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

作者: 灰茶,收录日期:2008-02-13,1023次阅读


老屋有三层楼,爬到最上面空空的天台,攀砖头搭的低围墙,往西看,就能看到一片砖色的三角形的屋顶,像整齐排好队的士兵,戴着难看的帽子。

仙道小时候感觉这样的自己真威风啊,骑坐在围墙上,检阅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军队——只有在屋顶才能看到的军队。世界上没什么比这个天台更高的了——呃,还有对面的老杉树。

习惯就是这样的,仙道长到了明白世界上许多东西都比他的天台高的年纪,却改不了一有空就往天台跑的习惯。

天台上有他的士兵。

那天士兵中出了个叛徒,他的帽子上多了些别的什么。仙道熟练地骑到围墙上,定睛看,是个人,躺在脊上,在睡觉。

仙道纳闷他怎么能上得去,怎么能睡得着。他生怕他掉下来,守着那个叛逃的士兵,但他又不知道如果他真掉下去自己能做些什么。

那么守了一个下午。

那人醒了,墨黑的脑袋在夕阳斜晖中罩了层毛茸茸的光。

仙道喊,“喂,下次别在那上面睡了,会掉下来。”

他听见声音,转身就看到趴在围墙上朝他笑得晃眼的仙道。

白痴,你不是也会掉下来。

“我可没睡着呀。”仙道跳下来,拍拍衣服。

他斜睨了仙道一眼,哼了一声。转身,撑起,漂亮的动作,窜回了屋里。

驾轻就熟得象一只野猫。

嘿嘿,还经常倒毛,倔强得很。

第二天下午仙道早早候在天台上,一见那个身影如昨天动作倒带一般窜上屋脊,就笑道,“我就知道你还会上来。”

那人连鼻子哼哼都懒得,躺下就准备开睡。

仙道倒是好脾气,用刚好的音量自言自语,“呐,你这样躺着,我的士兵多受苦。”

那人回身,第一次跟仙道表情交流——面无表情亦是表情吧。骄傲的眼睛。

“嗯,在这里,过来看么?”

不废话,他跳下屋脊。

“喂,我叫仙道彰,你叫什么?”

“流川枫。”从屋里闷闷传出的声音,像口袋里的弹珠摩擦身体的感觉。

仙道也下楼,看到已经坐在阶前的流川,皮肤很白。

“你昨天刚搬来?城里的?”

“嗯。”

“走吧。”

“嗯。”

仙道想这家伙说话真节约。

仙道引流川进门,房里黑得很,顶很高——也是嘛,都有那么大的门,仙道小心翼翼牵过流川的手走到旁边,流川不适应,挣了挣。

角落里有光。

一个转身,一条长长长长的楼梯,藏在两面墙壁之间,魔术一样。楼上转角地方有窗,光这么洒下来,明了一片,暗了一片,细小灰尘纷纷扬扬。

楼梯很陡,水泥铺的,细细的狭窄的一道,一边还堆着杂物,那么那么高,像是通往未知。

神秘的隧道。

“别怕,跟我走。”

“白痴。”谁会怕。

往上走,一楼,转角,二楼,转角,三楼,没墙壁了,光秃秃的楼梯,旁边古怪的多出来的杂乱的地方——腾空的一块地方,要过去就得从楼梯通向天台的门的一角翻上。

门是照旧红漆,大铁门,光从缝隙圈进来,仙道在方形的光圈中回头对流川笑,“这里,要不要看看?”

流川觉得这会儿仙道笑得像负责拐卖儿童的巫师——朝天的发型增添古怪,他抿起嘴角。

仙道率先从楼梯那里腾空跨过去,伸手给流川。

流川“啪——”地打掉仙道的手,一个纵身,轻松落到仙道身边,挑眉对上仙道讪讪的笑。

这个地方狭矮,仙流二人猫着腰,往里走。流川看着昏暗中仙道朦胧的背影,他有些忘记过来的原因。

好像是听这人笑得悠闲,被蛊惑来了这个像是废弃古屋的地方。

仙道停在了一排铁网的前面,这下是彻底没了光亮,黑漆漆的。

“流川,你猜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

“鸽子。”

像是证实仙道的话,里面发出了翅膀扑腾和咕咕的叫声。

城里来的小孩还不知道屋里居然能养鸽子,还是他们这么一路像是探宝一样找到的。

“流川,我想你肯定没见过,我也是偷跑上来才看到的,他们以为我爬不过来,嘻嘻。”仙道凑到流川耳边,“呐,我领你来看了这个秘密,别告诉别人啊。”

