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系列之寻找彼岸

作者： 三叶草，收录日期：2006-09-16，1007次阅读

流川总是反复做同样的一个梦，看不清容颜的两个人左手握着右手站在荒芜的草原上，红线纠结，系进血肉。巨大的黑鸟御风掠过，叫声嘹亮。世界陷入月牙色的光泽，最后一片黑暗。
流川是女娲神殿里的一个小神，和一个叫作彩子的女子一同掌管风雪，亲如姐弟。他们认识已经有三百年了，每一年他们都会在苍灰的天空上来回走动，于是人界大雪纷飞。彩子是一个明媚但是可怜的女子，千年之前，她深爱的人与她分开，永世都不会相遇，彩子告诉流川说，这是命运。她每一次走到北方的天空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流出眼泪。其实流川也明白，她的心已经默默哭了几百年了。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思念一个人可以千年都不更改呢？
女娲娘娘对流川说，有一天，你会明白为什么的。而女娲殿还有一个头发火红的，他的名字叫作樱木，原本是一只火猴，他总是叫流川狐狸狐狸，两个人在宁静的女娲神殿里面常常打得不可开交。他在四百年前爱上了人间的一个女子，只有在他睡梦里会叫她的名字，依稀唤作晴子。他们也没有能够在一起。
女娲说，这是天意，天的，意思。

流川在五百岁那年，因为睡得迷迷糊糊，失手打翻了玉帝的酒杯，龙颜大怒。他被贬到凡间历经轮回之哭。走的时候，彩子和樱木都去送他。流川也不说话，站在南天门回头看着两人。彩子说，小枫，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我们要一同下雪。她叹气，说，上天真是无情。樱木和流川直接打了一架，一句话也没有说。
流川看着站在远处的女娲，一身水色长裙，她神色哀伤，云雾缭绕。流川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其实这么多年为天庭做事，抵不过一杯打翻的酒。流川想，如果没有彩子，樱木还有女娲，自己一定不会回来的。毕竟这天上地下，自己只认识他们三个人。
流川说，我走了。于是头也不回地下了凡尘。

流川在北方境内不明方向地行走，空气浑浊并且压抑。他反复告诉自己，他叫流川，是一个神人。在一个瞬间，他突然难过起来，想起了彩子和樱木。
他抬头，看见梦中的那只黑色巨鸟，御风飞翔，它叫声嘹亮，掠过天际的同时，他遇见了一个男子，眼瞳明净，他说，你是谁？来我的草原干什么？
流川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片草原上面，只是并不荒芜。
他说，我叫流川，枫。
男子笑了笑，转身要走了。
流川站在原地，说，没有地方可以去。
男子回头，他想了一会儿，露出南风般温和的笑容，说，那好吧，你就留在我的草原好了。他告诉流川，他的名字叫做仙道，彰。是流川在凡尘遇见的第一个凡人，笑容好看，英气比及天人。
流川还是反复作那个凌乱的梦。他告诉过仙道，问他代表什么。仙道说，我不会解梦的。说着，黑鸟飞过草原的上空。他们用同样的姿势看着那只大鸟。也许那个梦是真的，是真的会发生的。仙道问，你能看清楚他们是谁么？流川摇了摇头，看不清楚。仙道没说话了，神色一瞬间的模糊。

