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 1-17

作者： 由贵瑛里，收录日期：2006-03-27，1725次阅读

1．
陵南中学的图书馆，是一栋古老的和式建筑，几百年不曾改变的青色砖墙，嵌着一落到底的木格子窗，房子外面，还围着宽敞的木走廊。九月的阳光，穿过几棵高大的银杏树，和金黄色的树叶一起，随风轻轻飘落在走廊上。穿着学校的软底鞋踩上去，没有一丝声响。

三年前，入学陵南读国中，原本只是奉父母之命媒酌之言，（此媒人即本校董事长，亦是家慈的前闺中密友），小女子虽然心比天高，无奈翅膀还没长好，只好暂且逆来顺受。但是，一看到这所图书馆，却是不由地喜出望外，心花怒放：—— 老天有眼啊，这真是个睡午觉的好地方……

光阴如水，随波逐流。今日，是高中开课的第一天。当午休的“吃饭铃”神圣不可侵犯地响起，青春无敌的少男少女们，就迫不及待地散发出饥饿的杀气，如水银泻地般阴冷。教室外面，明目张胆、一路小跑的声音，全都朝向饭堂和饭堂隔壁的小食部而去，这个时候，吃不到东西的怨恨可是很深重DI……

新任数学老头，是一个横练十三太保+金钟罩铁布衫的资深教育工作者，上不怕惊鬼神、下不怕犯众怒，照旧唾沫星子飞喷，—— 等他的唾沫飞出铃声最后一秒，我即刻微笑起立，开门走人。管他泰山崩于前，还是六月下大雪，就只一句：“老师，我的午睡时间到了。”

独自一人踩过木走廊，已经酝酿好了休眠的气息，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就立刻昏迷在暖暖的太阳里。三四月是紫藤花香、五六月是石榴花香、七八月是栀子花香，现在的九月桂花香，还有，偶尔被冷雨敲打出来的青草香，都会在梦里浓郁起来，弥漫着整个呼吸。醒过来的时候，嘴里还甜甜的，桌上一小滩口水。

扒拉在桌上呼呼睡，还会得流口水，这显然不是一位名门淑女应有的行为。所以三年来每次昏睡前，总是习惯性地用披肩长发盖出脸，醒来的时候，先擦擦小嘴，再擦擦桌子，—— 反正明天也睡这里，为自己服务不吃亏。

侧过身子，卧看窗外，午后的阳光普照大地，花花草草在轻风中点头哈腰。—— 微笑30度，活着真好…… 当时怎么也没想到，这高中生涯第一天、阳光灿烂的午后、睡饱了大头觉的幸福心情，竟然会被另一个30度的微笑，给毁了。

2．
踩着下午的上课铃进课堂，开始思考：今天的晚餐应该吃什么，—— 这个令公主每上学一天，就要头疼一遍的问题。

陵南中学的饭堂，在神奈川的各大名校之中位居榜首，领先排名第二的海南大附中两个马身之多，三年前所谓的“逆来顺受”，此乃“顺”的最大理由。直到办完手续，前去一吃，方才醒悟到：所谓“称霸神奈川”，也不过就是中学水平。至于学校隔壁的那间料理店，名字固然风雅，却连茶碗蒸和鸡蛋卷都做不好，最可怕的是，寿司的醋饭竟然会煮烂掉，一咬就粘牙，胃口全倒！…… 结论是：要满足自己的胃，必先劳动自己的手。罢了，看在今天是我高中开学纪念日的份上，向老板借用一下厨房吧……

恩，怎么这么吵？周围的空气变得浮躁了。回过神来一看，视野里出现了两条长腿，一条负责支撑重心，另一条就有歇干嘛不歇的放松着，一只手还稳稳插在长裤口袋里。

凭良心说，这是个难度系数很大的POSE，因为绝大多数人在保持这个姿势的时候，其实并不放松，从长裤紧贴身体的线条，就能看出肌肉紧张。—— 可是，眼前的这一个，分明全身都是空门，懒洋洋的正在哀怨什么时候才能坐下来似的。（张弛有度，好比绢豆腐，我还真是念念不忘吃啊……）

“这位是刚从东京转学来的仙道同学，从今天起，大家都是陵南中学高一5班的同学了，要好好相处哦”，发配给5班的班导，是个慈祥的胖老头，这会儿正笑呵呵地，抚摩那可爱的千层肉下巴。

“我是仙道彰，”这个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笑意，语调四平八稳，“请大家多多包涵好了”。

不好！从他站立的10点钟方向，突然传出一股蛊惑人心的低气压，以台风飓风龙卷风的速度，在0.01秒内攻占了高一5班的空气。周围顿时一片陶醉安详，多数女生已然壮烈牺牲，昏死中仍念念有词嘀咕着： “要我如何来包涵你呢，仙道同学？你说你说你说嘛……”

这个转学生好象有点意思！唇角一边拉起15度弧线，抬起我明察秋毫的目光，仔仔细细从脚看到头，再从头看到脚，不由得感慨一声：啊，从今天起，咱们陵南总算是有自己的大帅哥了！这真是个里程碑式的光辉时刻啊！—— 人高，腿长，肩宽，腰窄，既非豆芽菜，也不是肌肉男，运动健将型的身段刚刚好。两道刚毅的眉毛，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嘴唇弯起柔和的线条，配合着一个30度的—— 痞笑！？

慢着！此人的内在，恐怕很有些问题：笑容大大的没心没肺（薄情），眼珠子转动得过于灵活（奸诈），竟然还搞出那么触目惊心的朝天发（恶趣味），我看多半是为了哗众取宠吧（太肤浅），——等会儿必定有很多女生追着问“仙道君为什么要梳这样的发型呢？”如果回答，“因为天气太热，又舍不得剪头发，所以只好全都梳起来，凉快凉快啊”，我可以给到A—；但若是答“我要对抗地心引力，否定牛顿定律”，又或是“小时侯常常走丢，怕妈妈找不到”之类的白痴胡话，就只能打个B+了……

还没来得及在《鉴定报告》上签字盖章，—— 突然看到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一个迷死人不陪命的30度帅哥微笑，他正看向着我；我迎上他的目光，带着一个不卑不亢的30度美女微笑…… 然后，视线相交，只停留了1秒。你可以把这1秒想象成，那个帅哥和我这美女一见钟情的情形，然后大家都害羞了，长长的眼睫毛一低，就移开了视线。

看起来是那样没错。差别只在于：—— 其实在那1秒钟里，彼此的感觉就跟照镜子没两样。一眼就看出，对方那个炉火纯青的30“度”微笑，纯粹是“角度”，跟“温度”没一点关系。心说彼此彼此啊，然后，双方点到即止，马上撤回目光，就当是对同类的一种体谅。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学校里重复这些江湖礼仪，有点意外而已。

可是，最后的一刹那，—— 就在他收回视线的一刹那，他的眼光流转，竟然露出了几丝针芒一般锋利的讥讽之意！…… 你这算是在考验我的观察力、忍耐力，还是行动力呢？我以小人加女人的觉悟，慢慢收回我的微笑。

3．
计划有变。—— 因为有个不可预测的因素，出现在下午第三节课结束前的5分钟。

当时听到走廊里快步跑的声音，还当是别班的学生提早下堂，赶去抢新鲜出炉的咖喱面包、红豆面包和羊角面包，但那跑路声突然停顿在自己班的后门口，可就叫人有点在意了。莫非，新来帅哥的风声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眼角的余光一瞥，惊见教室后门的玻璃窗上，赫然贴着一张中年男子的大方脸！

因为帖得太近，鼻子严重变形，一团蒸气又模糊了他的脸，无法确认此大叔的真实姓名及身份。只见两道火辣辣赤裸裸的目光，穿透玻璃窗，直勾勾地射向教室里，—— 从射线的角度，配合教室座位图，命中目标应该就是那位朝天发、下垂眉的仙道同学没有错！！难道是我的心理作用么，好象有两坨激动的红晕，泛起在他扁平的鼻子旁边……