两个小孩在隐秘黑暗的小角落为了无聊的事儿许下郑重承诺,这里什么都看不见,我却知道你的眼睛跟你的声音一样,有玻璃弹珠比不上的清朗质感。

仙流二人又上到天台,仙道指着流川刚才躺的屋顶,又画了一大片,把周围的房顶都扫了进去,“喏,我的士兵。”

流川觉得自己本该嘲笑仙道的,但他语气里那正正经经的分享的意味让流川也忍不住仔细端详起那大片屋顶——还真挺像的,士兵。

这天台上什么都有,瓦罐啊,沙堆啊,破帆布啊,还有角落的积水。

仙道熟门熟路拖了个瓦罐过来,翻个身,放到流川面前,“坐。”

他自己跳上围墙,居高临下。

流川踹了瓦罐一脚,踹了仙道一脚,准备跟着跳上围墙,没想到仙道居然“啊——”一声,落下围墙。

流川慌了,三楼啊!

他忙凑身看,眼睛乱扫,意外地看到近在咫尺一块平地,猛然眼前一晃,仙道突然出现在他鼻尖前,流川忙往后撤了一步。

“嘿,吓坏了?”仙道得意得很。

也不说是被自己掉下去吓坏了还是被自己突然窜出来吓坏了。

流川撇撇嘴,“才没。从我家那里早就看到你这儿的样子了。”

仙道嘿嘿笑:嘴硬。

仙道蹲到平地边缘,“流川,这里是二楼的屋檐。”

流川心里嘀咕怎么乡下的房子构造这么奇怪。他也翻出墙,蹲到仙道旁边,看到楼下刚才自己坐过的台阶,被中间光滑的一块分割成左右两块,前面就是一路走来的石子烂泥的小路。

“流川,台阶当中那条是走三轮车的,我小的时候,外婆骑车带我去田里,那里走省力。”

“嗯。”流川想象了下,又开口,“我没坐过。”

“那你平时坐什么的?”

“摩托车,小轿车也坐。不过我喜欢摩托车。”

“我见过,没坐过。舒服么?”

“嗯,风很快,吹在脸上身上,头发衣服都被吹起来。”流川的声音带了一点点兴奋。

“那以后我买摩托车,你来坐好么?”

“白痴,我开你坐。”

“随便啦。”仙道往旁边跳了两步,“再告诉你个秘密,这里——”仙道跺跺脚,蹲着做这个动作有些吃力,“这里有个燕子窝。”

“这算什么秘密。”

“从这里猫腰向前,春天的时候可以摸到里面的小燕子。”

半个身体都要倾到外面去,“白痴,会掉下去的。”

“是啊,小时候我摸过,大了以后怕了,就不敢了。”

大了,懂事了,强壮了,不敢了。

“哦。”流川侧头看看,“明年春天一起试试。敢不?”

黑亮眼睛满是挑衅。

仙道起来拍拍蹲麻了的脚,“怕你?”

他往回走,又跳上围墙,“呐,流川,我把秘密都告诉你了,该你了。”

“我又没说要跟你换。”流川也爬起来,坐在围墙上,晃着脚。

“喂喂……”仙道不满。

流川眼里带上了笑影子,安静了会儿,他看着前面的老杉树,“我爸妈离婚,抢我,现在先把我放到乡下来。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哼。”

仙道没料到流川会忽然说这个。

“好了,现在扯平了。”

“啊?”仙道挠挠脑袋,“哦。”

“我回去了。”流川翻下墙,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歪歪脑袋,也就不想了。

“流川,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随便。”

仙道坐在围墙上,看那个小黑脑袋沿着石子烂泥路走进了他的一个士兵。心情大好。

仙道在天台看到流川窜上屋脊,他有点对自己和流川无可奈何,“流川,你说我们每次约来玩为啥一定要先上屋顶,反正一会儿一样要下去的。”

流川白他一眼:明明是你每次都在屋顶等。

“喂,今天带你去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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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二人沿着羊肠小道安静地走,秋天金色的阳光砸在身上路上,一边的屋子上,一边小河里的浮萍上。

“流川,你还不知道这是条河吧?”

流川眼睛微微瞪圆了一些——没有一点点水,都是草的地方叫河?