仙道在草原上养了很多的牛羊，每天他们都骑着马放牧。仙道问流川，你是从那里来的？流川指了指天空，说，从那来的。仙道大笑，你是神人么？流川诚实的点头，是的。仙道笑的更厉害的，眼角都是明亮的笑纹，他说，我倒希望你宁愿是凡人。流川问，你相信我是神人？仙道不笑了，表情严肃并且温和，他说，流川说的话我全部都是相信的。
流川突然想，如果有一天他回天上去了，仙道会不会很快就忘了他。
他看了看天空，看见了彩子还有樱木，已经很多透明色的魂魄，他们朝着流川露出了微笑。彩子笑容倾城。女娲一身水色长衫，站在很远的云朵上面，只是她的神色如同流川离开的那天一样悲伤。
仙道也更着抬头，说，流川，你在看什么？
流川说，没有。
仙道也就不问他什么了，他只是一字一句地说，其实一个人守着寂寞的草原，感觉很荒芜。
于是流川问，什么是荒芜？
仙道叹了口气，就好象明明什么都有了，你却仍然觉得一无所有。他又说，流川，有一天，你是不是要走的？要回天上去的？
流川点了点头。
有一天要离开这里的，并且永远不再会回来的。
仙道很孤独地露出了微笑，他说，我以为你来了就不会走了。可是我也明白，不会有一个人永远留在一个地方的。更何况，你是神人。
流川继续看着天空，真的要回去那个单薄而又无情的最高处么？
然而那个梦境却越来越真实，有的时候流川盯着草原上的某一点看的时候，恍惚间会看见所有的草开始枯萎，两个被红线缠绕着的人面容模糊，白天或者黑夜。于是有一种不明形状的忧惧渐渐变成黑气笼罩在半空，挥之，不去。只是令流川无法理解的是，这种由于在牵住仙道温和干燥的左手时，非但没有平息下来，反而更加地深刻了。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草原在一夜之间开满了纯白色微笑的花朵，很大一片很大一片没有规则地连在一起。仙道说，这是一年中最美丽的风景。所以流川也很用心地跟着他看，可是巨大的草原在瞬间变成了他眼中的坟地，白色的花朵葬送所有美好的生命。
流川有些慌乱地拉住了仙道的手。
仙道说，怎么了？
流川说，怕见不到你了。
仙道又说，流川，你，要走了吗？到离开的时候了吗？
流川突然就静默下来了，侧脸冷漠。
他害怕的是，有一天不得不离开仙道，而他也有一种奇特的预感，那天的离开会是因为仙道。
仙道见他不回答，不禁神色迷茫，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是要走了吗？
流川看着仙道的眼睛，说，我不知道。
仙道却仿佛随着停止的时间一样静止下来了，眼神温和，良久，他说，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们在开满白花的草原上拥抱亲吻彼此。梦境中的两个人站在遥远的天边，右边的人抬起了头，依然模糊可是流川去看出其中的狰狞和憎恨。他突然又有了神人的预感，有一天仙道会因为什么原因而离开。一种没有办法描述的忧伤变成亮白的光在眉心左右腰花，最终变成看不见的眼泪，流进了血液里，流出传遍全身的疼痛。

在某一个有风的傍晚，夕阳的光辉像鲜血涂满天空。仙道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个女子，穿着孝服，面容柔和如同一朵失却的花。流川看着仙道，用眼睛问她是谁？女子开始说话，声音婉转，她笑了一下，说，我叫莲花。她左边的眼角下面有一颗妖娆的痔。仙道在流川耳边说，流川，莲花是在市集上卖身葬父，我见他可怜，就带她回来了。流川说，跟我没有关系。转身，头也不会的离开了。黑色的头发在风里划出一道尖锐的伤口。
莲花在第三天夜里对流川说，我可以爱仙道吗？
流川说，不可以。眼神里面隐约透出了冷光。
莲花笑容如妖，她说，你与仙道都是男子，本来就有很大的距离。还有，你说不可以，是在害怕么？你害怕仙道会和我在一起吗？
流川不再回答她的话了。事实上，他确实是害怕着的。在这个凡尘里面，他谁都没有。他只是希望在他回去天上之前，仙道会和自己不离不弃，那么至少在以后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里，他至少有一个人可以去怀念的。像彩子和樱木一样。流川也知道，他和仙道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就像女娲娘娘说的，这是天意，天的，意思。
莲花见流川沉默着，突然就拿出了一把匕首。在流川还没反映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鲜血从伤口寂寞的流出来，颜色鲜艳。她把匕首扔在了流川的面前，脸上带着高深的笑容。直到流川看到了仙道，他才明白这个女人的意图。
他看着仙道一下子哭着跑过去，抱，住了仙道，他说，仙道，仙道，彰。他要杀我。
仙道看着流川。流川看着仙道。
流川说，所以，你相信她？
仙道说，莲花他已经很可怜了。流川，为什么要这样？
流川想说，我没有空和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但是他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明白，他们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这样一场闹剧，仙道选择义无返顾的相信。相信莲花拙劣的谎言和虚假的眼泪。
仙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莲花却一脸无辜，她说，仙道，你不要责怪他。
流川回过身去。这就是凡世和俗人。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像多年前一样的漆黑，星带明亮。

