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物语 1-8
作者: micchi,收录日期:2006-04-03,1411次阅读
第一话
红叶
有着“光之君子”之称的仙道公子,原是已故天皇的六皇子。那天皇对这皇子疼爱非常,颇思立他为太子,又顾虑到这皇子并没有可靠的后援人,将来难免受人排挤,于是将他降为臣级,赐姓仙道。这仙道公子为人优雅,学问渊博,况且相貌俊美,盖世无双,仕途上也是平步青云,总之世人对这位公子的评价甚高,其声势之显赫,令世人望尘莫及。
这一年仙道公子十八岁,刚被晋升为大将,仕途得意,英姿焕发。如今是深秋时节,政务清闲,公子便带了几个身份很高随从,到京都北边的北山游玩。这北山上住着很多德高望重的僧都,都很仰慕这公子的翩翩风度,便一起来拜望。他们乃是久居世外之人,见了公子这等丰姿,疑心是神仙下凡,都感动的流泪,那光景实在奇怪。
这一日公子有些不快,于是便带了几个随从,到山中赏玩枫叶。他慢慢的行走,不知不觉,看到前方有一座异常荒凉的宅邸,外墙已经完全倒塌,暂用些破席遮掩。隐约可以窥见室内有几个女人,样子十分寒酸,穿着或深或浅的丧服,来回行走。公子十分好奇:“这样的人家……”于是他便站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偷偷向内窥看。但见一个非常小巧的背影,摇摇摆摆的从内室走出来,是一个非常可爱的男孩。这孩子还很小,大概七八岁左右,穿着淡紫色的无纹衫子,外罩深黑的丧服,可见是遭了不幸的。他还不曾举行过加冠仪式,还是个童子打扮,然而那相貌间却自有一股清奇脱俗的美丽,令人百看不厌。可以想见将来长大起来,必是个盖世无双的美人。此时那孩子揉着眼睛,很伤心的样子,脸也微微发红,然而这光景在公子看来,非常的可爱可怜。他心中竟动了个心思:如何设法带了这孩子,朝朝暮暮要他在身边才好。
这时一个身着深黑色丧服,体态窈窕的少妇走来,她似乎是这孩子的乳母,哭着说:“请小公子不要伤心吧,夫人虽然不在了,但您也该节哀才好呢,免得夫人的阴魂在极乐也不得安宁……”她说时声音哽咽,似乎非常悲伤。那孩子只管哭泣,全不理会乳母的劝告,弄的乳母毫无办法,只得陪他一起流泪,不住的哀叹:“这怎么好呢……”那样子异常娇媚。公子看在眼中,觉得这两人十分可怜,特别是那个孩子,想是遭遇母丧,异常悲痛。看了他们的凄凉情景。公子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心中想道:“倘若继续窥探,是对他们不起的,想来这孩子也该是个身份高贵之人,不知何故流落在这样荒凉地方,如今越发孤苦可怜了!”长叹几声后,悄然退去。
其时日薄西山,微风浮动,深红的枫叶的随风起舞,那景象非常凄美。公子想到了那孩子的情形,便觉非常悲伤,于是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向随从打听这孩子的情况。有知底细的人便说:“说起这个孩子,原也是个身份高贵的人。他刚逝世的母亲,正是常陆亲王的女公子,据说是个非常优越的美人呢!她本来与内大臣相恋,大约是内大臣的夫人妒忌,不得不分开了,这孩子正是她与内大臣所生。”公子听了微微一笑,说:“如此说来,我们是有亲戚关系的了!这孩子和我的缘分也非浅!”他不再说话,神思恍惚。随从们都悄悄议论:“真讨厌啊!这位主人的老毛病又发作了!连这样小的孩子都不放过!毕竟不成体统!”
***
傍晚时分,仙道公子闭坐在寓所内,很想拜访亲王府邸,将那孩子领来抚养。转念想道这孩子身份非比寻常,倘若贸然行事,深恐别人笑他荒唐。然而终觉无法安宁,于是终于不顾一切,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去。
这信写在一张淡紫色的中国纸上,自上而下颜色渐淡,极富风趣。笔致异常优美,香气馥郁,并打成一个非常小巧的包裹。信中措辞非常恳切,叙述了自己和那孩子的血缘关系,并十分诚恳的表示愿意照拂这小公子的生活。“我想迎接小公子到我的地方去呢!但恐此事太无理数,想来你们不会答应吧!”信末附诗道:
“自识红叶仙姿后,
游子青衫泪不干。”
那乳母收到这封香艳的信,非常的狼狈,不知如何回复才好,心中暗想:“这怎么好呢?倘若是位小姐,那么由这位大将照顾,并无不妥。却是位公子,而且内大臣也曾表示要接公子回府。我们若擅自主张,势必有所怪罪。但公子如今年纪幼小,无知无识,回父亲那里,难免受人欺凌,那时便痛苦了!”她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小公子只管为母亲悲伤,并不理会这事,况他年纪幼小,不懂事情,乳母不能与他商量,只得勉为其难的回信,简略叙述了种种情形,信中云:“我等原不敢有违大人美意,但深恐内大臣见责耳。况以公子之陋质,不足以奉大人门下。只好感谢大人的盛情了。”并答诗道:
“红叶微贱无人闻,
何意使君重盼顾?
公子如今终日痛苦,只等内大臣来接他回府呢。”
这答诗并不特别优越,然而仙道公子只管觉得可怜,想到那小孩子如今不知人事,内大臣亦未必真心疼爱,寄人篱下,将来会何等不幸!因此并不死心,终于在入夜时分,亲自登府访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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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邸众人非常慌乱,不知如何是好。这府邸长年荒凉,如今只有几个侍女供职,到处杂乱无章,生涯潦倒不堪。然而仙道公子并不介意,那乳母无法,只得仓皇张起屏风接待他。这屋子里没有主人,只得请小公子出来。就坐在屏风前面招待他。那孩子由于一向娇生惯养,并不懂得待客之道,只是呆呆的望着仙道公子发愣。仙道公子微笑着和他谈话,语气和蔼可亲。那小孩子从未见过仙道公子这般俊美之人,只觉得如同图画一般好看,心中的悲痛也略略减轻了,他的童心中非常倾慕这大将的英姿。大约他还有些怕生,一味低着头,竟想退到屏风里去。乳母羞愧的说:“哎呀!不成样子!这孩子全不懂事,一点也不象八岁的人!”
仙道公子便捉住那孩子的手,将他抱在怀里,笑着说:“到底还有些孩子脾气,不肯亲近我呢!”他说着摸摸那孩子的头发,只觉光滑莹润。这时他的头发并没梳理,随意的披在肩上,比较起以美发而闻名的人来说是毫不逊色的,特别是末端呈扇型披在童衫上,光艳可鉴,非常美观。公子望着他,微笑着说:“我很想带你回京都呢!你的心里怎么样呢?”这孩子还不习惯和人亲近,有些害怕,身体微微发抖,一个字也答不出来,样子很可怜。乳母只得说:“这太不成体统了!您问他的话,他是不懂的!只管这个样子,全不知礼数。”
仙道公子笑着说:“小孩子都是怕生的,他没见过我,所以害怕。但我此行,实在乃是出于一片真心,希望你们不要嫌弃我,认真的考虑我的请求吧!”
乳母感到非常为难,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天色已晚,公子便起身,摸摸这孩子的手,说:“我以后会常来看你,你喜欢么?”
那孩子只是点点头,样子异常可爱。于是公子又说:“只要你不讨厌我,我就安心了。你们今后不要疏远我呀!”说着走出宅邸。乳母及众人颇觉烦恼, 大家拿不定主意。小公子困顿不堪,独自休息。然而想到仙道大将的音容笑貌,便觉得无比欣慰,略略淡忘了丧母之痛,安然睡去。
此后仙道公子常常访问这荒凉之邸,小公子也终于和他亲近了。众侍女们仰慕这大将,私下里悄悄议论道:“倘若公子是个女子,多么好呢?这大将如此殷勤,真不知有何用意?!”她们如此议论纷纷,其实仙道大将自己也不明白,何以竟对这个小男孩如此动心呢?众随从也都莫名其妙,可知他们宿缘非浅。
不知不觉已是初冬时分,天气开始转冷。仙道公子只管和这小孩子悠悠度日,他的随从无法,只得恳请他会京都:“长久不回去,陛下是要怪罪的!”仙道公子只得准备动身,临行前又去那府邸,向小公子告别。他很伤感的说:“我要回京都去了!你只不肯和我同行!想来你的父亲也会责备我吧!”小公子并不说话,只静静的坐在门前,低着头,样子很动人。仙道公子终于不忍离开他,竟不顾一切,抱起他向室外走去。忿忿的说:“既然这样,你就和我走吧!我就背负这个盗取小孩的恶名好了!”他只管向这小孩子诉恨,真正岂有此理!小公子任他抱着,忽然微微一笑,姿态异常美丽。但见他慢慢的说:“京都的大臣们,都是这样白痴的么?”仙道公子非常惊讶,与他认识半月有余,却从未见过他如此笑容,一时心旷神怡,微笑着说:“真是毫不懂事!要知道这样出口诽谤是无礼的呀!”两人这般谈笑,光景之美好,令人感动。那乳母和侍从们却十分担心,生怕仙道公子任性行事,然而仙道公子公然抱了这孩子登车——他竟已决定带他回京都了!众人大吃一惊,乳母惶恐不安,百般劝阻,但仙道公子决心已定,小公子也真心依附他,因此毫无办法,只得随他们一同回了京都。
黎明时分,一行人回到了京都。
仙道公子的宅邸位于三条院,非常堂皇。小公子睡的很熟,仙道公子便抱他下了车子,向自己的正室走去。那乳母非常惶恐,一方面担心内大臣听说这件事后不知会怎样,另一方面也为小公子今后的生活担忧。这三条院中豪华气派的景象,另她自惭形秽,一味叹息不止。
当下仙道公子唤醒沉沉睡着的小公子,为他准备很多有趣的图画、游戏,并带他观赏院中的风景。此后便朝朝暮暮陪伴着他,教他读书写字等事。两人之间亲厚的感情与日俱增。小公子还不懂得为自己忧虑,他只是非常喜欢这仙道公子,童心中一味亲近于他,仙道公子觉得很欣慰。虽然这小公子还很幼稚,然而品格高贵,美貌非常,况且异常聪明,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教养起来,他觉得非常满意,再不肯去访问夕日的那些情妇,只管安居在三条院中,宠爱这小孩子。内大臣的家姓乃是“流川”,仙道公子访得这小公子时正是深秋红叶飘零时节,他便给这小公子取名为“流川枫”。尽心的教养他。内大臣闻知此事,虽然不满,但也无可奈何了!
