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年不遇

作者: 三叶草,收录日期:2006-07-25,945次阅读

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也要装作其实好像在一起的样子。

——题记

>>> 1
我的名字叫作仙道彰。
十七岁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人。
他的名字叫做流川枫。

>>> 2
今天是流川离开的第三个月。而我,也晃到了二十岁的边缘。
双手插袋闲散地在神奈川热闹的街头行走,到处都是面无表情的行人,偶尔会看到认识的,他们停下来,朝我露出笑容,然后擦肩而过。这个时候,我会觉得温暖起来,微微扬起唇角。
高三毕业那天,我们陵南的队友在鱼住的店里闹的不可开交,他做了店长,不去上大学了。大家大声的唱歌大声的说话,到处都弥漫着酒的味道。鱼住那天喝多了,穿着厨师的衣服,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哇啦哇啦地哭,他说,我好想跟你们一起再在球场上热血青春啊。一句话说的在场的人都伤感起来,原来很多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只有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地微笑,我对他们说,每个人在每个阶段都是有不同的奋斗目标的。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号码,是流川的。我说,喂。流川啊。他恩了一声,然后他说他要去美国了。我笑了起来,说,好啊好啊,那里有你的梦想吧。我想我是喝多了,拿着手机一直笑,直到他骂我白痴。他说,匡威广告牌下见。十点。然后他挂了电话。我看了看手表,九点。朝着大家笑了笑,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他们几个跳起来说我不够意思。我呵呵的笑着,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就走了出去。
神奈川的街道左边有一副巨大的匡威广告牌,上面画着一个黑色的运动鞋,和我之前打篮球时穿的是一样的。我眯着眼睛,看着那只球鞋,心里隐隐的痛了起来。升高二之后,我跟我自己说,仙道,你不要打篮球了。要为了其他目标而奋斗了。比如生活。
九点半,我到了广告牌下,没有见到流川。
十点半,我站在广告牌下,没有见到流川。
十一点半,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没有见到流川。
十二点的时候,我离开了,没有见到流川。

>>> 3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我接到了流川的电话,他说,我走了。我说,昨晚你为什么没来。他说,没来的是你。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沙沙的声音就像窗外突然落下来的雨声。
目光移到了桌上,是一张我和流川的照片。我笑容明媚,他一脸冷漠。
这一年,高中刚刚毕业,我站在十八岁的尽头,站在这段生命与那段生命的交界之处,对着已经不通的电话低低地说出来再见,声音轻到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听见。
妈妈在门外叫我,她说,彰,出来吃饭了。
我应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时光断裂,发出安静的声音。

>>> 4
夏天仿佛一直会延续下去,阳光碎裂在那片蓝色的海洋上面,白色的飞鸟斜着身子掠过去,带起一浪高过一浪的蝉鸣。
习惯了送你上公车,再跑到公路对面看你很冷漠地坐下来。
习惯了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说要一对一。
习惯了大无畏地走在你的前面和你一起过马路。
习惯了你漆黑的瞳仁里闪现的明亮光芒。
习惯了你对所有人冷漠性格其实却像个孩子。
我们已经习惯了不离不弃。
一起坐在海边我钓鱼你睡觉后来我也跟着合上了眼睛,那时候的海风很舒服。
一起在小球场打篮球后来就一起看天黑,那时候的灯光很温柔。
我们越是靠近越是依赖。

而现在,我却只能在夜里一遍一遍的思念在另一个国家的你。

>>> 5
大学的生活空闲的让人无所事适起来。
我常常走到我们从前的小球场,买一罐饮料,一边喝一边沿着球场边缘逛过来逛过去。现在我才发现,原来这个小球场除了我们俩,都没有别人会过来打篮球。
一个一个的傍晚就被我在那样的悠闲和怀念虚度掉。
有的时候,我会坐在写字台上,一笔一笔地写,流川,你会不会再回来你会不会再回来你还会不会再回来你会不会再回来….写到后来,我自己也读不通这个句子了。
流川没有留下联系电话,他没有打电话给我。
从我高三那年离开直到现在已经是大二的我。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变得很模糊,只有他倔强的眼睛和那时候灿烂的阳光才那么清晰。在别人面前,我一样是微笑着,偶尔也会和一些学妹暧昧的一起,只是我不谈恋爱,我告诉她们,我心里有个人了,所以谈恋爱我只和他一起。当然她们永远不会知道,我口里的他是个男孩子。看着大学里面的樱花飘下来,有时候觉得很寂寞。有时候很寂寞。

>>> 6
我到鱼住的店里去吃东西,他已经有个一岁的小孩子了,活宝的很。长得像妈妈,很可爱。我常常开鱼住的玩笑说,这个孩子还好没有像你,不然可完了。鱼住听了总会愤怒的大吼,仙道!我嘻嘻哈哈地叫他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我听见旁边一对恋人在说话。
那女孩子说,两个相爱的人如果分开了,时间长了,会彼此遗忘么?
那男孩子说,会的。
那女孩子又说,那你会忘记我么?
那男孩子又说,不会的。
我听了笑了笑,如果真的是相爱的,那么就不会遗忘的吧。距离时光岁月变成一堵一堵高高的墙,翻也翻不过去,望也望不到对面,只能趴在上面,用耳朵听幸福微弱的声音。
第一次发现流川眼睛很漂亮的时候,我只有十七岁。
而现在,已经站在了二十岁的尽头了。

