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lls
作者: 爱文,收录日期:2007-11-28,1057次阅读
I hope my smile can distract youI hope my fists can fight for two
So it never has to show
And you'll never know
I hope my love can blind you
I hope my arms can bind you
So you’ll never have to see
What we've grown to be
One may think we're alright
But we need pills to sleep at night
We need lies to make it through the day
We're not ok
One may think we're doing fine
But if I had to lay it on the line
We're losing ground with every passing day
We're not ok
But that's one thing I would never
One thing I would never
That's one thing I would never
Say to you
烟花节,一年一度,并不陌生。盛放,消失。璀璨,死亡。明亮的光芒,短暂的重生。携带着悲哀,在黑暗中尽情绽放。象征无明的美丽与死亡,却只有短短一瞬。余下的,只有挥之不去的寂寞。
他仍旧站在窗前,房间里只有他一个,没有其他声响。不同于平常,他没有打开音响,只是沉默着,梗着脖子看漫天烟花。
不说话,只沉默。孤独之中依稀看见,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孤独的境况之下,这也算不上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对他来说,笑容只是习惯,不代表任何情绪。所以即便是在悲伤困苦,他的表像依然能够如同阳光。只是这光只停留在他的皮相,浅浅一层。他的心中,早已经冰晶剔透。
记忆,流年,已让他苦不堪言。
已经接近一个小时,他一动不动杵在窗前。脖子已经酸痛他也不管,只是静静的,抬眼祭奠。
终于结束。他歪着脖子走进客厅。月光趁着黑暗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柔和,淡然。记忆的创口,平静的伤痕。
他揭起电话,按下一串数字。窗外悉悉索索的声音,夹着风的抚摸,大片樱花的清香,包裹住他的皮肤。
流川,是我。烟花节了,希望你也看得见。
电话里面只有忙音,他像是没有听见。他闭上眼睛,左手抬起来,抚上冰凉的墙壁。
十七岁。
那时,他只有十七岁。
他放下电话,把自己甩到床上。黑暗的天花板,看不见任何幻影。少年如星的光芒,早已经被岁月的长河碾碎,抛进灰尘之中。
捞过被子,捂过头顶。他把身体蜷起来,形成一个婴儿的姿态。
算不清有多少年,他独自生活。一成不变的房间布置,干净清冷,没有多余摆设。他知道,他喜欢蓝色,无尽的蓝色,天空与大海,在雨天丧失掉的纯净,他眉眼之间,归属的颜色。
在高中做篮球教练,没有田岗的严厉,但也不怎么放松。天天看着这些十七岁左右的少年,总觉得,他们身上缺少了什么。
行走在上下班的途中,时间像是嘈杂的盒子,他被关押其间,没有商量的余地。越是年长,越是明白岁月控制之下的无可奈何。只是偶尔,在这座没有蓝色的城市之中,仅有的雨过天晴,会显出的一霎那,蓝丝绒般的世界当中,他会想起十几年前的事情。
那是蓝色,广阔无边的蓝色,所能够唤起的,所有记忆。
那一年,他十七岁。
永远永远回不去的,十七岁。
一进门,首先对上的就是一双沉默清亮的眼睛。于是不由自主的微笑。流川是你呀,凑巧凑巧!
不出意料没有回答。他径自放下旅行包,看见上铺扔着少年的衣服,知道他把下铺留给自己。
笑了笑,抽出毛巾转过身,却看见少年脖子上挂着毛巾手里拿着洗发露香皂做出和他同样的姿式。
他怔了怔,往后退了一步。你先吧。
少年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竟然转身把东西扔到桌子上,往地板上一坐,打开电视。
真是固执。他无奈。微笑着走进浴室,故意在关门之前对他喊,别说我没照顾你啊,是你自己不领情,小子!
回答他的是一个篮球,准确地帮他把门关上。
笑了笑,打开水笼头,温热的水流下来,包裹住他风尘仆仆的身体。
篮球,集训,无休无止的夏天。在那个时候,好像世界都是蓝色的。少年喜欢各式各样的蓝色,练习的时候也总是穿一件浅蓝色的运动背心。他喜欢白色的篮球鞋,加上蓝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让整个人看起来干净纯澈。
少年下颌尖细,头发柔软,皮肤白皙,身材修长,外表是完美无缺的。然而脾气却与外表差了十万八千里。沉默,嘴叼,倔强,意气用事,烂脾气。很容易将对方惹火,却从来不会主动和解。
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这么能打架,估计从小就惹事不断,又不愿解释,只有以打架交流感情。但是从来跟他打不起来。所谓一物降一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他倒也不是脾气好,只是不跟他较真。大多数时候笑得人畜无害,任少年怎么独断专行,都笑容满面。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之中,究竟有多少宠溺的成分。
除了篮球,没有别的。少年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除了篮球就是睡觉,要不然就是电视。几乎没有娱乐活动,也懒得与人交际。或许在他的世界里面,篮球就是最大的快乐,只要有了篮球,其他都不需要。
当然,也包括爱情。
至少,在烟花节之前的日子里,他是这么想的。
清楚地记得,一生都不会忘记,却也不想提起的,十七岁的烟花节。盛放是毁灭。下坠是新生。队友都蔑视门禁,争先恐后的跑出去娱乐,只有流川兴趣缺缺,宁愿在宿舍睡觉。
或许,他与少年本质上是一样的。虽然他没有对于篮球的执著,但是有着对日常事务的淡漠。他的微笑,只是一个惯常的姿态,一种从小养成的习惯,与他真正的情绪,并无太大关系。
所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绚烂热情的烟花节,他同样是不怎么感兴趣的。
理所当然的,留在宿舍里面,陪着少年,继续掩饰自己已然明了的情意,嘻皮笑脸的没话找话。
少年瞥他一眼,一句话,堵得他无处可逃。
又没别人,你装什么。
顿时沉默,不知如何是好。面具被活生生摘去,不留一丝余地。
他坐回自己的角落,生平第一次,敛起了笑容。
少年看他一眼,破天荒没有打瞌睡。站起来走到电视柜前,噼哩啪啦的左右翻腾。就在他猜测认为以及暗自在心里确定少年是看柜子不顺眼所以在进行拆除的时候,少年晃了晃手里的一大堆录影带。
原来还有这一手。不知道有没有带颜色的?
