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无痕 1-2
作者: tenka,收录日期:2006-04-03,825次阅读
第一章 月在塞外明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家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翰海沙。
一行人闷闷的行了一程,各怀心事。西风忽的又紧了一阵,越野不自觉的紧了紧领子。这一路上他兀自出神,也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殿下……”拐过一个弯道,越野微皱的眉颤了颤,便是又有什么言语要叮嘱。
“不是说好了,出了宫门就不用这个称呼啊。”被唤做殿下的人回过头,明媚的眼,温暖的唇,一脸随和的笑,柔柔地截下了越野后面的千叮万嘱,“你啊,这点小事都记不住,让我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宫里?”末了再添一句春风细雨般的关怀,摇摇头,继续去想自己的心事。
“……”饶是像越野这般被他从小骗到大,此刻还是再度感动的喉头哽咽,再说不出一句多的话来。本来嘛,贵为堂堂陵南二皇子,非但没有一般王公侯孙的飞扬跋扈,反而对自己的臣子、随从甚至下人都关爱有加,无微不至,再加上脸上从来就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任谁都会无端的想和他亲近。
见越野半晌无语,骗人的人禁不住在心里偷笑:这个越野啊,怎的那么多话,好在及时下药,否则绝对被他絮叨到死。若是在平日里,也就算了,反正十年来早就惯了这小子的口水功:一个书童吧,还恁地能说会道!可眼下自己正为这趟塞北之行而焦扰:好生生的盼着过年了,京城里可是会说不出的热闹,可偏偏父王要着人这个时候北上湘北国贺岁,以示结盟之谊。
说来这湘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陵南北境出现的一个小国,这一二十年里似乎得了个明君,日渐的兴盛了起来,吸纳了大漠里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渐渐的也成了气候。奇的是,听说这湘北的皇上却是个天下少有的胸襟开阔之人,向来以德治国,成就了这么大的疆土,却几乎没怎么动过干戈。年初的时候派了善使来陵南修好,以一块旷世奇珍的雪域白璧求盟。那白璧他倒是在父皇那里见过的,至清至寒、盈润剔透,傻子也知道是真宝贝。那皇上能有如此胸怀以天下奇宝求人间太平,可见也的确是个人物。所以,当太子泽北向父王提出应礼尚往来,回礼湘北的时候,自己可也是觉得合情合理,但为什么不是太子去也不是三皇子藤真去,非得自己这个好逸恶劳天下无双的二皇子去呢?哎,看来没娘的孩子真的少人疼啊。
再说越野等臣下却又是一番计较:新年大岁的时候近了,太子位高,要陪在皇上左右礼天拜地也是难免的;可为什么三皇子藤真就被派往南疆大国海南去再修什么盟好?天下之大,谁不晓得陵南、海南两国是铁打的盟约啊?再说,海南地处富庶之乡,冬暖夏凉,路途虽远,却也是去享福啊,可二皇子仙道彰却要千里迢迢到那冰天雪地的塞北去礼下一个刚刚冒出来的小邦国?虽说大家都贵为龙种,可是这皇上跟前的事,失了宠,那今后的日子可判若云泥,这些做臣子的,又怎么不着急?大家心里不服,无奈自己的主子苦了一张脸,叹了几句“翠香楼的姐姐年下可没了乐子可寻咯”,便好脾气的接了旨,打点行程上路了。
过了长亭,就得出京城了。眼看着前面那人回过马来,冲身后大队送行人马一拱手,呵呵一笑,也不说话,一扯缰绳,掉头绝尘而去。随行的侍卫统领鱼住一楞,没想到这主子跟他还玩这花样,赶紧一挥大手,带领手下一干人策马扬鞭,紧跟了上去。留下越野等人目瞪口呆的立在原地,拱着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放下,眼前就早没了人影,可怜他还留了大篇话在肚子里,这下得三五日不能消化了。
“殿下还真是孩子脾气,哪有这样……”本来想说辞别二字的,现下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倒是一边的彦一一脸神往,唏嘘不已:“这才是咱们的主子,多帅气啊。”
“是、是、是,要不然他也不是仙道彰了。”越野慨叹一声,带着众人自行回宫不提。
虽说陵南地处中原,东又近海,一去塞北却也是路途遥远。然仙道正是十五岁上的少年心气,行事上多少有点古灵精怪,是以一早便没着黄盖马车、随从仆役的打算,只带了鱼住一般随身侍卫,做普通人打扮,骑马赶路,只盼着早早谢了事,赶着时候反京,没准儿还能赶上个大年什么的。于是,一路上只被人当作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出游,并未遇到什么耽搁。腊月十八这天,一行人已到了塞古城,往前再有个两三天的路,就是湘北的京城元朗了。
“公子,再往前只有小村镇,我们今晚可以在塞古城落脚,好好休整一番,去去一路上的风尘。”鱼住策马赶紧了几步,行到仙道身侧,见仙道凝视前方的落日斜阳,迟未答话,心中不免觉得好笑,“这一路上公子是只顾着看这般奇风异景,就不怕别人也把自己当风景看?”