>>> 7
二十一岁,我的父亲去世了。毫无征兆,在一个晚上在母亲身旁停止了呼吸。墓园是那么的空旷和寂寞,那天下了场雨,落在身上冷的发痛。墓穴的大理石沉闷的盖上了,我和母亲流不出眼泪,默默地站立着。以前看到过一句话,说,最痛的眼泪是流在心里,别人是看不出来的。我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站在那里。妈妈说,彰,以后就只剩妈妈和你了。
我点了点头,那么流川,远在他国的你,谁能和你相依为命呢?
妈妈带着我离开了神奈川,要去东京。
我晃到了鱼住的点里,越野福田他们都在。我笑着跟他们打招呼,然后我说,我要去东京了。一下子就空气就沉默下来了,鱼住两岁的孩子已经会走路了,剪着蘑菇头,抓着我的裤腿要抱。我轻松就抱起了她,继续朝着其他人笑,说,你们那都是什么表情啊,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鱼住上来拍拍我的肩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我的青春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听了笑了起来,说,鱼住你说这话真不搭调。其实心里难过得仿佛被千军万马压过去了。他眼角泪光闪闪的,我指了指她的女儿,说,你可不要哭出来,没看你女儿都这么大了。鱼住手背擦了擦眼睛,越野他们也走过来,说,仙道,你不会一去就不回来看我们了吧。我朝他们大大的微笑,我是这样的人么?
临走的时候,鱼住家的小鬼扯着我的衣摆,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你要走了?我蹲下去,捏捏她的脸,我说,恩,我要走了呢。不过哥哥会回来看你的。
抬头看天的时候,无数的云朵厚重低沉的卧在天上,向上腾升形成了奇怪的图案。
再见。
神奈川。

>>> 8
东京到底是大城市,热闹得不得了。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车,熙熙攘攘地寂寞着。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巨大的广告牌,只是没有那只黑色运动鞋的。
我在二十四岁开始工作了。在一家公司当了经理。每天有做不完的工作,每天有见不完的人。其实每个人都不得不在最后为了衣事而奔波,却一直都居无定所地在精神世界里流浪,一些暧昧不清的文字,一首音调模糊的歌曲,一切仿佛都在一个刹那变得那么压抑起来。
有的时候,稍微空闲一点,我就会对着阳光,想流川的样子,想着想着就模糊起来。那个时候我就会害怕起来,立刻拿出他的照片来看。
一下子就七年了。
流川是不是已经把我忘记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神奈川的那个天才了,只是一个平凡的上班族,走在人群里也是显得那么的渺小。
我在夜晚的时候就拿着记号笔写那些字。
你会回来么?你会回来么?你会回来么?你会回来么?
你会回来么?你会回来么?你会回来么?
你会回来么?你会回来么?
你会回来么?
流川。
看着这些字,一下子觉得陌生起来。我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东京,突然觉得其实宛如一个空城,只剩下寂寞的喧闹。

>>> 9
二十八岁。湘北樱木那小子和赤木的妹妹晴子要结婚了。鱼住打电话给我,说,仙道,你去不去啊?我说去啊去啊,这么热闹的地方怎么可以不去。
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神奈川。看了看四周的地方,海还是那片海啊,可是很多建筑已经无法辨认了。
有些记忆最终是无法超越时间的,每个人有一天都会被时间牵制住,照着时间的指定往某个方向心甘情愿的走下去的。
我到樱木家的时候,热闹的很。高中的一大群朋友都在,海南的陵南的湘北的翔阳的,大家都聚在一起。我来,就被鱼住大大的抱住,说,你这个臭小子说来看我们,到头来还是没有回来过。鱼住的孩子七岁了,见到我了一下,一会儿清脆地叫,仙道哥哥。我下把她抱起来,说,都长这么大了?你都应该叫我叔叔了。
樱木还是一头红头发,穿着礼服,说,真别扭,还是穿其他衣服舒服。
我笑着,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流川。
就像很多年以前,在匡威广告牌下一样,没有见到流川。
我问彩子,说,流川呢?
彩子笑了笑,说,那小子不来了。好象美国那边有事情吧。
我默默地坐到了旁边,樱木那小子却跳过来,说,喂,扫把头,你怎么还不结婚啊?我愣了一下,装可怜说,没人喜欢我啊。樱木切了一声,说,你那皮相长这么好,鬼相信没人喜欢你。你看我都结婚了,你也快点,都不小了。我听了呵呵地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这小子现在是如意了吧,听说你高中就喜欢赤木的妹妹。樱木听了,脸一红,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八卦的,不跟你说话了。说着,就又跳开了。
是啊,原来一下子这么多年过去了。
赤木结婚了。
鱼住孩子都七岁了。
彩子和宫城也一起了。
连彦一那小子也和人订婚了。

