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像之陪葬

作者： 三叶草，收录日期：2007-06-05，1464次阅读

01.

接到关于仙道离世的消息时刚好是下午三点，此刻的阳光并不刺眼，凌乱地落在已经整理干净的白色病床上。悲伤也因此在空气中流畅的滑翔，钝痛早就不可救赎般地划出鲜亮的伤口。
流川一直以缄默的姿势坐在床边，似是不久之前，还可以伸手触及仙道的脸。
可是，现在没有了。
他听说，他死了。
空空荡荡，消毒水的气味逐渐刺痛手心中每一寸纠结的命脉。
原本手术成功的机率只有百分之五。奇迹没有像期许中一样在最后的关头降临。或者从一开始，生命就没有给人选择的权利。明明选了希望他活下去，但是偏偏朝向了相反的结果。不可逆转，万劫不复。

——你别死，死了我恨你。
——呵呵，那我不死，你是不是会说你爱我呢？
——白痴。

彩子轻轻地推开门，更多明亮的光线侵入。“流川，回家吧。”她说，“我们先回去。”
流川站了起来，却因为坐得时间太久连神经都麻木了，一阵刺痛使他不得不又坐回了原处。脚底似是灌满了滚动着的沙子，一直蔓延到心脏，一粒一粒地疼痛。

主刀医生说，仙道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
——如果我走了，他要怎么办？
下一秒，全部安静。白鸽的羽毛一刹那飘满歌特式风格的天国。

02.

在回去的途中，流川看见了海鸟的踪迹，是从神奈川的海边匆匆而来的焦躁。

他记得去海边有一段绵长的下坡。那个时候，仙道总是会出其不意地跳到他的后座上，双手撑着他的肩膀。
——呵呵，塔个便车，流川君不会介意吧？
树叶在头顶交错地掠过，衣服上全部都是破碎的光斑。

——到那段下坡的时候，他的手会加重对我肩膀的压力，抵在骨头上因此产生细微的疼痛。向下的速度加快，大风呼啦一声全部灌进身体里，那一瞬间仿佛每一根神经都生长出了羽翼，羽枝伸张。你说，我是不是在带你飞翔？

都如那一季一季青空下的浮光掠影，却已深沉的姿态出没在内心最深处。

03.

流川伸手去开仙道房门的时候，有了片刻的迟疑。他回头看了一眼仙道的母亲，这个之前不惜以死来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人。一夜之间，满头白发，她说：“你进去吧。”叹息潜伏在牙齿的缝隙之中。

他翻出了影集，有仙道还是孩子时的照片，肥嘟嘟的，很是可爱。一张一张地成长一起，笑容一次比一次明朗，仿佛连阳光都可以被比下去。
在最后一页，是他们的合影，安安静静地出现在眼前。

——你可不可以活过来，我们去拍很多照片，而不是满世界找只有这样唯一的一张。

胸腔中翻涌出来的疼痛，夺走了呼吸的力气。
原来，生命的本质是充满流失的悲剧。似是阳光，即使不可或缺，也会因太过于耀眼而灼伤双眼。

他躺在仙道的床上，被单还有仙道的味道。紧紧地裹住身躯，想象他还在身边，用手臂揽紧自己的肩膀。
沉闷的哭声压抑地从纤维与棉絮中扩散出来。

04.

回忆一定很难过。

05.

流川礼貌地朝仙道的母亲弯下身子，他说：“阿姨，谢谢你。”
是的，谢谢你给予仙道彰生命。尽管如此短暂，但是却是我可以一闭眼就感觉到的光芒。
所以，谢谢你。

仙道母亲看着眼前黑发的少年，眉眼不再倔强，似是泛着忧伤的水光。她突然捂着嘴哭了出来。

——为什么一定要和男孩子在一起呢？小彰
——我爱他。妈。
——我不会答应的！绝对不会，除非我死了！

沉默的少年犹豫了一下，他走上前，伸出手，从未如此温柔过地抱住了仙道的母亲，他说：“以后，你当我是仙道吧。”
他们内心都存在着抽丝剥茧般地疼痛。但同时又是不可言喻的。要怎么样才可以，不动声色地，接受原本的幸福在一夜间全部消失的残酷呢？

06.

走出仙道家时，天已狠狠地黑了下来。抬起头，不知道可以看到神奈川多少的星尘。因为死亡被牵扯出来的巨大无望，沉重地覆压下来。最为痛苦的爱不是背叛，不是天涯海角，而是在最不离不弃的时候，戛然而止。一个人在人世永永远远地消失。他不会再出现。
他不会突然跳上你的单车，汗水温柔地滴在你的后劲。
他不会打电话给你，跟你说明天打场篮球或者去钓鱼。
他不会再来欺负你，让你不知所措地却偷偷没出息地红了脸。
他不会做菜给你吃了，也不会顺带洗了你的球衣。
他不会和你说话，和你去超市买一大袋吃的，陪你看NBA到深夜。
他不会再出现了。

现实没有灵魂，一个人死了，就无法再守护。在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尘世的所以一切都与他再无关联。
不再笑不再爱不再拉着谁的手让樱花落满彼此的肩头。

07.

彩子把饭菜端到了桌子上，朝流川换了声吃饭了。
流川点头走过来，叫了她一声姐。
他说：“姐，我想离开日本。”
因为害怕随时随地的熟悉感；因为即便是再坚强也无法承受回忆的冲击；因为自己最在意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所以，想去陌生的地方。

彩子停了一下，问：“那么，想过去哪里吗？”
流川摇头，他缓缓地问：“姐，如果我在世界走一圈回来，你说有没有可能仙道在神奈川等我？”
“能够忘记他，重新生活吗？”

“对不起，我不能。”

——如果我告诉你，有这样一个人，你真的会一生一世都记得。我问你，你相信吗？

08.