镇静如我，也不自觉地全身毛孔封闭，整2秒！

待到下课铃一响，该名大叔立马冲进教室，撞翻课桌两张，椅子三把，然后五指山一张就抓住仙道彰，（注：此人当时趴在桌上，估计是被古文讲解催眠中），大喊一声“仙道同学，我终于等到你了”，竟将这1米90的大个子脚不占地，就拖走了…… 空留一教室相顾愕然的男生女生，和一股消散不去的硝烟。

死寂。

半晌过后，一个女生尖叫起来：“那个坏我好事的大叔是什么人？！”

另一个女生回答：“那个坏我“们”好事的大叔，复姓田岗，单名一个茂字”。

田岗茂个人小档案：
现年43岁
B型处女座
N年前开始任教陵南中学
专职担任高中部篮球队督导、顾问
家庭背景不详
任教前经历不可考，据（他自己）说，曾是日本国家篮球队主力队员

—— 翻到《本年度陵南中学在编人员不完全手册》第77页，微笑30度，篮球是吧？这么说，那个懒洋洋的家伙，就是田岗督导苦苦等待了N年的“篮球队的救世主”么？…… 有意思。

“这么说，现在去篮球馆就可以看到仙道同学拉”，慢一拍才恍然大悟的笨女生，“——那，高中部的篮球馆在哪里嘛？”

“就在剑道社旁边”，一名男生回答。这下好了，连男生也开始有兴趣了么？

“——那，剑道社又在哪里嘛？？”

“……”陵南的地盘不小，大小社团纵横交错，又没有门牌号码，叫人家怎么说得清楚？

一听有人提“剑道社”三个字，就知道麻烦要来了。果不其然，灼热的目光全都转向我，众女互相推搡，谁也不愿开口（三年来大家都学乖了啊）…… 先舒展手臂，伸个懒腰，再抄起装剑道服的运动包，背好木剑，终于站起身来，我的声音无限温柔：“慢慢走不用急，田岗大叔的恶魔训练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照平常的性子，肯定是微笑30度：“剑道社嘛，就在篮球馆旁边啊。”今朝突然良心发现，肯带她们去瞻仰帅哥，只为仙道方才刺眼的嘲笑。—— 我做人的原则：是“有借有还”DI！管你是不是篮球高手，只要我不小心“手一滑”，你就准备亲吻大地吧。什么叫“飞得越高，摔得越重”，我现在就来告诉你。

“喂，你们觉不觉得，瑛里同学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啊，平时她不会说什么慢慢走之类的吧”，“是啊是啊，吓了我一大跳呢，她该不会也对仙道同学有意思吧”，“不会吧，那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瑛里同学……”那群八婆女生在背后窃窃私语。

拜托！既然是在人家背后说坏话，就不要音量大到让我听见！！再说了，你们以前不是一直叫我“由贵同学”的么，什么时候亲热到叫我名字拉？莫非真是，恋爱中的女人——心情太好——好到看什么都好？……

也算结论：我可能永远无法理解八婆心理，拉倒。

4．
计划再次变动。

虽然篮球馆的训练，如我预测的那样热火朝天，但是篮球馆门口，已经被更加热火朝天的高中部姐姐、国中部妹妹围了个水泄不通，空气呈现出一派极为壮观的粉红色……

就算我是天才，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娇小身材，视线完全被阻挡。恩，除非我自甘堕落，蹲到篮球馆墙壁下端——那一溜矮窗前面去，（事实上，那里已经蹲了不少晚到的女生），呸！就算报仇心切，我怎么可能做那么没格调的事情？

没有一丝停顿，走过篮球馆，向剑道社走去。身后的女生自动消失中。只听见，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声和喝彩声，“你看到刚才那个“特技”了吗？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拉！”“啊——，仙道君真是太帅了！”“啊——，太太帅了！！”“啊——，太太太帅了！！！”……

哼，这一幕还真是眼熟啊，想当年刚进陵南剑道社的时候，也是这般光景吧，只不过，——围观者全部都是男生罢了。害得当时的经理人，动用社团经费定做了合金围栏，还挂上“内有恶犬！非有关人员不得入内！”的牌子，在12只大型犬的助威声中，才算勉强控制了局面…… 微笑30度，难得棋逢对手，就慢慢玩吧。仙道同学，有句中国话叫做“来日方长”，你知道吗？

进一步，直劈；退一步，直劈。木剑撕裂空气的声音，很好听。不需要花里胡哨的动作，不需要大猩猩一般的怪力，剑道的高下只在于控制距离。一瞬间退出对方的攻击范围1公分，然后在对手力尽的那一瞬间，前踏——发力——直劈！常规训练结束后，自动加练步法1小时，基础动作1.5小时。道服虽厚，汗湿重衣。

神崎督导以今朝太阳从西边生起，月亮往东边落下的表情，连同两汪激动的湖水，在旁凝视着。陵南的剑道社，一向以“贵精不贵多”为宗旨，国中、高中加起来不过10多名学员，且各人流派不同，各有宗师。所谓督导，不过是安排一些例行训练，和领队参加一年两次的校际比赛而已。

他今天瞧着不走，我就视而不见。没想到，刚停手拿了毛巾，他突然走过来，冷不防来一句：“由贵瑛里同学，今天的气势不错啊。—— 你，终于找到想超越的对手了吗？”老狐狸的表情。

罗嗦！“啊，—— 算是吧。”微笑30度。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继续老狐狸表情。

“请多多指教”，30度鞠躬。礼仪就是礼仪，老狐狸也一样。开玩笑，你放不放心跟我有什么关系？

洗澡更衣，湿漉漉的长发飘散出淡淡的甜香，令我神清气爽，胃口大开。饿啊，寻思着这样的状态，如果要弄复杂的料理，恐怕没有耐心，记得昨天关照过料理店老板准备关东煮，—— 如果只是准备材料，应该不至于太离谱吧。刀工的问题，我可以自己解决，然后文火一煮，即可开动…… 不行了，光是想想，胃里的酸性物质就开始冒泡泡。惨惨掺，这个学校为什么这么大啊？

从这里上坡，穿过图书馆前面的小花园，翻过学校围墙，就是料理店了。—— 直线距离不超过500米，比从大门口绕，起码可以节约20分钟！ 可是，才9月而已，天怎么黑得这么早？没有星星，明天会下雨…… 一脚踩下去，突然觉得脚底一软！什么东西！？

“啊！啊——”尖叫！余音缭绕，一个人影窜起来！第一声是真痛，后面的余音，纯属作秀。我踩的，我当然知道用了多大力，况且一觉情形不对，早已收脚。

“—— 踩到尾巴拉？”说的时候，只觉得一个大男人竟然发出猫的惨叫，但是话一出口才想起，既然对方是男生，这话好象有点不妥当…… 还好，天色太暗。

“哎呦，由贵同学，你踩人家要害还这么理直气壮，你真是太不可爱了你”，那个头顶扫帚的剪影，—— 冤家路窄，仙道。（回想方才几近疯狂的女生们，我很明白他为什么会躲在这种地方睡觉……）

真是踩对人！心情大好：“新人偶像仙道同学竟然叫得出我姓氏，我应该觉得荣幸吗？”

“怎么这么客气呢，”这个厚脸皮的家伙还在扮弱不禁风状，“我下午临睡前至少听老师点你名三次，害我做梦的时候都在听你讲解俳句，再说——，”揉揉肚子，“天色昏暗，你光凭惨叫，也能认出我啊”。

“因为你头上的扫把，令你跟其他人有所区别，而已。”虽然心情尚佳，但肚子还是饿，我的关东煮……

“哈哈，你好象特别强调“扫把”和“而已”哦，”看不清他的笑容，大概照例30度吧，“真不坦率啊，我还以为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不用这么绕圈子说话呢，哎，我说——”