少年懒得理他,挑了挑,把其中一盘塞进机器。
雪白的屏幕,录像带不太好的音质,女孩稍带羞怯的悲伤。情书。死亡。爱人。被爱。呼喊。逃离。哭泣。回归。
他至今还能记起,记起电影之中的每一个镜头。少女羞涩的笑容。少年羞涩的爱情。选择恶作剧的方式。沉默固执。一份被时光珍惜,被死亡静止的爱情,在两位面容相似的少女手中,以一种温柔的姿式,剥离开表面的故作迷离。
原来,固执的最深之处,只是借阅卡背面,一幅羞涩的画像。
原来,沉默的最深之处,只是尘封已久的,一份深藏的爱恋。
影像不停息。所有的片子,老式机器发出的沙沙声。阿甘快跑。快跑。生活就像一颗巧克力糖。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的滋味是什么。两杆老烟枪。My way。偷自行车的人。安娜玛德莲娜。终有一天找到你。花与爱丽丝。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太一。小伙子比利。少年有些发蓝的眼睛。啤酒,屏幕,淡淡的月光,满世界的烟花……
他终于熬不住,睡死过去。做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梦,醒来发现,少年坐在近旁,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脸庞。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是痛的。在这种亮如星辰的注视之下,一种被次刺穿的痛苦,瞬间环绕了他的全身。
他伸出手去拽过少年的脖颈,似乎要将他整个人揉进自己体内。嘴里都是血腥的味道,脑子停顿,只有瞬间的痛感,支配着他全部的欲望。
少年的面容被微微发出蓝光的屏幕印着,柔和青涩。白皙的皮肤,被酒精刺激着,渗出淡淡红晕。少年的目光迷茫,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轻缓的呼吸,如同一只黑猫的魅惑气息。少年薄薄的嘴唇微张着,有些惊诧的样子。冰凉的指尖抵住他的胸膛,欲拒还迎。
一瞬间,理智灰飞烟灭。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眼前手中,空茫一片。漫天星火盛放毁灭,屏幕之中微微蓝光,劣质影响滋滋啦啦,月光细腻洁白,少年柔软皮肤,他的身体,空落落的年轻皮囊。右手抚上去,微微有水气,柔滑温暖,兽的气息。
少年没有声音,那痛楚是不能够忍受的。少年没有发出声音。用来回应痛楚的,只是一下又一下急促的呼吸。眼睛看向别处,掩饰不住的耻辱。
他抓住他的手,他挣开。再抓住,又挣开。只是一场较量,究竟感情自尊孰输孰赢。最终他放弃了,他的右手,紧紧压住少年的左手。
他拥抱他,却不觉得是什么快乐的事情。真正的快乐不会带来痛苦。
至少,不会如此令人难过。
他睡过去,并不是他自主的意愿。他希望自己是清醒的。房子里面乌黑一片,他盲目的睁着眼睛,脑中稍有眩晕,已经不再想找人诉说。
他伸展身体,两腿绷直,长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样可以防止抽搐。
深呼吸。In the deep。再一次深呼吸。深深深蓝。那个颜色,少年头发的颜色。沉默着,直视的目光。痛苦的喘息。不愿认输。
他闭上眼睛,十指交叉,睡昏过去。
十七岁的烟花节,他一生不愿再度提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只知道紧紧箍住少年的身体。他似乎在流血,被异物撕裂的身体。可是他没有反抗,他没有说不允许,他什么都没有说不是吗。
怪异渗透着温馨,这拥抱,并不是很温暖。
就连伤害,也被他的沉默悉数掩盖。
十七岁的他醒过来,似乎预见了三十岁的天空。漫天大雨,云层乌黑。脑子罢工一秒钟,随后想起少年,但是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少年早已经不知踪影。
他没有去拉窗帘,闭上眼睛呆滞半分钟。他在想究竟是何年何月。他伸出手摸到自己硬梆梆的头发,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的,扰得他心烦。
两分钟后他终于坐起来,捞出衣服穿上。宿舍里出奇安静。某种缺少人气的安静。由此他知道,流川不在房间里。
像是一场梦,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站起来,忽略肩头的血痕,走进浴室。
他听着雨一直下到傍晚,从浴室出来之后他就没有从床上起来过。中途他睡过去两回,做了同一个梦,梦见同一个人。醒来的时候总是在算计究竟是何年何月。其实他很明白,自己是在等少年回来。
一直等到天色漆黑,终于等到熟悉的脚步声。他从床上爬起来,却因为眩晕栽倒在地板上。这是一个很尴尬的场景。他抚摸着自己被撞痛的头部,流川一身湿淋淋的打开门站在入口处。
少年很快转开脸,像是不想看见他。他撑着胳膊从地上站起来,奇迹般的冲到少年面前,粗鲁的用手覆上他的前额。
在少年将他的手拍开之前他已经试出温度,还好没有发烧。少年顶着一头滴水黑发撞进浴室,由此他只听得见温暖的哗哗水声。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少年消失于视线之中的时候一并散去,他再次被眩晕攫住,颓然坐到地板上。
整整一天,他担心了整整一天。他坐在地板上,听着走道里喧闹的声音,终于意识到不可忽略的饥饿之感。
他勉强站起来,敲了敲浴室的木门。他说流川,想吃些什么?
……中华凉面。
不行,太冷了吃这个肚子不好受,我给你带些热的回来吧!
……那你还问我干嘛。
脸一烧,一天的阴霾一扫而光。本想浪漫一些的,本想找些话题去掩盖,去擦拭。可是少年却替他做了,平平常常波澜不惊忽略掉所有伤痛。
他挂上惯常的虚假微笑,毫不明白自己的装束有多么邋遢。一贯优雅似神的仙道彰盯着一头乱发挂着一间皱巴巴的上衣走出宿舍楼门,忽略掉周围惊异的眼神,沿着湿漉漉的街边荡过去,走进熟得不能再熟的拉面店。
拉面青年回来的时候刚好有星星探出头来。遇见无数球友打过无数招呼之后终于顺利到达房间。那位白皙少年已经不出所料的窝在下铺睡着,电视里面嘈杂的放着coldplay演唱会。
他走过去把电视关了,少年却因此醒来。他对睡眼惺忪的少年笑笑,翻出碗筷把拉面弄好,热气腾腾的,顿时有了些许幸福的味道。
少年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盯着食物发了会儿呆。直到他把筷子亮到少年眉毛跟前,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过近。
有些不愿提起的记忆,让少年直觉性的接了筷子,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瞬间的尴尬,他知道,自己被他的动作刺痛。但是并不碍他如惯常摆出一副笑脸,把面端给他,两个人坐到地板上,用唯一的矮桌吞下了热气腾腾的食物。
少年又把电视打开,换到体育台,羽毛球比赛,他们都不看,但也没有人去关。
至少,太安静了会很尴尬。
他看看少年的表情,他知道,他准备忽略掉昨晚的一切。
没关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也不愿提起,不是吗。一个男人的拥抱,太不近情理。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所遭受到的唯一结局,不过也就是被抛弃,被杀掉,被完全消灭。
少年吃完之后就开始鸡啄米。他笑笑,对他说流川,上床睡吧,明天估计就要开练了。
少年看看碗,又看了看他,最终屈服于睡眠,爬上上铺用被子蒙着头,没了声音。
他看看他,用遥控把电视声音关小,收了碗关了灯走进水房。
洗了碗他进了浴室洗自己,发现有点撑着。洗完之后轻轻走出来躺到床上,电视屏幕花花绿绿的,他完全没有在意。
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都如此平静。他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床板,一直看一直看。也许是白天睡多了,他现在毫无睡意。
躺了一天,身体有些难受,所以他翻过来覆过去的,找不到什么舒服的姿势。
就在他小心翼翼的翻到第十个圈的时候,尖下颌的室友火大的从上铺爬下来,在桌子上稀里哗啦翻出几罐啤酒扔到他床上,说快喝再睡不着我灌死你。
月光打在他的脸颊上,淡淡地多么美好。他睁着眼睛,双眼皮不想平常那么显眼,朦朦胧胧的,又像是要看进他最深的地方。
他二话不说拉开一灌一饮而尽。就在要开第二罐的时候少年一把夺过去灌进自己胃里,之后气呼呼的爬上上铺,床晃了几下随即陷入安静当中。
一罐啤酒治好了他的失眠。他闭上眼睛,陷入梦乡。
早上醒来,雨声不停,整个房间黑蒙蒙一片。他四处搜索终于摸出表来看,已经八点四十,因为天阴得厉害,没有光线能够渗透进狭小的两人宿舍。
流川还在上面躺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不用去看就知道他还在睡着。
就在他想悄悄起来不吵醒上铺的时候敲门声响起如地动山摇。他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走去开门,却只听见樱木在外面喊死狐狸臭仙道快起来,大场地集训九点集合!说完就蹬蹬的跑掉了,如此看来根本用不着跑去给他开门。
流川哼了一声,声音大不大不小。白痴,一大早就来发疯。
他回头看了看一脸起床气支楞着胳膊坐起来的狐狸小孩,松开门把冲他微微一笑。快起来吧,只剩二十分钟了。
少年迷迷糊糊看他一眼没说话,楞过一秒钟顶着乱翘的刘海翻身下床,拽下毛巾先他一步冲进浴室。一系列动作快得像台风过境,刮得他寸甲不留。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少年白皙的脖颈,一个喂字硬是活生生吞进肚里,颓然笑了笑,闭上眼睛轻轻靠在了门板上。