仙道一楞。
“不日便到元朗了,难道公子想我们这样人疲马乏、灰头土脸的去见人吗?”不要看鱼住长得人高马大,一副武勇之相,心到细处,倒比这个逍遥自在惯了的主子要明白些。
闻言,仙道哈哈一笑:“我道是连如此不解风情的鱼住也发现,这一路上,大城小镇里对我青睐有加的女子不少,原来你却说的是这一宗。”仙道勒住马,云鞭轻扬,“这几日渐入北疆,真真看到了平生不曾见过的壮阔景致,喏,我只顾着去追那斜阳了。”此话到也不假。陵南一带,水软风轻,绿明红艳,小桥溪径,婉转缠绵,任仙道这般见多识广,也绝没见过这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苍茫景色。
“公子雅兴。”鱼住也是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这个从小在温柔富贵乡里长大的皇子是无缘得见这般景致的,当下之情也万分体谅。更何况,仙道既已知道自己的意思,自然也有打算,当下也不再多言。
“那就好好的休息一晚,让大家也洗个痛快澡。湘北虽是蛮仪之地,却自有一番妙趣,如若到时唐突了异国佳人,堂堂陵南可不是落人笑柄。”仙道痞痞的一笑,底下人自然知道这风流成性的二皇子是出了名的处处留情,这番话到也不失他的本“色”。
一行人见城池已近,也不着急,只慢慢行来,更好欣赏沿途景色。
眼看渐近城门,本应该打马快行,但眼下那城门外却似乎围了一大群人,声甚嘈杂。乍看之下,这些人都是窄身紧袖的胡服装扮,各各骑着高头大马,应当是本地人无疑。鱼住深知湘北人性子毫烈,一言不和便刀剑相拼,更何况眼前这些人又似起争执,自己是外人,还是不淌浑水的好。
“等一下。”鱼住一急,伸手便紧了仙道坐骑的缰绳。他本是想等仙道发话再停下的,没想到一直没听到他出声,情急之下出手,那马突然受制,不由得低鸣一声。那群人听到动静,吵闹声立刻停息,齐齐向这边看来,其间只一人未动。这边众人也不知道对方来历,均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主子没发话,更无人敢擅自多事。僵持了片刻,那群人中的一个红衣女子一扬手,呼啦一声,一队人策马而去,转眼没了踪影。
“可能只是些本地的市井小民,不妨事。”他见仙道一直不出声,便道他在思索那些人的来历,却不知仙道此刻正神思恍惚,半晌,才低低的开了口,却是前人的一段词:
“小市东门欲雪天。众中依约见神仙。蕊黄香画帖金蝉。饮散黄昏人草草,醉容无语立门前。马嘶尘哄一街烟。”
鱼住心下愤懑,不用说,这主子的癫狂劲又上来了。回想一下刚才人群中那红衣女子的确是个倾国倾城的人物,不但容貌无双,就连走马飞沙的身姿,也的确好看的紧。不过,现在可不是他醉心红尘美人的时候,怎么提醒他呢?
“走吧。”正在鱼住两难的时候,仙道却发话了。只是并不看众人,只微微一提缰绳,默默走去。
到的元朗这一日,整个湘北已下了两天两夜的鹅毛大雪。四下里银装素裹,好一番塞北风光。
仙道早一天便命了鱼住的副手长谷川快马加鞭,先递了帖子上去,知会湘北皇安西自己一行今日便到。此刻,只见高高的元郎城墙下早立了一匹骏马,马上那人掀掉披风的帽子,抖抖雪花,向他们行来。鱼住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塞古城外的红衣女子。
“贵客远道而来,彩子代父皇迎宾。”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穿戴一新的仙道一番,又咯咯的笑开来,“我们湘北人自古游牧为生,不羁惯了,礼数若有不周,还请二皇子多多包涵。”
“有劳公主,在下远行千里,今日得见公主玉颜,实属三生之幸,哪还拘泥礼数?”仙道见她落落大方,不似自己国中女子们拘谨矜持,心下也放宽不少,凭着自己在京城花街柳巷里练就的三寸不烂之舌,早又开始骗人的伎俩了。
鱼住这边却在心里打鼓:这个湘北好不识抬举,堂堂陵南的二皇子前来贺岁,居然只命一女子前来迎架,这礼数也缺的过份了。而自己的主子也真是见色起心,这女子偏偏又是那天遇见的,他一高兴自然不去计较,自己有话也无从说起了。但听见那女子银铃似的声音又响起:
“二皇子怎么不记得,那日我们在塞古城外见过的。你今天换了衣服我都认的你,我没换衣服你怎么反而不认得?”言毕又是爽朗一笑。
“呃……”仙道心里打鼓:什么时候见的?那天在塞古城外边是有一群人来着,不过当时自己眼中就看到一个人,有没有这个姑娘,到还真的不敢确定,“公主神仙模样,只怕在下当时早看得痴了,只当是仙人下凡,忘了身在何处,难免心神恍惚,还请多担待。”纳闷归纳闷,笑得却是一脸坦然。
“你们中原人,说话真是文绉绉的。不过我听着喜欢,心里高兴。”彩子当真也是个爽直人儿,丝毫不见难堪神色,反而笑得更明艳了,“父皇还等着呐,走吧。”
仙道跟在彩子旁边,兴高采烈地问这问那。他本就是个性情飞扬的人,平时万般厌烦朝中礼数说辞,虽然在别人眼中的他从来都是潇洒随意之间便能左右逢源,任什么大事小事都会在那坦然的笑容中迎刃而解,但是却从来没有人知道,那笑容背后隐藏着热血男儿的几许无奈和落寞。也许仙道自己也未必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境,在京城里那个风流倜傥满面春风,可以让天下女子害尽相思的二皇子,真的有开心过吗?他现在确定的是,他有那么一点喜欢上了这个玉门关外的旷莽天地,他有那么一点喜欢上了这些不羁的大漠儿女。
此刻深深郁闷着的人却是鱼住:为什么,主子为什么说没见过人家?那天看得眼都直了,今天却翻脸不认帐,不给人家面子,再没礼数也是个女儿家。为什么?为什么?更何况,是他那么个花言巧语惯了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进了元朗城,却反而不见塞古城的繁华景象,房屋店面都极简单,只有客栈似乎多一点。仙道心里渐渐的纳了闷:这和陵南京城那歌舞升平的华丽景致真是相去甚远!
“呵呵……”还未说话,彩子又笑开了,她似是猜透了仙道的心思,神秘道,“不要瞎猜啦,你一会就知道了。不过如果不介意,二皇子可愿与小女子一较骑术?”
