个孩子的牺牲来换取他们的安宁?所以,你就忍受自己是一个牺牲品的事实?!”我觉得自己快要发狂了,“难道你不是他们的儿子吗?难道你不是大唐高贵的王子吗?让你做一个牺牲品你的父母兄长文武众臣们不难过吗?不觉得耻辱吗?!”
  “这就是政治。政治通常只看大局,不计较小的个人得失。请不要如此责怪我父皇,他也不迫不得已。今日的大唐,已经不再是贞观开元的大唐了,安史之乱后,蕃侯割据,国运式微,生在此时,身为王子,又岂能只顾及自己的幸福而弃国家于不顾?大唐李氏已经享受了太多富贵荣华,现在,该是为国牺牲的时候了!比起国家的安定,一个人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
  “我知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宿命,”我深深叹息,又紧了紧手臂:“你是王子,而我只是一个天涯浪子,更何况我们都是男人。我无权要求什么,让你跟我走,就只能离开大唐,远涉大食。那一路的风尘劳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我并不想要你这样。如果你能得到幸福,我绝不干涉。可是,你要知道,并非每个赞普都是松赞干布,我曾经路过吐蕃,知道那个赤松嘉措乃是粗暴好色之徒,而且最喜好男色,他明里是要替女儿招婿,实际上肯定是想要得到你,传说中大唐最美丽的王子!枫,你知道等待你的会是怎样的命运吗?!”
  “我知道。”你的笑容带着说不出的凄凉:“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已经无从选择。对不起。”
  “你真的……要去吐蕃?就算……就算被当成一个娈宠、一个禁脔也无所谓吗??”我颤抖着,心的碎片已磨灭成灰。痛得,已经不知道痛。
  枫,你可知道, 你,是刺进胸膛的匕首,拔出来,是彼此的粉身碎骨。
  “我会尽力保护自己,毕竟我是大唐的王子,相信他也不敢把我得罪得太狠。别怪我,今生今世,我的心只属于你。”冰冷的泪滑落你苍白面颊。
  “好,好。那么,我成全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一字一字的说。每个字都是一把锋利的刀,刺透了我,从肌肤到骨髓,支离破碎。这句话一出口,从此天涯隔阻,再无相见之期。
  深深凝望,不知时间。两人的一生,仿佛都在这相望中,过完了。
  终于,我一掠而起,狂奔出了皇宫,风刮过我的脸颊,刀般凌厉而冰冷。是什么,在这凄凉的夜风中,碎裂,坠落。


  一个月后。长安。
  鸾车辉煌,随从如云。大唐灵王殿下奉皇命和亲吐蕃,迎娶吐蕃公主,车仗就在今天起行。前呼后拥的三千大军,眼花缭乱的各色彩礼,迎亲吐蕃官员的引领随护,无不夸耀着大唐的盛大气势。坐在临街的酒楼上,看着这繁盛的一幕,我心如刀割。挥手,再弹《蒹葭》,为你送行。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枫。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你甘愿牺牲一切,甚至,包括你自己,和我。我知道,要留在长安眼睁睁看你去成亲,将会是怎样的折磨,可是,我留下了,只为,看你最后一眼。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的琴声,无论它在人群的喧嚣中多么微弱。我看见你掀起车帘寻找,一袭耀眼的大红吉服反衬出你容颜的苍白与凄楚。你在寻找,却看不到我。虽然,我们相隔并不遥远。这,就是咫尺天涯的距离吧。我们之间的身份差距,造成的一个不可逾越的距离。
  你要去异邦了,那不是我的家乡。你要成亲了,伴侣不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上苍要将人如此捉弄,让我们相遇相知相许,却又要将我们生生分离?可知道那夜我是如何离开?仿佛自己与自己分离,就这样被一块块生生撕裂,从肌肤到灵魂,一寸一寸。那样的疼痛,如今又再度重现。从来不知道,原来命运可以如此残酷如此无情得如此惨烈;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生可以如此痛苦如此无奈得如此凄厉。如果命运对我们是残酷的,那么,就让它残酷到底吧。我甚至乐于活在相思的炼狱,哪怕心碎成灰,哪怕,万劫不复。只要,有你。枫……


(以下从枫枫的角度来写)

