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系列之寻找天边

作者： 三叶草，收录日期：2006-08-28，913次阅读

一、葵花街七号和仙道

一个初夏的傍晚，流川从另一个城市流浪到了寂静的葵花街。街道的两边只有高大的梧桐树并没有长满温暖的向日葵。
流川背着很大的蓝色帆布双肩包，里面很空，几乎什么都没有，脚上的球鞋有点脏，左脚的鞋带松开了，拖在地上。
他在葵花街七号蓝色木门前停下脚步，弯下腰绑好了鞋带，再直起身子时就下阵雨了，很大。单薄的衣服一下子就湿透了，于是他不得不坐到蓝色木门前的台阶上，在葵花街七号的屋檐下躲雨。柏油路面在雨水的冲击下散发出生鲜奇特的气味。他把帆布包放在左边，黑色头发上的水一小股一小股地沿着脸颊淌下来，姿势暧昧。
仙道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那时候流川还不知道他叫仙道。他打着深蓝色的伞，雨水落在上面，白茫茫的。他看见流川，在雨里停了一下。流川神色冷漠，露出只是躲雨的表情。他点了点头，收起了雨伞，伞上的水因此飞溅到了流川的脸上，有点冰。流川伸手擦了擦，看仙道饶过自己的帆布包，打开了蓝色的木门。仙道回头，笑容好看，他说，喂，进来躲吧。
没有拒绝。流川将背包甩在背上，跟着他走了进去，水滴在干净的地板上面，走了三步，他停了下来，眼睛盯着地上的水渍看。仙道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没有关系的，等会我拖一下就好了。说着，他扔给流川一条白色的大毛巾，上面有阳光干燥的气味。流川胡乱的擦起了头发，在发梢上面擦出温暖的频率。
仙道告诉流川他的名字叫仙道 彰。他问流川叫什么。
流川面无表情地说，只是一个流浪的人。他确实是一直在流浪的，不过他是在找一个人。她的名字叫做天边，她是流川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妈妈去世的那一天，她离开了他们的城市。天边留了一张很小的纸条给流川，哥，我把完整的爸爸还给你。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流川的心里很难过很难过，他一直很疼爱这个妹妹的，所以他决定要去寻找她，背着空荡荡的帆布包去寻找她。他要把他带回叫，做他完整的哥哥。
流川说，喂，你见过天边没？
仙道觉得有些没头没脑的，问，天边是谁。
流川口气理所当然，她是我妹妹。
仙道有些哑然失笑，说，抱歉呐，我不认识天边。
仙道没有见过天边，甚至连流川也想不起天边究竟是有多么的漂亮和骄傲了。她走的时候之后十四岁，现在已经过了六年了，岁月会怎样刻画她原本稚嫩的眉眼呢？流川有些担心，如果有一天他和天边擦身而过的时候会不会认不出彼此来。
流川渐渐沉默了下来。
仙道说，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感觉这条街道很苍老很苍老。
他还告诉流川，他为什么要一直一直住在葵花街七号。因为他在等一个人的出现，为他种上七朵向日葵，并且一起生活下去。
他说，有时我想，我会不会永远都等不到这样一个人的出现了呢，到我很老很老的时候，是不是还是会是一个人，孤独的露出微笑呢？
流川看着仙道的侧脸，说，我明天走。
雨是在半夜停的，到早上空气又燥热起来，已经完全闻不到雨的气息了。流川背上他的帆布包，仙道送他到了门口。流川说，我走了。仙道看着流川，说，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你。流川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仙道说，再见。他把他深蓝色的雨伞给了流川，说，带着吧，不要到处随便躲雨了。
流川确实是需要一把伞的。
走出葵花街的时候，流川回了头，看不见蓝色的木门还有门口的仙道了，只有无边无际的绿色梧桐树。他打开伞，正好可以挡住灼人的阳光。