“!”仙道倒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当先拱手道,“公主骑术精湛,在下怎敢班门弄斧……”话未说完,却见彩子回眸一笑,“驾”的一声早已飞驰而去。当下也不再多言,一扬云鞭,径直追了去。跟在身后的一班人马不知何故,来不及大眼瞪小眼,也呼啦啦的跟了上去。
仙道跟在彩子身后一丈远的地方,不再紧追,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置身于一片莽原之中,四下里一片银白,马蹄飞溅起无数细碎雪花,雪风虽凛冽,这时刮在脸上竟说不出的快意。正陶醉间,忽见彩子徐徐勒了马,回过身来对着他笑:
“二皇子好身手,我这御风可是这里屈指可数的好马,我呢也是拔了尖儿的好手,没想到今日输给你。”
“在下有心和公主一较高下,无奈总是差之毫厘。”仙道也笑。
“说谎!”彩子眨了眨大眼睛,“明明是你故意让我啊。我听你的马蹄声,知道你很快追上来,你有意紧了缰绳,和我拉开丈把远的距离,以为我不知道?”
仙道一笑,心想这公主比我还没半点架子,说话也直来直去,有意思。
彩子见后面的一队人马也近了,便对仙道一邀:“二皇子请,父皇已恭候多时。”
话音刚落,便听得悠悠地传来一阵鼓乐之声。仙道放眼望去,这才发现天边儿上远远的有一大队着红黑色的人马立着,整整齐齐,正是迎宾模样。
“请!”仙道回礼,和彩子缓缓向前。心中纳闷:这安西老儿,不在皇宫大殿接待我等,却在这冰天雪地里安扎下这等排场,却是未何。
“我早说了,我们湘北是游牧民族,自古四海为家,哪像贵国有那许多高楼大殿?更何况,我父皇与子民同甘苦,不喜行宫别院,仍旧和族人们一样,住的是裘帐。二皇子还请多担待。一般中原人只道元朗便是我湘北的国都,却不知元朗实际上只是一道墙,真正的‘皇宫’却是在这大草原里游弋不定。”彩子知他疑惑,也不等他问,便自行说了原委。仙道听了,点点头,也不再问。
走得近了,果然见到这长长列队之后便是一大片错落有致的裘帐,也都是红黑二色。
“你们族人都喜欢这两个颜色?”仙道想到陵南的国色为蓝,取天之意。
“红色是血的颜色,自然指的是生命的意思;黑色却是泥土,是大地的意思。我们游走四方,自然以这两者为生存之本。”
彩子说完,便将马立到一边。前方队列里走出四匹骏马来,为首的鞍上是一须发皆白的老儿。
“陵南二皇子千里而来,老朽有失远迎,还请见晾。”老儿扶手一拱。
“晚辈不敢。”仙道一躬,他见这老儿长得肥肥胖胖,个子仿佛不高,像个皮球模样,心里觉得好玩,但知他便是安西本人,举止丝毫不敢造次。当下又听他只以“老朽”自称,着实没半点中原的繁文缛节,心中一激,也就只说了“晚辈”二字。再看他身后,三匹马上却都是青年公子,左首的着黑衣,相貌英俊,神情不羁;中间的着红裳,面目清秀,面色谦和;右边的--“啊!”
“白痴!”引得仙道不自觉低声一呼的人却连眼睛都不瞬的小声回了一句。但见他一袭白裘裹身,领子上镶着一圈纯白的狐狸毛,衬上一张俊俏不可方物的玉白脸庞,真真一个神仙人物。只是那一双眼睛藏在乌黑的刘海后面,一闪一闪,冷冽得如冰似雪。
“枫儿,怎的这般无礼?”安西口中斥责,面上却仍然笑意不减。
“哼!”那“神仙”仍然一副冰川神色,丢给仙道一个鼻音。
“小儿平日娇惯,性情乖张惯了,二皇子还请多多包涵。”
“没关系。我和贵国皇子早有一面之缘,那日在塞古城外见过的,本无须多礼。”仙道此刻心里扑通扑通的天摇地动,脸上神色虽然还不算奇怪,却早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咦?”这下纳闷的是彩子:刚才不是还说他不记得?咦了一声却也不再发问。
鱼住在一旁也是想破脑袋:这个仙道,到底怎么了,今天说话可真是有够奇怪!
却说那天塞古城外,仙道第一眼便只看见那个人迎风立马,乌黑的长发肆意飞散,配上一身月白骑装,真说不出的耀眼,一时竟痴了:被风拂开的长长刘海下是一双清透无暇的漆黑明眸,婉若寒星,熠熠生辉;微翕的薄唇凝着一抹冰红,美不胜收。忽的,那双眼看了过来,正对上仙道的双眸。只是短短一瞬,迅速的别开,留下一个眼神:白痴。然而仙道当时并不以为意,继续痴迷,直到那人策马而去。于是乎,除开那人的一切,那时的仙道看不到,也没想过要看到。
原以为此人只应天上有,此生此世再难求,仙道扎扎实实的失落了两天。不过也只是失落,那一场相逢不相识,完全可以幻化成任何一场午夜迷梦,虽然醒了未免寂寥,但也未必伤神,少年意气,并不会怅然郁结。然而就在仙道已经完完全全准备把那一次惊艳细细打理,再小心典藏在自己的回忆里时,他又出现了,傲然马上、迎风沐雪,虽然冷淡到让他整个人当场麻木,但却真真实实的存在着。这一刻,仙道好不欢喜,就好象看烟花的小孩子,第一朵陨落的时候总会叹息,但第二朵开放的时候,他就明白,他可以让烟花一次次为自己开放了。
“干什么?”真懒得理,难道陵南的人都比这个皇子还白痴,所以只能派他来湘北不成?