五分钟后少年打开门冲出来,看看他,眼神一偏,迈开脚步脱掉上衣拽出运动衫。他只看见美好的皮肤一闪而过,随即掩盖在蓝色的布料下面。
少年转过脸看他的时候脸上还有头发渗下来的晶莹水滴,稍带磁性的声音非常沉稳。
你还剩五分钟。
于是他终于回过神来以光速冲进浴室,洗漱共来手脚并用。头发就不管了,乱就乱去吧。完毕妥当之后他冲出来速度很展的换好衣服拿上伞冲出门口,却看见少年斜斜的站在门边。蓝色,满世界的蓝色。修长,安静,冰晶般闪耀,内敛,且名贵。
听见动静黑色刘海下的狭长眼睛朝他偏了偏,抬起脚伸出腿走下楼去。
他跟上去,不知为什么,心情一片大好。
走到楼口他发现雨很大,发现了这个事实之后他有些沮丧。因为他明白了少年斜斜的靠在门边并不是在等他而是在等唯一的一把伞。如果狐狸小孩自己记得带伞的话,是决不会等他仙道彰的。
想到这里他愤然靠近流川。狐狸怪怪的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他愤愤的看回去,雨太大挤紧点淋不上。
少年身上独有的气息。淡淡的洗衣剂,青草,蓝色。少年纯黑的头发,柔软的搭在眉毛前面,说不出的美好。
他没有再说话。两个人的体温,对付寒冷的风雨天气,刚刚够用。
一路走到球馆门口,裤管都湿透了。樱木站在罚球线上扭头看见他们,孩子气的瞥一眼哼一声,装作没看见。
狐狸也是一声冷哼,和红头青年一样撇开脸,一幅眼不见为净的表情。
他看着少年脸上表情的变化,忽然觉得下雨也没什么不好。
这种对于雨的好感,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今天的仙道彰,不过是一个惯常微笑的沉默者。每天看着自己假想之中的十七岁们四处打球,自己宁可不碰不想不沾不记。篮球有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个消遣。我不碰它,照样过活。
篮球只是副业,他想起过曾经对少年的回答,没有想到现在走上了田岗安西们的路途。
曾经他是这么想的。曾经他认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事情热爱到执着。他也试着让自己转换角色,去攻读建筑科,去研习电力工程。最终,让时间带着生命绕了好大一圈,才发现少年在十几年前就已经验证过得的真理。
而当他最终认识到自己的执著,却已是人去楼空。
少年的影像早已消失,黑暗的时光长廊之中,已触不到他的气息。
他熄了烟,苦笑半秒,蒙头钻进回忆之中。
没关系的,假期马上来临。我又可以离开这里,去新的地方。
流川,这已经是,第十五年。
那些神奈川的傍晚海边,我已经忘记了。
流川,我真的,都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
合宿的日子对他来说是幸福的,这种说法也不尽然。因为懒散惯了的钓鱼青年不得不每天面对某只面瘫狐狸的挑战,并且毫不留下半丝拒绝余地。他并不是不想与流川打球,而是不想让两个人每天都要躺在地板上体力透支。所以在如此持续七天之后,少年再次来到某仙面前时,某仙忽然弃篮球于地板,心一横要与小孩的怨念抗争到底。
流川,篮球对我来说只是副业,我不想这么拼命。
直到今天仙道还能记起他的表情。那是少年第一次面露嫌恶。
转身就要走。他急了,一把拽住少年的衣摆。不会生气了吧?开个玩笑嘛当什么真!
少年的眼睛,亮如星辰般闪着火光。你说过真话吗?
所以才是玩笑话吗,一对一这次我要求你,怎么样?
千万不要再露出那种表情。流川,千万不要再那样看我。
对峙一分又三十九秒钟,有十五个球友接连打量过来,樱木晃过来挑衅狐狸未果,悻悻走开。教练朝这边喊不要闹事流川枫,还有你仙道彰要让着小辈!
一分又三十九秒钟。盯着他的脸看了一分又三十九秒钟。根根睫毛又长又黑。白皙肤色稀薄嘴唇。尖细下颌狭长双眼。
仿佛一辈子,都已经用尽了。
你捡球,一对一。
说完少年径自走开,他慌张跑去捡球,自己觉得脸上烫得要渗出血来。
那个形象,让他永生难忘。
妥协的结果就是阵亡,他仙道彰完全虚脱,趴在木地板上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少年也好不到哪去,唯一不同就是狐狸脸朝上呈大字形自己晾在地板上。
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当中,传来清亮清亮的声音。
喂,你到底真的假的?
心脏砰的一声,像是要爆开。
流川我……
我是说篮球。
……
究竟真的假的?
……篮球只是副业,真话。
……
没有再传来问话,没有再传来回答。半晌黑头发的少年坐起来喝下一大口水,喘着休息两秒,终于挣扎着站起来,尽最大努力走出球馆。
他闭上眼睛,把脸越发埋进臂间。球馆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阵阵凉风钻进偌大的练习场。他一个人佝偻着身体,面朝地板双手埋进发间,丧失语言。
持续十分钟,终于稍微缓过来。他站起来脱掉上衣摔在地板上,整个人因为缺水虚脱又倒在地板上。他够过水瓶子大口喝下,站起来光着肩膀走出球馆。
在那个晚上看到他的人都没有过多注意他。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仙道彰。
他最后几乎是用跑的。他的心里面简直要爆裂开什么都不复存在。只是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少年昏昏欲睡的守在一份特大号套餐旁边,迷迷糊糊望向他的时候,他再度放弃掉所有的念头。
他终于明白,不能够离开他。哪怕销毁掉所有感情,也不愿离开他。
这是我的中间值,流川。忽略掉我的感情,成全掉你的执念,我们从此只是普通朋友。
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只不过是一颗桔色篮球,你大可以忘掉不愿记得的事情。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当作那只是一场烟花,盛放过,然后干干净净的消失掉,完全不留下一丝痕迹。
少年迷糊的眼睛逐渐亮起来,盯着他光着上身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站在门边。
对视三秒钟,他摆出最熟悉的笑容,嘴角扯的僵了,自嘲的低下头去。
已经没有力气了,整个人将要倒下去的时候,流川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
他没有再去看少年的眼睛,他只觉得很累,缺乏水分和食物,被冷风吹过的身体,僵在嘴角的笑容。他面朝地板,貌似哭泣。
所以他错过了流川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哀,只抓住了那只白皙有力的臂膀。
流川扔给他一件上衣,大风刮开了窗户,看样子又要下雨。流川走去关窗,他随着少年的走动盯住清瘦的背影,在少年转身看他之前用套头衫挡住视线。
有些不搭,仙道彰不是流川枫不适合穿连帽衫。无所谓。事到如今形象已经不复存在,先填饱肚子吧。
桌子上只有一份套餐,他先灌下一杯水然后咳着问流川你吃过了?
恩。黑头发的少年说着去开电视,折回来坐在下铺胳膊扣着膝盖。
像个小孩子。他微笑着,没有再去说话。电视里面转播球赛,两个人看得目不转睛。某仙抱着饭盒狼吞虎咽,眼睛却和少年一样粘在电视上。
所谓幸福,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以为它仅仅是平淡生活。
吃罢喝净乖乖青年某仙自动收拾了桌子,走动之中身上流川的衣服散发出淡淡香气,只是洗衣剂的味道,却让他觉得无比温暖。
外面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伞还在馆里扔着,连同自己的上衣。他抬眼看了看满天乌云,明天说不定还是继续下。
他又看了看紧盯电视的白皙少年,一闪一闪的广告蓝光打在他的身上,愈发的沉默。
他脱下连帽衫翻出一件自己的衣服穿上,眼睛稍稍偏向少年,并没有聚焦。
我去体育馆把衣服拿回来。
说完他快步转身要去开门,背后却传来清冷沉静的声音。
等等,我也出去。
他回头看他,你出去干什么?没有伞还刮风,会感冒的。
……买饮料。
他偏头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少年。某狐已经开始穿鞋。
你要什么?我帮你带回来就行。
少年看看他,转身走出房门,一分钟后斜对面宿舍一阵鸡飞狗跳,某红头的声音传遍走廊,一阵翻箱倒柜之后,他听见猴子喊着你要敢不还我跟你没完。两分钟后少年再度出现在门边,不同的是手里多了一把又红又大的旧雨伞。
拿去,回来直接扔给白痴。
白皙修长的手指,衬着褪色的红,说不出的好看。
他自己笑了笑接过来,你就非要去找樱木借。
不然找谁?你的又没拿回来。
终于抬头正视了他的眼睛,小孩子固执清亮。于是生平第一次没有忍住,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手被拍掉,暗自心情大好,穿上鞋子拿着伞出了门。没有再问他要喝什么,自己决定去买牛奶给他。既然是小孩子,就应该喝些有营养没坏处的。
大风大雨的,红头的雨伞虽然不中看但倒挺中用。他摸了摸鼻子,错过几个小水洼,加快脚步朝体育馆走过去。
有几个孩子在打球,他的雨伞和衣服都被放在篮架底下。看见他来了都要他留下来打一场,他边拿衣服边打着哈哈,一脸无害笑容找了几个不成理由的理由,撑开破伞又走出球馆。
再走去便利店。这时候雨却忽然停了,大风继续着,云层却渐渐散去了。
此情此景只让他无比沮丧。他只是想拿回伞好明天与流川一道出门,两个人挤在一块走去球馆。现在可好,根本用不上了。
他悻悻的收了红伞,有些垂头丧气的走进店门。只一瞬间,笑容就又回到脸上。
老板,大瓶装鲜奶一份!