终于意识到，要结束这次巧遇，只有一个方法。

我打断他：“你饿吗？”

“啊？”

“我饿了，所以，再见！”转身。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不，清净了5秒钟。

“由贵同学——”阴魂不散的仙道，“你刚才好象问我饿吗？”

“啊？”

“回答是，我饿了。”跟来！
5．
完全计划外。

一人份的关东煮，吃的人变成了两个。而且跟来的那个，眼睛比我尖，下手比我快，筷子功夫比我好，胃口明显比我大。心痛啊，难得想出这么好的晚餐解决方案，受益人竟然不是我！在升腾的热气和香气里，那张渐渐45度的笑容，越看越讨厌。

“由贵同学——”口齿不清。

又怎么了？拜托你保持最起码的餐桌礼仪！——“白痴！嘴里有东西就不要说话！”

“白痴”出口，他的笑容闪过0.01秒的僵硬。—— 这种程度的词语，有可能刺激到这猪头的神经吗？可我确实看到了，就在笑容僵硬的同时，他的眼神有刹那间的温柔，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刹那间温柔的忧郁…… 或许“白痴”对他来说，代表了某个特别的人，又或者是某种特定的称谓吧？

“……”白痴竟然很听话，努力咀嚼中。明媚的目光看着我，却聚焦在我身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白痴，看着美女还想着别的女人，这是美女最大的耻辱！”我只想证实自己的猜测，以及证明自己不是白痴。

“那么，如果另外的那个，—— 不是女人呢？”他眨眨眼睛，扮无辜状，恢复30度微笑。

“那”，我叹了一口气，“—— 就是比“最大”还要大的耻辱了”。还他一个微笑30度。

不知道为什么，宁愿看他没心没肺的笑容。或许是本能地，觉得话题有点危险，不想逼得太近…… 针对对方的弱点下手，本来就不是我的做法，那有损于我的骄傲。—— 可是！可是我也是女人，我也会受刺激，而且我真的很好奇啊，（忽然觉得有点理解八婆心理了），能够把这样一个“万人迷”逼到这份上的，究竟是什么人的呢？……

“最后的一块牛肉啊——”，我决定岔开话题，在诱惑面前选择了尊严，对自己很满意的心情，“你好歹也是个帅哥，请你保留最后一点风度好不好？”

“是你自己太性急，不给我表现风度的机会啊”，停在半空中的筷子，直接送到了我碗里，“刚想说，给你个安慰奖——”

好嘛，又绕回去了！我的忍耐力可不是那么强的！忽然有个奇怪的想法，—— 仙道下意识里流露的忧郁，其实他也是想说的吧…… 那个跟我一样骄傲的少年，其实也一样不肯轻易的流露自己。总是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习惯用最优秀最坚强的一面见人，被所有的人宠爱着、放心着，于是，就会渐渐丧失讲述自己“软弱”的能力。

这样的我们，就算是偶尔想要讲述，也需要有很多的契机，比如一个合适的地点，一种合适的气氛，还有一个不用解释太多也会心知肚明的谈话对象…… （天！我又不了解他，只是在自做多情，说服自己吧？）

问吧问吧，就算我八婆好了。微笑30度，是留给自己的退路：“既然我受了那么大的刺激我都认命了，至少，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

“啊，让我想想——”他死鸭子嘴硬，撑出很酷的表情，脸上的肌肉却不太听话，活象一个在犹豫撒谎还是不撒谎、撒谎还是不撒谎的小孩，我拼命地忍住笑，“——恩，好象，可能，大概，是叫“枫”吧。”

等他用尽全部的力气说出那个音节，我忍无可忍笑翻在桌上。很久很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真的是很好笑啊，——那个怎么看怎么臭P的家伙，竟然那么纯真的在害羞啊……

目光中，明明满溢着想向全世界宣布的幸福，却还要拼命控制脸部的肌肉，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忍啊忍啊忍得好辛苦，终于说出那个温柔的音节，这才全身放松，筷子落地…… 笑到上气不接下气：“白痴！如果，幸福，你就，笑啊!”

歇口气，抬起头，看他先是耸着肩，闷声笑，然后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最后终于变成了开怀大笑，一笑不可收，我又忍不住，继续接着笑……

好不容易合上下巴直起腰，打个暂停的手势，“老板——”，我大声叫， “有没有辛口的清酒啊？松竹梅随便什么都好！”

整个晚上，一种叫做“幸福”东西，使我们体温明显偏高，思路豁然开朗，先是娓娓，继而侃侃，终至于滔滔。—— 从那天起，我感觉似乎认识了一个叫做流川枫的少年，或许应该说：是仙道彰心目中那个叫做流川枫的少年。

6．
两个月前，是仙道第一次来神奈川。

因为国中毕业的暑假第2天，他突然想看海。仙道的父母都是建筑设计师，一起去了米兰参加行业年会，所以他乐得一个人单肩包，锁了家门就动身上路了。

然后，他就迷上了神奈川的海。——那么“安详”的海，仙道说。没有夸张的巨浪，没有喧嚣的海鸟，无论什么时候都阳光明媚。纯白的细沙，连着碧蓝的海水，碧蓝的海水，又连着天际的浮云，轻风吹来一点点潮湿的咸味，卷起一拨一拨淡淡的浪花。

游出50米开外，就有几尾漂亮的海鱼围着你游弋，亲近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偶尔有一条小淘气，冲过来弄得你痒痒的，又马上逃到不远的地方，侧过身子瞪着你，—— 仙道在水里笑，水面就冒泡泡……

这片安静从容的海，就象是天荒地老的温柔一般，存在着。从小在东京的繁华中长大，每年的家族旅行又总是围绕各种各样的“房子”，虽然在地中海学会了游泳，在黄金海岸学会了冲浪，但是，这种一个人面对无限的海，无限的海也只包容你一个人的感觉，却是第一次让他感觉到：—— 自己竟可以那么平静从容。没有什么放不下，也没有什么得不到。

临近傍晚的时候，仙道离开海边，心情很好，只是有点饿，出门大半天没有吃过东西了。看到路边的小球场上，有个少年在打球，仙道就想过去问问，这附近哪家店的料理最有名。（这家伙虽然看起来胃口很好，其实对食物很挑剔，所谓世家子弟都有这个毛病……）

走进一看，第一印象是，这个男孩投篮的姿势很漂亮嘛；第二印象是，这个男孩长得也很漂亮嘛…… 说到这里的时候，仙道用古怪的眼神看看我，我又遭受一次致命打击。往死里揣他一脚，“想说他比我还漂亮就直说好了，反正我对你的审美情趣，深表怀疑！”“不是不是，”白痴龇牙咧嘴，想要博取同情，“你们长得有点象，而已……”呸！说我跟男人长得象，我能高兴吗？？

不打岔。总之，仙道第一次看到流川的时候，正是黄昏。夕阳给了那个16岁少年金色的轮廓光，衬着柔顺的黑发，白皙的皮肤，还有一双专注到仿佛与世隔绝的眼睛。汗水顺着着他的发梢滴落，滑过线条修长的后颈，背上的球衫已经湿透，紧贴着那少年的身体。

他轻轻地跳起，离开地面，放松得好象一只天生会飞的鸟，空中手腕一抖，篮球带出一条优美的橘黄色弧线，划过深蓝色的天空，划过燃烧的晚霞，球，应声入网！人，还站在原地，纤长的身影，沉静如海。—— 那完美的一瞬间，令人停止呼吸，仙道说。

于是，仙道情不自禁地鼓了鼓掌，带着他本性难改的30度微笑。那个沉静的少年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可是他的眼睛，却冷漠得好象半夜三更的海。—— 什么叫“象半夜三更的海”？我打断仙道。