为什么他老是跟着我?(“人家是客,你是主嘛。”)
为什么他老是看着我??(“你不说话,人家又不知道干什么。”)
为什么他老是笑得那么讨打???(“咦~可是那些姑娘都说我的笑脸很好看啊?”)
为什么父皇要让他住在我的寝帐????(“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熟嘛。”)
为什么他现在又要来烦我?????
“我从来没有看过夜里的大漠是什么样子,你带我去嘛。”从晚宴之后到现在,仙道就不住的用眼神来蘑菇这个耐心为零的“神仙”。
看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渐渐显出忍无可忍的神气--可爱!
看他眼中的寒冰慢慢被怒火点点融化--好可爱!!
看他紧抿的嘴唇微微一动:“白痴”--实在可爱!!!
看他从昏昏欲睡到坐立不安--真的很可爱!!!!
看他终于按耐不住恨恨地:“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可爱!!!!!
“才不!”真是个白痴!
“呀!为什么?”
“不为什么。”
“小气鬼!”
“你才是!”
“那要不然--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怕黑啦。算了,你既然害怕,我就一……”
“少废话!现在就走!”
拐骗成功,还不是一般的轻松呢。呵呵……^ o ^
欢天喜地地跟着就往外走,聪明如仙道被骂的“白痴”多了,也难免会有那么一时半会儿变笨吧?全然没留意到“神仙”出门时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
“你好诈!”仙道继续颤抖,“都不告诉我晚上的大漠比白天还冷那么多!”
“……”白痴,活该,“你又没问!”
“要不然我们合乘一骑好不好?”说仙道没什么歹心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此刻更向往的到真的是“神仙”身上裹着的厚厚的披风。
“不要!”谁要和白痴一起骑马?何况还是我的“乘龙”!听到身后传来牙齿打架的声音,“神仙”微微侧头,狭长的眼扫了扫仙道:那么嚣张的发型!现在好象嚣张不起来了吧?脸色那么白,鬼似的,看你还像不像彩姐姐说的那么“神采飞扬”?那么可怜的表情是装出来的吧?是你自己笨,我又没存心欺负你!还有啊,你还笑,你还笑!
“你、你……肯、肯……看……我了、哎。”
“大白痴!”“神仙”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话都说不清楚还那么白痴!“跑吧!”一甩鞭子,乘龙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啊、啊?”仙道一脸委屈的一甩缰绳,追上去。这大漠一望无垠,不跟上他自己可就只有迷路的份了。
跑了不知多远,联营裘帐早不知道在哪里了。仙道却忽的笑开了,在马上,衣襟随风。他很开心,从内心最柔软的所在缓缓涌出点点晕开来的开心--他在为他好,他在为他着想--因为他现在一点不冷了,不冷了,甚至还从手心里觉到一点细微的汗意,那句“跑吧”原来是在说“跑起来就不冷了!”--两个字竟然让他开心成这样,这也是仙道所不曾想到的,但越是为着这不曾想到,他就越是开心,越是为着这从未体会着的开心,他就越发的任自己去体会这样的开心。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神仙”猛的停住了马,掉过头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依然刺骨的风却柔和了许多。他看着仙道追上来,翻飞着的水蓝色让一地银光变得温润,继而他看到了他的笑,心突的漏跳了一拍,因为那笑容,让他在一刹那间忘了自己在冬天,因为那笑容,是那么的让他觉得暖。
“等我?”仙道的笑意浓得化不开,“我不会跟丢的。”
“……”眨眨眼睛,原来还是个白痴,“到了。”
“什么到了?”
“……”如果他敢跟自己说他不会武功,就要他死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想着,也不答话,一个纵身,离了马背。
仙道这才注意到,“神仙”“飞”上了他身后高高的峭壁。这这样的地方,竟兀自耸立着这样一块巨大的山岩,四面皆似刀削斧砍,如果不是轻功了得的人,到真的只能望之兴叹。更奇的是,这山岩通体雪白,和着这一地的雪色,他到真的一直不曾发觉。仙道心里称奇,左手轻轻一拍马背,飘飘然,稳稳地落到“神仙”面前。
“难不倒我呢。”虽然相处时间甚短,仙道已经深深体会到,逗他玩是最有意思的事情。
“我用这个。”这次才不理他,要是这样就难倒了,那才没意思了。抽出别在腰间的玉萧,邀他的兵器。
“好漂亮哦。不怕折了吗?”怎么会有这么美的白玉?又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人琢之成器?更怎么会有这么玉一般的人来御之?仙道略一失神,再次望定他幽黑的双眸,“那我用这个。”轻轻亮出一把扇子,也是玉骨绢质,却是深深浅浅的紫色。“不急啊。”看他就要出手的样子,赶忙打住,“刚才用膳的时候你都在睡觉,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哎。我堂堂陵南二皇子,扇下可不收无名野鬼哦。”几句话换了别的时间、地点说了,引起个十年八年的战乱也不是什么希奇,可是偏偏就是想要逗逗他,而且就认定了,在他面前,但说无妨,反正架已经是免不了要打的。
“流川枫!”原来这“神仙”也是个心思甚纯之人,这“白痴”明知道自己是湘北小皇子还这样问,换了是好脾气的二哥也早一脸铁青了,可是他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也难怪,在他看来,他是流川枫就只是流川枫,是不是什么皇子,他不在乎,也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