走出店门的时候,天气竟然已经有转晴的趋势。他抱着一大瓶牛奶、两把雨伞、一件上衣,慢吞吞走在路上。风还在刮着,蓝天却已经依稀可见。
他很喜欢这个程度的蓝色,以及清凉懒散的微风。没有见到多少阳光,却还是能够感觉到温暖。
一切都会过去的,什么都会变得不再重要。
他抬头看着渐渐晴起来的天空。从云层之中渗出的点点阳光如同钻石,照得满世界都是亮光。绿树晶莹,他却想起了他的眼睛。
看来,忘却暂时不能做到。
于是他加快脚步,要快些回到他的身边。
集训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依旧每天早起训练吃饭休息对抗休息吃饭,之后接受小孩不到累死不罢休的魔鬼式一对一。天气却一直晴朗着,蓝得甚至接近于某种疾病。
还是每天故意买一大瓶牛奶撇给小孩。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想起第一次扔给他的时候,不出所料接过杀气腾腾的眼神。
明显是在害羞吗。他在心里暗笑,表面却装得一本正经。
喂,这是牛奶不是毒药,我还挑了最最新鲜的,你不是要喝的东西,牛奶最好不过!
不喝。
喂喂这可是我顶着风冒着雨带回来的,你怎么能不喝?
……
装作一脸无辜,小孩的表情看似动摇了。他却在心里乐得前仰后合,表面却还是像只小猫。
再接再厉。
那我给你打开咯,这东西容易过期,现在就喝掉吧!
说着就把盖子扭开递到小孩脸上。别扭的表情说不出的可爱。他发自内心微笑,正对着少年的眼睛。
最终还是小孩脸皮薄抵不住他仙大叔的赖皮攻势,皱着眉头接过来喝掉半瓶。完了皱着眉头擦擦嘴角把剩下的递回来。
你喝。
轮到他不知所措。不是因为牛奶的关系,而是因为少年的嘴角。
接过来,还有他的味道。毫不犹豫,放进唇间。清冷清冷的,如同水晶。
少年早已经转身爬床,只有他抱着少年喝过的牛奶瓶子,表情幸福得像个孩子。
转眼集训就要结束,意味着各自回到自己的领域,互不相干。
只是那个夜晚,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再度提起。
他想让天空下点小雨,制造些适时的伤感也好。可惜天空晴朗得如同盛夏,找不到一丝丝离愁别绪。
最后一天了,总结陈词,大伙好聚好散。只在上午打了一场友谊赛,下午各自收拾东西,明天各奔东西。
他没有和流川对抗。小孩一上场他就故意喊暂停让自己换下去。不出所料小孩瞪他一眼,他装作没看见。
实在没有心情打这最后一场。也没有留下来观战,草草回了宿舍。
收拾东西,却怎么收也没心情,越整越乱,最后干脆脸朝下趴死在床上,大脑空空,一动不动。
就这么趴着一个小时他听见流川回来的声音。听见了,也感觉到了,但是不想动。
他趴在床上装死人,流川站在原地没动静。
很尴尬。
看谁先忍不住。
不出所料朝天发青年一翻身坐起来正对着沉默的小孩。看了看,又偏过眼神,把心虚完全暴露出来。
走吧。少年开口说。
干吗?有些哀怨啊,他暗自嘲笑着自己的语气。
散伙饭。
原来这样。他笑笑。队里要吃散伙饭,他回来叫他,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不然你还想有什么,仙道彰?
笑了笑,任性起来。摇了摇头,看着少年。我不想去,帮我请个假。
少年看了看他,眼睛一闪一闪,仿佛有什么情绪。
那你想吃什么?我带回来。
他听见,愣一秒钟。反应过来问他,你和谁一起吃?
……你。
不是队里的?
……不是。
无可奈何了。他用手抓着头发笑着,但那完全不能称之为一个笑容。
两秒钟后他抬起头,走吧,你定地方。
两个人出来的时候中午的阳光正好,明晃晃的,照得少年越发白皙。柔软的头发吸收着太阳的光泽,如此虚幻。
少年换了件白色短袖衬衫,双手插袋走在他的身边。街上的无知少女们不出所料都在瞥他,但是少年的面瘫功夫还是完美无缺。
他跟着他走,不知道少年要带他去哪里。左转右转的,好像完全没有目的。
如此持续将近一小时后,他终于忍不住,停下来看着少年。
流川,究竟要去哪里?
少年看看他,竟难得有些尴尬。
……我好像不记得路了。
彻底被他打败。仙道笑着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好了好了,还是跟着我走吧。
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出现一家怀石料理。仙道看看小孩眼神却偏向店面。就这家吧,走得腿疼。
恩。
看着小孩没有异议,知道他也累了,况且还打了半场比赛,估计也饿得够呛。不多说话,两个人走进了有些太过正式的怀石料理。
店里人不多,像他们这种年纪的更是一个没有。气氛有些不搭,却也异常优雅。
穿着美丽和服的女招待温柔的问询着,小孩只看着仙道轻声吩咐着什么,因为坐在对面听不清楚。店里非常安静,在最右边的墙壁上装了人工瀑布,静静的流水隔在碎花玻璃后面,显得雾气氤氲。
大的落地窗外是尚好的阳光,耳边响起轻柔舒缓的曲子。街边人潮涌动,只隔一层玻璃,就能如此安静的享受阳光。
小孩再次打量他的时候女侍者已经离开,另外一位上了小点心,还有一小瓶清酒,却只给了仙道。
小孩饿了,有些受不了如此繁复的用餐环境。但是看见对面温柔平和的笑容,却也安静下来不再烦躁。
餐具精美,只是并不入少年眼界。仙道没有让小孩喝酒,以茶代之。
接着是御碗,盛着芝麻调制的日本豆腐,又加了些炸天敷罗。少年不慌不忙地吃完了,不知是环境还是某人的笑容,让他不再觉得疲累。
终于上了正食,兔形的盘子里盛着生鱼片,调料盏形同满月。
女招待一直在给仙道斟酒。两个人也不怎么说话。只是仙道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好像很喜欢这样的环境。
两个人吃完后撤掉盘子,端上炖菜,煎烧菜,还有用漆器盛的鳗鱼饭。
最后上了尾食,仙道吩咐侍者离开,让流川先喝绿茶,自己借口卫生间,去结了帐,将帐单扔到杂物筐里,回来微笑着坐到小孩对面。
已经很饱,整整吃了两个小时。这时候小孩正在看着人工瀑布发呆,精神却很好,一点都不迷糊。
仙道看着他,心里满是幸福。
吃饱了吧?
……嗯。我去结帐。
说着就要站起来。他赶紧拽住小孩,不用我本来有一张这里的请餐卷,今天刚好用了,咱们白吃了一顿,呵呵。
小孩半信半疑的看他。漂亮的女侍者走过来递给仙道一份纪念清茶,又看了看流川,笑容温婉两秒钟后,转身离开。
他傻笑着害怕小孩看出什么,站起来把清茶塞进小孩手里说走吧,吃多了消化一下。
说完自顾自走出去。小孩只有手里握着茶包,跟着他走出去。
已经是下午的阳光,有些慵懒,被喂饱的小孩果然开始昏昏欲睡。谁让阳光如此美好,除了幸福得让人想遁入梦乡,没有其他选择。
他走在小孩旁边,感觉着他的气息。转过脸去看他的侧脸,白皙的鼻梁,竟是有些翘的。
本来打算就此回宿舍,看见街边影院后他忽然变了主意。
喂流川,我想看着这片子。
迷糊的少年被他拽醒,有些恼火的看着影院上的大幅海报。在还没有看清楚内容简介的时候已经被某仙拽着到了售票窗口。
两张票麻烦你。
……不好意思,今天的票已经售完,两位明天再来吧。
明天。明天我们就不在这里了。
他松了拽住少年的胳膊,低下头去,稍稍敛了嘴角。
……那夜场的票呢?