没有在深夜看过海吧？他说，虽然还是那么平静的海，听得到有规律的涛声，但是白天那种和天一样的蓝色，到了晚上却成了一片漆黑，—— 无限广阔、深不可测的漆黑。什么也看不清，看不透，就算是一点点星光，也只够浮在海面上。那个时候，海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它自己。

哦，明白了。请继续。——仙道苦笑了一下，说到流川，这个橡皮脸的家伙表情就多起来了。

7．
当时的仙道从来没有碰过钉子，爆棚的自信心，使他作出了错误的判断。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仙道面不改色的微笑着，笑容里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意思，懒洋洋地向对方走过去，“你的投篮真是精彩啊，我都看呆了，哈哈”，对方没有任何愉快的表情，眼神依旧冷漠。

“恩，是这样的，我今天是第一次来这里，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附近哪家料理店最有名啊，我从早上起就没吃东西，快饿疯拉，当然如果你也饿了的话，不如……”对方似乎是很忍耐地听到这里，终于一皱眉，转身往球场边走去。

仙道开始没方向，却步停在了场中央。只见那少年拿起场边的运动包，头也不回就走了，只传来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的——“白痴”！（如果此时一阵凄凉的晚风吹过，该响起什么样的背景音乐呢……）

我妄自想象背景音乐，一面腹诽一面偷笑：“我知道你很“自来熟”拉，不过这里可不是东京，本地的民风是很淳朴DI！”

“随便怎么样都好，”仙道至今忿忿不平，“他怎么能如此伤害一位纯洁少年的心灵呐？我什么都被人骂过，就是从来没有被人骂过白痴！象我这么聪明外露，才华横溢……”

我大笑：“你的意思是，当时他如果骂你“色狼”，你还比较容易接受，是吧？”……

就这样，从来都是男女通吃万人迷的仙道，生平头一遭碰了一鼻子灰，塞了一肚子气，直接影响了他的食欲。结果当晚，他随便找了一个路边摊，叫了一碗拉面。没想到，拉面竟然出人意料的好吃，这使得他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废话，那么饿吃什么都好吃拉！）

吃饱的人，通常最想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情。于是，仙道同学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最好的旅馆（即最贵的旅馆），冲了个澡，就舒舒服服地陷入了黑甜乡。

问题，是出在拂晓时分。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仙道不幸在睡梦之中，再次重温了那段不愉快的记忆。那位黑发黑眼容貌娟秀的少年，眼神不屑，声音冰冷：“白痴！”—— 因为是在梦里，那声“白痴”甚至带着“白痴——白痴——白痴——白痴”这般余音缭绕的回响，往日里伶牙俐齿的仙道君想要骂回去，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挣扎着又是急又是气，偏偏就只能听着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响起…… 他突然醒了过来，一身冷汗。

（拜托！不就一句“白痴”，至于受那么大刺激吗？仙道很委屈，我都说了从来没人骂过我“白痴”嘛，“傻瓜”也没有，“笨蛋”也没有！！是是是，我知道拉，从小被人夸聪明的小孩，这方面的自尊心是很强的……）

所以，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仙道的心情，又变得跟昨晚一样糟糕。为了改善自己的心情，也为了不再做这么没有创意的噩梦，他决定去报复一下：—— 既然对方打击了他的自尊心，他就同样去打击对方的自尊心！仙道觉得，这样才公平，况且连打击的办法，都是现成的。

昨天看他投篮，动作很漂亮，不是短时间里练得出来的，弹跳力和爆发力也不错，是个很有资质的少年。不过说到底，现在还嫩着呢，进攻的模式也很单一嘛…… 想到篮球，仙道恢复了平常的30度微笑，自信满满：东京地区的篮球水平可是很高的，而我，恰好是国中联赛的MVP！

事实上，连称霸日本高中篮坛的山王高中，也早在半年前就发出了邀请，只不过仙道一直拖着，没有答应而已…… 仙道的父母一贯对独生子采取“无为而治”的政策，对打篮球这项强身健体的运动，更是爱管不管，可是他本人却一直暗自犹豫，—— 还要不要继续打篮球呢，都玩了六年了，也该换点什么玩玩了吧？

思考着所谓的“前途”问题，仙道再次“路过”小球场，发现平日里一向宠爱他的幸运女神，正向他招手微笑：他的复仇计划，现在就可以拉开序幕了！而他的复仇对象，正象昨天一样全神贯注地在练球，—— 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8．
这次，换了朝阳，落在那少年的身上，金色的光芒勾勒着他黑色的头发，脸上的汗珠折射着细碎的阳光。还是那么轻巧地跳起，一如飞翔！—— 那么放松的动作，只有对自己彻底自信的人，才做得到。仙道想，这么漂亮的投篮真是百看不厌呢，毁掉他是不是太可惜了？或许，只小小教训一下这臭小子好了……

“嗨——”，仙道的笑容比往常更晴朗，达到了“灿烂”的级别，“真巧啊，又见面拉——”

那少年连脖子上的汗毛都没动一下，天知道他是没听到，还是故意不理仙道，—— 继续运球。

仙道的笑容没有一分减少，经过早上那个噩梦的洗礼，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他快步走向球场，拦在那少年的面前。

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瞪着仙道，如果眼睛也会说话，那么仙道生命中被骂作“白痴”的次数，显然又增加了一次。

“我只是想告诉你，”仙道却幸灾乐祸地笑了，活象是看着一条不幸落入猫爪子的小鱼，“——篮球，不是一个人打的！”说完，他伸展手臂，开始防守。

就这么一句话，那双平静如夜海的眼睛，竟会在一刹那间点燃战火！现在，朝阳的金色光芒，已经落入他的眼睛里，就象清晨被第一线阳光照亮的海面，清澈而明亮！

这倒是仙道先前完全没有料想到的：原本以为是个死样怪气的人，没想到，是那么单纯的孩子啊，仙道越发觉得好玩起来。

眼前凭空多了一个比自己高大的男生，防御的动作无懈可击，速度相当快，连游戏人间的眼神也突然变得犀利起来，似乎能看穿对手所有的动作，—— 但，那少年没有一丝慌乱和妥协，控制着自己运球的节奏，然后就在一刹那间，球速突然变了！

—— 来了！想强行通过吗？仙道心里哼了一声，准确地判断运球的路线，拦截！球到手后没有一点停顿，仙道流畅地转身，两步就飞身跃起，—— 迎着朝阳的方向，只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色剪影，把球直接灌进了篮筐！橘黄色的球重重砸在地上，又高高弹起，滚开了。

松开拉着篮筐的手，仙道轻松地落到地面上。我猜想他回头的那一刻，一定带着比朝阳更明媚、比春花更艳丽的笑容，—— 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全身舒畅无比，很想放声大笑啊…… 是不是这样？即使是现在想起来，仙道还是哈哈大笑：看着那个小子的脸，竟然还是象千年冰山一样不动声色，眼睛里的火光却越烧越旺，手臂的肌肉也越绷越紧，根本就是个扮成大人样的小孩子，我没有办法不笑啊……

仙道突然卖了个关子，问：“那个自尊心很受伤的小孩，你猜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那么倔强的孩子，是绝对不会让你赢了就开溜的，——仙道你的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吧？”

“是啊”，仙道竟然叹了口气，“真正的麻烦，恐怕就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的。”

9．
望着仙道炫耀胜利的笑容，那少年一句话也没说。

5秒钟以后，他很安静的走到场边，拣了球，—— 然后突然一个转身，很用力地把球丢给仙道！还是一句话不说，快步走回球场中央，用冰冷的脸，和火热的眼神，敌视着仙道。

一来仙道的心情很好，二来他也确实觉得这少年有趣，于是他就很配合地走过去，微笑着说：“不服气啊？好，给你一次报仇的机会，要好好把握哦！”说着，开始运球，准备进攻。

少年的目光异常专注，对细微的动作反应也很迅速，气势更是很有压迫感，—— 但是，他太注意球了，仙道心里偷笑，所以说他还嫩嘛。一发力，加快运球的速度，加快移动的步伐，左边还是右边？重心突然移到右边，球却向左方运过去，假动作，上当了！——就在那少年身体重心偏移的一瞬间，仙道已经运用自己的爆发力甩开，过人，上篮！