“喂,我没骗你。”仙道扬手往前指,“这里水葫芦乱长,一年四季都铺满河,厚着呢。前面就能看到水了,喏,那个矮棚看到没,养鸭的。”

流川半信半疑,没有水的河——不对,是看不到水的河。

“流川,我在那个上面躺过,很厚,软绵绵的,沉不下去,要不要试试?”仙道边说边往河里走,也不回头,料定流川会跟上一样。

流川开始还晃晃悠悠的,怕一个用力就踩出个窟窿,真真切切两只脚都踩在那些个油绿油绿的植物上的时候,胆子大了起来。

哪里受力哪里就温柔地包容,有些空虚又似乎很牢固的呵护。

流川很没情调地想到:这就叫以柔克刚?

又继续很没情调地联想:每次自己冷冰冰的仙道却还是乐呵呵的应对,让他也不好意思冷眼相对,嗯,高明。

柔韧的力量,绿得那么生机勃勃而纯粹干净。

“喂,躺下啊。”仙道早就仰面躺在流川脚边,扯着他的裤腿催促,“这样躺着能感觉到下面的水。”

流川躺下。

嗯,能感觉到。隔着柔软,缓慢流淌,支撑。

时间就跟着水一起用温柔的速度流淌,温柔到让人惬意地看着蓝天,再到闭上眼睛。

“流川,你都不上学?”

“上。”流川没睁开眼睛,补充,“初二。”

“那怎么不上了?”

“等他们闹完,还会回去上的。”

“哦……这里你跟谁住?”

“奶奶。”

“哦。”仙道不说话了。

半晌,流川踹踹仙道,“你呢,怎么不上学?”

“我上完初三了。”

“你不是比我大一岁么?”

“跳级,学校的课多简单。”仙道带了一点得意的语气,“我花一分心思就读得好。”

“哼,那干嘛不学下去?”

“没钱咯。九年制义务教育读完了,谁来义务我?”仙道换了个姿势,流川感觉身体下的水流得快了些,接着又回到原本的节奏,“反正那些东西我自己看看书就会了。”

“切。”流川不满。

“不信?那等你回城学了,我们以后比比。”

“比就比。”

生活对热情的少年人来说永远不苦难。

“喂,听没听见狗叫?”

“嗯,待会儿去田头的路上会经过的,赤木家的狗。整天乱吠。”

远远的叫声,不聒噪,一声一声,裹着传递到小村的角落,传递到躺在水上的少年的耳朵里。

狗吠深巷中——流川想到书上的句子。

怎么背来着?
久困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你们这里的狗都这样?”

“哪样?”

“没事乱叫。”

“那是看家。不然狗要来干嘛?”

“我们那儿狗是养来玩的。”

“我见过,那种很大的……牧羊犬?”

“白痴,小的也有。”

“不管,我以后肯定要养一只牧羊犬,威风,而且听说很聪明,让它帮我叼叼东西什么的……”

流川没说话,听仙道在耳边絮絮叨叨,闭着眼睛也能知道他暖融融勾起的嘴角,带着些漫不经心地认真构想。

一瞬间,温柔包裹心脏。

牵扯自己跟着一起若有似无扬起唇角。轻轻巧巧的弧度刚好。

“流川,到时候你来我家玩,可别被它吓哭鼻子。”仙道挑唆流川都成了习惯。

流川没搭腔,站起来,居高临下藐视仙道兀自闭着眼睛幻想的悠闲样儿,冷哼一声。纵身跳起,狠狠踏在浮萍上。

“流川!你干了什么?!水都灌到领口里了。”

当仙道手忙脚乱爬起来叫嚣时,流川已经收拾好表情动作,万年冰山,站在岸边。

“喂,不是要去田里么。快点。”说罢,转身前行。

仙道愤愤绞着脖颈处的水,对着流川的背影腹诽:臭小子,明明心里爽呆了还装那么平静!让我想发泄都没地儿!

流川有没有真的爽呆了忍不住窃窃促狭偷笑过呢?不知道。不过他为啥那么急着转身走呢?呵呵,还是不知道。


路过了鸭棚,果然就见蜿蜒的小河,又路过赤木家,看到大黑狗隔着铁门张牙舞爪,再往前,小河挡在面前。

仙道带着流川往边上走,就见一根粗水管横在小河上空,“走吧。”仙道踩上水管,健步如飞,相当熟练。

走到一半,回头,就见流川低着脑袋呆呆看着那水管,而后抬头,“仙道,这是桥?”

仙道摸摸脑袋,“算是吧,去田里这里最近,都这么走。”

流川迟疑。他不像仙道从小练就这走钢丝的功夫。

仙道看出点门道,拐回来贼贼地笑,“流川,你害怕了?”