“仙道彰。”他真的好可爱,为什么一点戒心都没有?为什么就这么生生的给了他这如袅如娜的三个字?幽幽的还他三个字,怕欠了他。纵然他早已不屑提什么混得青楼薄幸名,但他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不能欠也欠不起的,至少从遇到眼前这个人开始,他有了这样的觉悟。
对面的人哪还有好脾气等他在那里细思慢想,早就短箫一挥,递到眼前了。仙道不紧不慢的随意一格,避开他的锋芒,斜斜地刺出一扇,嘴上说道:“真是个急性子的小孩儿。”流川见他这一扇歪歪扭扭,不明所以,也不挡,身子一欺,手中的箫又递过去一寸,直点仙道的左胸。仙道的扇子却在半道中不期然的变了方向,稳稳的指向流川的小腹,偏偏,还比流川的箫快了那么半拍。
“输了的人要怎么样?”笑颜不减,悠然的问。
流川更不答话,迅速的向后一跃,不远不近,刚刚够躲开这一扇,却又恰恰能再次迅捷的出手,这一次玉箫脱开手,直飞到仙道脑后,却急急稳住,回旋过来,刺向他的后颈。
仙道眼中一亮:真有趣啊。略一偏头,也是不多不少,正巧让过了玉箫,任它回到流川手中,但同时又完全没有放过流川的眼眸哪怕只是一瞬,因而他在那眼底的波澜不惊里看到了一点火花,炙热而锋利。
风正起,两个身影交相斗在一处,起起落落,若蛟龙潜水,又似凤舞九天。两人都为对方的身手暗暗吃惊,又都因着这惊讶而莫名的欢喜,又随着这欢喜而更加沉迷,直到流川终于发现自己离眼前这个人,不多不少,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距离,这点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清的距离让他总是知道该如何出手,却在出手之后又蓦然发现原来、或许有更好的招数。就是这么一刹那的分神,仙道的扇子在递到胸前时就已经迟疑着没有来得及挑开,胸口一热,血气立刻翻腾,逞强强压下一口血,却来不及阻止自己从山岩上下坠的颓势。
寒风凛冽。
一只大手猛然托住了自己的腰,一个温热的胸膛贴了过来。流川兀地安了心,又瞬间怒火中烧:“谁要你管!”一掌推去,却被另一只手软软的接住。
“真是小孩子呢!”言语中仍然笑意盈盈,“别乱动哦!”
流川这才发现两个人正抱在一起向下坠去,他知道仙道的轻功足以让两人平安无事地落地,但心中就是不服,越是他叫不许乱动,他偏要动,而且要怎么危险怎么动。
“哎呀!”这个声音到可以听出标准的龇牙咧嘴。其实流川不用听也可以感觉得到,因为他自己也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在峭壁底下的一截乱石上,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低洼一点的雪地滚去。可是抱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是箍得越发紧了,像是要把他护在怀里。
那张脸终于不再不停的在自己眼前上上下下时,流川却感到自己已经被他重重地压在身下。很奇怪,刚刚还似乎忍痛到内伤的人,此刻竟又笑开了:“你没事就好。”
“白痴!”你怎么知道我没事!
“哎呀,对哦,之前我还伤到你了。”仙道说话间赶忙跃起来,却因为那一番好滚,硌得全身上下无处不疼,这一跃就不但没跃起来,反而再一次砸在流川身上。
“白痴!!”刚骂出口,却发现眼前的脸确实已经忍痛到极限,内心无端的生出一点奇异的感觉,柔柔的,却不可名状,只让流川不自觉地叹了口气,道,“别勉强,先歇一会儿。”
仙道费力地用胳膊肘支起上身,好让自己和流川拉开那么一段距离来看清他的表情。因为他从刚刚那句话中听到了一丝他自己姑且可以称之为“温柔”的迹象,他迫不及待的要证实。却没想到,视线恰好对上他的,火焰停止燃烧,但温度却仍然徘徊,这温度又被重新生出的一阵清透所包裹,醇净以极、幽深无底,还来不及品味,就懵里懵懂地陷了进去,忘了回神。
被仙道盯得慢慢起火,好心培养出地那点感激早不知飞哪去了,紧抿了嘴唇蓄势要大骂一声“白痴”,却未能成声。因为眼前那人已经先他一拍,轻轻的,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的。流川本是一股野火乱窜,现下却被生生的镇住。这触感,让他本能的要躲避,急切的要逃离,却又禁不住那温软酥麻的诱惑,想要再感觉一点,多感觉一点。就在他的所有感觉挣扎着撕斗的当口,那软软的触感却忽然消失,让他惶惑的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合上了双眼。
“好香。”仙道喃喃的,也只能溜出这两个字。见惯姹紫嫣红,赏尽无边风月的他,却也在那一刻被没来由的眩晕惊住了。那种一吻之后恍若隔世般的心境,他不曾有过,也不懂为什么,只是呆呆的任自己在那心境里恍惚着,浸润着,忘了身在何方。看身下的人蓦的睁开眼睛,才被其中那星星点点的寒意警醒,“这是赌注哦,你欠下的。”不知道灵不灵,试了再说。
“滚开!”流川被他一句话堵得气闷,恨恨的喝了一句。
“不情不愿的,早知道就不比了。”蹑手蹑脚的滚到一边,才慢慢的往起爬。
“你……”流川却似乎觉得自己真的理亏,虽然总有什么地方不妥,却想不出怎么回他,半天,说一句,“你早没说是这个。”
“我问了,你没答,我就自己决定了呗,难道打完了才商量?”仙道兴高采烈的看着他上当,一时间也忘了浑身上下那个疼。
“哼!”他似乎是问来着,自己当时也懒理他,因为没想自己会输吧。一想到这儿,气又不打一处来,怎么会,怎么就,偏偏输给他?而且,那么明显的,不是赢不了,而是输了!
“你要不愿意啊,早说,咱们往后也不用比了,免得你不高兴。”得了便宜还卖乖,仙道这招可拿手了,偷偷的拿眼角瞄他,心想,我在你们这儿也呆不长,不趁着还有时候,多亲亲你,以后哪还有机会?