仙道说，这个世界上，生活着很多人，寻找的人在寻找。等待的人在等待。

二、sky信纸屋和彩子

流川想，他是不是应该给仙道写封信呢。
他就找找了sky信纸屋，在大街的拐角处，很小。但是有一个长满紫藤花的小小花架。他推开门，门上有一个风铃，轻轻响了几下。叮叮铛铛的。
欢迎光临。一个女子说。
流川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眉眼温和熟悉，竟然和记忆中的天边很像。天边？流川说。
我叫彩子。她说，你要买信纸么？
没钱。但我想写信给仙道。
他是你情人么？彩子问道。
不是。流川很干脆的摇头。
彩子是个善良的女子，她给了流川一张蓝色信纸，左下角有一朵葵花。一个蓝色信封，左下角也有一朵葵花以及一张印着葵花的邮票。流川说，谢谢。彩子笑了笑，给了他一支笔。流川已经有六年没有拿过笔了，因此写的时候手指缠绕着陌生的感觉。
他写好信和信封，把信塞了进去，封好，贴上了邮票。彩子说，你的字很漂亮。表情温和，街的对面有邮筒的。流川转身要走的时候，彩子又说，三年前我见过天边的。她的头发和睫毛都很长，她告诉我她叫做天边。
这是六年里流川唯一一次听到天边的消息。流川转过了头，看着彩子。
彩子说，可是她没有说什么，只喝了一杯水就走了，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还有，我可以和你说话么？我觉得你很像我离开了的弟弟。
流川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彩子说，我最爱的人已经死去了，我只记得他的名字叫做宫城。但是我永远都见不到他了。我孤独地守着他留给我的信纸店，来缅怀逝去的爱情和美好的回忆。
流川说，为什么。
你是说我为什么明明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还要活在过去的情节里么？那么我问你，如果你知道你永远都找不到天边了，你会不会放弃呢？
流川想了想，说，不会的。
彩子露出微笑，人总是有希望的。尽管有些事情过去了，就不回来了。可是还有希望有什么留下来让自己怀念的。他刚刚死去的时候，我一直都是不敢相信的，一直以为他还是活着的。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接受，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后来，我发现都是真的，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生活了。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时间已经冲淡了绝望的悲伤了。过去的怀念永远没有办法实现。
彩子的眼角隐忍着泪光。天边当年独自离开的时候，眼睛里是不是也灌满了泪水呢？她像个骄傲的公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国土，永远不再回来。
流川把信塞进绿色的邮筒，和街对面的彩子挥手告别，有些事情想忘记却是由不得自己的，而每一个城市也都有这个城市独有的忧伤。

彩子远远地朝着流川笑，笑容安静。

三、金色的麦田和天边

流川现在又出现了多年以前的幻觉，在炙热的阳光下看着街头来来往往的女子，他就会觉得其中有一个是天边，回过头来叫他哥，笑容淳朴。流川只是独自流浪，寂寞在手臂上面留下刻上，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个没有葵花的街道上，那个在等待葵花的仙道。
傍晚，他路过一片金色的麦田。他此刻才知道，夏季早就过去了。天空很高阔，他把伞挂在臂弯上，沿着麦田边的小路行走，仿佛是被仙道牵着手一样。天色渐暗，昏黄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背影，长长的头发梳成一条辫子安静地拖曳在身后，随着走路的姿势左右摆动晃荡。右手提着一个篮子，依稀装满了绿色的蔬菜。流川以为只是一个幻觉，他揉了揉眼睛，女子还在，并且就是他寻找了六年的天边。
天边。流川说。
她回过头，眉眼温柔并且淳朴，没有当年的张扬和妖娆。她说，我是天边，可是我不认识你的。
流川愣在原地，过了半会儿，他拿下了帆布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和一个几块钱的劣质娃娃，说，这是你的。
天边放下篮子，双手在衣摆上擦了擦，她看了下纸条，还给流川，说，我不认识字。然后她摆弄了一下娃娃，用干净的眼神看着流川，这娃娃可以给我么？我的孩子什么都没有，可以么？
流川茫然的点头，一脸错愣。
天边很开心的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她说，天快黑了，你到我家去住一个晚上吧。
流川还是点了点头。天边，你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哥呢？
天边的家又破又低矮，灯光昏暗。流川看到了她的丈夫，一个很矮很黑的男人，还有她的孩子，一点也没有遗传天边的优点，也是小小的黑黑的，很难看。天边把娃娃放到孩子手里的时候，孩子笑了起来，声音沉闷难听。
流川觉得有点难过起来，原来骄傲的天边像公主一样的天边应该是和王子生活在一起的。
天边，跟我回家。
天边眨了眨眼睛，说，回去哪里？
家。
天边发出响亮的笑声，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是真的不认识你。她转身就走了，到第二天早晨流川都没有再见过他。他问她的丈夫，天边呢？她丈夫说，天边不想见你。他给流川一个小纸包，还有一张纸条，说，天边给你的。
流川低头看纸条，是天边的笔迹。哥，谢谢你找了我这么久。可是我现在很幸福。我的孩子不是最漂亮的，我的丈夫不是最高大的，可是我真的觉得我是最幸福的女人。哥，我的妈妈曾经夺走了你妈妈的幸福，可是你还是对我这么好。所以我要把完整的爸爸还给你。两个人一起就是地久天长，哥，对不起，我装作不认识你，只是为了想告诉你，我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天边，我很快乐。
流川冲着屋子喊了一声天边。他转身就走了，多年的寻找却是一场孤独的空。他一边走一边听见天边沉闷的哭泣声，直到走进了一个小镇，那哭声才听不见。