第二话
流川
流川小公子 今年年满九岁,刚刚除了丧服.常陆亲王府中众人,如今一同住在仙道大将的三条院中,照顾流川小公子的生活。这屋子装饰的富丽堂皇,叫人一望而知主人的气度不凡。乳母觉得非常称心,她们多年来过惯了清苦的生活,现在一旦住进三条院,竟觉在梦中一般。众人的生活非常舒适。然而有一件事情另她们日夜悬心--流川小公子分明已经年满九岁,仙道大将竟不肯为他举行加冠仪式。他的用心是不难揣度的--分明想将这孩子当作一个秘密的情人而私下里宠爱,因此不曾通知流川内大臣,便为这孩子举行了隆重的着裳仪式。整个仪式非常体面,仙道大将亲自为流川小公子的衣裳打结。他并没有给他剪发。流川小公子的头发异常的美丽,倘若硬要剪短,实在让人难以下手,他便不顾世人的评议,将流川小公子的头发结在身后,作女子装束,那姿态也十分美妙。但凡身份高贵的人家,象这小公子一般大的孩子无不做了殿上童子,不过这小公子对从政之事显然毫无兴趣。仙道公子本人呢,则将他当作一件私人宝贝加以宠爱,他甚至不愿让世人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藏在家中呢。
着裳仪式后,流川小公子开始改穿一些颜色较淡的服装,诸如淡红、浅紫等,淡雅入时,清新可爱。仙道公子时常觉得奇怪:这个孩子何以如此让人百看不厌呢?恐怕是仙道公子宠爱太过的缘故吧,这小公子还很幼稚,那种孩童特有的天真烂漫的性格时时现露出来,非常惹人怜爱。时下正是盛夏,天气炎热,仙道公子便以暑天不利出行为借口,终日呆在家中与流川小公子悠悠度日,整天陪伴他作种种风趣的游戏,或者教他读书习字之事。小公子全不懂事,但他生性活泼伶俐,是个非常好的游戏伴侣.两人形影不离,关系十分亲密。众人都以为他们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人,不过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还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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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天气清爽,流川小公子一早起来便吵着要玩蹴鞠的游戏,这种游戏在贵族青年中十分盛行,不过未免有些粗野,不甚雅观。仙道公子实在不愿让这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去作那般粗野的游戏,于是就对他说:“你心中只想着要玩,我昨天叫你作的和歌也不肯作,你这样真叫我失望啊!”小公子很不高兴,厥起嘴巴望着外面,看也不看仙道公子一眼。“哎呀呀,你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仙道公子说着把他抱在怀里,吻吻他的头发,笑眯眯的说:“小孩子最可贵的是乖巧柔顺,象你这种样子,恐怕会把鬼吓跑呢!”
小公子很生气,推开他的手臂跑到窗边去。这小公子身材十分纤巧,样子特别高贵。他推开屏风,闷闷不乐的躺下。仙道公子就走过去,抱他起来一直走到走廊上,小公子扭过头去,还是不肯看他一眼。仙道公子没有办法,只得说:“真是毫无办法!谁给你养成了这种固执的脾气呢!”小公子终于抬起头来,说:“是你不对!”他的眼神非常犀利,这一点绝不想个小孩子。仙道公子便将他放在地板上,摸摸他的脸,用不容质疑的口气说:“现在就让你玩吧,不过晚上一定要用心做功课!”小公子终于笑了,他笑的姿态异常娇憨。他捉住仙道公子的衣袖,很认真的说:“我不喜欢作诗,画图画好不好呢?”那可爱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拒绝,于是仙道公子非常温柔的说:“今天晚上我们一起画图画吧。”他随即叫来几个漂亮文雅的男童,让他们陪小公子在院中玩耍,自己则随意不拘的靠走廊上,漫不经心的看他们游戏。
这时候有个侍女走过来,呈上一封信。这信是用墨绿色的纸写的,系在一根很漂亮的兰花上,十分引人注目。那侍女并不说明是何人所寄,但仙道公子隐约猜到这信的来历,大约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情妇。他便不动声色的退入内室,打开一看,果然是那个人的笔迹。但见内中满是诉恨的长片大论,非常无趣。偏偏这女人又要附庸风雅,一张信中满是汉字唐诗,真是乏味至极。仙道公子一边看信一边皱起眉头,他终于将这信扔在一旁。这时流川小公子走进来,由于刚刚作过剧烈运动,他觉得酷热非常,于是脱下单衫,只着一件白色的衬袍,样子妩媚可爱。仙道公子吃了一惊,深恐流川小公子疑心,但这信已来不及隐藏,他只得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着说:“累么?过来坐一下吧!”流川小公子便走到他身边去,傍他坐下。他注意到了那支兰花,非常好奇,仰起头来对仙道公子说:“这个是作什么的?”他于此等香艳之事毫无所知,态度一味天真烂漫,弄的仙道公子狼狈非常,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草草将那封信藏过,笑着对小公子说:“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小公子就不再问他,他的兴趣立刻转移到那些图画上去了。仙道公子便和他一同画图画。仙道公子画了许多漫空飞舞的枫叶,又画流川小公子的肖像。他的画技非常出色,惟妙惟肖,美人与红叶相互映衬,令人感动。小公子也觉得新奇有趣,他贪恋不舍的看仙道公子的画,单纯的问:“为什么您总是画红叶呢?”仙道公子觉得他这直率的态度亦很可爱,便回答道:“因为我是在红叶满山的时候与你相逢的呀!”
“是么?那我也要画,您教我好不好?”小公子全不懂得害羞,仍旧诚恳的问。仙道公子笑眯眯的答应,于是拿起画笔,沾上朱红的颜料,和这小公子一起作画。两人初时一本正经的作画,后来便放任不拘的玩耍。仙道公子始终没有回那封信,他有这小公子做伴,愿已足矣,安肯去理会那些微不足道的女人?她们枉自心怀怨恨,也无可奈何了!流川小公子呢,根本不知“爱情”为何物,仙道公子自然无法和他谈情说爱,但他认为此等事情无须忧心——他总有长大成人的那一天,现在姑且把他当作一个游戏伴侣吧!想来他将来张大成人之日,自会了解自己抚育他的一片苦心吧。心念至此,他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流川小公子,小公子被他瞧的有些难为情,略微侧过头去,垂下的头发楚楚可观,容貌清丽,真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仙道公子不由自主的抚摩着他的头发,感慨的说:“希望你今后不要象那些人才好!”他所指的自然是那些无理纠缠的女人们,然而小公子莫名其妙,纳闷的问:“象什么人呀?”仙道公子于是和蔼的对他说:“小枫,你喜不喜欢和我一起生活呢?”
“我们现在不是住在一起么?”
“我指的不是这个,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呢?”贸然说这等话未免唐突,然而这小公子还是无知无识的年纪,仙道公子也只是抱着半开玩笑的态度问他。果然小公子奇怪的问:“什么是结婚?”
“就是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小公子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如果是这样,那我要和您结婚,一辈子都不分开,你答应么?”小公子的心里并不知喜欢是何等样的一种感情,但他的确非常愿意朝朝暮暮和仙道公子在一起,到底为什么,大概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然。”仙道公子粲然一笑。那小公子还很不放心,伸出手来,“真的么?打勾勾。”
“好的,谁都不准说谎。”两人便手拉手订约。一般人总以为山盟海誓必要在花前月下言定三生才有风趣,殊不知对这二人来说,这样的约定,实在是一种极真诚纯朴,毫无世俗之见的爱情。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纯洁的约定了。仙道公子望着流川小公子那活泼可爱的神情,欣慰非常。他认为茫茫人海中能与此人相逢,实乃万幸的缘分,一时心有所感,便在一张宝蓝色的中国纸上信手写道:
“此身既有红叶伴,
平生相思概已酬。”
他见到小公子偏着头看他写字,便把纸递给他,“你也写一张看看。”小公子便扭开头,闹别扭的说:“我不会呀!不要叫我写这种东西!”仙道公子笑容可掬的说:“现在多练习,以后自然会进步。不会写就不肯写是不好的。我会教你的。”小公子于是背过身去写字,一挥而就,有些羞涩的说:“写坏了……”他想把纸藏起来,但仙道公子已拿起那张纸,但见小公子在他所作的诗下写道:
“红叶本是无常物,
缘何使君不忘情?”
他的笔迹固然无法与仙道公子相媲美,但笔致秀美又不失力度,虽略显幼稚,不过无伤大雅,前途有望,因此仙道公子十分满意,他有些慵懒的躺在小公子身旁,微笑着说:“你的本领很超乎我意料呢!”小公子也温顺的靠在他身旁,听他讲种种趣事,两人如此相依偎,虽无枕席之欢,但其情深意重之处,远非常人所能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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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仙道公子看了流川小公子的书法后,觉得让他临一些现世风的帖子比较容易进步,他就亲自为他书写了几本优美的册子。他准备许多颜色染成上深下渐淡的高丽纸册子,封面与带子都很精美,他用心的在上面写各种字体的古歌,“苇手”、“歌绘”(注)等,无不极尽优美。流川小公子原本厌恶习字之事,但见仙道公子如此费心的准备,也不得不认真练字了。那些册子中选用各种饶有风趣的古歌、唐诗,配以仙道公子无可比拟的纯熟手法,令人叹为观止。小公子看的爱不释手,他终于愿意习字了,进步非常快。
注:“苇手”是一种戏书,在色纸上用草书字母写歌,形似水边芦苇。“歌绘”是表现歌意的画,文字与画混合,这两种书法在平安时代非常流行。见《源氏物语》^o^
第三话
仙道
本回是描写流川十至十一岁的故事。
如今正是隆冬时节,朝野上下准备贺年之事,气象热闹恢弘。仙道大将身居要职,不需各处贺年,因此他便专心一意的留在三条院,朝夕与流川小公子做伴。这一日大将闲来无事,便到流川小公子的正殿去陪他游戏。流川小公子年纪虽小,人品却很优越,那种孩子气的模样也很可爱。仙道大将觉得和他在一起非常轻松愉快,便真心的疼爱他,当他是个美丽的玩偶。这小公子呢,毕竟还是个孩子,对恋爱之事全然不懂。因为没有父亲的缘故,他只是一味的亲近这位后父般的仙道大将。因此两人虽然一向形影不离,却还是单纯的游伴关系。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实在是奇怪至极!