流川离开日本的那一天，下着细微的雨，冷冷地落进骨头里。

——我甚至去了中国被称为莲花圣地的墨脱。只是，那么寂寞地只有荒芜。在高寒的泥泞中，经常产生巨大的滑坡。我跟着他们行走，希望他们带我走向死亡。在旅行结束后，我仍然活着，并没有跌下深渊。也没有再看见你。

——想买根鱼竿送你作礼物。渔具店老板卖给我的竿子说可以拉动很重的鱼，承载能力很好。我不懂的。我一个人去海边去钓鱼，你似乎在我的身后握着我的手教我。但是，那根竿子被拉走了。大概是我自己松了手，我以为你会抓住的。大概是这样的。

——爱尔兰的风笛声音很好听。绵长清扬穿透空气，与灵魂可以纠缠。仙道，我可能是想你了，总是觉得很累，半夜很想握着你的手指。你可不可以再出现一次，我肯定想你了。

——在异地看到了一场婚礼。
——在异地看到了一场烟火。
——在异地的椅子上刻下你的名字。

——我什么都不会，在以前，什么都不愿意为你做。只会给你泡面。
——仙道，你累了。所以不回来了。

忽而，就这样过去很多年。流川开始逐渐习惯再也见不到仙道的日子。这种习惯是无可奈何地接受。比如在最初，无论如何，即使是看见过仙道冰冷的尸体，也无法轻易相信，认为他还存活着，遇到什么事情都会下意识地想起他来。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经历每一次想起来他都不在的绝望之后，也就自然而然的明白很多事情无法回头。
事实上，我们看到的大部分都是真相，并不复杂，只是没有办法以顺从的心态接受而已。

他接受仙道的死讯。此刻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长时间的旅程，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终于也变的坦然起来了，不再想年少时一样偏执。他带着从各地买来的小物品，回到了日本。没有通知谁，沉默地下了飞机。
在一抬眼间，樱花飞满整一片湛蓝的天空。

09.

仙道母亲的鬓角已经划上了风霜。她伸手抱住流川，拍了拍他的背，眼角已是湿润，声音哽咽：“你回来了就好。”
她又问：“你不离开了吧？”
流川点了点头，说：“是的。妈妈。”

——以后，你当我是仙道吧。
——前些年，我只是去找仙道了。
——只是世界各地，都再也不会遇见像他一样的人了。
——所以，我不离开了。
——原来，仙道，一直在我的心里。

曾经无法面对的伤口，即便是时间过得再久，也不能被风尘抚平，只是结起了痂，看似愈合的疤。
当我们不能拥有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
这是对的。
有这么一个人，上天下地，都在心底。
念念，不忘。

10.

彩子也给流川介绍过一些美好的女子，希望他可以结婚，这样至少母亲就不会担心。
但是流川只要一句话，她们都会落荒而逃。
他说，我只爱一个男人。
渐渐地，彩子也只有放弃。因为他在一个深夜看着自己冷漠的弟弟抱着死去的恋人的照片躲在沙发上哭泣。
她终于相信一句话，有的人，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而铭记的寂寞，也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

——有的时候，我会这样想，如果我的生命中出现另外一个人替代你的位置，会对我说爱，给我温暖。这个人会不会像你一样值得我刻骨铭心地去怀念？要是你现在在我旁边，一定会说，没有人取代得了我，你看，谁能有我这么帅？是的，没有人可以代替你，没有人比你笑得更好看。只是事到如今，我这样说，还来得及吗？

——在你死的那一天，我的灵魂其实也停止了呼吸。所以，不会再爱。

11.

所以，黑发倔强的少年在经历这场死别之后已狠心成长并决意带着有关于仙道的记忆以长期消耗生命的方式存活在这个苍凉但是繁华的城市以隐忍的眉眼陪葬此生。

完.

后记：作为高中阶段最后一篇关于仙流的故事，自然设想可以极尽芳华
但终究还是没能吻合理想中的情节，在收尾的一刹那，晦涩不堪。
便如我此刻的心，忽而就被黑色的藤蔓纠结，逐渐荒芜下来。

左手过早得戴上了所谓的深爱的男子的戒指。
我不温柔也不残酷。我会给他洗衣服，但不知道他生日时想要的礼物。
但他却和他在高一认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产生巨大的流言，飞进我的耳廓。
我们一直淡漠如水。从开始到现在没有吵过架，没有闹过分手，没有说过重话，没有任性。
所以依我的性格，断然也是不会像他的那个所谓的妹妹一样拉着他的衣摆撒娇。

虚弱地微笑，写下这样虚弱的故事。我向来不是自欺欺人的女子。亦从不自圆其说。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轻易接受。
而所有写下的故事，都送给每一位在这里倔强的姑娘。我感谢你们一直不即不离的陪伴在我的身边。不论你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我都要谢谢你们。
对于生活的阅历尚且薄弱，并不介意自己被称为温室里的花或者草。
然高中的结束，自己也知意味着什么。
也许世事残忍，但终是可以作梦。

开始连续做梦。在第十二个梦里，我牵着他的小指左右摇晃，神色如猫。
而到了白天，就真的挽着他的手臂，我说，我想去买糖。一起吧。
他说，好。
我笑。
因为这场开散的烟火过于华丽，所以即使是知道有可能会被流言伤害，仍然不忍离去。

祝各位安好。并且我在下个星期参加完高考后，就宣布毕业。

三叶草
2007.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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