  翻过这片山,就是吐蕃之境了。终于,要离开大唐了吗?停住车仗,我站在山脚回望,长安已经遥远得恍若梦幻。秋已深,枫红如血。这是……你心中的血泪吗?
  陡然,巨响轰鸣,震动山谷。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侍从扶住我,慌乱四顾。
  巨响又起,伴着我军的惨呼。有人大叫道:“有刺客,快保护殿下!”
  “怎么回事,杨将军?”我冷静地向奔跑来的人询问。
  “启禀殿下,有来路不明的刺客。人数众多,还有大炮,这样的伏击规模已经不能算小了。殿下请速随臣来!”杨将军说着挡在我身前开路。
  大炮轰鸣,火箭四射,石块滚木自山上纷纷砸下,惨呼之声不绝于耳。我军猝然受此大规模的袭击,已经乱成一团,瞬时间已是死伤过半。然后,一队黑衣军队,以雷霆万均之势,席卷而来。这并不象是一般的盗匪,更象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伍。
  “这是怎么回事?这就是吐蕃的诚意吗?!倘若灵王殿下有任何闪失,我大唐将与吐蕃势不两立!!”混乱之中,杨将军没忘记了向吐蕃大臣怒吼。
  “这不是吐蕃人!是不是你们唐人不想和亲,故意设计陷害?!”
  “哈哈哈哈,我当然不是吐蕃人!”黑旗招展之处,人马分开,一人自队伍中纵马而出,扬鞭笑道:“我乃大燕皇帝后人,今日要为先帝复仇!灵王和亲吐蕃,在两国边境遇害的话,将使唐与吐蕃势同水火,我大燕尽可坐收渔利,你们认命吧!”
  大燕?!安史之乱的余党竟然还未彻底铲除吗?
  “安庆绪杀了安禄山;史朝义杀了史思明。史朝义据说是自缢而死的,又有传说说,是传承祖先行事风格,被自己的儿子杀死的,不知道你是不是这个弑父弑君的后人?”我冷冷道。
“随你怎么逞口舌之利,今日也要尽数毕命于此。”那人淡淡笑着,并不为所动,下令:“听着,不留一个活口!”
  铁蹄如霜,刀枪似雪。长风卷舒,阳光早已被阴云和硝烟所没。在叛军说话的空隙中,死伤过半的我军勉强维持起阵势,将我护在中间。前后左右俱是叛军,我们已经陷入四面楚歌的重围。冲不出去,意味着无有生机。我看到杨将军紧握着手中长剑,冷汗已滴落眉睫。我明白,这三千军士、随从和吐蕃使者尽数毕命于此尚是小事,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将招致大唐与吐蕃势不两立,天下将再次陷入战火。风雨飘摇的大唐,再经不起战争了!
  绝不能死在这里!!!
  蹄声踏破静寂,战马狂嘶处,叛军冲杀而至。惨烈的战争在山间开展,无数躯体倒在染血的天空下,鲜血如春花般绽放,连空气都充满了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我在杨将军和士兵的护卫下,想要强行冲出,却始终被围在中间。没有惊慌,没有恐惧,我忽然发觉自己镇定得奇怪。眼前的士兵一个个倒下,鲜血溅满了我的吉服。
  忽然,叛军首领铁骑飞至,长刀挟风雷之势,仿佛自云外而来,一刀劈下,势若万均,似乎天地俱被这一刀劈开!这一刀,劈向我!
  反正躲不开,我没有躲闪,看着。杨将军大喝一声,举剑相迎,刀势如雷,竟将长剑斩断,其势不减,直斩入杨将军胸口!
  “杨将军!”扶住他,怒气在心中燃起,烧得我快要发狂。
  “殿……下,恕臣不能……不能保护您了……”杨将军惨然一笑,躯体软倒。
  我起身,冷冷望向首领,竟是想不到的镇定,衣带在风中翻飞,身后有火光狂野。首领似是心中一怯,勒住了马,停下了动作。
  我忽然觉得说不出的平静。反正自己也不愿去吐蕃,不愿跟他以外的人在一起,那么,又何妨死在大唐的土地上?
  首领犹豫片刻,终于举起了刀。他似乎是害怕自己再手软心软下不了手,大喝一声,尽力一刀劈下,气势比方才那刀更甚!
  好,这样,就解脱了。父皇,请原谅我,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已经走不出去。
  闭上眼睛,我微微一笑。
  首领的狂吼在耳边响起,有鲜血溅在自己脸上,却没有疼痛。怎么回事?我睁开眼,浑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凝固。
  彰!!!
  护在自己身前,为自己挡住这雷霆万均的一刀的,是彰!
  仍然是一袭白袍(那个,阿拉伯人爱穿白袍的,所以就米写最适合仙仙的蓝色),仍然是洒脱的微笑,手中弯刀已经削飞了叛军首领的头颅,而首领的长刀,砍在他胸口!!
  “不躲开,会受伤的。”他微笑着,轻轻道。然后,倒下。
  白衣上,一片令人心怵的红。
  完全失去颜色的脸。
  唇角呛出的鲜血。
  涣散的眼神。
  冰冷的身体。
  这不是真的吧??
  这不是真的吧!!
  紧紧抱住他,喉间哽得疼痛,“彰,你,你……”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不会有事的吧?
  你千万不要……
  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看到你望着我渐渐迷离的眼;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听见你轻轻的一句:“不躲开,会受伤的”;什么也说不出了,每呼吸一次都火烙般痛;什么都不管了,只想紧紧搂着你,好怕……你就这样离开……
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想了,只是全心全意地注视着怀中的虚弱你,全心全意地呼唤着你的名字。
  如果,这样就可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
  “我想见你啊。”你仍然微笑着,简简单单的说。
  “……你不要……不要……”
  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无法成句。
  努力抬手,拭去我的泪,你微微笑着:“我本想……护送你安全到……吐蕃,然后……回大食……看来……我的感觉是……对的……我的一生,在大唐……注定……走不出……你放心……我已……已通知了边、边关唐军……枫……今生能……遇见……你……真……好……”游丝般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消失了。
  彰!
  彰!!
  彰!!!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我颤抖着,却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我只顾及国家却没有顾及到你!我只想着百姓却忽略了你!彰,没有你的世界,我怎么能够生存?没有你的天空,我怎么能够呼吸?
  心痛欲死。
  刹那间,往事排山倒海而来,我想起了,想起了我们过去的种种。天上的相约、别离,人世间你一世一世的苦苦追寻,和,我的冷漠。
  对不起,彰,对不起,是我负了你,几生几世。下一世,请你忘了我,换我来寻你,换我来爱你,换我来,唤醒你的记忆。
  请一定要等我。
我笑了,轻轻擦净你染血的面颊,拾起弯刀。弯刀是你们民族习惯的兵器,就象是大漠的弯月。微微一笑,将弯刀勒上自己颈间,鲜血飞溅的瞬间,我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说不出的开心。
  请原谅我……下一世,等我,去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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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是没有什么史实的,德宗贞元八年离安史之乱不算很远,可以扯得上关系吧。大概唯一的史实是安庆绪杀了安禄山,史朝义杀了史思明。都是子杀父以篡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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