此时流川小公子大概想去玩蹴鞠(找不到这两个字,只好胡凑),正打算走出屏风到院子里去。他身穿着许多件白色的衫子,外罩淡紫的袍子,下摆的裙子结在腰间,兴致勃勃的走到院中。那里有许多男童正在玩耍,于是他们便一同游戏。流川小公子身材修长,动作灵活,即使是在小小的游戏中,也显露出优越的本领。他的举止异常优美,在那群孩子中有如鹤立鸡群一般。仙道大将微笑着倚在帘外看他们玩耍,看样子若不是身份高贵的限制,他也打算加入战局了。这时流川小公子大约有些疲倦,他回到廊下,见到仙道公子,觉得有些难为情,并不打招呼,径直走入内室。仙道公子也跟进去,只见流川小公子随意不拘的靠在矮几上,抬手擦拭脸上的汗水。仙道公子亲昵的坐在他身边,抬手摸摸他的头发,温柔的说:"真要当心呢,现在天气寒冷,你这样是要着凉的呀!赶快换一身衣服吧!"流川小公子低着头不做声,仙道公子又说:"我常教导你,身份高贵的人是不该任情行动的,你总是不听!你总是胡乱做事,也不管别人笑话!"流川小公子抬头白他一眼:"我不懂你的意思。为什么别人要笑话?!我也没有胡乱做事!"他说这话时气鼓鼓的,原本白皙的肌肤泛起一层红晕,样子娇媚可爱。
"哎呀呀,真是小孩脾气!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仙道公子笑着说到,侧身躺在流川小公子身旁,样子潇洒不拘。流川小公子板起面孔表示生气,伸手揪住仙道公子的头发--——这公子的头发原是朝天的样式,不知何故,如此怪异的发型在他却是新颖非常,越发衬托出他那种超出凡人的优雅华丽之相。仙道公子身材颀长,这小公子的身高还不到他的肩膀呢,因此平时只能仰望他了。这会儿小公子捉住了仙道公子的头发,忽然用力的一拉,随即立刻起身躲到一旁。仙道公子吃了一惊,只见流川小公子望着他,俊眉轻挑,一双眼睛流光异彩,样子非常得意。仙道公子便装做发怒的样子,站起身来,一边伸手去捉他,一边说道:"真是不成样子!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你一下才行!"两人在狭窄的空间内追逐嬉戏。如此玩耍,虽无风趣,到也有些意思。只是这仙道大将对这小公子也未免溺爱太过了!
流川小公子到底还是孩子,不久便被仙道公子捉住了外袍的假袖,他急于逃走,于是打开纸隔扇,钻到更里面的房间去,那件外袍却留在了仙道公子手中。流川小公子将纸隔扇牢牢关住,仙道公子无法,只得懊恼的拿着那件外袍,恨恨的说:"太可恶!你不开门,我可要生气了!"如此威胁实甚可笑。流川小公子不答话,但闻里间喘息之声,仙道公子拿着那件外袍,觉得似有幽香逼人,他便不顾一切,用力拉开门闯了进去。流川小公子吃了一惊,慌忙起身躲闪,样子有点狼狈。此时他满脸绯红,额发散乱,别有一种风流美感。仙道公子终于捉住了他的手,给他披上那件外袍,将他搂在怀里,轻声低语道:“抓到你了!你说说,要怎么惩罚才好?”流川小公子奋力挣脱他的怀抱,生气的说:“我要休息了!”他说着便侧身躺下,似乎还在赌气。仙道公子觉得他这孩子脾气十分可爱,伸手为他整理额发,柔声说:“冬天的时候不要昼寝吧,前几日我教你弹的筝,练的怎么样了?弹给我听吧!”他说着将筝拉过来,放在小公子的身旁。但流川小公子看也不看一眼。于是仙道公子装做自言自语的说:“哎呀,说到筝的指法,人们都认为难以学习,不过在我看来是最简单不过的,但想来你还没有学会,所以不肯弹给我听。”流川小公子听了这话,终不好只管生气,便起来弹筝。他的手法还不是很熟练,但音色非常清丽,“由”和“临”音弹的特别动听,那伸长手去够弦的姿态非常美妙。弹到生疏的地方,仙道公子便吹起横笛来辅佐他。流川小公子聪敏非常,略听过一遍,既过目不忘。于是仙道公子便教他弹一些较难的乐曲,小公子弹的很出色,仙道公子十分欣慰,他觉得此人的慧心实在无可限量。两个人如此娱乐,又做许多富有趣味的游戏,那光景着实令人羡慕。
转眼一天匆匆过去,第二天是元旦之日,仙道公子绝早起来,准备入朝贺年。
元旦之晨,天色晴朗,长空一碧,了无纤云.仙道公子先到小公子的正殿去看望他,那小公子还无心无思的睡着呢!侍女们不敢打扰,都躲到隔壁去了。室内香气非常浓烈,小公子缩在一堆衣服下,睡的十分香甜。仙道公子就在他身边坐下,硬将他唤醒。小公子揉揉眼睛,见仙道公子坐在身边。被他看到睡相,流川小公子很难为情,他背过身去不肯起来。仙道公子摇摇他的身体,亲切的说:“元旦是不应该睡的这么迟的!快起来吧!我要出去了!”小公子便坐起身来,仙道公子体贴的给他披上外袍,摸摸他的头发,笑着说:“今天你十四岁了,已经是个大人了!还是不懂事!”小公子天真的说:“我是大人了么?那你肯不肯带我出去呢?”原来仙道公子自将小公子接到三条院以来,一直不准许他出门——这实在是他自己无聊的私心!他便微笑着说:“不行呀!我怕别人会把你抢走呢!”他开玩笑的样子落拓不拘,流川小公子觉得这个人真如其名,是个华光般的人,所以并不真心恼恨他。仙道公子既然说他已是成人,他便努力做出稳重端庄的样子,叫人异常怜爱。仙道公子俯身亲亲他的脸颊,高唱着古歌,走入晨光之中。情形之美妙,让人疑心是神仙下凡。流川小公子默默的望着他出门,随即取出纸笔作画。他的画乃是仙道公子亲手所教,所以也很象摸象样。这仙道公子的多才多艺,真是不可多得!流川小公子画了许多的俊美的形象,定是仙道公子无疑了。他望着画中人出神,戏笔似的在画纸的一角写道:
“唯愿好景时常在,
晨光凝露永不消。”
他的笔迹很像仙道公子,只是比他的要秀美一些。小公子写罢微微一笑,扔下画笔,到院子里去玩蹴鞠的游戏了。他极热衷这种游戏,方才那些稳重的样子不知被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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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仙道公子在宫中与诸大臣共贺新年, 然而他心中始终惴惴不安,总觉得流川小公子那可爱的面影时时萦绕在眼前,他自己也诧异,不过离开一小会儿,怎会如此牵挂呢?朝野上下热闹非常,但是仙道公子只觉无聊,巴不得能立刻回到三条院去.但安西左大臣----他的女儿与仙道公子是有婚约的,拉住他不放,喋喋不休的说:"哎呀,如今正是吉利的日子呢!"他的意思是希望仙道公子尽快与自己的女儿成婚,这令仙道公子十分为难.这门婚事是他已故的父皇亲口所允,万万推脱不得.于是只得与安西左大臣商议定,下月初成婚.他心中挂念流川小公子,不知他得知此事后将作何感想,然也无可奈何了.
日薄西山,仙道公子终于回来了。他走到正殿外,但见许多女童站在院外摘梅花,她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衫子,一个个娇媚可爱,似乎有芬芳的香气自远处拂来,让人心旷神怡。她们见到仙道公子,都垂手表示恭敬。仙道公子微笑着走入内室,只见室内小小的矮几上放着一只典雅的花瓶,内中插着一只红梅.流川小公子身着纯白色的中国式常礼服,上有鲜红的梅花折枝,浓密的黑发披在雪白的礼服上,鲜艳美丽.他斜靠在矮几旁,衣上花与瓶中花相映成趣,那样子令人爱煞.见到仙道公子走进房中,他便站起身来迎接,仙道公子亲昵的将他搂在怀里,似乎又许多话要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他觉得今天之事有违昔年与流川小公子的约定,惭愧不安。流川小公子专心的赏玩梅花,并没有注意到仙道的反常之态。仙道公子将梅花拿在手里,若有所思的出神。流川小公子觉得奇怪,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动:“你怎么了?不高兴么?”仙道公子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小枫,下月初我要结婚了呢。”
“?”流川小公子只是楞楞的望着他,好象并没理解他这话的含义。仙道公子又说:“倘若我不在你身边,你会寂寞么?”流川小公子偏着头,样子很不高兴,生气的说:“我不知道!”仙道公子叹口气,无奈的说:“你年纪还小,不懂得妒忌是怎样一回事情。所以我不得不去照顾那人——这是我父王决定的,我也没有办法,但我心所属,只有你一人,你知道么?”流川小公子不答话,但他的表情非常失望。大约他对仙道公子怀着一种强烈的独占欲,就如同小孩对心爱的玩具一般,他记得从前仙道公子说过,结婚就是“永远不分开”,而今仙道公子却要迎娶他人,自然不可能专属于他一个人了。因此他很不快,这却不是嫉妒,只是小孩子的私心吧。然而他这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令仙道公子难于舍弃,于是这一夜他就不断的安慰流川小公子,给他讲各种有趣的故事,然而流川小公子始终闷闷不乐,不能开怀。仙道公子无法,只是更加倍的怜爱他,他想至少这个月,自己应该只属于小公子一个人吧!
第四话
彩姬
这个,写在前面。最近重读了这个故事,实在惭愧的无以复加……由于是匆匆写出来的,所以这个故事中的纰漏多的令作者本人瞠目结舌……时间关系混乱,人物关系模糊不清,反正就是有一大堆的错就是了……哪位细心的大人如果看出来,千万不要介意啊,作者水平有限,在此请求诸位原谅!