流川是唯一不会流泪的神人。所以悲伤的时候，连哭泣的权利都没有。只有默默的离开。默，默的。

这一晚的梦特别清晰，那两个人就是仙道和莲花。十指相扣，红线纠结。草原开始一片一片荒芜，巨大的黑鸟御风掠过，温柔在天空刻画出淋漓的伤口。世界陷入月牙色的光泽，最后一片黑暗。
流川想起仙道的眼神，心脏竟然一下一下地疼痛起来。左右握住右手，坚硬的指骨在月光下泛白。他想起了彩子每年站在北方的天空上都会静默的流出眼泪，也想起了每次樱木说晴子的时候落拓的眼神。突然觉得皮肤仿佛被一层一层的剥蚀下来，只留下了弱不禁风的骨架独自一人承受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慌。
天刚刚微亮，原本嗜睡的流川就起来了，他一个人站在晨色苍茫的草原上，视线辽阔但是冰冷。莲花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他的旁边，她说，你看到了么？其实你们的感情很脆弱，只需要一刀，就可以割断所有的希望。
流川说，为什么？
莲花神色难得温柔，她说，我只是想要得到幸福，可是幸福是要有牺牲才能换来的。所以，被牺牲的是你，换来我和仙道的幸福。这也是很无奈的，我和你不可能同时拥有仙道，可惜你不明白什么叫做不择手段，因此你注定是要被牺牲的。你不能怪我，这是命。
流川沉默着。无论遇上什么事情，总会归结到命，什么是命？相爱或者憎恨，相遇或者分离，其实不都是人自己在做的，为什么要说是命？
莲花笑了起来，笑声一直浮在半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你都将要失去仙道的。还有，我讨厌所有高高在上的神人。她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流川看着她的背影，他知道，他，将，不，会，再，有，仙，道，了。

仙道看着一眼流川，眼神陌生，他走到了莲花的身边，神色又如南风般熟悉的温柔起来，说，伤口还疼么？莲花摇了摇头，说，上了药之后就不疼了。
至始至终，流川都像一个外人一样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仙道再也不会相信他了吧，再也不会说，我们再一起吧这样的话了吧。为什么事情演变成了这样进退无路的局面了呢？流川不懂。现在的他只是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莲花去休息之后，流川沉默而又坚定地看着仙道。
仙道说，我以为你是一个善良的神人，可是没有想到你会伤害一个女子。还有，你终是要离开我的。
流川的眼前只有浓的化不开的悲哀。他说，我是要走的。
仙道又说，如果以后我和莲花一起了，你会恨我么？
流川说，不会的。
有些时候，恨不恨都无所谓了。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们之间会一这样的不信任而结束。只是仙道，现在还不到我走的时候，到了那一天，我会离开的。流川这样想，眼神一寸寸地冰冷下来。
其实流川是多么地想和仙道白头，偕老。
但是，但是他是永远都不会老去的，所以从一开始，他自己也知道，他和仙道就没有结局了。