这次，仙道自己跑去捡起了球，走回球场还给对方。还是30度的微笑，说：“你呀，太注意球了，防守的时候，要更注意人哦。——是身体的重心，带动脚步；肩部的动作，带动手臂的动作。这样，你的判断才会更早，更准确。”边说，还边示范。

仙道自己也搞不懂，干嘛要说这些，原先的计划，不过是打击那臭小子的气焰，怎么突然好为人师起来了？—— 反正说也说了，而且对方看来也没领情，仙道讪讪地想，那就这样吧，仇也报过了，肚子又饿了，我还是找地方吃早餐去吧。

“再见拉”，仙道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喂——”背后传来叫声。

上次是“白痴”，这次变成“喂”了，有进步嘛。仙道回头：“不要叫我“喂”，你就不能正正经经叫我一次名字啊？记着，我的名字是……”还没来得及说完。

“再来一局！”倔强的眼神，不容拒绝。

……

“仙道老师，你玩上瘾拉？”我只是随口一问，取笑他，“莫非你对美少年特别心软？”

“不是”，仙道没有笑，很严肃的表情，“我当时也觉得自己很奇怪，为什么就是没有办法拒绝他呢？”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神吧，仙道说。我以为让他输得很惨，就能摧毁他的自尊心，可是你相信吗？——那少年屡战屡败，但他的眼神之中，竟然没有一点怨恨！

就是一次一次地跑去捡球，一次一次地把球扔给我，眼神一次比一次更坚定，坚定到甚至容不下任何的怨恨…… 我想那个时候，他是全心全意，纯粹就想着：怎么去战胜远比他强大的我吧！—— 仙道说着说着，一改温和的语气，象是受到了挑衅一般，声音里有种强硬的味道。

（连我听着，心里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地往上冲。勉强形容的话，应该是那种遥远的热血吧，好象很久以前在剑道场上，也有过一个不知死活、纯粹渴望胜利的家伙……）

“哦？是一个，即使面对强大的对手，也不肯后退一步的人吗？”我露出真诚的赞美，“有意思，—— 那，才有被摧毁的价值啊！”

（赞美归赞美，但无论是谁，都不要低估了我们的骄傲！那么认真地想要打倒我们的话，我们只会更加毫不留情地，捍卫自己！啊，我干嘛要跟这个非亲非故的白痴仙道，同仇敌忾啊？汗ING……）

“哈哈，是啊，这家伙死不认输的劲头，真是我逼火了，”仙道轻笑起来，“可是后来，我终于意识到，—— 无论我打倒他多少次，我也无法摧毁他。”

10．
朝阳，已经变成了烈日。小球场上的两个少年，还在重复几个小时以前的事情。

进攻，防守；防守，进攻。——结果，总是仙道在进球，那少年在捡球。被汗水浸湿的衣衫，紧贴着年轻的身体，彼此都能看到对方肌肉细微的动作，也听得到对方大口喘息的声音。那少年的黑发，也被汗水湿透，一缕一缕的粘在额头上，白皙的脸颊，已变得绯红，只有漆黑的双眸，依旧清澈。

仙道的脸，却是越打越白。胃部的剧烈抽搐，提醒了这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家伙。无论仙道的好胜心有多强，耐心有多好，这个时候统统都被食欲给蒸发掉了。—— 这么耗下去还真是没完没了，好！那我就战斗力全开，用我最快的速度，最华丽的灌蓝，留给他一个无法超越的幻影吧！仙道决定划一个完美的惊叹号，然后赶紧去解决生理需要。

心念一动，仙道运球的速度猛然加快，脚步更是迅捷，橘黄色的篮球象是被他饲养了1000年的精灵，随着他的手翻飞起来！

臭小子，让你看看我真正的速度！仙道打定了最后一球的念头，全无保留。可就在他和对手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仙道却意外地看到，——那少年从始至终没有表情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

—— 奇怪啊，他的眼神还是那么不依不饶，可是，他竟然真的在微笑！而且竟然，还笑得那么愉快，好象在说，太好了，和高手战斗真是有太有意思了……

那个莫名其妙的微笑，使得仙道在一瞬间忘记了饥饿，—— 面对一个难以超越的对手，死不认输也就算了，为什么，他竟然会享受这种艰苦的战斗啊？明明毫无招架之力，累到嘴唇都发紫了，干嘛还露出一脸幸福的表情？？

仙道一开小差，动作难免就慢了下来。—— 只听一声清脆的“啪”！球已经被断走了！那少年一得手，竟象仙道今日第一次表演的那样，飞快地转身，两步就高高跃起，然后，当空就是一个灌篮！

仙道楞在原地。少年轻轻地落到篮下，眼神明媚度就好象当时的仙道。那副架势，分明在说：你能做到的，我一样做得到！

11．
那家伙还来这一手！还真是孩子气啊，仙道笑了。（他早就忘了，他自己当时，还不是一样孩子气？）然后，他朝那少年走去，死皮赖脸的微笑：“这个不算！”

对方瞪他，带着冰冷的杀气，“想赖？”—— 这个时候，从仙道君的胃部传出类似“咕噜——咕噜——”的叫唤，很是大声，而且，真是时候。仙道满脸竖线，只好耸耸肩，“所以说嘛，这个不能算的”。

这么一来，那少年又笑了。仙道说，他的眼神会在一瞬间变得很温柔，然后明亮的笑意就从眼角泛起，荡漾在平静漆黑的海里，连嘴唇那道倔强的曲线，也会随之柔和下来，微微扬起……

—— 打住！从刚才起我就想说了，你看得未免也太仔细了吧？你！

—— 你叫我有什么办法？他老不说话，我只好动用“观察力”啊！（啊呸，要不是美色当前，你会“观察”才怪！）

—— 不过，我总算是明白了，你为什么会对流川“一见钟情”。

—— 啊？为什么？（跟我装傻？你省省吧！）

—— 那么仙道你，为什么总是懒洋洋的？

—— 人之初，性本懒，这跟流川有什么关系？（还装！我倒要看看能装到什么时候？）

—— 因为，如果对某件事情全力以赴，就意味着要赌上全部的自尊，就会输不起！我们太骄傲，又太“聪明”，所以下意识地保持着“懒洋洋”的高姿态。就算万一输掉，只是我不够用心而已，没错吧？

—— 你是想说，流川那种不带一丝杂念的求胜欲望，那么“彻底”的投入，是我做不到的，所以就被吸引了，没错吧？（哼，装不下去了？装傻都装不彻底……）

—— 那个单细胞，怕是“彻底”到了一心只想“变强”而已。所以，他才能享受最艰苦的战斗；才会因为发现了可供超越的目标，而喜不自禁！后生可畏啊，仙道！

—— 是是，这种“彻底”给了他无限的可能性，不象我们这种一开始就留退路的做法，看起来好象很聪明，其实是给自己下了个套，没法跑到最远的地方。（干嘛突然用“我们”拉，想扯上我垫底吗？死性不改！）

—— 哈哈，莫非你也预见到了：那家伙，总有一天会超越你？

—— 哼，这算是你的结论吗？（说得太明白，受打击拉？）

—— 不是。这个才是结论：人，总是喜欢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但是，迷恋的，永远是真正的强者！所以，仙道同学，请你加油八，是时候超越你自己拉……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罗嗦的对白，仙道心里必定也很清楚。而我却还是忍不住说出口，——这种微妙的心理，很久以后，我才看清当时的自己。

12．
少女的心事太无聊，还是接着来说仙道和流川的故事吧。

话说当日，—— 太阳当头照，流川眼睛笑，仙道肚子不停叫：“不行了，我要去吃早饭拉。”