这一回流川大概是十二、三岁吧,仙道则是二十二、三,反正这个故事基本上是一年一年的发展起来的(参考《源氏物语》),每回时间相差一年左右。好了,说了这么一大通废话,请看正文吧,不要骂我……谢谢您的观赏。
信心严重丧失的米
彩姬
话说安西大臣年事已高,膝下惟有一女,名曰彩姬,昔年曾与仙道公子缔结婚约的。安西大臣对此女极其重视,悉心培养。彩姬身份高贵,容貌又美,世人皆推想仙道公子势必对她宠爱有加。孰料这仙道公子心中早有他人,又怎能将这门婚事放在心上?他只管朝夕与流川小公子为伴,这婚事竟似乎与他毫不相干。安西大臣家热闹非常,大家都用心操办婚事以迎接这位显赫的贵婿。不觉婚期将至,仙道公子心中越发痛苦不堪——这公子原也是个风流成性的人物,亦有许多身份高贵的情人。然而自打结识了流川小公子,竟将这一干人等都弃之脑后了。惟有彩姬一事,实在无可奈何。流川小公子年纪尚幼,想来不会计较这些。但仙道公子如何能够舍弃这可爱的小小人儿呢?他为此终日愁叹,然而婚礼的日子终于到了。
吉日清晨,仙道公子起身更衣。流川小公子朦胧醒来,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含糊的问:“您上哪儿去?是去她那里么?”他说着揉揉眼睛,那种怯弱之相,教人好生怜爱。仙道公子不由得摸摸他的头发,安慰道:“我很快会回来的呀!”孰料小公子立刻生起气来,说道:“你是骗人的!我再不听你说的话了!”仙道公子无法,只得对他说:“不要这样无理取闹吧!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样不懂事!你这样真教我失望啊。”流川小公子用被子蒙住头,根本不去理会他说的话。仙道公子叹口气,低吟着古歌:“不宜太亲近……”走出寝室,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小公子立即起身目送他出门,忿忿的说:“既然‘太常相见反痛苦’,索性不要见!”他似乎真的生了气,对侍女们送来的早粥看都不看一眼,只管睡在那里,心中不知将仙道公子恼恨了多少遍呢!众侍女们无不挤眉弄眼、相互示意道:“大人要成婚,小公子分明在嫉妒呢!将来迎娶了那位身份高贵的正夫人,不知又将是何种情形!”她们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实甚不雅。然而流川小公子全然无心于此,他的乳母看不过眼,只得去制止那些胡说八道的侍女,走至小公子帐幕前,低声说:“您怎么了?外面的人都在看笑话呢!虽然这样的事情实在毫无办法,但您也该拿出做夫人的架势来,斯文一脉的才好。这样任性,大人会生气呢!”岂料流川小公子越发任性了,一句话也不说,只管躺着。乳母无法,忧心冲冲的离去了。
转眼已到正午时分,仙道公子听说小公子还在闹脾气,亲自走过来探视。但见小公子朝内躺着,一动也不动。他于是硬将他抱起来,柔声道:“你怎么了?也不肯对我说,我真不懂了!”说着伸手为他整理额发,着意温存。小公子忽地害羞起来,脸上泛起一层红晕,他别过脸去,那垂下的发鬓异常美丽。仙道公子真觉得奇怪,这个人何以如此牵扯人心,教人难于舍弃呢?他于是更加诚恳的对他说:“今日之事,于我实在是无可奈何!倘若今后再有此等事情,那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了!望你无论如何体谅我一片真心,不要嫉妒吧!”小公子被他说的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去,靠在仙道公子身上,伸手搂住他,似乎怕公子会立刻消失一般。但他并不开口,只管默默的依偎在仙道公子身旁。仙道公子以为他还心怀怨恨,觉得小公子不肯与自己开诚布公,实为一大憾事。他很想陪小公子待在家中,然而又深恐安西家会怪罪,不得不于傍晚时分出发。他今日用心装扮,显得特别优美:内穿华美精致的白色衬衫,外罩色彩鲜艳的衬袍和淡蓝色的中国式礼服,衣袖和领口熏香的格外用心,那种芬芳的味道和风流潇洒的样子简直让人疑心是天神下凡呢!流川小公子目送他离去,益发觉得心绪恶劣难奈,连蹴鞠的游戏都不要玩,早早就寝了,房中侍女议论纷纷——大家都为这小公子的将来而担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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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公子坐上安西家来迎亲的车子动身了。这车子好似故意引人注目一般,装饰的特别豪华,前驱者大都选用四、五位的京官,无不衣冠楚楚,威势十足。这排场异常奢华,世人无不艳羡,认为安西大臣招得了一位成龙快婿,更众口一词的赞美仙道公子那盖世无双的风采。入夜时分,仙道公子进入新娘的寝室,这屋子为迎接他的到来,特别用心装潢,就连小姐身边的女童都选用身份高贵、容貌娇媚之人,务求使这新女婿过的舒适愉快。这安西大臣的用心可谓周到之至。仙道公子于灯光之下细看这小姐的容貌,觉得此人生的端庄艳丽,仪态万方,实在是个十全十美的美人,但态度稍嫌冷淡,缺乏亲昵之趣,未免美中不足,但这也在情理之中。他见惯了流川小公子那种天真烂漫的风度,乍见此人,觉得其娴雅妩媚,毕竟与众不同。
彼时三条院内,流川小公子一人独寝,情况可是大不相同。他今日虽早早就寝,但全无睡意,只觉得心绪恶劣,十分不悦,想是不习惯独寝之故吧!辗转无眠,他索性坐起身来,打开一扇格子窗,但见窗外一片清辉,月色柔和细致,将寝室映的明亮如昼。他越发觉得无聊了,今日不象往常,没有仙道公子拘管,他便拿出许多画册、图书来看,不肯休息。画册中有一本用淡紫色中国绫封面的册子,异常考究。里面则是白色的中国纸,上面戏笔似的画着许多流川小公子的肖像,乃是仙道公子所作,内中还信手题写着许多饶有趣味的诗歌。流川小公子原本最喜欢这本画册,然而此时见了,忽地心生厌恶,他便将这册子丢到一旁去了。
拂晓时分,仙道公子悄悄起身预备离去。起的这样早,竟像私下里约会情妇一般。仙道公子自己也觉得好笑。室外朝雾迷离,空气清冷,新月的残辉似乎还未完全退却。隐约听得院中小虫低吟之声,那意境十分诗情画意。彩姬亦起身目送仙道公子离去,她心中对此作何感想,不得而知。
仙道公子回到三条院,只见几个家臣在院中忙碌。流川小公子还在酣睡呢。许多姿态娇美的侍女睡在寝台之外,他笑着走进帐幕,里面胡乱的堆放着画册,凌乱不堪。小公子则缩在一角,用仙道公子的单衫蒙了头睡着。仙道公子见他此等模样,想到昨夜他独自一人寂寞无聊的情形,深觉可怜可爱。于是他走上前去硬将小公子唤醒,开玩笑的说:“哎呀,我不在家,你就要造反了!看来真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呢。”见到他回来,小公子很高兴,亲热的投入仙道公子的怀抱,那撒娇的样子非常可爱。仙道公子又说:“你怎么了?弄的这么杂乱无章的。还是不高兴么?”原来小公子昨夜大发脾气,将那些画册弄的乱七八糟,他这时觉得很难为情,一句话也不说。仙道公子越发愉快,爱怜的抚摩着他的头发,温柔的说:“这么一点儿年纪,竟懂得嫉妒了么?看来我之于你毕竟是与众不同的吧!”有侍女送来了早膳,然而仙道公子无暇顾及,他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去写给彩姬的慰问信。流川小公子到也没有再闹脾气,但他总觉得郁郁不乐,好象被人夺走玩具的小孩子一般。
彩姬的回信不久既送到,回信用淡红色的高丽纸,系在一支梅花上,清新高雅。她的笔迹并不特别优秀,但清丽富有意趣,足见是个才思敏捷的风雅女子。仙道公子微笑着读信,心中暗自感叹,觉得这正夫人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他苦苦恋慕流川小公子的心情似乎得到了减轻,稍稍转移到彩姬那边了。按照惯例,新婚三日,仙道公子夜夜赴安西大臣宅邸,流川小公子虽然生气,也无可奈何——毕竟他们还不是正式的夫妻啊。仙道公子逐渐与新娘熟悉起来,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实甚和睦。仙道公子认为彩姬是个城府颇深,但心地善良的女子,个性活泼,深富朝气。“也许这个人能和小枫作好朋友呢!”仙道公子心中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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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正是“百鸟争鸣万物春”的季节,政务繁忙,仙道公子不能象过去一般朝夕与流川小公子做伴了。况且他如今已有了正式的夫人,因此能与小公子做伴的时间少之又少。他深恐小公子心怀怨恨而对他疏远,又恐耽搁了对小公子的教养,加之他对两地相思的生活感到厌倦,于是决定迎接彩姬到三条院,一方面可与小公子做个话伴,另一方面亦可相帮教育这小公子。他时常担心:流川小公子只由自己教养,将来长大起来,性格安得不缺少温柔之趣呢?倘若彩姬能帮助自己,实为一大幸事。他于是向安西大臣请示迁居之事,大臣欣然同意。于是三条院上下一片繁忙,大家都热心为新主人的到来而忙碌。流川小公子照例表示生气,不过他毕竟还是孩子,仙道公子一番甜言蜜语便打消了他的疑虑。
三月中旬,彩姬正式迁居三条院,乔迁的车子一共有二十辆,由仙道公子亲自护卫,排场豪华气派,世人无不乍舌称羡。三条院正殿为公子居住,西面偏殿有适于作蹴鞠游戏的院子和马场,给流川小公子居住。东边偏殿则更为繁华热闹,作为彩姬的居室。仙道公子很想让彩姬作小公子的保护人,但觉贸然提出此事实甚唐突,因此尽管他心中有此打算,却只是轻描淡写的对彩姬说道:“西殿的那个人,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希望你不要嫌恶他,多多和他亲近,让他进步吧!”彩姬心下暗想:也许那人身份微贱,他为掩人耳目,就假说是个孩子。但倘真是个幼稚孩童,那由我照顾,也无不妥。于是她笑着回答:“既然这样,我明日就过去访问,只要他不讨厌我住在这里,我就安心了。”她又想到:“如此乘宠之人,定然非比寻常。真不知那孩子有何好处?!”她便精选服饰,梳洗打扮,预备和小公子会面。仙道公子极愿两人亲善,他于薄暮时分先到西殿看望小公子,告知彩姬即将来访之事。小公子并无它话,只是天真的想:“和大人见面,一定很难为情。”便命众侍女整理房间以迎接彩姬。
第二日,仙道公子赴朝中参政——他这近卫大将从前未免太清闲些,当今皇上,即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对此颇有微词。加上他的父皇已过世,虽然威势不减当年,但毕竟没有可靠的保护人,近来在官场之中略有失势之感。他自己亦诚惶诚恐,也许今上一派会对他不利呢,所以万事自然小心为妙。
彩姬命侍女们打开隔扇,来到小公子房间与他会面了。她穿着白面红里的常礼服,一头黑发浓密的堆在肩头,姿态美不可言。流川小公子则穿着家常的淡紫色衫子,外罩一件小礼服以示尊敬。乍见小公子本人,彩姬异常惊讶,只觉眼前人之高雅俊美,丝毫不逊色于以外貌著称的仙道公子,但眉宇中更具一种清冷气度,恰似一枝傲雪寒梅般,令人心生无限爱惜之情。她这时才分明了解仙道公子宠爱此人的理由,先前的嫉妒之心一扫而空,亲切的和他谈起话来。小公子见到彩姬本人到也不甚羞涩,大约因为自幼丧母的缘故,他觉得彩姬和蔼可亲的样子正如母亲一般,他便解除一切顾忌,信任、依赖她了。此后两人竟如母子姐弟一般和睦相处,他们经常通信,凡是富有意趣的游戏,总是两人共同欣赏,或者一起练习乐器等等,感情日渐亲厚了。仙道公子也觉万事顺心,便将仕途的不如意通通忘却,陶醉于闲适的生活了。但此三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微妙,真不知将如何发展呢!