流川瞪仙道一眼,踏上水管。脚有些抖,往下一看,不怎么干净的河水就在脚下淌着,无法克制,晃得更加厉害,挪不开步子。

却是一句也不向仙道求救,倔强地绷紧身子。

与之鲜明对比的,仙道松松垮垮站在一边,无可奈何看着流川死低着的脑袋,上面墨黑的头发好像也跟着僵硬了。

“流川,别怕。”

出口是自己也吃惊的轻柔。

流川杀气腾腾电眼扫射,“谁怕了?你快走,挡我道。”

仙道忽略那雷厉眼神,只注意到挡在眼前的刘海还是一晃一晃的——原来没跟着僵硬啊。呵呵。

他牵过流川的手,“怕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流川只知道胆怯是懦夫的行为。他不知道可以害怕。

所以他挣扎,仙道依旧是以柔克刚。

继续挣。

“好啦好啦,再挣两个人一起掉下去。”仙道嘀咕,手却不肯放。

“你放我就不挣。”恼羞成怒中。

“不行,你掉下去怎么办。”

“……”流川想回嘴说不会,无奈实在底气不足。

“没走过当然会怕。”仙道见流川不再挣,笨拙地安慰,“我第一次走连这水管都不敢上。”

边说边往前走,慢慢地。

“别看下面的水,跟平常一样地走就行了。”

流川是个聪明学生。

“你猜我后来怎么走过去的?”

仙道忽然停了脚步,放开流川的手,两脚跨坐在水管上,抬头,眼里笑意盈盈,“我就这样,一点点挪过去。”说着扭扭屁股,往前挪了几分,“聪明吧?”

流川忍不住,笑出来,“白痴。”

仙道爬起来,“什么嘛……好心没好报……”伸手继续牵流川。

“我自己会走了。”流川说得清淡。

“嗯。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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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河后走一小段路,就见田头,稻子早都收了,光秃秃的一片稻秆,远远望去荒芜得很。

“仙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辛苦渡河,难免失望。

仙道变戏法一样掏出一盒火柴,晃晃,“我们烧了这里。”

“嗯?”火对孩子总有特殊魅力。

仙道边划火柴边说,“稻秆烧了好作肥。流川,把那里一堆稻草搬过来。”

火柴扔到稻草上引燃,稻秆都干燥得很,很容易着,一小会儿火势就大了起来,燎原一大片。

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火舌窜得跟人一样高,一片片往外漫,黑烟滚上天,夹杂“噼啪”的爆裂声。

流川在心里小小欢呼一下,他未曾见过这般光景。

仙道早把他拖到一边,看流川兴奋的眸子,有莫名的成就感。

“仙道,不会烧到别的?”

“不会,烧到边上没什么烧的自然就灭了。”

流川耐心看着火在一边烧到盛极,灭,另一边又盛起,又灭。一种能绵延的痛快。

“流川,来。”仙道走到一处已经灭尽的灰烬,蹲下埋头细细寻觅。

“找什么?”

“找到了。”仙道手里捏着什么站了起来,“流川,吃吃看。”

流川莫名。

“割稻的时候总有漏掉的,这样一烧,不就熟了?”仙道小心翼翼剥掉外层焦黑的壳,露出烤得白嫩嫩的米花,塞到流川嘴里,带些期待,等待褒奖的孩子,“怎么样?很香的。”

火光照在仙道脸上,忽亮忽暗,流川于是有些恍惚,机械咀嚼。

漫天火海的背景下衬着仙道眼睛的光芒,明亮异常,大概是因为映了火苗的缘故?流川盯着发呆。

仙道等不到流川回答,就背对流川蹲下继续找了起来。而后站起,剥干净,塞给流川。反复。

原来有人真的可以什么都不想地,单纯只是对你好。

米花的味道实在香甜。一颗一颗,一颗一颗地找,一颗一颗,一颗一颗地吃。

火快烧尽,仙道也快把整个田头给翻遍了。他再塞给流川米花,流川抓住他的手,塞回去,“不要了,你自己吃。”

“嗯。”仙道说着往自己嘴里塞,手指头早就脏到跟黑炭一样。

从小在田间长大的他自不介意,城里长大爱干净的流川也不介意。

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流川这种人,玻璃肚肠,透明得很。你对他好,他就用他的方法对你好。

巷口有小村唯一的店铺,打仙道记事起它就在了,有高的柜台,木头的框檐,很旧很旧,微型的一家店,连名字都没有,就是卖些日常用品,还有小孩爱的零嘴。

有一次仙道提起喜欢吃那儿卖的冰棍,糖葫芦形状的,一块钱一支。

流川上了心,每次来找仙道玩就带上两支冰棍。然后扯着蹩脚的谎,“陪我吃。”

一开始仙道还问问,“一个人吃不就行了?”