那少年脸一板：“明天再来！”还算体谅。

“好好好，”仙道的承诺，一向来得容易。转身，就朝他下榻的旅馆方向走。（这位看似平易近人、随遇而安的仙道少爷，骨子里最是讲究生活质量，要他一身臭汗的去吃饭，他是万万不肯DI……）

“我还以为自己会活活饿死在饭店门口，这种死法真是太不幸了……”，仙道一边感慨万千，一边享受着名为“早餐”实为“下午茶”的三文鱼寿司、鳗鱼寿司和金枪鱼子酱寿司。七分饱以后，他开始思考明天的“约会”。

诸位看官大人明察，仙道同学的承诺虽然来得容易，但这并不意味着去得也快。事实证明，他早晚还是会想起来的。—— 尤其，约会的对象还是个大美人呐。但是，这种“约会”未免也太累人了……

可能是很久没有做过剧烈运动的缘故，心满意足的仙道，在海边睡着了。梦里的美少年，目光灼热，满脸汗珠，两颊绯红，嘴唇累得有点发紫，喘息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我再次确认：仙道，你真是个大色狼！）

傍晚时分，在海风中醒来的仙道，幸福地向着斜阳微笑。—— 从此以后，请大家称呼他为“鬼迷心窍的仙道君”！

是的，他去了约会，而且一连去了7天。要知道，那可是9点以前从不起床，（被噩梦惊醒是例外中的例外），从来不肯迁就别人、委屈自己的仙道同学啊！仙道的父母如若有知，一定会感慨他对生养自己的人，都没那么孝顺过。

—— 这7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 ONE ON ONE，没什么啊。

—— 仙道，你少给我“水仙不开花——”

—— 啊？

—— 装蒜！

—— 真的没有啊！天地良心，我可以发誓……

—— 仙道，发誓不是举这只手！换一只！

……

结论：当然，不只是ONE ON ONE。

13．
他睡得象个孩子，靠在我身上。仙道准备招供。

那是第二次打球以后。虽然他看着我的眼神，还保持着敌对的意识，可是，他却从自己包里，拿出两瓶水，走到我面前，把一瓶递给我。然后，就转身走到场边的树荫底下，一个人静静坐着，目光变得有些迷离，—— 可能，是在回想刚才的ONE ON ONE里，那些过人和投篮的动作吧。凭良心说，才不过一天，他已经有所成长，我示范给他看的动作要领，他都记住了，剩下的，只需要时间和经验。

那个时候，我想他大概是个真正的天才吧。不仅有天生的聪明和运动神经，而且还够纯粹、肯用心。—— 你知道，一般的聪明孩子，只肯做自己擅长的事情，说不上有多喜欢，只是因为知道自己肯定能做好，就去做了。不象那个男孩，打篮球纯粹就是因为喜欢篮球吧。

不过，你说他“单细胞”么，好象也不对。很少有人，能这么几次三番地让我觉得意外呢。光看他那个独来独往的架势，怎么想得到， —— 原来是个敏感细心的小孩，竟会预先准备好两瓶水。

（照仙道这种走到哪里算哪里、怕苦怕累怕麻烦的大少爷脾气，出门一向只带最最重要的东西，例如钱。水，哪里买不到拉？）—— 莫非，我倒是被他看穿了么？不过嘛，这种被人体贴的感觉，也不错…… 微笑30度，走到他身边坐下来：“忘了对你说，谢谢”。

那少年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再仔细一看，这小孩的头一点一点，肩膀一动一动，握着棒棒糖，不，握着水瓶子的手慢慢松开…… 不是吧，这么快就睡着拉？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轻柔的风里，他放松着软软的身子，慢慢靠过来，停在我肩膀上。柔软的刘海被风吹起，弄得我鼻子直痒痒。可是我不敢动，只感觉自己浑身僵硬，连心跳都停了，—— 因为他暖暖的鼻息，一丝一丝地落在我脖子上，那种被融化的感觉，真是要命啊…… 那个孩子，头还是一点一点，脑袋顺着我的肩膀滑落。

天！我是谁？我可是仙道彰啊！在濒临窒息的边缘，喘过一口气。干脆把他的头，放到我腿上，要不然他这么滑呀滑的，天知道会滑到什么地方去…… 小孩子总算是睡安稳了，姿势一舒服，人就不动了。

漆黑的刘海睡了，倔强的眉毛睡了，冰冷的眼睛也睡了，只有白里透红的脸颊，还渗着些微的汗水。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长长的睫毛突然一颤，红润的嘴唇也动了一下，轻轻恩了一声。几粒汗珠滑过白皙的脖子，落在那一起一伏的锁骨上面，轻轻地一晃，又是一晃…… 我的心跳，又停了。

我知道，我不该没出息到死盯着一个男生看，可是我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因为，有个念头突然一闪而过。我发誓，真的只是一闪而过：—— 很想就这么守护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过半晌，仙道回过神来，无奈地对我说：“你笑吧笑吧，一整个下午，我就象是个初恋的小孩，看着自己的梦中情人，一动也不敢动，还幸福地要命，实在是有够蠢的……”

我微笑：“你可以把那个“象”字，省略掉。”

仙道幸福地一笑，没有否认。

14．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少年动了动。仙道知道他要醒了，突然心里一阵慌乱，干脆两眼一闭，假装睡着。

那少年还搞不清状况，估计是觉得蛮舒服的，迷迷糊糊地翻转身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这才觉得不对劲了，—— 一下子跳起来！

仙道肚子里又是一阵好笑。装睡不行了，那就装成被他吵醒的样子，揉揉眼睛，打个哈欠，刚想动动腿，才发现腿早麻了。

醒来的少年，又绷上脸。脸上，寒星两点。不过，仙道犀利的目光分明看到，—— 他的眼睛里，头一次出现了，不知所措的慌乱！

可怜的小孩，大概是不习惯跟人有身体接触吧？仙道更加好笑了。（真奇怪，那少年一醒，仙道就好象活回来了。）仙道马上扮出柔弱小宝宝状，伸长手：“你拉我一把好吗？我腿麻了，站不起来。”

少年看着仙道的手，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伸出手，一把扯起仙道！

好大的力气，手倒是真软啊…… 仙道肚子里的笑意，终于忍无可忍泛上眼角，被那少年逮个正着。—— 杀气一闪，嘴唇一动：“白痴！”转身就走。总算还念在做了一下午枕头的情分上，没有痛下杀手……

“喂，你等等”，仙道想追上去，无奈腿全麻，站着都吃力，更别说开步走。就这么，被无情的抛弃在清凉的晚风中。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明天还会出现在我面前，仙道同学并没有受挫的感觉。

两场ONE ON ONE下来，仙道已经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少年对于篮球的热爱和执着，只要还有强敌在，他就不会放弃战斗。因为，篮球就是他全部的生命，除此之外，什么都进入不了他的世界…… 想到结论部分，才叫仙道胃里酸酸的。这也算是天才的忧郁吧：情敌，竟是个没有生命的物体。—— 你叫我怎么跟它斗？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他们还是每天一对一，打篮球。虽然那男孩成长的速度惊人，但是，仙道依旧花样百出，常胜不败。或者按照仙道自己的话来说，—— 不管天分有多高，练习和经验仍然是不可替代的。几天的区别只在于，仙道一次比一次嬴得更吃力而已，当然这一点，只有仙道自己知道。

打球以外的时间，仙道就处心积虑地，把那男孩拐带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有时候是软语央求人家做“向导”，有时候是强行拉扯人家吃午饭，有时候是死皮赖脸讲条件：“我陪你打球，你陪我看海。”—— 说起胡搅蛮缠、顺藤摸瓜、引蛇出洞之类的小把戏，仙道3岁时就无师自通，历练至今更是登峰造极。那一半是冷漠一半是迷糊的男孩，哪里是他对手？多半也就哼出一声“白痴”，接着，就当真被仙道给拐走了。