第五话
浮生
时光移逝,转瞬一年又过去了。新年将至。三条院本是一片祥和欢悦,不料安西右大臣却忽然与世长辞了。这老大臣乃是天下之柱石,况且是仙道公子唯一有力的保护人,他的逝世实在令人惊恐万分。世人纷纷评议:少了这位老大臣的保护,仙道公子必然要失意了。果然新年朝中晋升了许多官员,仙道公子一派却都无晋封。这原也是意料之事,仙道公子丝毫不介怀,只是于世务更加谨慎小心,以免获罪今上。因其身有丧服,故虽元旦佳节,亦足不出户,终日于家中安慰彩姬。彩姬除安西大臣外别无亲人,故此格外悲痛。她此时以身怀有孕,因此三条院上下人等异常担心,总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此时仙道公子身着淡墨色无纹丧服,彩姬则身着深黑的服装,因终日悲痛加之怀孕之苦,她的面庞清瘦了好些,反添无限清丽高贵之相,叫人愈加怜爱。仙道公子心中舍她不得,终日相伴,竟难得到西殿去看望流川小公子。彩姬反不好意思,乃劝道:“我身蒙不幸,恐有不祥,你该多陪陪小枫才是!”仙道公子微笑道:“你如此通情达理,甚慰我心。但你自己也该想开才好。”这日他多方开导劝慰,傍晚时分,才告辞前往西殿。
听到仙道公子的随从前驱之声,西殿的侍女们高兴无比,然而流川小公子只管躺在那里,并不出来迎接,为的是仙道公子久不来访,所以他心中生气。仙道公子进入内室,照例摸摸他的头发笑道:“几时不见,你这孩子脾气竟一点儿没变!你若有怨恨我之处就尽管说出来,我可没有教导你说‘做人不可坦率’呀!你这样一味对我不理不睬,实在令人痛苦!”流川小公子闻之起身道:“你也知道不理睬是痛苦的么?”说时满腹怨恨,这孩子气的模样也很可爱。仙道公子将他搂在怀里,安慰道:“真讨厌啊!‘不理睬是痛苦的’乃是情人间怨恨之语,你我之间何须此种言语?你总该体谅我才是。”流川小公子拉住他的衣袖,仰头问道:“彩姐姐近来可好呢?我很想去探望她呢。”仙道公子说:“你可以写信给她,但现在她不便见你。”“为什么?她生病了么?”流川小公子于此种事情毫无所知,态度一味天真烂漫。仙道公子觉得难以启齿,只得含糊其词。流川小公子颇不高兴,但他立刻写信。仙道公子在一旁微笑着看他写。流川小公子近来越发长进了,措辞十分文雅得体,字也写的工整大方,可知是辛苦练习的结果。仙道公子甚是欣慰,觉得有此人相伴,纵身居此万事皆不如意之世,亦无憾矣。
这一晚两人就随意做种种游戏,直至夜深方睡。次日照例起的很迟,用罢早膳,仙道公子走到廊下欣赏院中景致。流川小公子傍依在他身旁。这小公子今年还不满十四岁,身高差不多到仙道公子的肩了。此时他身着棣棠色中国绫罗衬衣,姿态俊雅可爱,一头青丝浓密的批在身后,甚是惹人注目。仙道公子见了便说:“你的头发长久不剪了,今日大约是个吉日,我来替你剪吧!”于是选定吉时,预备为小公子剪发。他抚摩着小公子柔软光洁的头发,一时无从下手,感慨的说:“好长啊!将来不知要长的怎样长呢!”又说:“前面总该剪的短些,否则太没有趣味了!”剪好后他祝道:“郁郁青青,长过千寻!”流川小公子身边的侍女们听了很是欣慰。流川小公子拉拉自己的头发,抱怨道:“这样长,踢球很不方便呢!”仙道公子笑道:“剪的太短,就变成守夜僧的打扮了,我可舍不得你如此啊!”随即吟道:
“千寻海水深难测,
行藻绵延我独知。”
流川小公子听了答诗道:
“安知海水深千尺?
潮落潮生无定时!”
吟毕便将诗写在仙道公子为他准备的册子上,样子干练潇洒。仙道公子笑着说:“岂有此理,如此怀疑,真让我伤心啊!”(注)
两人如此度日,真是亲密无间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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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忌月已过,彩姬已除了丧服。她此时因怀孕而腹部膨胀,样子柔弱不堪。仙道公子甚是担心她的安危,命人在各寺院举办祈祷和法会以求安产。因是初为人父,仙道公子格外关心此事,着手准备各种婴儿用品,无不极尽精美。世人都艳羡这位夫人的好运呢!
如今仙道公子于仕途上意气颓丧,竟难得入宫了。只管闲居家中,生活甚是安适。时值三月,天气日渐和暖,仙道公子有意带流川小公子出游,于是记起自己于京都近郊北山有一栋别墅,便决定前往小住。彩姬近来身体困倦,有阴阳师道:“切忌远行!”因此只得于三条院静养。仙道公子便携流川小公子和几个随从,于破晓时分出发前往北山了。二人共乘一辆马车,为不引人注目,这车子毫无装饰,甚是朴素。
流川小公子自幼迁居三条院,多年来难得有此等机会远行,不由倍感新奇,仙道公子看着他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亦十分快慰。他掀开帘子,但见路边樱花盛开,凝着朝露,娇艳可爱。一时心有所感,命人摘来,望着樱花出神。遂于怀纸上题诗道:
“山樱倩影动梦魂,
此花更系无限情。”笔致断断续续,着墨不多,及尽优美。又在一张淡红色的小纸上写道:“如此美景,实愿与你共享”等语,写罢系于樱花枝上,命人送于彩姬。
不觉已到别墅,仙道公子抱着流川小公子走入内室——如此体贴,毕竟世间少有。这别墅修的富丽堂皇,只因平时无人居住,略显冷清。闻仙道公子到此,许多家臣立即前来听候调度。这里的庭院异常优美,八重樱如云霞般盛放,又有山中引出的清澈泉水,很多身着绿色官袍的人奔走忙碌,流川小公子见了颇觉有趣,忘记了旅途劳顿,倚在帘边观看。仙道公子则随意不拘的靠在寝台旁,望着流川小公子出神。流川小公子此时斜倚帘边,那无拘无束的模样异常可爱。他身穿红色外衣,内穿淡紫色棉织衬衣,姿态之高雅,丝毫不逊于艳冠群芳之樱花。仙道公子不由感叹“这个人将来成人之后,将会是何等风采啊!怎会生的如此动人呢!”流川小公子回过头来,但见仙道公子神情恍惚,十分担心,靠近他的身旁,拉拉他的外袍,问道:“不舒服么?”他这忧虑的模样也很可爱。仙道公子便将他揽入怀中,流川小公子温顺的靠在他膝上,仰起脸来抱怨道:“这里里京都很远呢!”仙道公子似乎并没听见他的话,只是凝视着他的面庞。流川小公子被他注视的很难为情,遂侧过头去。仙道公子忽觉心神荡漾,一时迷乱,轻轻的吻吻他的额、眉、眼,随即覆上了他的唇。两人虽共处多年,然而仙道公子向来只当流川是个可爱的孩子,是以从未有过此种任情非礼之事。流川小公子对此等亲昵之事一无所知,而今仙道公子忽然做出如此轻薄行径,令他无所适从,但觉难受异常,只是挣扎,却又浑身无力,好容易仙道公子清醒过来,放开紧搂他的手臂,流川小公子立刻躲到屏风后面喘着气,一面瞪着仙道公子,生气的质问:“你干什么舔我!真是讨厌!”仙道公子还沉醉在方才那如梦如幻的感觉中,乍听此种毫不解风情的言语,一时哭笑不得,钻入屏风内,笑着说:“小枫,这个可不叫‘舔’啊!”流川小公子看着他的笑脸,想到方才之事,顿觉面红耳赤,便扯过一件单衫蒙住头躺下,大声的说:“我不管!总之不许你再舔我!”仙道公子莞尔一笑,亦横躺在他身旁,却以非常巧妙的手腕拉开他蒙头的单衫,咬吻他细巧的耳垂,带着笑意道:“小枫,我等了你这么久,你竟毫不同情我么?”流川小公子一时窘迫不堪,不知如何是好,只一味躲闪。仙道公子见了顿时心生怜爱,不忍再行无礼之事,只是轻声叹道:“唉!你何时才能明了我的一片苦心呢!”流川小公子很是气愤,看都不看他一眼。仙道公子亦觉尴尬,便到另一间屋子去了。
其时红日西坠,春云暖暖,景色迷离可爱。仙道公子望此春景,只觉心中又添一层相思,无从隐忍,恰如古歌所言:“坐也相思,立也相思,想见那银红衫子窈窕姿。”然而适才流川小公子那种厌恶之情,分明不解他的感情。仙道公子心念至此,痛苦不堪。“唉——!这真是自寻烦恼呢!”却又自慰道:“他如今年纪尚小,待将来长大,略解风情之后,想来不会如此讨厌我了!现下姑且当他是个孩子,悠悠度日吧!”
正踌躇间,有使者呈上彩姬回信,乃是淡绿色用中国纸系于一根兰草之上,内中以浓墨写道:
“浮生长恨欢娱少,
片刻寄情何足凭?
恐怕你喜欢秋叶,更甚于春花吧!你的话令人难以信任呢!小枫可好?我很担心呢。”只此寥寥数语,笔迹不俗,足可见其心情之优美。仙道公子看罢不觉微笑,他于这位夫人虽并无何等深厚爱情,但因彩姬人品优越且富有才气,因此仙道公子对她敬爱有加,况且她如今怀有身孕,便更为他所重视了。仙道公子恋慕流川小公子的心情方才收回了几分。
孰料自这日起,流川小公子对他态度异常冷淡,大约是对他的非礼行为耿耿于怀罢。仙道公子虽多方哄骗,然而这小公子个性顽固非常,对他不加理睬,仙道公子亦无可奈何,惟有苦忍相思,等他长大了!
(待续)
注:这两首诗引自《源氏物语》,用行藻比喻头发,以海水比喻爱情,所以仙道说“让我伤心”
第六话
时值三月下旬。京中花事早渐进尾声,而北山樱花却正在盛开,放眼望去,唯见遍山漫野之中红云缭绕,随风飘移,清风微拂,似有娇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仙道公子的别墅在北山之脚。深山中尚隐藏着许多寺院,内中不泛看破红尘的得道高僧,仙道公子颇思前往拜望,又恐流川小公子无聊,只好取消此打算,终日与小公子相伴。
这一日天气甚好,微风习习,舒适怡人。仙道公子便决定和小公子两人单独出去游玩.流川小公子原本于此颇有兴致,但念及只有他们两人同行,恐怕难免会发生上次那种令人尴尬之事。这实在讨厌之极。他犹豫不决,很是为难。仙道公子看见他此种情形,亦颇觉愧疚,于是再三对他保证:决不做违背他意愿的事情,流川小公子方才放下心来,遂决定前往。其实这小公子到也不甚介意那些无聊之事,大约只是害羞的缘故。他自幼年时代起便与仙道公子形影不离,内心深处定然十分倾慕于他,不过是他自己并未意识到罢了。这种感情恐怕只有等到年事见长之时,方能深刻体会吧!
此时天色明朗,林中山鸟争鸣,野禽低吟。不知名的草木花卉遍布山野,五彩斑斓,美若锦缎。其间又有麋鹿游弋,或行或立。流川小公子得观如此美景,只觉无限新奇可爱,他便随意不拘的四处奔走游玩,样子天真无邪。按年纪他如今亦算是个大人了,但言行举止中仍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孩子气,那种纯真无邪的样子最为仙道公子所欣赏。他微笑着注视着他,心中暗想:“我何苦自寻烦恼呢?就如此与他相处,便已十分快乐了!”
