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引

作者: micchi,收录日期:2006-04-03,913次阅读

正是深秋时节,月落乌啼霜满天,护城河中泊着一艘小船。须发斑白的艄公蹲在船头,一面吧哒吧哒的吸着烟袋,一面合包船的客人搭着话儿:“老爷不是第一次上京吧?”

  那客人正望着岸边房屋出神,听见艄公说话,笑道:“十多年前来过。那时这里可比现在繁华的多哪。”见他一身蓝衣,丰神俊美,气度华贵,一望可知决非俗人。

  艄公敲敲烟袋,指着岸上一幢破败屋宇道:“老爷想必也知道些京城旧事——那房子是从前风十一郎住的——那可是京中最有名儿的乐师,自打他不在,这片儿也就萧条了!” 

 “风十一郎?”客人含笑道:“我也听过这名儿,听说是举凡乐器,无所不会,尤擅箜篌,可是有的?”

 “怎么不是?若论起来,咱们是粗人,原不懂这些个风雅事儿。只是听说那风十一郎,嘿嘿,就是宫里的乐师,只怕也比不上!”艄公满足的吸着烟袋儿,似乎颇为自豪。客人不再说话,转头望着那幢房屋,朦胧月色下,想象此处当年胜景,不由心驰神往。良久,只听他低低叹道:“十一年了啊!”

十一年前,仙道彰初次见到风十一郎的时候,不过十六岁,正是放纵游乐的年纪,镇日里无非是和一般浮浪少年勾栏瓦舍里厮混,千金买笑,漫赢那青楼薄幸名。

  那年秋天,就是在这条河上,仙道第一次听到风十一郎弹箜篌。他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个明媚的秋日午后,深深浅浅的枫叶漂在水面上,随波逐流,美不胜收。他同着一干朋友乘着花船,饮酒作乐。船上邀了京中最负盛名的歌伎,只听丝竹婉转,琴瑟叮咚,美人红袖,轻敲牙板,慢启朱唇,一船姹紫嫣红,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仙道独个儿倚在船边,一面喝着酒,一面数着河中红叶,百无聊赖之际,忽听岸边高楼内传来若有若无的一曲,似有人在弹奏箜篌,音色悠扬婉转,曲调断断续续,依稀可辨是曲《汉广》,声音并不甚响,却将满船繁华都压了下去,众人都安静下来,侧耳倾听。那仙道已是听的痴了,只是说不出其中妙处,但觉这曲调中似有无尽意境一般,叫人心醉神迷,听着听着,随手取过一只长笛,合着那曲调呜呜咽咽的吹将开来。笛音清越,合着箜篌之声,更觉曼妙难言。

  不料乐声噶然而止,众人兀自沉醉在曲音之中,怅然若失。良久,只见仙道撇了笛子,长叹一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别是个神仙吧?” 边上女子笑推他一把:“公子好痴!那是风十一郎在弹箜篌那,公子来京也好些日子了,难道竟不曾拜会过咱们中最有名的风十一郎么?”

 “风十一郎?”仙道喃喃道:“住在这河边么?怎么我都没听过?”又一个女子笑道:“难怪公子不知道呢,十一郎脾气怪的很,轻易不肯见人。咱们在坊中待的久了,可从没见他奉承过谁。”其他人纷纷附和,顿时叽叽喳喳议论开来,倍说这风十一郎的古怪之处。仙道越听越是倾慕,不意巫医乐工之中尚有如此清高自爱之人。便在此时,忽见岸边袅袅走来一个红衣女子,姿容艳丽,巧笑倩兮,向船上福了一福,道:“不敢拜问各位,方才那位吹笛的相公可在此么?我家十一弟有请!”

  那班歌姬登时哄笑起来,只管推着仙道:“公子好福气,点了头名状元哪!咱们日日在此吹笛,可也没蒙十一郎瞧的上眼!”

  仙道迷迷糊糊的跟着这女子上了岸,进了那别致的小楼,穿过曲折的亭台楼榭,面前小小一座临水厢房,水面烟波朦胧,四周香枫环绕,落红似锦,飞花如霞,恍如仙境一般。那红衣女子笑道:“公子请。”轻轻开了房门,仙道怔怔进了门,只觉室内暗香浮动,素雅宜人。中间塌上歪着个穿白衣裳的少年,怀中抱着一架凤首箜篌,檀木般的黑发披散在枕席间,此情此景真如一幅工笔人物画儿一般。

  少年听见仙道来了,抬头望了他一眼——就只这一眼,自此相思似海深,心意连天远。一眼便是一生一世扯不断的爱恋痴缠,哪怕若干年后,午夜梦回,仍是不能忘这一眼,不能忘这秋日午后,白衣如画的少年清澈如水般的一眼。

远远传来一两声乌啼,客人回过神来,听那艄公嘟囔道:“也不知那风十一郎现在怎样了,不声不响的就不见了,教人好猜哩!”客人淡淡一笑:“风十一郎么?只怕是‘老大嫁作商人妇’了罢?”

  艄公自然听不懂这些个文绉绉的话,也就不再理会。不知何时,水面上泛起一层薄雾,月亮也瞧不见了。艄公将烟袋别入腰间,粗声粗气的道:“要变天啦,今儿个晚上怕是有雨!老爷得关照夫人:添些衣服,天儿凉着哪!”

  客人扔下句“多谢船家。”便笑着进了船舱。方进舱门,一只手粗鲁的拽住他的领子,手的主人恶声恶气的说:“方才胡说什么呢?”客人含笑拂弄着这只白玉般的、弹惯箜篌的手:“枫,听见了呀。”另一手拂过那人如画的眉眼:“夜里凉,再加件衣裳罢。”那人微红着脸,挣开他的手:“大白痴!谁是你夫人了?”

  夜风卷起满天红叶,水波荡漾,流光溢彩,潇潇秋雨中隐隐传来箜篌之音,合着不甚分明的笛声,秋夜枫飞之中,别有一番意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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