“怕你了?我下次一定打败你!”流川偏巧看见了仙道拿眼角瞄人的小动作,不知道其中心思,还以为他小看了自己,要强的一抬下巴,“男子汉,愿赌服输。”
“真的……阿--阿嚏!”仙道本来是想说“真的立了规矩就不能坏哦”,结果却抗不住这冷一阵、热一阵、又冷一阵的折腾,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伤风了。
第二章 酒回壶中酣
坠素翻红各自伤,青楼烟雨忍相忘。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
沧海客归珠有泪,章台人去骨遗香。可能无意传双蝶,尽付芳心与蜜房。
仙道这一睡便是两天两夜。
鱼住着急,嘴上却不说,只拿眼看流川的时候是试探着的:这家伙,怎么能把仙道弄成这样?
彩子着急,脸上却总笑,和流川说话的时候变着方的套话:“你说像你这么个单薄身子都好好的,他那虎背熊腰的还在这儿躺下了?”
二皇子暮木着急,几个裘帐之间不住的穿梭,见到流川却只是叹气:你啊,小孩儿心气,怎么能把他给折腾病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
安西却不急,乐呵呵地,只笑:呵呵,呵呵……
流川冷着脸站在榻前,双手在胸前抱了,鼻子里哼哼的出气,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睡得昏天黑地的一张俊脸,心里想:懒鬼!想睡也真会找地方,霸占了我的白狐裘榻,偏偏还赶他不得。要是你再不醒,这辈子也不和你比什么武了,打那么一场就两天睡不得好觉,想想还是不划算。
他自个儿心里想着,睡着的人却生生的转了醒。一睁开眼,便看见自己梦里跟前跟后的人站在跟前,虽然眼睛里是看死人的眼神,但那张玉白粉嫩的脸却不假。心里一高兴,脸上跟着就是一个大咧咧的笑,跟他说:“我醒了哦。”
嘭??梆??
“醒了就给我滚下去!”管你是病人还是死人呢,睁着眼睛还敢在我的榻上呆着,不想活了?一脚就把仙道踏踏实实的踹下来,总算踹开了几天的怨气。
“哎呀??”实在是生平没遇到过的黄霉大坎儿,仙道趴在地上半天不起来。一是因为躺的久了,四肢都不灵便,又一个好摔,怎么着也动不了;再一则是精神上接受不了,刚刚还在温香暖衾里梦着,转眼就在冷坷坷的地上疼着,还没缓过气儿呢。又过了那么一阵,那先前麻木着遍身的疼都散了,却刺刺的都集到刚才被踢到的腰上了,这下提醒了地上的人自己是怎么弄成这副狼狈相的,心里气顿时不打一处来,一激灵,也就跳了起来。
“你也??”刚叫出两个字,兀地又住了口,但见流川正合衣倒在塌上,背对了他,早沉沉地睡过去了。那脸也微微红着,眼闭了,收敛了扎人的光亮,只睫毛一颤一颤,小嘴还嘟嘟的,又是可爱,又是可怜。原来他这两天不放心,一直看顾我,自己一定累坏了,我却还在这里生他的气,真没意思。念及此,转而在心里笑起来,悄没声儿的在榻沿上捡了块地方坐下,挨挨地看着他睡。
“咦??”一个声音翠翠地响起,却是彩子掀了帐帘进来,看这睡着的、醒着的端端掉了转,先就是奇怪,不由得叹了出来,“你这就好啦?”
“劳烦姐姐挂心。”仙道见彩子进来,早伸了手指头在嘴跟前要她噤声,听她问起,也压了嗓子答话,“在下可给添麻烦了,还请多担待。”
“你别那么多礼,我可不懂怎么回你。”彩子一笑,“你啊,就依我们这儿的习惯说话,大家倒还好懂。你自己先别觉得我们怠慢就好。”
“姐姐言重了,哪有什么怠慢的,放开了说话,我也觉得痛快。”仙道也笑。
“痛快就好。只是别叫我什么‘姐姐’,我可未必比你年长。”彩子也坐了,挨着流川的背,伸手理了理他铺散的黑发。
“这个我就不能依了。”仙道心里想,这头发真好,散着开了最有姿态,像那天在塞古城外那样飞扬着,最好。
“怎么?你还知道我生辰八字不成?”彩子偏了头看她,大眼睛水灵灵的。
“我们那儿,都管大美人叫‘姐姐’。”仙道晃晃脑袋,煞有介事的样子,“越是美丽,叫的人越多,要是像你这样的到了我们那儿,保管那七老八十的也得叫你声‘姐姐’。”
彩子听了,也不答话,埋了头顾自莞尔。天底下哪有漂亮女孩子不知道自己漂亮的,不过,平时听着良田在耳边呱噪着自己千好万好,却不比仙道这时候拐了弯儿提点出来让人心里痒痒着舒服,当下寻思着:这个仙道,不但人长得好看,话说的好听,连心思也恁的细致。想了一会儿,抬了眼,正经道:“不管你们那儿规矩怎样,你既叫我‘姐姐’,我也不推辞。从今后,我也拿你当弟弟看了,保证对你亲对你好,你也得对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些手足相待。”
“是!”仙道心里一热。想他虽在陵南贵为皇子,却是随母半道入宫,那些皇兄皇弟虽众,却都是各有居心,妨人跟妨狼似的,哪里来的半分亲近了?加之娘亲过世得早,自己一个人,置身繁华却倍感冷清。偏这时候,远在离家千里之外的他乡,自己只几句玩笑话而已,却有一个热心热肠的女子认认真真对自己说“拿你当弟弟看了,保证对你亲对你好”这样的话,别说是彩子这么个人尖儿,就是个麻脸婆子,也不由得他心潮澎湃,情绪激昂。一个“是”字,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慢了却又转念,和彩子做了姊弟倒好,可不能和流川做什么手足,忽地又忙指着流川道:“不对,我可只认你做姐姐,可不要他当弟弟。”
“恩?”彩子不解,眨眨眼,看了仙道一副急模样,再打量一番,笑道:“你还恨他把你踢了下来,是不是?”