由于很少外出,流川小公子不胜疲倦,便索性横卧于草地之上,不顾一切的睡起觉来。仙道公子看了觉得好笑,摇摇他的身体:“在这里睡是要着凉的!起来呀,我们回去吧!”流川小公子此时困顿不堪,举起袖子来蒙住了脸,全不理睬仙道公子。仙道公子无法,只得坐在他身边,将他搂在怀里,无奈的说:“看来是我一向对你娇纵太过之故,竟养成这种任性的脾气!”小公子钻到他的怀里,不耐烦的说:“累了是应该休息的!你曾经这样对我说过……”话音未落,人已睡熟了。仙道公子低下头来凝视这小公子的睡脸,心中不免感慨万千。他还记得昔年访得流川小公子时,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那时自己只是一味欣赏他的那种丝毫不加掩饰的天真活泼之相,把他当作一个可爱的玩偶般加以无限宠爱——当年还曾忧虑不已,希望这小公子长大之后千万不要同那些世俗之人一样,变的世故圆滑才好。如今看来,他那种单纯可爱的本性丝毫没有改变,反而增添了无尽的优雅高贵之趣,使人愈加怜爱。仙道公子深觉满意,认为是自己教养有方的原故,他这种骄矜之心实在很讨厌!
不觉过了好些时候,见小公子还是无心无思的睡着,仙道公子甚是担心,恐怕他会着凉生病,于是硬将他唤醒,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回去吧,天气似乎变冷了呢。”流川小公子满心不悦,揉揉眼睛,含含糊糊的应道:“不是还早么?再等一会儿吧。”他好象还未尽兴呢。仙道公子只好哄道:“我们明天再来,今天太晚了,你一定也很累了,还是回去罢!”小公子只得起身与他一同回去,一路上始终闷闷不乐。他多年以来一向难得有此种机会接触自然景致,乍见之下自然分外亲切,无奈天色已晚,只得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两人刚回到山脚的别墅,忽有三条院家臣前来通报:京中彩姬忽患重病。仙道公子大惊,一时心如刀割,流川小公子亦担心不已,于是立刻动身快马加鞭赶回京都。仙道公子甚是悔恨,责怪自己太疏忽了,彩姬身怀有孕,原本应该加倍小心照料才是。流川小公子自然不懂生育之事,但他也很为彩姬担忧,他一向把她视作自己的姐姐一般,此番忽闻此等消息,安得不心生愧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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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色微明时分,一行人终于赶到三条院。但见院内上下人等忙碌不已,又有别处请来的僧侣正在举行祈祷以驱除鬼魂。四下里杂乱不堪。仙道公子急忙召见几个高僧及彩夫人身边亲近的侍女,方知夫人之病情:并不知有何症状,但病势沉重,时常昏死过去,恐有鬼魂附体(注)。她的身体异常衰弱,况且预产期就要到了,因此情形很是危急。仙道公子听罢茫然不知所措,只是命人好生照顾彩姬,他自己则勉强振作精神,参与祈祷。他在佛祖面前诚恳的祈祷,希望彩姬可以平安无事的躲过此次劫难。众僧侣见这大将如此重视彩夫人,无不用心祷告。他们朗诵经文的声音甚是庄严微妙,似乎有无限魔力蕴涵其中,仙道公子听了始觉稍稍安心。然而他还是放心不下,终于不顾众侍女阻拦,来到彩姬的房间。这时彩姬略微清醒了些,躺在那里,神色十分憔悴。她身穿一身雪白的衣服,一头浓密的黑发束在枕边,光彩艳艳,腹部高高隆起,那种怯弱之态令人怜爱非常。仙道公子见此情景几乎坠下泪来,因恐不祥,乃极力隐忍。彩姬见到他,一时泪如泉涌,只是望着他发怔。仙道公子心中异常难过,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急忙拭去,柔声安慰道:“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定要看开才是!”彩姬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默默的流泪。仙道公子便握住她的手,说道:“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切勿如此挂怀。须知你我既为夫妻,势必宿缘深厚,想来定不会中途离散,你务必要安心静养。”彩姬便点点头,样子柔弱不堪。仙道公子亦觉痛苦,始终陪伴彩姬。西殿的流川小公子也非常担心,不时谴人前来问候。
彩姬的病症时好时坏,发作起来异常痛苦,经常昏死过去,身体日渐衰弱。三条院众人万分忧虑:难道已经无望了吗?仙道公子和诸位僧侣一直不断祈祷,许是他们的诚心感动上苍之故吧,这一日一个从未出现的鬼魂忽然现身附在一个女童身上,这鬼魂大声叫嚷,恐怖之极。仙道公子忙命众僧侣将它镇压在别室中,彩姬方觉好些,神志亦略微清楚。仙道大将便喂她吃些汤药,这时意想不到之事发生了,彩姬忽然生产,居然生了一个异常漂亮可爱的男孩。众侍女无不欢天喜地的照料新生的小公子。仙道公子一方面欢喜,一方面又为彩姬担心,他振作精神前来看视这新生儿。这孩子酷似仙道公子,肌肤白皙,相貌俊美可爱。仙道公子便抱了这孩子到彩姬床前,欣慰的笑道:“快看看这孩子吧!真是漂亮呢!”彩姬身体仍然很虚弱,但似乎并无大碍。她看到这新生儿相貌端庄俊雅,快乐无比。众人方才松了口气,总算过去了!
闻之仙道大将喜得贵子,今上赏赐了许多珍贵礼品,满朝文武亦有所表示,一时三条院门庭若市。新生儿诞生的庆祝仪式举办的甚是体面气派,美中不足,彩夫人的身体仍旧没有起色,始终羸弱不堪。但三条院众人以为无碍,因此都很放心了,大家一起竭力看护新生儿。仙道公子初为人父,自然格外忙碌,他四处物色身份高贵的乳母相帮哺育这孩子。流川小公子亦曾来看望这婴儿,他觉得这孩子的相貌简直就是仙道公子的缩影,甚觉新奇可爱,准备了许多华美的礼品送给这小公子。三条院上下一时喜气洋洋。
转眼已到夏天,要为小公子桦君举行诞生五十日的庆典了。这小公子生的面如敷粉,娇美肥硕,全不似一个五十日的婴儿,那小嘴时时努动,好象要说话一般。仙道公子欢喜非常,终日抱了他玩耍。彩姬身体虽未复原,仍振作精神预备给小公子庆生。庆典之日照例举行献饼仪式,小公子坐在南面的小座位上,无心无思的憨笑着,望着众人向他献饼。奉献的礼品花样繁多,帘内外摆满了盛饵饼的笼子和盛仪器的盒子,装饰皆极尽精美,众人无不兴高采烈的忙碌着。彩姬卧于屏风之后,微笑着注视着一切,流川小公子亦陪在她身旁,两人互相谈笑,关系甚是融洽。好容易得了空闲,仙道公子也溜入帘内,坐在两人旁边抱怨道:“不得了了!真累死我了!你们这里好清闲啊!”那样子异常潇洒。彩姬嫣然一笑,低声说:“还未做事,便先喊累了,你这父亲做得好容易啊!”她因大病未愈,身体还很虚弱,声音断断续续。她穿着红色礼服,随意靠在一条华丽的茵褥上,那种弱不禁风的样子尤其惹人怜爱。流川小公子则端坐一旁,身着淡蓝色的中国式礼服,内衬白色单衫,俊美非凡。仙道公子带着微笑望着两人,觉得十分称心如意。
献饼仪式后,彩姬身体似乎康复了,仙道公子便放下心来入朝办理公务。他近日甚是繁忙,渐渐无暇照管家中,彩姬又是久病未愈,难以操劳,故此流川小公子分担了许多家务,他的手段甚是高明,处处现实出过人的本领,越发干练了。
众人都以为彩姬已无大碍,一干僧人都退出了三条院。不想在这万事平安之时,忽然发生了令人难以预料之事。这一日仙道公子照例入朝议事,不料彩姬的病忽然发作,来势危急,一时不省人事。流川小公子慌忙派人通报仙道大将,一面又请僧侣举行祈祷,然而于事无补,还未等到仙道公子归来,彩姬竟如春花一般香消玉殒了!众人皆以为无事,孰料突然发生此种变故,祸从天降,邸内众人顿时乱作一团。仙道公子匆匆赶回家中,见已无望,一时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彩姬昔日屡屡为鬼怪所迷,后又渐渐苏醒,众人便以为她也许也是这种情形,便满怀希望守护尸体,及至过了三日,方知回天乏术,只得将遗体送往鸟边野火葬场。
原野之上,到处是送葬的人和各寺僧众,四方悼念者甚多。生离死别本就是极痛苦的事,何况彩姬正值青春盛年,安得不为她得死而哀伤呢?仙道公子只觉神思恍惚,默默坐于车中,泪如雨下。他凝视着青灰色的天空,悲泣而吟道:
“故人似青烟,依云上碧天。
凝视长空里,点点惹人怜。”吟毕悲痛不堪,痛恨人世之无常。
彩姬七七四十九天佛事中,仙道公子足不出户,一直幽居于东殿彩姬的故居,他身着淡墨色丧服,精神很是颓丧。他看着小公子桦君那单纯可爱的模样,不由想起古歌:“若非剩有遗孤在,何以追怀逝世人?”吟罢设佛堂朗诵经文:“法界三味普贤大士……”声音恭谨庄严。
(待续)
这一章很草率,姑且请大家将就些罢,偶已经头晕眼花了……
注:参考《源氏物语》,当时日本人普遍认为鬼魂可以使人致病,因此生病之后大都举行祈祷等以驱除鬼魂。
第七话
月夜
开篇之前,不得不说;;偶写此文,实为爱仙流,爱源氏之故,绝非恶意剽窃。但关于第六章抄袭一说,说来汗颜,那几段关于彩的描写,的确都是照搬原书的,乃是厚颜之抄袭,另有开头的景物描写也是如此。在此向各位读者诚恳道歉,实在由于自己一时疏懒做此恶行,愧对丰老先生,亦愧对一直以来看这篇的大人。偶为此文,只想描写仙流中那种平淡的感情,也许在人物性格方面有很多失真之处,关于流川的个性,虽是写其幼年,但我常担心自己似乎将他描写的太过柔弱,仙道也太脂粉气。今如众大人所言,果然如此,今后一定改正。总之感谢各位大人批评指教,我也会努力写文,力求摆脱源氏之束缚,开创出新的仙流篇章。
再次向各位读者道歉
米于即日