他惊异的看着声音的主人,小孩子眼睛清亮清亮的,问着售票者。
有,不过是通宵。
两张。说着就递了钞票。售票者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毕竟两个身高超过185的大男生,一起看夜场……
少年以眼杀人拿回了票,忽略掉带着原地的仙某人,径自拦了辆出租。
喂,先回宿舍整理东西,不然赶不上夜场。
黑头发一晃,消失在车内,但是门还为他留着。
这一次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明亮的阳光之下,他快步走向少年所在的位置。
这一次,竟是没有半点犹疑。
回去打开电视收拾行李,故意制造些嘈杂的气氛,好歹可以掩饰掉悲伤。两个人各整各的,唯独那把雨伞放在桌上,孤伶伶的谁也没想着去收。
大功告成,晚饭时间已到。小孩没说什么拽着他去吃了中华凉面。这次小孩记住了路不到二十分钟就找到了店子。吃完了才八点半,正值夕阳无限好。离夜场还有三个半小时,两个人走出面馆怀里揣着电影票,有些面面相觑。
去哪?小孩难得有些茫然的语气。
……
他抬眼看了看渐渐步入夜间的城市,将要出现的繁华美丽。夜晚,最能够制造幻觉。
前面一辆双层巴士开过去,他愣一秒钟,马上拉起少年的手追上去。他笑起来了,火红夕阳的光芒,让他的背影像是要就此燃烧起来。
少年看着他时而熟悉时而陌生的轮廓,他的手,触感好像有些不同。与自己一样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不过除此之外,好像又多出些什么。
落日余辉打在身上,微微的温暖。
他拉着他跨上红色的双层巴士,走上二层,在前排坐下。没有看站牌,决定就这么被带到终点去。
玻璃窗被擦得非常干净,陷入深紫色的天空,陷入暗红色的城市。
少年微微喘着气,因为奔跑脸上泛出红晕。眼睛贪婪的看着陌生城市,表情纯净,发色漆黑。
他看着他,不自觉的,幸福满地。
他给少年介绍各处建筑,因为只是集训,少年从没有好好看过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因为爱好四处游荡,来过几次。只是心中最喜欢的还是神奈川的那片海,蔚蓝蔚蓝的,能够忘却一切。
少年只是听,时不时问些为什么。巴士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是华灯初上。
(让 我 们 就 这 样 一 直 走 到 世 界 尽 头 。)
夜晚,就是这么容易产生幻觉。仿佛一切心愿,都能够瞬间成真。
走到终点,又随便挑了辆去市中心的公车坐上。这一次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话说,大个子窝在有些狭小的座位上,静静地看着满城风景。
大的广告牌上印着他们喜欢的歌手,表情游离,腔调清冷。长长的栗色头发凌乱的覆在前额上,因此看不清眼睛。
不容深究,只需要听她的声音。
一位摄影师出版图集,大的灯箱上白炽光将那幅图打得亮亮的。
钢筋水泥的城市中间,一位年轻男人,佝偻着腰,静静穿过人潮喧嚣。他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短袖T恤,眼睛低垂着,看起来似乎有些无精打采。在他身后左右都是灰色人群,只有他的头发是金黄的,泛着金属般冷而明媚的光泽。
天空被处理得色调偏冷,美丽,颓唐。大朵大朵的浮云飘过,若隐若现的蓝色清冷突兀。
唯一突出的是星星点点的阳光。与男人的发色一致,静静闪耀着,落在地面上。
公车慢慢滑过它的灯箱,他们静静看着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坐到市中心走下车,已经十一点一刻。又随便走了走,歌舞升平的样子,不自觉地有些烦躁。由于两个人都不认识路只知道影院的名字,所以决定拦出租直奔影院。
两个大男生坐着出租去看通宵电影,真是说不出的别扭。两个人也都意识到了,所以小孩赌气地做到副驾的位置,誓死不与他同排。
一路无话,司机的在场也让他们觉得别扭。流川付了车费,这也让他很不爽。所以下了车他就直奔小吃店,流川站在门外没进去,他出来的时候一脸得意笑容手里拎着一大兜吃的喝的。
终于忍不住,一字一字认真地问出来。
你 是 白 痴 吗 。
没有回答,还是傻笑。走吧,差不多该进场了。
该进场了,通宵的电影,他再次想起了漫天烟花。少年的气息,静静的呼吸,毫无痛苦。
是的,那时他的呼吸,急促压抑,痛得令人窒息。他不属于这种痛苦,那种黑暗不应出现在他的身上。所以离开他忘记他,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他收回眼神,跟在清瘦的背影后面检了票走进大厅。
除却离别,应该算是一场浪漫的约会。
只是天一亮。
灰飞烟灭。
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混着周围的嘈杂,女人们的注目礼,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选哪个厅?
他四周看了看,原来是随便选场子。他看了看少年,邪恶一笑,故意挑了爱情片。
随着他的指尖望过去,他本想看到少年愠怒的表情,却没有想到只是个淡淡的哈欠,就迈开长腿走过去了。
不忿,拽住他说,我改主意了我要看悬疑片!
说着就头也不回大义凛然走进去,少年跟在后面,脸上好像有一种类似于微笑的表情。只不过,他又错过了。
进去厅里还亮着灯,再过十分钟才开始放映。果然都是男女配对,看见他们都露出怪异眼光。只是女生的注目礼还是没变。这让他十分尴尬,低着头快步挪到最后一排,却看见都是情侣包厢。
无奈,转过脸看他。少年却面无表情坐下了,抬起头看看他,蹦出一个字:坐。
冷汗出了一头。几个女生已经回头看他们。
…………流流流川,这里好像是情侣包厢……
前面都是人,太吵。
可可可是……
你还看不看?不看算了。说着就要站起来往外走。
不是不是我看我看!他急了伸手把少年拉回来按住坐下,又回了回神,心一横反正最后一晚了,以后又不在这呆我豁出去了你们要看就看吧明天可就看不见了……
于是正经坐下,地方确实够大,足够躺下。流川坐左边他坐右边,把吃的放在中间,正襟危坐等待最后五分钟。
不到一分钟光景灯全灭,广告片开始放映。整个场子一黑下来,气氛就非常不同。
忽然感觉到很安静。好像广告片都没有声音似的。流川呼吸的声音,变得如此清晰。
紧张。掩饰不住的紧张。狭小空间气氛暧昧,心跳不已。
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手里却出了一层冷汗。有人陆陆续续的摸黑进来,大门一晃一晃的闪着亮光。他趁着这光去看流川,没想到小孩也在看他。四目相对,心脏罢工。
他猛然转过头,装作自己没在看。流川低了头在袋子里面翻出一罐红茶,拧了盖子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
喝好了再把盖子拧好丢进袋子里面,头发往角落里偏了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看样子就要睡过去。
他知道小孩的动静,没敢再朝左边看。也好他睡着了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可以随便看。
想到这里反而想让小孩快点睡着了。反正又不是为了看电影。电影算什么,看不看无所谓。
正这么想着广告片放完了,正片开始。他没有多去注意屏幕,反正通宵不会放什么好片子,来看通宵的也没个是为了看片子。随便吧。
果不其然前排的身影们已经开始暧暧昧昧的摆出各种姿势,你头靠我肩我臂搭你膀什么的。又由于他仙某人有一小点居心叵测看到这阵势不免觉得尴尬,所以更不敢看流川,也把自己缩在右边的角落里大气不敢出一下。
出乎所有人意料,居然第一个就放大卫芬奇系列。七宗罪。这片曾令他爱不释手导致录像带严重磨损。没有想到呀没有想到,说不定今晚的放映员素质很高……
很兴奋,所以忘了尴尬。所以去拍小孩的胳膊让他起来看好片子。
刚刚把流川拍清醒,屏幕就换了图像。搞半天是影片预热,要放的根本就不是这片。
而小孩已经被他拍醒过来了。
就在小孩不耐烦的望向他他准备解释如此好片不看可惜的时候,屏幕适时转换,一部不知道谁演的烂片子华丽丽的开演了。
顿时语塞。
那那那个,我看错眼了没事你继续睡!