曾经骄傲的天边，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四、另一个流浪的人和樱木

樱木坐在高高的台阶，红色的头发凌乱，他唱着一首嘹亮悲伤的歌，听不清楚歌词。他冲着流川眨了眨眼睛，说，你真像只狐狸。他们打了一架，狠狠的，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伤痕。打完后，他们就并排坐在台阶上面。他说，我叫樱木。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晴子的女孩子？流川说，没。樱木说，晴子是我唯一喜欢的女孩子的的女孩子，我们一直在流浪，有一天走散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流川说，哦。他的脑子里只有他回不来的天边。
樱木拿出了一个面包，分了一半给流川。他说，狐狸，我是不是找不到晴子了？就像那些遗失的事情，再也找不回来了。
流川说，我不知道。
流川和樱木成了朋友，尽管樱木一直狐狸狐狸地叫流川，而流川也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他们每天都在小镇里打架，安静的时候就走来走去，问这里的人有没有见过晴子。流川已经不问天边了，因为她已经找到了天边，只是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农妇，在寂寞的村庄里艰难但是快乐地生活着。
天慢慢地冷了下来，一天比一天冷。流川和樱木仍然打架，穿着夏天单薄的衣服坐在台阶上或者四处询问。没几天就下大雪了，落得到处都是。可是流川一点都不冷。樱木说，狐狸你冷么？他的牙齿上下大颤，流川摇头。第四天晚上，樱木冻死了，他靠在流川的肩膀上，双手抱着双臂，已经浑身僵硬。流川说，白痴，天亮了。可是他死了，流川轻轻动了一下，樱木就向后倒下去，无声无息的，他嘴角是微笑着的，是不是在梦见晴子的时候冻死的。
流川在雪地上写字，仙道。仙道。
流川在樱木死后的三个月里面一直都待在小镇里，用冷漠的语气向他们打听晴子的消息。他们会反问，那个红头发的野蛮小子呢？流川冷冷的不去回答。其实他死了。这个和他打架，分他半个面包，寻找晴子的男孩子冻死了，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流川离开小镇的时候，有一个小孩子站在镇口悲伤的大哭着。至始至终，都没有人见过晴子，晴子也没有来过这个小镇，只是樱木死了。流川已经忘记了他们把樱木的尸体埋在哪里了。

他想，他是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五、七颗葵花种子和流川

春天变成青绿色的水落进流川漆黑的眼睛里面。他撑着仙道的伞在雨里往回流浪，他想去看看彩子的。可是sky信纸屋已经关门了，上面贴着红色的纸，本店已经转让。隔壁的中年女人告诉流川，那个叫彩子的女人突然就走了，她把店也卖掉了，是在夜里离开的，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了。
流川在彩子曾经的店面前站了很久，雨水打湿了他的球鞋。彩子说，过去的怀念没有办法实现。于是一种奇特的忧伤扬起亮白色的光线在这个城市的上空若隐若现。
彩子，再见。
在初夏的傍晚，流川回到了葵花街，仿佛回到了本来就应该回的原点。他打开天边给的小纸包，里面有七颗向日葵的种子。他抬头看着天空，像一年前一样下起了巨大的阵雨。于是他装作自己没有雨伞的样子，坐在了蓝色木门前的台阶上面躲雨。蓝色帆布包放在左边深蓝色雨伞放右边。
仙道打着蓝色的伞回来，他看着流川，停了下来。他想叫流川的名字，但是他不知道流川叫什么，只能愣在原地。流川说，我叫流川，枫。他摊开手掌，上面安静的躺着七颗干燥的种子。
我可以为你种七朵向日葵的。
仙道像一年前一样打开了蓝色木门，眼神温和并且感动，他把钥匙放到了流川的手里，交换了那七个种子，他说，我们进去吧。
流川告诉仙道彩子的故事。仙道拿出了那封信，说，彩子卖的信纸有幸福的气味。
流川又告诉仙道樱木的故事。仙道说，半个月前有个栗色头发的女孩子，经过他家门口要水和，她说她叫晴子，在寻找她失散的情人。
流川拉着仙道的手，难过地说不出话来。彩子走了。樱木死了。
你的妹妹天边呢？你找到她没有？仙道问。
流川点了点头，说，她说很幸福。
仙道说，那么你幸福么？
葵花开了，就幸福了。

寻找的人继续寻找梦想和希望，等待的人继续等待爱情和幸福。无论是行走或是站在原地的人，最后总是会有一个归宿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