流年暗换,不觉彩姬过世已有一年了。昔日为她服务的使女仍旧穿着灰色丧服,可见这夫人人品何其优越,对于她的不幸盛年早逝,仙道公子和众侍女无不深感惋惜,他们都尽心尽力的抚育小公子桦君,以慰夫人在天之灵。小公子桦君已有一岁,相貌异常肖似仙道公子,样子优雅可爱。众人见了都诧异:这般年纪,怎会生的如此俊美呢?可知仙道公子与彩姬之间宿缘非浅。
流川小公子此时年已十五,渐知世事,言行举止自然较过去不同,越发历练稳重了。仙道公子一方面深感欣慰,一方面又惆怅不已,想到此后再难看到流川小公子那种天真烂漫的样子,该是多么可惜啊!然而他现在忙于养育小公子,于流川之事甚少关心。从前两人终日形影不离,彼此间关系何等亲密,而今忽然疏远,想必流川会觉得寂寞吧!但流川觉非那种随便将自己心事外露之人,故虽心怀不悦,也决不肯对仙道公子吐露,只终日闲居家中,日子甚是无聊。仙道公子对此亦有所感,心中暗想:如此下去,他久后必然疏远于我。不如就趁现在,送他入宫供职吧!自己要照顾幼子,实在无暇顾及其他,况且世事无常,安知自己还能保护他多久呢?应该让他自主为是。否则他现下虽然不言,日后定怀恨于我。于是决定让流川入仕途,他深恐世人对流川的身世有所非议,于是对外称他是自己养子,并为他举行盛大的冠礼,用心周到细致,世人无不称颂,流川的生父内大臣亦觉满意。
流川于九月入宫作了殿上童子,因其相貌俊美,气质非凡,更兼出身高贵,故此皇上十分赏识于他,后宫举办管弦盛会,必召见他于帘外献艺,对他恩宠非常。照常礼言,如此深蒙圣眷,必定洋洋自得、目中无人吧。然流川全不是这样。他对万事态度皆异常冷淡,即使在圣上面前亦是如此,却别有一种淡雅的风度,教人心生怜爱。流川时常出入后宫,自然有许多女子倾慕于他,更有那种身份低微的轻狂之人,卖弄风情,偷送香艳情书与他。流川于此毫不动心,只一味觉得讨厌之极,却将来信胡乱丢掉,看都懒看一眼。每遇有人纠缠,竟连宫中都懒进了。便有那等侍女私下评议道:“这位公子可真是与众不同啊!看他外表风流俊俏,不想竟如此无情!仙道公子当年……”议论纷纷,亦有风声传入仙道公子耳中。他听说此种事情,暗自好笑,不料以自己人品,所教养出的人竟如此不识风情,真可奇怪。闲常亦以此取笑流川:“想我当年未识你时,早有无数风流韵事,谁想你竟如此乏味,真乃我之憾事!”流川便白他一眼,骂道:“白痴!与其似你这般无聊,专门理会此等事情,不如去睡觉!”言必转身躺下,仙道公子无法,却装模做样的说:“哎!我幼年之时,有许多薄幸之事。不知令多少女子暗自怀恨。别人反称赞我‘小小年纪,就知风雅,将来必有作为’向你这样只管对人不理不睬,人们恐怕会说你‘生性愚钝,不知世事’呢!”流川甚不耐烦,起身道:“人们议论,自然不关我事!”说罢歪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叫人爱煞。却只见他怒目瞪着仙道公子,言道:“倒是你!背着我竟作这许多无聊之事!”说着生起气来,不肯再理睬他。仙道公子不由得哑然,乃苦笑道:“这些事原是在认识你之前,算不得背誓吧!你为此发脾气,好没道理啊!”流川根本不去理会他。仙道公子只有自叹倒霉,这岂非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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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流川升任侍从,不久皇上又御赐他三位爵位,世人纷纷诧异:怎么晋升的这样快?给无功之人官爵,实在不合常理啊!然而皇上全不顾世人评议,只一味优待流川,特许他乘车出入宫禁,又在宫中为他设置许多院司以备值宿之用。皇上与仙道公子原本并不亲近,甚至一向彼此厌恶,如今托流川之福,竟对仙道公子也特别照顾起来。仙道公子深觉奇怪:皇上何以如此喜欢小枫呢?如此一来,以后不得不加倍小心了!他为此非常担心,竟是忧心冲冲。从前二人朝夕相处,感情自然和睦。如今流川已成人,又身居要职,行动反不如先前那般自由了。有时竟常住宫中——皇上不许他回三条院呢。至于仙道公子呢,在宫中忙于政务,根本无暇与流川见面,加上在家里还要照管小公子。因此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甚少,仙道公子常觉寂寞,心中不免暗自后悔:莫若当初不送他进宫呢。谁想竟成今日这种局面!又感叹道:多么无聊啊!怎么会这样想呢?叫小枫知道,必要笑我白痴呢。想到流川,整个人不由神思恍惚起来,时常面带微笑的注视着殿外。宫中侍女们见了都窃笑不已,彼此间挤眉弄眼,偷偷说:“快看!仙道公子害了相思病呢!”仙道公子浑然不觉,出神的凝望殿外娇美的红枫,若有所思的吟道:“‘欲试忍耐心’……”样子甚是可怜。于是众侍女们又道:“哎呀!大将也会说此等言语么?真不知这位让他‘暂别心如焚’的人是谁呢?”(注)她们议论纷纷,于是众人皆知仙道公子此等糗事,若非畏惧这大将的英名,几乎将这事当作笑料传出去呢!
这一日天气晴朗,了无纤云,很是舒适。仙道公子独居家中,他今日心绪不宁,便提前回家中休息。流川还在御前执事,因此仙道公子独自一人,百无聊赖之际,信步来到流川所居西殿,室内悄然无声,惟有不知源自河处的淡雅幽香,让人心生无名惆怅。寝台内胡乱堆着流川的衣服,仙道公子摇摇头,心中暗自想道:“他如今长大,越发不拘小节了。以后该好好教导他才好。”一面想着,又到小公子桦君的房间去,这里有许多身份高贵的侍女供职,气象繁华,与西殿大不相同。小公子桦君正是牙牙学语之时,样子非常可爱。大家都以能为这小公子服务为荣。见到父亲来此,小公子很高兴,摇摇摆摆的从里间走出,他穿着几件白色衫子,外罩一件暗红色单衫,肌肤白皙娇嫩,眉清目秀,头发乌黑亮丽,姿态优雅,俨然又是一个仙道公子。仙道公子揽镜自照,觉得两人相貌惟妙惟肖,不由感叹造化之神奇。小公子拉着他的衣椐,憨态可掬的问道:“哥哥、不见!哪里?”仙道公子一时不解他所言何事,便将他抱在怀里,逗他玩耍,倘若彩姬在世,见此种情形,不知该是何等欣慰啊!小公子玩耍了一会儿便睡着了。仙道公子凝视着他的睡脸,却想起流川童年之时,亦是这般天真无邪,其娇憨之相,令人深觉可爱可怜,孰料长大后竟成此种个性,全不解自己一片苦心,与自己的期望相差甚远,实在出乎意料啊。
彼时流川随侍于御前,实在无所事事,立在殿上,几欲昏睡。皇上见他此种模样,暗自好笑,心中想道:“仙道公子向以风雅著称于世,由他所调教的人怎会如此性情?”原来这位皇上乃是先帝的第一位皇子,声誉甚高,平昔亦是极好诸般技艺,是个深谙风雅之人,举凡殿上之人,只要有特别优越的本领,无不受他另眼看待,而流川又是其中佼佼者,无怪乎皇上对他如此宠爱呢。
不觉天色已晚,流川正预备回家,不料皇上却说:“今日承香殿女御处大约要举办赏月之会,想来定有一番风趣,你就和我一同去吧!”流川微一皱眉,显见对此毫无兴趣,然此乃皇上的命令,因此没有办法,只得强打精神,随御车前往。是夜月色怡人,银光皎皎,景致朦胧,甚为美丽。闻之皇上将来此赏月,许多贵族公子都集中在承香殿女御殿外以侯召见,这些人无不用心修饰打扮,然而举手投足间那种矫柔造作的态度非常令人讨厌,全不及流川之自然优雅。皇上便命流川站在自己身旁,抱怨道:“真可恶啊!他们一个个打扮的这样光鲜,存心压倒我呢!”他说时神态潇洒不拘。流川只是默默立于一旁,并不开口。皇上便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笑道:“真不知我这弟弟是如何教养你的,怎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该好生问他才是。”于是宣仙道公子进宫。流川只是莫名其妙。此时殿内隐隐传来女眷奏乐之声,似乎是七弦琴等乐器之合奏,音色美丽,手法亦甚高明。众人屏声静气,聆听音乐。皇上便叫几个嗓音动人的随从唱起催马乐来。月色溶溶,凉风习习,这场面甚是有趣。不多时仙道公子已至,但见他身着宝蓝色礼服,内衬白色织锦内衣,俊美非常,另人自惭形秽。仙道公子与今上本是同父所生,相貌自然相似。然恐是身份之故,似觉皇上那清俊的相貌间自有一种至高无上的威仪,仙道公子则更为从容雅致。仙道公子自来向皇上请安,皇上面带微笑注视着他,言道:“今日宣你至此,希望你别有所保留,务要尽心尽力啊。”说着命侍从递给他一只精美考究的高丽长笛,道:“不可辜负这月色呢!”仙道公子并不推辞,从容不迫的吹奏起来,技巧高明,闻者无不感动,众人都沉醉在这良辰美景之中。流川凝望仙道公子,内心暗想:此人何等与众不同啊!居然有些得意的样子,皇上见了不由暗自感叹:莫非能让他动心之人,非仙道莫数?
盛会一直到夜深时分方才结束,流川便与仙道一同回三条院。两人共乘一辆车,流川很是困倦,靠在仙道公子怀中,似乎已经睡去。仙道公子便放下帘子,月光隐约的透入车内,光景别有风趣,流川翻了个身,懒懒问道:“我听说你不舒服……”仙道公子只答道:“无妨,你累了,休息吧!”流川偏是不肯,强打精神道:“到底怎么了?”仙道公子见他神色甚不耐烦,知道无法搪塞,叹口气,抬手抚摩他的脸颊,“你近日似乎一直住在宫中,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冷冷清清的,好无聊啊!”“就为这个么?”流川看着仙道公子,颇有不乐之意。被他这样注视,仙道公子觉得难为情,无奈笑道:“是我无聊!你就别放在心上吧。”流川又低下头去,却低低言道:“白痴,我以后都回家。”话音未落,人已沉沉睡去。闻听此言,仙道公子心生无限感慨,将他拥入怀中,轻柔的吻吻他的脸庞,心里想道:“如此之人,怎能不牵动我的情怀呢?”又私下考虑:等到明年他满十六岁,我便向他求婚吧!