不出所料,气温下降几个*。流川瞪他一眼,想发作又没有余地,也只好就仅仅瞪他一眼,迷迷糊糊的又去盯屏幕。
实在是千古烂片,只适合催眠或干其它应该在夜场影院干的勾当。他强打着精神看了一会儿也忍不住,头往角落一靠,眼皮渐渐合上。
流川却一直醒着。不知道为什么被他拍醒了睡意也死掉大半,反而睡不过去了。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小时,完全当搞笑片来看。觉得肚子饿了去翻东西吃的时候顺便看了眼仙道,把他拍醒的某人自己却在角落睡得正香。
哼了一声翻出一大包薯片。不耐烦的看了看,怎么净买小女生吃的东西。愤愤地又看了看仙大叔,还是把包装撕开了。
一边吃着一边看八十年代搞笑片。前面的人一个一个的都消失了,正纳闷着他们都去哪了,忽然一个黑影从看似无人的椅子影中坐起来。
小孩于是恍然大悟,原来都躺着呢。
所以又转过脸去看仙道彰。电影嘈嘈杂杂的,橘红色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与烟花节的夜晚,倒有几分相似。
手里拿着薯片,却没有再送进嘴里。那个夜晚。无法忘记的仙道彰。
呆了一下,随即把脸转过来继续看搞笑片。再把薯片放进嘴里,嚼一嚼咽下去。
不该想的事情,就不要去想。
应该忘记的,就不要记得。
吃完了又喝掉剩下的红茶,困意终于排山倒海。于是找了舒服的姿势,往角落蜷了蜷,两眼皮打架,慢慢合上,丧失意识。
等确认了身边没有动静长达半小时之后,他终于大着胆子睁开眼睛。
仙道根本没有睡着。
少年盯着他看的时候,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
轻轻坐起来找出一瓶啤酒打开喝一大口,发现不解渴,于是赌气的又喝一口。
手里拿着冰凉的啤酒瓶,眼睛终于转向少年所在的方向。
那个夜晚。少年是在他的手掌心里。就像现在。气息之间,如此接近,
沉稳的呼吸表明主人睡得很死。或者他是在说服自己相信少年睡得很死。亦或者他根本就是在骗自己小孩已经睡得很死很死,天打雷劈都叫不醒。
所以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少年的脸颊。
眉毛。
眼睛。
鼻梁。
嘴唇。
吻上去。
他骗自己,他已经睡着了。
离开他的嘴唇,心脏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少年的眼睫毛动了,却并没有睁开。
他装作没有看见,装作他还睡着。
他把装食物的袋子拎到一边,轻轻将流川的脑袋靠到自己肩上。
心安理得。继续看搞笑片。
中途他醒来两次,看了半小时电影,喝了两口红茶,歪头继续睡着。
没有觉得尴尬。很自然的,把自己枕在他的肩上。
这一次,是真的睡过去了。
他知道。所以他把小孩放倒在腿上,用手细细抚摸着。
只是一张面容,为什么就是不够。怎么样都觉得没有尽头。指尖碰到的,全都是水晶般的色彩。
他一边作出抚摸的姿势,一边轻轻笑着。
他的面容,洁白神圣,仿佛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只有这些时间,才是他的一切。
…………
终于接近天亮。电影也快放完了。他轻轻把少年扶起来让他靠到左边角落里,于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分钟后小孩醒来,睡眼朦胧。
二十分钟后灯光大亮,散场音乐响起。
天亮了。
所以散场了。
他坐在那里没动。流川也是。他们等着人群走光。先是喧闹,而后三三两两,最后安静。
最后一次。
吻过去。
站起来。
丧失语言。
流川起身离开,他还在原地站着。
天还是亮起来了,还以为,真的可以成为童话。
笑了笑,再度颓然坐下。
于是自己明白,结束了。
走出影院,天空灰蒙蒙。街边面包店的玻璃擦得铮亮,从里面依稀看见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什么脸啊。
简直就是鬼。
不忍看了,故意低着头往前走。
有些冷,裹紧外套,继续朝前走。没什么,只是要回宿舍,把行李拿了,再赶新干线回神奈川。回去就好了。还能去钓钓鱼什么的。不爽了就逃掉训练,反正也没人太认真的去管他。是的,他也从未让任何人操心过。他是值得信赖的,在烂俗的角色设定里,他只需要轻轻松松当他的王牌,好好衬托出其他人的成长故事,好整以暇的等待着一波又一波注定败在他手下的挑战者。他的功用,说白了也就不过如此。
他也很明白自己的位置,不打算自毁角色。所以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够尽最大努力,演好它。
实在不认识路,也不想多走,所以顺手拦了出租。坐进去对司机说了地址就躺在后座闭上眼睛。
很困,但是没有睡死。车的晃动他感受清晰,仿佛被挂在车轮下面一样感同身受。
时光变成怪异的红紫色,来回穿插着。诡异的暗蓝色浮云,天空却在瞬间苍白。
睁开眼睛,从一个倾斜向上的角度望着渐渐步入喧嚣的繁华城市。
全部都是幻境。
微笑着,眼角却湿了。
慢腾腾晃回宿舍之看见樱木杵在门口,流川也在里面坐着。两个人身上有些青紫,估计又是打了一架。
苦笑。流川应该回来不到半个小时,这都够他们打一架的。
樱木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他,大嗓门听起来仿佛无比亲切。
就等你啦!喏你的票。
他走过去接过车票,对樱木笑了笑走进宿舍。流川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整齐的摆在一块,说起来也不多,一人两个包而已。
雨伞不见了,他看了看小孩,小孩看窗户,樱木看着他。
容不得再欣赏,红头就开始不耐烦了。喂你们两个!别在那大眼瞪小眼的了走了走了!队上的大巴马上开了!
倒是解了围。他对着空气说流川走吧。说着拎起自己的包走出去,没有再去看身后的少年。
一路上只和樱木勾肩搭背,流川静静走在旁边,没有任何声音。
上了大巴也和樱木坐一块儿,却总是接不上话。红头耐不住寂寞伸出头左右乱侃早就忽略了他的存在。他知道流川就坐在后排,和清田信长坐一块儿。就在他的正背后。离着他的心脏,不到三十厘米。
偏过头静静看着车外风景。却不知道,流川的姿势与他一模一样。
再上新干线。还是和樱木坐一块。列车非常快,快到他以为可以就此超越时间回到过去。
景物都被速度模糊成大块接连的色块,亦真亦幻。
他闭上眼睛,终于放下心来,知道自己快要回到海边。
于是不到一秒,遁入梦乡。
到了神奈川自然是各回各家,一个在北一个属南断不可能同路。所以打了招呼互道再见,彼此转过身去背对着背,各自迈出脚步越走越远。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流川的远去。一步,再一步。渐渐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他低下头深呼一口气,再抬起眼来的时候,天空蓝得无比澄澈。
从此他没有见过流川。也没有逃过练习。田岗为他的突然转性欣喜不已。只有他自己明白,忙一点比闲下来,会让他更加坚强,让他强到能够蔑视孤独,忽略想念。
秋去冬来,每日平静。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没有任何人发现任何异常,甚至他自己都觉得,生活本就应该如此。
天气还是变冷了,单衣服都换掉,路上也没有那么多好风景可以看了。
只是还是要去看海,冬日大海,苍茫无际。这个时节一般是没有多少人的,所以不用以钓鱼掩饰,可以光明正大的在海边呆坐,直到冻僵。
站起来的时候不再去拍腿上的细沙,冷嗖嗖的风刮到脸上,硬硬的疼。哈出一口气象征性的暖暖手,转身走上堤岸。
冬天,让我们去看海。除却幸福与温暖,只与孤独同在。没有关系,寂寞与平静只会侵蚀他,却并不会带来伤害。与爱情不同,与禁忌更是不同。
这样最好不过。
天空雾蒙蒙的,看不见一丝阳光。虽然还是白昼,却找寻不到光的影子。
他一个人从堤坝上慢慢往回走着,天色渐渐暗下来。大海涌动,灰蓝色的声音。路灯亮了,橘子般的颜色,带来一种错觉,温暖的错觉。
前面斜斜的站着一个身影。温暖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一头黑发净是光芒。
熟悉。陌生。期待。恐惧。奔跑。静立。欣喜。悲哀。俘虏。逃离。
他蹲下来,用手捂住头颅。像是漫天飞雪,空无一物。
那个身影。
幻觉。
良久他终于能够站起来,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路上空荡荡的仅此一人,被寒冷紧逼着,萧瑟的小步跑着。
他的身影,一晃一晃,渐渐消失。
眼见着冬去春来,他在心里庆幸自己终于熬过去了。春日晴朗的天空,温暖湛蓝的海岸,还有女孩子们日渐鲜艳起来的衣衫。
心情不错。
仙道如往常一样拎着水桶拖着钓竿挂着微笑自己走去海边。难得周末不用训练,钓个尽兴!