流川以一种不变的姿势仰望天空。苍灰。还有彩子和樱木。流川固执的抿着嘴不再开口说话，他想回去天上了。彩子和樱木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流川。流川很怀念以前天上的日子，尽管也很孤独，但至少还有人的。现在的他，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那个梦只是反复的提醒流川，仙道和莲花是被红线牵住的两个人。他们是永远都可以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的。而巨大的黑鸟就真实的落在了他的面前。其实流川知道这只鸟是谁，曾经他对彩子说过这个梦，是彩子告诉他的。那只黑鸟是三足乌，被上古英雄后羿射下来的，住在太阳里面死去的神鸟。
三足乌的羽毛笼罩着炽热的光，它说，莲花会死在你的手里。
流川说，什么？
它说，我一直在你的梦里飞翔，你梦到的是仙道和莲花成亲的场景，而在那片你看不见的黑暗里面，你杀死了新娘莲花。
流川摇了摇头，说，不可能。却听背后传来女娲娘娘的声音，她说，这是真的，枫。莲花她是妖，她吸取了九百个凡人的生命才可为人。他媚惑了仙道，所以仙道才会对你冷漠，你不能怪他，毕竟仙道也只是一个凡人。玉帝说了，只要你除了莲花，就可以将功抵过，免受轮回之苦，重返天庭。
流川无力地蹲了下去。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带走仙道所有的幸福。
女娲娘娘说，枫，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世间的事情冥冥之中是注定好的。就像彩和宫城永世不可相见，樱木和晴子也不可以相守到老。
流川颓漠地低下头，这是命么？

仙道和莲花十五天后成亲。那一天，一下子聚集了很多不曾谋面的人来道喜。莲花穿着大红色的喜袍对着镜子梳妆。流川走到了她的身边，她笑容妖娆，她说，看吧，最后和他一起的人是我，你永远都不可能为他穿上喜袍。而流川手里的除魔剑却已经刺进了她的身体，鲜血剑在他的身上，散发莲花的香味。她的表情永远定格，倒在了血泊里面，有九百个透明的魂魄一起朝着天空飞去。
流川走了出去，然后身体向上飞去，朝着天空的方向。他知道，他很快就要回去那个无情而又单薄的高处了。
莲花说，幸福是要有牺牲才换来的。前因后果，来来回回，流川终于相信，世界上的事情，命中，注定。而最后，被葬送和牺牲的只有仙道一个人。
流川回到了女娲殿。他找樱木狠狠地打了一架，鲜血流了出来，却不疼了。
他看见在凡间的仙道，他看到莲花的尸体变成了一朵真正的莲花，终于从妖力中清醒过来。
流川看着他在巨大的草原上面四处奔跑，口里叫着流川两个字。神色慌张如同寂寞的孩童。他一遍一遍地跑来跑去，整个草原仿佛真的开始荒芜起来。仙道开始哭泣，朝着天空绝望的哭泣，流川一扬手，白雪猛烈的降落下去。仙道闻到了雪里有流川的气味，他的眼泪落的更厉害的，他问，为什么为什么。女娲跟着白雪降落在他的面前，说，这是天意，天的，意思。女娲娘娘说着，眼角也落下眼泪来。她说，孩子，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即使以后都不可以再和枫一起。当你看到雪落下来的时候，你要知道，这其实是枫的眼泪。她抬头看着灰白的天空，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
这真的是命运么？残忍的割据着幸福。

每一年流川还是和彩子在天空走动，人间大雪纷飞。仙道是在一个冬天安静的死去的，流川落了一场特别大特别大的雪，将仙道细心的埋葬在里面，这样就好象是自己拥抱着他一样。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别无选择的，无论是人或者是神，都是别无选择的。因为路是这样的，我们不得不放弃一些人伤害一些人，而所有看似美好的幸福都是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之上的。看似灯火辉煌的世界还是存在着很多看不见的悲伤和罪恶，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突兀散发腐尸般令人不悦的气息。
其实流川在见到仙道的时候就想和他说，仙道，你是我寻找的彼岸。
只是他没有说。有的时候，所谓的彼岸，看来是很近很近的，可是确实是永远的到不了的。
而所说的现实，就是眼睁睁的看着某些事情天翻地覆的面目全非，却无能为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