“姐姐看见了?”仙道一楞。
“脚印子都还在呢。”说着瞄了他的腰间一眼。仙道跟着一看,果不其然,雪混了黑土的印子在那浅色衫儿上,咋呼着醒目。正回想刚才那一幕,却又听彩子续道,“我这弟弟,从小性情就乖张,冷言少语,除了练功,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偏又惹人心疼,大家把他也给宠坏了。”
见彩子说着,脸上带笑,眉眼间却生出几分愁苦。仙道心想,自己和他们纵生在帝王家,平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威风着,私下里却也都脱不了各自的难处。只拿眼看了流川深深的睡容,却恍然不觉的样子,纯净得像一汪水,缓缓地也觉得安心。
默了一会儿,彩子像是想起什么,在流川怀里翻了一阵,拖了一个翡翠扇坠子出来,在手心里握了:“只说着要当你姐姐,却连个认亲的物事都忘了。我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出来,这个扇坠子是他打小就带着的,虽不是我的东西,但我姐弟俩血浓于水,他的就是我的,也没什么分别,你就先收着。”说着就托了过来。
仙道看那坠子,论那翡翠的质地,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坠子本身走龙画凤的雕功却是不同凡响,下面打的如意结也颇精致,又想着这是流川怀里摸出来的东西,总透着宝贝劲,一时间却忘了伸手去接。
彩子见他恍惚,还只当他在想刚才说的话,便笑:“东西虽是他的,情可是承的我的。我可没说要你认他当弟弟,只怕你肯他也未必。要不然,你就是嫌弃?”作出一副似恼非恼的样子看着仙道。
“不是。我哪敢!”仙道忙小心接了,细细端详,只觉得流川的体温还留在那上面,丝丝的,从手掌心里传上来。心想,这和我那扇子,倒真是一对。
正想着,彩子站起来,抿抿嘴,又回身拿了快羊皮毯子给流川搭了,才说:“让他睡,千万别叫他。我先走了,爹那边还有事。你要累了,也睡会儿,那么大张白狐裘榻,都让他一人霸占了。”
“等等。”仙道才又回过神来,跟几步上来,伸手从香囊里摸出几粒珠子,“只道姐姐要认亲,弟弟就不用了吗?这是年下海南使者捎来的礼,南海里魔天蚌生的七色珍珠,不值什么,姐姐带了,可能还嫌它俗气。但我身上,现在也就只有这个了……”
“行了,拿来吧。”彩子笑眯眯的接了,说,“你那文绉绉的话要扯开了,没箩筐也得拿个簸箕装着,我可受不了。”捧在手里看了,又道,“我心里倒真喜欢。”又瞄了流川一眼,“本来拿了他的东西给你,应该还他才对。但这个要他一个大男人拿着,反而没用处。我下回跟他说了,再找东西补他。”
“这个是给姐姐的。流川那里,我自然有好东西留着给他,不劳你费心。”笑嘻嘻的说了,还作了一个大揖,道声,“姐姐慢走。”
彩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挑了帘子出去。
仙道又原地楞了一会儿,才摸着下巴笑笑,转身朝流川走去。刚刚挨上榻沿,却听流川冷哼一声,忽地坐了起来。仙道哪里知道,流川先前倒头睡下就没睡塌实,彩子进来他就醒了,听了他两人对话,只道仙道还在生他的气,心里觉得委屈。再听到彩子和仙道认亲, 仙道却死活不肯认他当弟弟,心道原来你这么讨厌我,那你还在我跟前干什么?
“呀!”仙道吓了一跳,差点儿没掉地上。
“哼!”流川又哼一声,白他一眼,掀了毯子。
“怎么了?醒了?”缓过劲儿了,就又挨了过去,“你才躺下,多睡会儿……不过要是不想睡,你想干什么,我陪你。你守着……”
“出去!”忽地喝了一声,赌气扭了头。
“去哪儿呀?”仙道懵了一下,自己好心好脸的说话,冷不丁就被喝断,“我就住这里的呀。”
“我让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流川的脾气也上来了。
“那你是要我回陵南吧?”仙道怔了半天,幽幽地说,“我是要回去,用不着你赶我。”刚才和彩子偏还说得暖融融的,转过来就被浇一身冷水,就是他仙道彰脾气再好,也顶不住觉得气闷,更何况,浇他冷水的不是别人,偏巧是流川。“我们本来就不在一处,命里排了这么几天荒唐日子让我们见着了,也就见着了,又不是再就不分开,你用不着生那么大气,和自己过不去。”
他一长篇话说的是自己的气,听在流川耳里,却觉得心里忽然凉起来,一阵阵的紧。原来自己和他不过是两片雪花,在天上的时候见不着,偏巧落下来的时候碰在一起了,真正到了地上,各化各的水,也就谁也再见不着谁了。当下转了头去看他,却见仙道站了在榻前,也是扭了头,不理他。
“你……”流川想叫他,一开口气又上来,既然他都没打算往长了想,我自己又叫他干什么。一句话梗了,硬硬的咽下去。
仙道却听他欲说还休,只当他觉得自己理亏,想赔不是又开不了口。心里松了一截,回过身子瞧他,看他怔怔的,也不说话,两只眼只望着前面,薄薄的下唇被一排白牙咬着,红得要滴下血来。忽的心里一疼,一软身,在他跟前坐下了。
“流川……”开了口,又不知道说什么,讪讪地低了头。想起当时自己耍嘴皮子骗了他来亲的时候,还在想时日不多,要多亲亲,再亲亲。没想到一觉睡起来,再寻思到这里,却觉得乏味,终究要离开他,现在当个宝似的,日后想起来,没来由的让自己叹气。可是自己刚才说的那些混帐话现在却硌得自己浑身不舒服,而且显然,这些话,让流川,也不舒服。