一下子,我想起了流川。
寂寞卷来,很窒息的疼起来。
流川,流川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一去就没有了任何回应了呢。
这天,我喝了很多酒,可是怎么也喝不醉,伤痛更加清醒的浮现上来。仿佛一根黑色的荆棘,刺进了前胸,从后背贯穿皮肤而出,甘畅淋漓的疼痛。

>>> 10
三十三岁,我在妈妈的催促下和一个女孩子结婚了。
妈妈说,彰,妈妈希望死之前至少可以看到我唯一的儿子成家。
我看着妈妈笑,我说好的好的。她也笑了,眼角的皱纹很深很深,刻在那里。
结婚那天,大部分都来了。
我看到了樱木的小孩子,也是红头发的,活宝的要死,把大家逗得一直在笑。
我趁着空闲,问彩子,说,流川没来么?彩子点了点头,说,他不来了。我点了点头,心里刺痛起来。彩子犹豫了一下,她突然问我,那天匡威广告牌你为什么不去?我愣了一下,记忆扯到了遥远的那一年的那一个夜晚,我说,我去了,只是他没有来。彩子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说,仙道,你知不知道,神奈川有两个匡威的广告牌。都在三岔路那,也是画着黑色的运动鞋,不过不同的是,一个画的是左脚,一个画的是右脚。
我一字一句的听了进去,感觉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掏空了。

每一秒都是这么漫长,一切都仿佛被延续成一个世纪的长度,最后,两个人都离开,离开那画着匡威黑色运动鞋的巨大广告牌。一张是左脚。一张是右脚。
二十四小时中,有那么一秒错过,彼此就全部错过。

>>> 11
我最后一次见到流川,是我三十五岁的时候。流川被送回了日本,不过是在医院里。他们说他脑里面长了个东西,手术是做了,但是没有什么用,所以让他回来。等死。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流川是躺在病房里面的,阳光找在他的身上,很是温暖。床边放着一本书,黑色的封面上有一行字:我只想一路行走,走到了某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然后亲手将自己埋葬。我轻轻地叫他的名字,我说流川流川,你回来了对么?他不回答,只是静静的睡着。我坐了下来,坐在他的旁边,这么多年了,见面竟然是这样的方式。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流川还睡着。我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很柔软,发梢躺在手心里,痒痒的。
窗户外面传来孩子天真的歌声,他们唱,醒醒呀—起来呀—你看你看—今天太阳多好呀—你睁开眼睛看看呀—我们手牵着手去玩啦—
我轻轻地说,流川,起床了。只是他不再回答,连呼吸的声音也闻不到了。
这一天,我同样没有流出眼泪。
那些走过的路一瞬间在身后模糊起来,模糊的视线里面什么都不剩下了。
前几年,还和自己说,只要知道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可以开心的笑出来的。
前几年,还和自己说,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也要装作其实好像在一起的样子。
前几年,还和自己说,要等你从美国回来,再好好打打篮球什么的,当朋友也没有关系,只要看到你就好了。
前几年,还是这个和自己说的。

>>> 12
神奈川的大街仍然像往常一样的热闹非凡。
橱窗里衣着光鲜的模特始终如一的站立在那里,面无表情。透亮干净的玻璃表面映射着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行色匆匆的男人女人。
那些树木一棵一棵站立在路边,风一吹,叶子就落下来,变成隐忍的悲伤腐烂进了泥土里。
被擦亮的忧伤挂在了半空,摇摇欲坠。

我一个人站在那副巨大的匡威广告牌下面,上面画着的那只黑色运动鞋和我以前穿的是一样的。我回过头去,却见一群人将那广告牌拉了下来,换上了某个红歌星开演唱会的宣传牌。阳光照在上面,形成了尖锐的反光。我喃喃的说道,落幕了。
在流川的物品里面,我发现了一小篇日记。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写的。仙道,为什么你没有来呢。白痴。我想跟你说的是,你和我一起去美国,或者,我留下。只是,你没有来,所以我永远都不会再出现。
语气倔强。
我回过头,市中心巨大的银幕里放着一部电影:一望无垠的海洋里,两个孩子在海里玩耍,两个人抓着同一个救生圈。一个孩子说,天黑了。错过了阳光,我们就回不去了。另一个孩子说,是啊,离开岸那么远了,再漂远一点,就回不去了。
银幕突然一片漆黑。
只剩下那个孩子童稚的声音,就回不去了。

你会回来么?你会回来么?你会回来么?你会回来么?
你会回来么?你会回来么?你会回来么?
你会回来么?你会回来么?
你会回来么?
流川。

就回不去了。

>>> 13
当年我们曾经相爱
离开的背影都是那么安静。

最后,终年不遇。

(全文完)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