可是，那孩子除了打球不睡之外，其他时间真是在哪里，哪里睡。乘车会睡觉，吃饭会睡觉，逛街走几步就睡觉，看海当然更会睡觉。这种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就算是一步三计的仙道见了，也无计可施，只好空将满腔柔情付海水，任它滚滚东流去…… 至此，仙道发现了他的第二位情敌：此人名叫周公，—— 又是个仙道斗不过的主！

还好，我们的仙道同学就象他的发型一样积极向上，凡事总能看到好的一面。—— 丝绒的夜空下，闪耀着钻石星辰的海洋，又有睡美人陪在身旁，一脸的温和安详。皎洁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海浪如同小夜曲，在耳边轻唱…… 此情此景，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 当真，一点抱怨都没有？

—— 只有一点。

—— 哪一点？

—— 他从来都没有问过，我的名字。

—— 一次也没有？

—— 一次也没有。

15．
那是仙道和流川认识的第六天晚上，海风有点凉。

仙道望向身旁的男孩，睡得正香。海风吹起他的黑发，露出光滑的额头，然后掠过侧面的轮廓线，直窜进敞开着两粒纽扣的白色衣裳，放肆地抚摸着这个熟睡中的少年。

或许是，靠着仙道睡的那次受了很大的刺激，从此，这男孩只要一开始迷迷糊糊，—— 就下意识地往仙道的反方向，倒过去。仙道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冰凉的海风，使他感觉自己很清醒。

“醒醒”，仙道推推他手臂，着手处冰凉光滑，“你这样要着凉的。”

那男孩迷迷糊糊有点醒，好象突然感觉到冷似的，缩了缩身子。

“我明天——”仙道听见自己的声音，“要回东京了”。要放弃了吗，这是谁的决定啊……

男孩猛然抬起头，睡意全无。满天星光都落在他眼眸里，在这个起风的夜晚，看上去如此温暖明亮。

仙道心里一动：难道我，可以有一点点期待吗？

那男孩低下头，沉默。象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又猛然抬起头：“再打最后一场！”

—— 到最后，还是篮球，是吗？夜晚的海风带着刺心的寒意袭来，仙道的嘴角，感觉到淡淡的海水的苦涩。眼前明亮的星光，看起来如此遥远，—— 却又依然美丽，使他无法拒绝。

“好，那就明天早上吧，”仙道转过身，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不够好。

离开的那天早晨。一如往常的，一对一。

只是，仙道第一次没有笑，没有一丝微笑。从来没有认真过，从来没有全力以赴过，可是，现在的仙道，却大脑一片空白，任凭阳光和汗水肆虐，—— 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投出最美丽的弧线，只想飞到最高处，把手中的篮球狠狠砸下！

眼中已经没有对手，仙道只是凭着本能，在跟自己战斗！曾经的自己，现在的自己，这六天来的自己，这难以割舍的自己，全都可以用这个橘黄色的篮球，做一个了断吗？

仙道再一次向着朝阳的方向，腾空跃起，顺着风的牵引，一路飞翔！—— 天高海阔，眼前这个小小的篮框算得了什么？可是为什么啊，它却可以吸引住一个人全部的目光…… 仙道心里一痛，死命把球塞进篮筐！从哪里开始的，就让它在哪里结束吧！

橘黄色的篮球，被狠狠地砸在地面上！一声巨响，尘土飞扬。仙道却只听见自己心中，那一声响彻五脏六肺的呐喊，那一句说不出口的誓言：—— 至少，我要让你，永远都无法忘记我！

那一秒，心如刀割。也就在那一秒，仙道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很彻底，无所谓挣扎。

那么，最后的力量，就用来微笑吧：“太晚了，我真的该走了。”

那少年静静地看着。事实上，他仿佛知道这是最后的一球，甚至没怎么阻挡，就看着仙道擦肩而过，看着那个凌空灌篮的身影，飞起又落下。

仙道最后看了那少年一眼，说了声“再见”。声音很轻，象是说给自己听的。然后转身离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起码，走得还算潇洒，仙道自嘲地说。

16．
还是一个人单肩包，仙道坐上了回东京的新干线。

和来的时候一样，空无一人的车厢，撒满了金色的阳光。只不过来的时候，衬托着仙道的惬意；走的时候，却加深了他的落寞。列车经过神乃川的海边，仙道站起来，想远远地再看一次海。

还是那么平静安详的海。—— 远远的看去，更觉得那片蔚蓝色，是如此的壮阔，闪烁着点点金色的阳光，连接着遥远处一道弧形的地平线，一整个波澜不惊，风轻云淡。

仙道刚刚升腾出一点胸怀宽广的英雄气概，轻轻舒了一口气。可是，目光一动，心突然又抽紧了！—— 海边，黑色的礁石上，竟站着一个黑发的少年！纤长的背影，白衣猎猎。他正静静地看着，同一片海。

“是他，”仙道微笑了，“竟然没有睡着。”

虽然离得很远，不可能看清容貌，但是我愿意相信，仙道并没有认错人。

“这下，可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吧？”打趣他。

“哼，要真是“儿女”情长，倒好了！”仙道突然不笑了，对自己很冷酷的声音，“—— 那样的话，我还能有什么顾虑呢？我又不是羞羞答答的人！” 他的眼睛里，竟然再一次，—— 露出了那种针芒一般锋利的讥讽之意！

第二次看到这种尖刻的眼神，我的心被深深刺痛了。—— 聊天进行得很愉快，原本已经忘记了，下午初见面的时候，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嘲讽。那刺眼的尖刻，曾经一瞬间激怒了我，可是现在才发现：原来，当时被嘲讽的人，并不是我吗？—— 真正被那个眼神，刺得痛彻心扉，仿佛被当成全世界最厌恶的人一般嘲笑着、羞辱着的，其实不是我……

突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转移视线，静静地等待他自我疗伤。因为他冰冷的眼睛告诉我，这是个他不想被人看见的伤疤。对于一个天生骄傲的人，安慰只是另一种伤害。同情，就是侮辱。我只能沉默着，不甘心自己没用，也只能，轻轻倒掉他面前凉掉的麦茶，换上壶里温热的水。

“由贵，跟你聊天，还真是简单愉快”，仙道在漫长的30秒后，调整好心情，象是为了感谢我的沉默，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虽然你是个女孩子，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感觉嗅到了同类的味道，心说彼此彼此啊。哈哈。那时候，我甚至还想，—— 我要是你，就好了！”明明是开玩笑的语调，听起来却有点沉重。

是这样吧，仙道两次尖刻的眼神，只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无法克服的恐惧：—— 被自己深爱的人极度厌恶、讥笑嘲讽的恐惧。就算是再怎么自信的人，在自己爱的人面前，也同样会担心自己不够好。何况，又是这样一种不合常理的，爱呢……

终于可以说话了，我微笑：“你要是我，那就不好了！很不好！”

“啊？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打篮球。”

“啊？哈哈，”仙道笑起来，“—— 这倒真是个大问题。”

“而且我也没有办法想象，一个女孩子长到1米90，还飞身灌篮球什么的，—— 你不觉得很吓人吗？”

仙道笑得更大声，“也许，有一点，吓人吧。”

“那么，你想听一个结论吗？”抱歉，我又多嘴了。但我，还是喜欢看他笑的样子。

仙道一本正经，坐直身子：“洗耳恭听，由贵老师。”

我也坐直身子，一本正经：“你，并不是因为对方是男生，才爱上他。—— 而是你爱上的人，碰巧是个男生而已。”

“哦，碰巧而已啊，”仙道的眼神很明亮，“那也可以去爱吗？”

“—— 什么叫碰巧？碰巧就是天意啊！”权威专家自问自答，只为了强调真理，“—— 什么叫可遇而不可求的爱情？就是天意啊！天意不可违，逆天而行是要遭报应的，所以，只好去爱，对吧？”