“……凭什么我吃给你看?”流川式的理直气壮。

“……”

于是后山上,草棚里,甚至是床底下、当初让流川两脚发抖的水管上,都曾见两人并肩坐着啃冰棍。

到后来什么地方都玩遍了,两人干脆不干别的,每天例行公事一般窝在仙道家天台上,背靠背坐在围墙上嘬冰棍。

秋去冬来,也没谁说天冷了,不吃了。尽管仙道心里嘀咕这小子什么怪脑袋,大冬天吃冰棍,还一定要人陪!流川每次哆嗦着啃冰棍总腹诽仙道怎么会喜欢这种冻死人的玩意。

总之,冬天一起在天台啃冰棍,成了习惯。
所以这天仙道趴在围墙上见流川没拿冰棍就上来,居然连忙一本正经坐直了。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流川脸色很难看。

其实流川一直匮乏表情,但人家仙道就是看出了流川不爽。貌似很不爽。

流川闷声不吭,爬到仙道旁边坐下。

“呐……流川,今天不吃冰棍?”晃荡着腿,装作漫不经心。

“天太冷,他们说不卖了。”

“呵呵,说得也是……”仙道干笑着偷瞄流川的脸色,“那……也不用生气吧?”

“没生气。”

“哦……”耸耸肩——人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仙道刚想再起话头,流川又开口了,“仙道,我要走了。”

“这么早,不多坐会儿……”聪明的仙道半路住了嘴,腿晃荡到一半忘了放下。

寂寂下来。

半晌,流川眨眨眼,“跟我妈。”

“嗯。什么时候?”

“明早。我今天来跟你告别。”

“嗯。”

又没声了。

半晌,仙道又开口,“好好读书。”

“嗯。”

“还比不比?”

“废话。”

流川转过脑袋盯牢仙道,“我走了别只顾玩,到时候输到我都嫌丢人。”

仙道想笑着说那哪能啊,我强着呢。只是心有余力不足,终究只是抬手揉了揉流川的头发。

又隔了半晌,仙道手撑着围栏,仰天长出一口气,“我说流川,明年春天小燕子我一个人摸,你自己弃权的。”歪头朝流川精致侧脸微微一笑,“算我赢。”

“……白痴。”流川与仙道对视,“反正我会赢回来。”——我的意思是,总会再见面的,对吧?

第二天早上听见车来车去的声响,仙道没有出去看,他想那么小的烂泥石子路,车开得进来么。下午的时候在天台上,一个人,当初怎么不觉得一个人孤单呢?

坐到夕阳落下还是不见野猫一样的身影窜上屋脊,往楼下看,只有路,没有了每天看着移动的黑脑袋,终于忍不住湿了湿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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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的生活很规律,每天下午他会在体育馆健身,而后在回家的路上拐去便利店买一个冰激凌,他不喜欢油腻的那种。

然后边走边啃完它。接近一米九,可以称得上男人的年纪,穿着运动服在冬天的街区里大啃冰激凌实在不是件得体的事情。不过当然按常理出牌的也就不叫流川了。

冬天的天暗得还真早,找不到垃圾筒只得含着冰棍木棒的流川看着已经亮起的路灯,散散地走。

路边有人,埋头似乎在修车?那辆机车挺气派。

一只硕大的有着漂亮皮毛的牧羊犬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嘴里叼着块抹布。

于是流川想起曾经有个说要开车载他、养牧羊犬吓唬他的人。唇角微扬。

停下脚步,流川朝牧羊犬勾勾手,它迟疑了下,就跑过来蹭流川的裤腿。颇温顺。

果然城里的狗不能看家么?

流川看看它的主人继续鼓捣着,连瞄也不瞄这里一眼,看来早就习惯自家宠物的随处撒欢。

仙道养只狗肯定也这样滥情,物随其主。
流川这样想着,解恨一般,心情好起来。

拍拍狗脑袋打发它,继续迈步子。
狗就奔回主人身边,摇头晃脑。主人伸手拿它嘴里的抹布,一人一狗变换动作配合许久,狗嘴里的抹布还是掉到了地上。

就听见那人低低地笑了一声,敲敲狗脑袋,边笨拙地伸手从一侧够抹布,边抬头看向流川,想给个尴尬的自嘲的笑。

接着两人嘴角的笑都凝住了。

而后时间拉长,脸上心头舒展的笑意染到每个毛孔。

“好久不见,流川。”

……

“……白痴,动作摆那么久。不怕闪腰?”

End.

纪念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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