“我又何尝,不知道你是要走的。”流川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来,却没提防脸上竟热辣辣的淌下两行泪来,偏自己又怔着不自觉。
仙道听到这话,先是心头颤颤地抖,再一想,却生生的疼。再看流川的时候,却看到一滴透亮的泪珠,悬了在他细白的下颌,摇摇的,正往下掉。霎时间只觉得一股热流窜上来,烧得他自己四肢百骸,无处不疼。一伸手,猛的将流川抱了在怀里,紧紧的。嘴唇顺了那泪痕吻上去,流川闭了眼,他便轻轻的把那眼角的泪水吸干,移下来再亲他的嘴,一下,两下,直到忍不住滑了舌过去,抵开了微合的牙,在他口里狠狠的纠缠起来。
流川先是呆的,只觉得仙道抱了自己就不那么觉得冷,还往他怀里靠了靠;仙道的唇贴上面颊的时候,他也没想什么,温温软软的,也很舒服;等仙道吻上了他的唇,他才一下子慌了神,那天晚上的奇异感觉又蓦地回来了,他想躲,却在一睁眼看到仙道那双闭了的眼下泛出的泪花时,又软在当口。接下来,他的舌就被他的舌缠了,一起绞绕着,互相探索着,彼此不放自由。从来没见识过这个的流川,现在脑子里只一片烟娜雾袅,哪里还有半分力气,只觉得,仙道的放肆,似要将他的呼吸也一并夺去。
“啊!”先放开的是仙道,吓了一跳,所以放开,也或者,是在放开的那一刻被吓到。明白过来自己在对流川做什么的仙道脸上还浸着泪水,干了的地方,紧的皮肤生疼。自己是喜欢流川不假,喜欢,非常喜欢。但是,搂搂抱抱也好,亲亲嘴儿也好,还可以当大家是小孩子闹着玩,反正才十四岁上下的流川还什么都不懂。但是,他却不能骗自己说,刚才自己那么……那么疯狂的吻他,就像要将他全部融进自己的身体一般的行为,是在闹着玩。脂粉堆里打滚的仙道彰什么没见过,而且就算自己没经历过,但什么是真情流露他就是个傻子这么两年也弄懂了,可是,那么……激烈的情绪,忽然蹦出来就这么鲜活,避无可避,着实把他吓得手足无措,何况,这让他产生了平生第一次真情的,是流川枫,一个和他一样如假包换的男人。
这时的流川却还没从极度的眩晕中缓过来,睁了眼迷迷糊糊的看着仙道,却见他脸上乍忧乍喜,神情古怪,又说不出的无奈。想也没想,左手轻轻抚上他的脸,要说话,却发现口舌不太听使唤,咕哝着:“你怎么了?”
“我……”仙道一回神,只见流川望着他,眼里袅绕着的雾气化解了冰冷,只淡淡的,印着迷惑。心里知道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却是不能爽快承应。又想,要是有一天流川明白了这些事,会不会觉得自己恶心、污秽,从此厌弃了自己呢?一时间,仙道脸色怅然无比。
“你也别气了,我明白的。”流川叹了一声,垂了眼,把手拿开。别看流川年纪小,生离死别的事却看的不少。他父亲流川善本是湘北的武都元帅,骁勇善战,虽然湘北战事不多,但每上战场却也都立下不小的功勋,是以他母亲暖玉公主对他一往情深,委身下嫁却也夫妻恩爱。怎料流川3岁那年,湘北遇到一场大雪灾,莽原几千里,全被暴风雪席卷,流川善带兵四处搜寻救治遇灾的百姓,却不想忽遇雪崩,不幸罹难。暖玉公主听到噩耗,心神俱悴,害了一场风寒,拖了半年,也生生的去了。从那以后,流川就不怎么和人亲近了。后来先王为立湘北,破格传位给太师傅安西,安西念流川善英烈,又喜流川孤洁,收了他为义子,和先前收养的三井、木暮一同抚育。虽然身边又有了父亲兄弟,还多了个姐姐彩子,流川与之以真心相待不假,只是那冷淡的性子却并未好转。在他心里,只道别人待他再好,终有弃他而去的一天,连生身父母尚且如此,何况别人。刚才落泪,便是想到这一段心事,却不完全因为仙道气他。此刻他看仙道一时忘情,一时为难,知道他虽然对自己好,却也并未想过一直陪着自己,心里虽然难过,但也念及人之常情,自不去怪他。
“你说你明白,我却说你未必明白。”仙道轻轻执了流川的手,握在手心里摩挲,心中也是难过的不浅。“你以为我轻薄调笑,只当你是个暂时的玩伴,却不知道,我自己心里也是六神无主。”他见流川怔怔地望了帘子底下的一截雪地发呆,像是没听进自己的话,一着急,也不管说得说不得,扳过流川的脸来,道:“你就当我的用心真是一文不值是不是?我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就这么喜欢,而且一喜欢就、就控制不住,你不想我走,我自己又何尝想走?只是……”
“仙道……”流川见他越说越急,早就拉了他的手,见他还是说个不停,干脆一口亲过去,堵了他的嘴。只是他从来不懂这回事,只拿嘴唇贴了他的,见他果然不说了,便分开来,定定的望他,说:“你别说了,说了我也不明白。我悃,想睡。”
“那好,我陪着你。”仙道依着他躺下,叹了口气。见流川一张小脸歪在他脖子旁边沉沉睡去,心中好过了些,想了想,又翻身把他搂住。心道,你现在不明白,迟早会明白,只不知到了那时,你我还能不能像今天这样坦然相待。又想起自己和流川见面的种种细节,惊觉真正相处的时间加到一起竟然还不到一天,自己居然会觉得好象已经和他认识了一辈子,更奇怪的是,自己好象从一开始就那么喜欢他,连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都忘了。呆了一会儿,他又轻手轻脚扯了羊皮毯子过来给两个人盖了,重又搂好他,闷了一会儿,自己也睡着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