(待序)
(注)参看《源氏物语》中引用古歌:“欲试忍耐心,试作小别离。暂别心如焚,方知戏不得。”
第八话
仙流
时光如流水般飞逝,转眼新年已过,仙道公子升任中纳言,兼近卫大将 ,流川亦授近卫中将之职。这人家可谓万事如意,世人纷纷艳羡不止。仙道公子失意已久,岂知如今忽为朝廷所重用,实乃意料之外的事情。然这位公子于世务并不特别关心,正所谓荣辱不惊,他此时唯一心一意抚育幼子,照料流川而已。
长久以来人皆谓仙道公子失势于今上,故对他甚为轻视,一时竟有门可罗雀之叹。及至如今仙流二人平步青云,许多趋炎附势之人又纷纷前来讨好,世态炎凉,由此可见一斑。
如今流川年满十六岁,越发长的动人了,那种绝世风采,似乎更胜仙道公子当年呢。然而随着流川年事渐长 ,仙道公子心中又平添一种相思。往昔数年间,还只当他是个幼稚孩童,而今却难于隐忍了。仙道公子时常以言语暗示自己思慕之意,谁想流川于此茫然不觉,往年那种天真烂漫的姿态早已一去不返,他如今待仙道公子竟异常冷淡,全不解风情。仙道公子亦不愿强求于他,寂寞之余,只好到桦君那里去了。
这日仙道公子独自坐在室中,闲来无聊,作画为戏。他在白纸上随意不拘的画各种形象,笔致从容优美。然而他看上去甚是漫不经心,原来他近日一直在为流川之事烦恼,昔年虽决议在流川十六岁时向他求婚,如今他已年满十六,自己的心事竟不知该如何出口,只是暗自惆怅。以男子为妻,在古代并非无有特例(汗;;人家瞎掰的啦!大家不用去考证),然此两人皆身份特殊,万万不能贸然行事,因此仙道公子近日颇费精神,仍然不知当如何是好,万般无奈之下,望着殿外,喃喃自语道:不如问问小枫的意思,若是自己擅做主张,安知是否两情向愿?又想道:他近来年纪渐长,我不可再将他当作小孩子看待了,凡事都应与他商量才好,更何况是此等重大之事!于是放下画笔,起身向西殿走去。刚刚绕到廊下,远远望见流川正和许多侍从在踢球,他便停下来微笑着观看。在远处望来,但见流川身材异常纤细灵活,他本较寻常人高出许多,此刻望来更觉出众,其形态之美丽,足令观者为之动容,然而仙道公子心中异常不安,这个人竟生的如此十全十美,回想彩夫人,或许就是因为太过完美之故招致鬼魂妒忌,不幸早逝吧!心念至此,仙道公子不由担忧起来,于是决定立刻为他举办种种祈祷以求鬼神宽恕。这时流川已经看到他,便谴退身旁众人,独自走过来,漫不经心的说:“你近来老是无故发呆,真是无聊啊!”仙道公子闻之哭笑不得:“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啊。”说着牵起他的手进入内室。流川随意靠在茵褥上,竟然有些昏昏欲睡。仙道公子照例没有话说,样子局促不安,很是尴尬。流川甚不耐烦,终于不肯再理睬他,仙道公子无法,窘然环顾室内,忽见寝台旁胡乱的堆放很多信笺,上面蒙着一层灰尘,似乎很久没有打扫。仙道公子一时好奇,上前随意拾起一封,竟是殿上女子的情书呢。这些情书无不极尽装饰,样子新颖小巧,务求引人注目,孰料流川于此毫不在意,倘有侍女送上信件,便胡乱丢掉,久而久之,竟积攒了许多。仙道公子未免暗自得意:这些女子为这情书,不知耗费多少苦心呢!其中更不乏身份高贵之人,哪知此人竟毫不以为然,却每每将自己的笔迹郑重收藏,可见自己于他,毕竟较常人不同。心念至此,不觉信心背增,于是不顾一切将流川唤醒,给他看这些来信。流川揉揉眼睛,样子很是茫然。他仔细打量一会儿,终于发起脾气:“你又无聊了!一把年纪,居然还要做此等风流韵事!”说着生气起来,将所有书信一概丢将出去。仙道公子便在他身旁躺下,微笑道:“小枫,该嫉妒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呢。”流川听了恍惚忆起这些信原是给自己的,顿觉脸红,于是背过身去。他此时没有带冠带,长长的黑发披散在枕席之间,光艳可鉴,甚是美丽。仙道公子遂抬起手来轻轻抚摩他的头发,似乎有一种高贵淡雅的“侍从”香气弥漫开来,令人心荡神驰。仙道公子于是轻轻揽住他,就于枕边低语道:“小枫,这么多高雅女子倾慕于你,真叫我嫉妒啊!”流川觉得他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甚是燥热难耐,便起身用力推开他,不料仙道公子反捉住他的手,将他牢牢抱在怀中:“你总是这样对我,很让我担心啊!倘若有朝一日,你别娶他人,叫我如何是好?”他说时语声断断续续,口气像个怨妇似的,样子甚是可怜。然而流川认为他分明是胡搅蛮缠,又如此无中生有,实在讨厌。便很不耐烦的说:“白痴!我们不是早就结婚了么?”一面用力想从他的怀抱中挣扎出来。仙道公子闻之大惊,放开手道:“你我二人虽共处多年,何曾有此等事?!”流川气愤异常,黯然道:“哼!白痴就是白痴!不记得就罢了!我才不要和你这白痴结婚!”仙道公子呆了一会儿,这才忆起昔年两人的确曾有“结婚”的约定,然当时自己不过一时戏言,流川虽不解何为婚姻,却记得此童稚之言,可见其心意。仙道公子开心至极,温柔的拥住他道:“小枫,你那时还小,并不了解此种事情的真正含义。现在你已成人,我该正式向你求婚了呢,最好有‘东国尽头常陆带’保佑(既红线之意),让你我二人长相斯守,则我这一生,可谓无憾矣!”他说此话时脉脉含情,但如此拙劣说辞,自觉难以为情,微微的红了脸。流川很是好奇,心中暗自想道:“他居然脸红呢!他不是说过‘结婚就是永远在一起’,难道还有别的意思么?”于是抬头看着仙道公子,点头表示同意,绝无娇羞做作之态,样子很是天真。仙道公子微笑着,心中喃喃自语:他全然不懂,真是个孩子啊!于是轻轻握住流川的手,柔声说:“好好休息吧,晚上我再过来。”一面起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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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天色已晚,仙道公子早已请人卜定吉时,然他此时坐立不安,心中暗自好笑:居然像个初识人事的青年,真是可笑啊!然而内心始终无法宁静。想道流川此时也许还在无知无识的睡着,不免有些幽怨:为何我当初只一味赏识他的天真之态,而未曾叫他稍谙风雅之趣呢?后悔不止,转念想道:倘若他也同那些寻常之人一般,动辄扭捏作态,又该是何等讨厌!所幸自己教养有方,又庆幸不已。房中众多侍女见到仙道公子心烦意乱的模样,无不窃笑不止,彼此交头接耳:“看啊,大人不知又为谁‘坐立相思’,定是位非比寻常的人呢!”仙道公子浑不知觉,只一味的想着流川的种种事宜,神思恍惚。
其时夜色朦胧,隐隐可见院中梅花娇姿,疏影横斜,意态动人。仙道公子预备出门,他因今日特别与平时不同,故此用心修饰,身着白面蓝里衣衫及宝蓝色绸裙(汗,穿裙子的仙道……不过那时都是这样的啦!),外罩一件质地考究,柔软得体的衣服,显得神采飞扬,俨然天神下凡,观者无不心生倾慕。他起身走出门去,沿走廊慢慢走向西殿,却折了一枝白梅在手,吟:“折得梅花香满袖”之歌,那玉树临风的潇洒姿态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他是个为人父且身居高位的重臣。
西殿内室甚是安静,众侍女见到仙道公子纷纷退避,一时殿内只余流川一人。流川并不知今夜乃新婚之夜,因此只是随意的穿着一件家常的淡紫色浮纹织锦衫子,就连所居房间亦未着意装饰,惟觉素雅怡人。仙道公子便将所折梅花送与他,乃言道:“惟有此花,性情与你最是相似,宜远观而难亲近。”流川看他一眼,却见他垂手而立,样子局促不安。心中暗自揣测:为何这样古怪?始终不解其意,觉他这尴尬之相,颇为荒唐可笑。仙道公子终究怀有心事,但见流川态度自然,全无赧意,不觉失望:他果然不明我的心意,如何是好?满腹心事不知如何出口,一时无可奈何,便默默坐于一旁,样子居然有些颓唐。夜色渐浓,微有凉意,流川于灯下诵读,很是困倦,于是转头对仙道公子道:“不要发呆了,睡罢!”仙道公子闻之涨红了脸,正犹豫间,流川已钻入寝台之中,他幼年之时已习惯与仙道公子同床共枕,并未觉有何不妥之处,然仙道公子乃别有用心,不免有些惶恐,但念及自己年来种种思慕之情及流川的态度,终于释然,因而于心中暗自发誓道:“自今夜而始,不可再把他当作玩偶看待,而是与自己共患难的伴侣了!”便躺在流川身旁。仙道公子对他用情已久,虽觉有些过分,但终于难以隐忍了。
仙道公子于破晓时分朦胧醒来,见到流川远远蜷缩在角落里,用单衫蒙住头睡着,样子很可怜。他便回想起昨夜种种情形,然此时心绪缭乱,不知该如何安慰流川,遂拿过砚台来,沉思良久,写道:
“几度春来空相待,
今朝始得见花开。
为何这梅花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好冷淡啊!”
写罢悄悄返回正殿。
好容易等他出去,流川愤然起身,他做梦也想不到仙道公子竟有此种居心,实在事出突然,叫人不知如何是好。环视四周,见他所留之诗,想到夜来之事,满面红晕,越发愤愤难平,便将砚台丢出帐外,倒身躺下,却觉浑身酸痛,难以入睡,真正痛恨了仙道公子,决定不再理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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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一夜劳顿(汗),加之内心气愤,直到日上三竿,流川还未起身。殿外一干侍女不明就里,流川迟迟不起,她们亦不敢前来侍侯,只有私下里猜测:不知昨夜究竟发生何事?彼时仙道公子独坐于室,终得一偿夙愿,心中自是无比幸福,但想到流川将对此作何感想,顿时踌躇不安。忍耐不住,即刻返回西殿。但见寝台一片凌乱,流川非但全无答诗,反将砚台丢将出来。仙道公子无法,只得走上前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遥遥流川的肩膀:“快起来罢 ,别人要看你的笑话了!”一面想要揭开他蒙面的单衫。然无论他怎样哄骗,流川始终不发一言。仙道公子遂靠在他身旁,甜言蜜语,絮叨不休。流川终于忍无可忍,仙道公子正用心安慰,不妨流川忽然起身,冷冷道:“白痴!”,不顾一切,一拳打过来。仙道公子卒不及防,连忙躲到帐外,因恐这小孩子发起脾气,不知还要作出何等恐怖之事,只得退出去,心内尚是惆怅不止:哎!他竟全然不解我之苦心!想来流川所以生气,大约是一时不快之故,回想流川生气的模样,觉得颇似撒娇的小猫一般,甚可怜爱。
新婚三日,仙道公子始终与流川形影不离,他深恐流川从此心存芥蒂,因而多方开导,自己也觉疲倦,岂知流川依旧不解风情,始终不肯释怀。如此当何以相处,笔者亦不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