差点就哼起小曲来了。路挺长,不过也不算什么。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刚刚好。
对面传来自行车的链条声。沙沙沙沙。轮胎擦着地的声音。主人骑得挺快。蓝色的连帽衫被风吹着飘起来,好像独立的小翅膀。
走得近了,所以看得清楚他的相貌。那少年黑色的头发柔软好看,皮肤透明白皙,表情清冷僵硬,手指修长有力。
不是流川又是谁呢。
形象不错。简直可以对着他吹声口哨。他微微笑着,看着少年停在他面前,看着少年走到他面前,看到少年从背包里取出篮球,看着少年黑色水晶般的眼睛。
一对一。
恍若隔世。
我要去钓鱼唉,怎么好去打球?
反正你又钓不上,别废话。
要是我不打呢?你去跟我钓鱼怎么样?
……
他读得懂流川的眼睛,里面写得非常明白:找打你就直说。
好好好一对一,不过总得有点补偿吧?万一我今天本来能钓上鱼怎么办?
……先打球,然后钓鱼。
一块儿钓?
……嗯。
这还差不多,哈哈。那你带我好啦!
……
喂喂你不用这么骑着走吧?我可没单车怎么追你??
……
喂流川我还提着桶哪你慢点……
喂……
喂!!
春天的阳光,金黄满地。
打球,还是打球时的少年最好看。单对单的时候,那双眼睛亮得像要迸出火来。
他总是不敢直视,只盯住少年的鼻梁。
手下却毫不留情。他尊重流川,尊重篮球,同时尊重自己。
你来我往打到中午,被流川拽着去吃了新年以来第一份中华凉面,然后小孩果然没有食言,陪他去钓鱼。
小孩坐在他身边,静静看着大海。海风咸咸的,遮挡不住少年的气息。小孩的头发被吹乱了,浓密的睫毛一闪一闪。
如何用语言形容。
他没有去看他。他不用去看他。
他的心里,只有他。
果然被小孩言中,没钓上半条鱼来。天却渐渐的黑了。小孩早已经睡过去,胳膊肘撑着膝盖手撑着耳朵,漂亮的狐狸脸睡成了小包子。
仔仔细细的看了半分钟终于舍得叫他醒过来。用手拍拍,不醒。再拍拍,没动静。于是仙道彰俯过去对准小孩耳朵大声喊叫:乔丹从天上掉下来了!
不出所料回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手掌接触面部皮肤的声音。所以仙道的脸上应景出现红色五指山。
等到小孩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十米开外的堤坝上。
小孩嘁了一声没理他,自己沿着海滩走过去推起单车,安静的推上堤岸。海风吹过来的时候他不自主的偏了脑袋,看见仙道注视他的眼睛。他的表情,让小孩大脑罢工。
愣了愣,没有说话。一鼓作气推上大路,长腿跨上单车,沙沙沙沙的骑走了。
他目送小孩离开,用手抓了抓头发,再对自己笑了笑,拎起空桶拖着钓竿,沿着海边大路慢慢向前走着。
小孩沿着与他相反的方向骑走了,但是车轱辘的声音却总是停不下来。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他转过头面朝大海。天空的颜色深深的,蓝丝绒一样。水波涌动,温柔拍打着金黄海滩。已经是非常熟悉的地方,几乎每天都会路过都会凝视。为什么唯独现在,这些色彩却清晰得令人陌生。
他放慢脚步,侧耳倾听。
海的声音。天的声音。
还有,风的声音。
这段日子对于他来说,不知道是否算得上幸福。每天下午小孩都来找他打球,两个人一起吃晚饭,很有默契的去海滩闲转。
晚上路边的灯火,还是熟悉的橘子色。这颜色不陌生,甚至带着命定的气息。在寒冷之中曾经制造出小孩的幻影,在医院的走道之中曾经打亮过雪白的墙壁,还有熟悉的灯光球场上,曾经闪过一瞬间的幻觉……
海边的流川是蓝色的。安静,沉默。这个形象是与球场不同的,与那个光芒四射的超级新秀不同,与那个强势进攻的凌厉前锋不同。他明白,球场上那个少年,并不是只属于他的。但是此处,这虚假记忆之中的形象,却是仅属于他的。
那是他的幻觉。通过他的思维改造过加工过的,只属于他的,不允许时间抹杀的。
就是这样,他不去探寻原因,也不想知道结局。他只想让流川维持现状,两个人在一起,能够见到,能够一起打球,能够在海边不说话,只沉默。
神奈川的海,永远都不会改变。
不管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十七岁。
三十七岁。
殊途同归 。
初夏,没来由的下起小雨。流川还是不带伞,单车骑过来的时候已经满是雨水。漆黑的头发湿湿的搭在前额上,衬得眼睛愈发明亮。
这一次小孩没带篮球,穿着一件防水外套。
有备而来。
他看见小孩静静站在树下,这一次,他的心情好像没那么愉快。
也许是因为雨。他想。不然还会有什么。不会有什么的。流川来了,他们又能在一起了。
就是这么简单。
他快步走过去把伞撑开,因为伞不够大,他的肩膀紧紧靠着流川的。
小孩静静推着单车,不说话。他把伞往流川那边偏着,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去哪?
流川停下来,看看天空。
仙道,雨停了,把伞收了吧。
……去哪?
把伞收了。
不。还没停。
仙道,雨已经停了。
……最后一次了对不对。我不收。
……
去哪?
美国。
没有再说话。他静静把伞收了,扶过小孩手里的单车。
雨后的海岸阴惨惨的,没什么好看。他一直推着单车走,没有在海边停下来。
流川静静走在他身边,肩膀紧靠着他的。
(让 我 们 一 直 走 到 世 界 的 尽 头)
没有送他多少路,看到乌云再度聚集的时候他突然没了力气。他对少年说,那就这样吧。你把伞带着,别淋坏了。
(一 直 走 下 去)
少年没动静。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
他把伞夹在单车后架上,再看看少年。
(在 一 起)
少年面朝大海的方向,又低下头。左手从口袋里伸出来,一张折叠成方形的纸条,直愣愣的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来,没有打开看,直接塞进口袋。
对着他笑了笑,很自然的摆摆手。
那么流川,再见了。
(不 离 开)
说完径自转过身,尽快迈开脚步。
雨水,泪水,伤口。
绽开了。
纸条被他握着,已经被潮气浸湿。他就这么紧紧握着,好像一松手它就会不见就会凭空消失。他不想松手,也不想展开来看,所以就这么一直握着。手心都碾得痛了,他也没有感觉似的,只顾往前走。脚步越走越快,头发全被雨淋的粘湿在脸上,说不出的难受。腿上也都是寒气,顾不得去管了。裤管湿着左右乱甩,冰冷的雨水全部灌到鞋子里。前面明明有一个水洼,明明看起来很深,脑子里面也明明白白知道要去躲,却还是一脚踏进去了。水和泥嘣得老高,旁边有行人的咒骂声。嘈嘈杂杂的全部混在一块,烦躁得想自杀。雨天,涨潮,放学,下班,赶到一块了。
真是令人厌烦。
我受不了了。
他迈开脚步,迎着风雨,奔跑起来。
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有人问他,他一定会这么回答。
仙道彰,恢复了以前的样子。翘训练,跑到很远的海边呆坐钓鱼,微笑着却不正经说话。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球赛还是一场接着一场的胜,不见他有任何变化。
只是脸上的笑容,多少看着有些冷漠。
当你热爱所有人,就是你谁都不爱。
当你微笑面对所有人,就是你根本不笑。
高三了,多少忙一点。正好给翘训练找了个好借口,要复习准备联考。要复习考取东大。要忙碌起来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好借口好因头。时间,果然是个好东西。
流川,那些神奈川的傍晚海边,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真的,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
整整一年,他把自己埋进学业中。早起晚睡,拼命努力,每次模考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照这个样子,东大是没有问题了。
篮球呢?