“哈哈，是是，”仙道终于开怀大笑，“由贵老师，你还真是有说服力啊。”

17．
话说回来，那种深入骨髓的惶恐不安，确实是很折磨人的。

就算仙道可以不在意世人的目光，他也无法确定，那个少年到底会怎么想，—— 看上去那么死脑筋的孩子。

仙道想，我这是在瞎操什么心，就算我当真是个绝世美女，他多半也不会看在眼里，他的眼睛只盯着篮球。…… 可我如果真是个女孩子，于其这么牵肠挂肚，倒不如死心塌地陪在他身边算了，或许终有一天，这孩子会突然开窍也说不定…… 可是！再怎么说，我也变不了女孩，就算我们一直在一起，他也不会往那方面想。我若是向他告白…… 不行！他多半会把我当变态揍个半死，天知道还会骂出什么恶毒的话来，我又何必去自取其辱？唉，我真该死了这条心，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要想他……

—— 仙道陷入了死循环的思考模式，当然不可能得出任何结论。何况，我们的仙道同学，还添加了这么多的“如果”、“多半”、“说不定”、“很可能”……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可以慢慢想，有时候一想就是一整天。

仙道爸爸和仙道妈妈从米兰回到东京，发现自家那位“多吃少动”的宝贝儿子，现在，已经进化到“少吃不动”的境界了。血浓于水，果然不是说说而已的，两人很睿智地得出了正确答案：小彰，大概是失恋了。

于是，本来已经够可怜的仙道同学，又不幸听到了如下这段对白：

—— “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儿这么有出息，能让我儿子吃这么大苦头？”仙道妈妈处变不惊，只是有点好奇心。

—— “也是该让这孩子吃点苦头了，他成长得过于顺利，受点挫折对将来很有好处！”仙道爸爸幸灾乐祸，目光放得更长远。

—— “可是！枉我把他养得这么玉树凌风，一表人才，活泼开朗，人见人爱，居然连个小丫头都搞不定，”仙道妈妈越说越火大，为自己的脸面忿忿不平，“传出去，岂不是让我们很丢人？”

—— “这倒是个问题”，仙道爸爸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既然火烧到自己眉毛，可就不能光看热闹了，“要不然，你去问问儿子，毛病到底出在什么环节上，然后有针对性地，传授他几招必杀技？”

—— “我的锦囊妙计一出，那种小丫头自然是手到擒来。不过！”仙道妈妈虽在震怒中，但仍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不愧是女中豪杰，“这种丢人的事情，儿子是绝对不肯说的，我相信小彰他，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 “那怎么办？要不然，我们去排查一下儿子的社交范围，寻找到嫌疑对象，再付她一笔“封口费”？”仙道爸爸最爱看黑帮片，这会儿并非突发奇想，而是老早就想玩一次了，“就是他的交友范围太广阔，查起来实在太麻烦了，”好嘛，既爱玩，又怕烦。

—— “哪用得着这么麻烦！这种事情，言传不如身教！”仙道妈妈棋高一着，胸有毛竹，“等一会儿，咱们俩就假装吵架，要吵得天翻地覆，你拍案而去，我再花样百出，把你哄回来。”

—— “对对！只要儿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哪还有什么女孩子不肯回头的？”仙道爸爸一点就通，深明大意，“一定要让他，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这种玩法也很好玩啊……

这夫妻二人一拍即合，越说越起劲，越说越乐在其中，最终决定把装“吵架”上升到闹“离婚”：—— 只要是为了儿子的终生幸福，就算是打烂客厅的中国花瓶，扔掉厨房的英国餐具，撕毁卧室的波西米亚地毯，再冲走卫生间的尼泊尔神像，（为什么那种地方会有神像啊），统统在所不惜！死有余辜！！可怜天下父母心！！！……

两个活宝全然不知，什么叫“隔墙有耳”，—— 被监护人仙道同学，正在吐血中。

“丁冬——”门铃响。

仙道爸爸和仙道妈妈仍旧沉醉在“离婚”方案A、B、C、D之中，详尽讨论，细枝末节。可怜仙道他，只好擦干净自己的鲜血，掩埋好战友的尸体，（如果有的话），跑去开门。

门外，是邮差。一封署名给“仙道彰”的挂号信，信封上，还有一个“神奈川县”的邮戳。仙道知道，自己那一瞬间的喜悦和激动，是自做多情的，但是，这起码提醒了他：—— 一直以来，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他无法挣脱的又是什么。

那是一封来自陵南中学的邀请函。一个叫作“田岗茂”的人，以极其热情洋溢的笔调，赞美了仙道同学的篮球天分，抒发了他对仙道同学的火热期待，末了，还对“有可能已经太迟”这种假设，自哀自怨，肝肠寸断了一番。

—— 不就是想叫我去打篮球，至于这么夸张吗？仙道淡淡一笑，顺手把信扔进了废纸篓。再顺手拿起信封，看到“神奈川”字样的邮戳，反倒让他下不了手。

夕阳渐落，已过黄昏。透过窗外婆娑的树影，不远处的东京塔，开始亮灯了，孤独而高傲地，闪烁在没有星星的夜空中。更远处，流动的车灯汇聚成河，宛如，两道流光异彩的霓虹。

算是很美的夜景了，可是比起神奈川海上真正的星光，又算得了什么呢？仙道凭着栏杆，陷入了第一千零一次沉思。——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得出了结论。

是夜。正当仙道妈妈高举两只中国花瓶，仙道爸爸抱着一打英国碟子，两人一起倒数“三，二，一”的时候，—— 仙道同学英明神武地挽回了，这些完全没有必要的经济损失。

他说，“爸，妈，我决定去陵南中学读高中。”外交照会口吻。

仙道妈妈习惯性回答：“好，知道了。”

仙道爸爸习惯性回答：“好，知道了。”

然后，两人一同放下手中的累赘，同时想到了同一个问题：“陵南中学，—— 在哪里啊？”

回答：“神奈川县。”

“—— 那么远？”仙道妈妈认定儿子是想逃避“失恋”问题，生气儿子没出息，所以明知故问，“为什么一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上高中？”

“人家的篮球部邀请我，”仙道递上从废纸篓里拣回来的邀请函，“而且，我听说他们那里的条件和水准都不错。”撒谎精。

“—— 打篮球？”仙道爸爸也认定儿子是想逃避“失恋”问题，虽然没生气，可你想蒙混爹娘没那么容易，“去山王高工不是更好？”

“那地方竞争太激烈，会很累的，”仙道懒洋洋地说，“我还是喜欢轻轻松松，一马当先的感觉。”想想，又补充一句，“当然太滥也没劲，陵南正好。” 面带30度标准微笑。

“哦，是这样啊。”—— 这个理由，对于仙道爸爸和仙道妈妈来说，倒是真的很有说服力。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以为自己最清楚。仔细地盯着那个30度微笑看了1分钟，没有找到破绽。

仙道妈妈先放松了警惕：“神奈川的海很漂亮呢，我还是很多年以前去过。”

仙道爸爸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分散了；“要不然，我们就组织一次家庭旅行，一起去看海？—— 当然拉，也顺便考察一下那个什么中学好了。”

“要去你们自己去，”仙道继续懒洋洋，“天太热，我懒得走动。”

“说起来，东京的夏天，还真是一年比一年热，全球温室效应嘛，”仙道妈妈完全确认，自己最初的怀疑，纯属职业妇女综合症，“这个时候海边一定很舒服吧……”期待幸福中。

仙道爸爸没了声音。他已经一路小跑，去书房找地图、找旅游参考书、找N年前买的钓鱼竿和潜水服（那种东西为什么会在书房啊），有备无患，能带则带，忙了个不亦乐乎。

第二天早晨，仙道还在睡梦中。仙道爸爸和仙道妈妈，双双离家出走。—— 仙道的暑假生活，又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