很多时候,脑中会浮现出清亮清亮的句子。
篮球,只是副业。
可以放弃,可以牺牲。
如同仙道彰。
不再去海边。不再刻意路过。不再发呆凝视。不再拼命记得。
最终成功考取东大。仙道彰,要回东京了。
走之前的夜晚,他再度失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到深夜两点,爬起来去翻抽屉。左找右刨,硬是从木板的夹缝里面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条。
细长凌厉的笔画,写着他的名字。那个号码,早已经烂熟于心。
又找出一张白纸,描写他的名字。第一遍的时候一点都不像,字体散散的,像是仙某人自己写的。
第二遍的时候好了一点,自己先夸自己一下。
第三遍的时候已经有些神似了,但还是敌不过原作的面瘫功夫。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渐渐的,白纸都被水汽打湿了。
他停下来,去拨了那个号码。
沉默着,话筒都握得痛了。
兀自笑了笑,挂上电话。把泛黄的小纸条收进口袋,从冰箱里拽出一瓶酒灌下去,蒙头倒在床上。
终于,天空泛出鱼肚白的时候,他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醒来的时候,他就要永远离开这个海天相接的地方。
连同那些回忆。
片甲不留。
恢复意识的时候阳光照得他眼皮发烫。夏天的早晨与正午交界处,他醒过来了。房间里到处都是白花花的影子,晃得人疲惫又不知所措。
他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地板上呆滞的看窗户。没有什么改变,一切都是老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时间根本就没有运行过。
或许是窗外飘过的浮云,使他瞬间清醒。何年何月,已不复当年。究竟是时间到了,究竟是应该离开了。真的是这样吗所有的事情全部结束了对吗他离开了相隔一个太平洋不太远如果还不算尽时间的话这条弧线完全没有尽头圆周的另一边根本就无法预料结束一段开始开始一段结束如果见不到什么都是徒劳可是就算见到又能怎么样呢。
流川。我的流川。你倒是说句话。
颓然坐下,双手捂住头颅,整个身体抑制不住,轻轻颤抖。
房间里是安静的。甚至到了某种虚幻。
收拾好东西,没有再去海边,没有再去橘色路灯所在的海滨大路,一颗篮球,流川曾经碰触过的,也留在旧房子里,没有带走。
他静静消失,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到达东京的时候烟花放了一个晚上。他没有选择与父母同住而是在学校附近租了小公寓。他静静杵在窗户边上梗着脖子看漫天烟花,红色闪亮如火焰,蓝色耀眼如星辰,白色清亮如阳光。只是一瞬间之后,天空恢复无边黑暗。
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静静注视。没有想起什么,什么都是空的。
很多时候独自行走。繁华城市之中夜色绮丽,不想有人陪伴,孤独有时是很好的享受借口。课业繁重时心情反而轻松。身体的劳累,造成记忆的短缺,让他可以自然而然选择忘却,选择逃避。
整整三年,冬去春来,孤独一人,整整三年。
没有感情生活,没有任何交换往事的朋友。他的大学生活静默单调。先是选择建筑学,后来又迷上电力工程。拿到双学位,心里却依然空虚。
很简单,没有对手,就只会留下寂寞。
毕业后又异想天开签下瑞士公司去做精密仪器的工作。手表,天平,都是些昂贵精致的东西。偶尔会看着它们想起流川,如同石英,终究是宝石的料,却因为稚嫩参杂着些许杂质。
在东京租了大房子,整个环境布置成蓝色。挣很多的钱,去买各种各样的家具,把这个称不上家的地方布置得精致豪华。每天回来躺到沙发上眯着眼睛看体育频道,直到昏沉睡去。
流川并没有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所以他认为自己并不是在想念他。
三年后他升职,调去瑞士总公司。一个庞大的家当顿时让他束手无策。最终还是联系了家人,把这栋房子续租下去,等他有时间了还是会回来日本。
临行前去了一趟京都,想找与流川一起去过的怀石料理店。但是老旧的街道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曾经清雅的店面看起来颇有些烦乱时尚。在门口站了站,终究还是没进去。
阳光暖暖的,又想起那场午夜电影。所以努力地去回想,回想它的名字与方位。然而想起来的,却总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最终还是放弃了。反转方向准备回东京。
流川,我不再等你了。
在瑞士发现新的天地,又开始昏天黑地的工作与钻研。整整一年,花费在适应环境与项目开发中。经济不是很宽裕,只在公司附近租了单间小公寓。唯一不变的是下班后的体育频道,等着每一场NBA的比赛转播。经常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窝在沙发上睡着,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衬衫,已经压得皱巴巴的不能再凑合。
瑞士寒冷的冬天,时常让他觉得虚幻。
第二年,事业走上正轨。与此同时,赛场上出现了流川的影子。从开始的冷板凳到最后五分钟,随后到十分钟,然后到整个下半场,最后,成为首发队员。
这过程,流川用了整整五年。
在这五年之中,他不是没有想过去美国找他。毕竟都已经远离了日本,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总觉得下一秒钟他就能辞掉职务,收拾好行李走到流川的身边。
只是桌子上妻子女儿的照片,早已经成为抹杀不去的现实。
时光太长,最终使感情绵延的近乎虚幻。一个年近三十的有为男人,面容英俊,时时微笑,怎么可能有任何弱点。十七岁的痛楚与爱恋,都已经过去了。所以,他有足够理由认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流川,那些神奈川的傍晚海边。
我真的,已经想不起来了。
三十岁生日,恰巧情人节通宵庆贺。漫天烟花盛放,浪漫至极。他带着妻子女儿,开车来到城区广场,巨大的水幕电影映着满天星光,说不出的好看。
突兀的看到东方人的黑色短发。在他的车子前面,静静站立着。
白皙清瘦,坚硬沉默。
他不由自主打开车门,眼睛定定的看着那个背影。
最终妻子没有叫住他,在那一抹黑色消失之前,他用日语叫着流川的名字跑下车去,紧紧拽住男子的手臂。
东方人转过脸诧异的看他,只是一位十七岁的少年,面目清秀,写满惊慌。
他却没有松开手臂。他知道自己认错人。他知道这不是流川。
他什么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漫天烟花。
他的泪光。
最终还是离了婚。女儿被妻子强行带走,没有给他抚养权。辞去职位,一个人去了美国。
只身一人来到NBA赛场。十四年未见的流川。一头净利黑发,仍然明星般耀眼。只是三十一岁的流川,在赛场上已经撑不下全场。
他坐在观众席上,静静看他。他的眼神,动作,跑动的姿势,统统没有变化。就连那张熟悉又陌生的清秀脸庞,好像都没有些微的改变。
只是他明白,自己已经错过了流川的巅峰年华。
最后十分钟,还是因为体力不支换了人。像一颗流星,最终燃尽了。只留下耀眼到炫目的光芒,却是以他的灵魂作为代价。
他低下头,再不敢去看坐在替补席的流川。
比赛没有结束就走出赛场,直奔机场。马上回到日本,回到东京的清冷住处。
收拾了东西,给父母打了电话,把房子退了租,马不停蹄去了京都。找下住处,布置得简单清冷。终于能够停下来,睡到昏天黑地。
晚上自己醒过来,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拿起久违的篮球,走到十四年前与流川共同集训的地方。没有对手,没有喧嚣,只有月光,和一个清冷的影子。
运球,跑动,过人,起跳,灌篮。
不停的喘息。单一的重复。没有配合,没有对手,没有陪伴,没有问话。
一个人打到浑身是汗,放弃了哭泣。
他把自己甩到偌大的篮球场上,丧失语言。
休息十分钟,拿着篮球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出场地打出租车,让司机载他去最近的一家午夜电影院。
买了票抱着篮球走进爱情专场。什么都没有带只有一颗篮球。浑身汗臭,没有小姑娘再会偷偷看他了。暗自嘲笑着自己,静静走到情侣包厢。
还是坐到右边,把篮球放到左边,眼睛静静盯着屏幕。
时光就这么轻轻一晃。
仿佛一切都只是昨天。
他轻轻闭上眼睛。
却已是泪流满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