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灰茶,收录日期:2008-04-29,879次阅读

赠鱼哦鱼
灵感来自电影《潜水钟与蝴蝶》
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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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我注意到用从百叶窗逸进的光线角度和色泽可以判断时间和天气。

现在大概是下午2点的样子?晴天,光是暖的,照得雪白床单一道暖白一道冷白,如此反复,从我躺着的角度只转动眼睛看的确有些吃力,我想那个由光线造成的条纹照到我眼上那一条应该是暖色的。

时间长了会有灼烤着的晕眩感,我闭上眼睛。

一下子空闲下来,会慢慢才回复胡思乱想的能力。

工作室那里现在一定乱成一锅粥……越野几个应该能撑一阵……

今年春夏设计的主题是什么,嗯……沙滩清新风……海有时候看上去像一只蓝色的菠萝……海里的鱼长得都怪头怪脑的……有没有不是海里的鱼……废话……河里湖里……不在水里的鱼呢……

……什么鱼最可怜?
那种倒八辈子霉的被拍到岸上的鱼,躺那里弹两下还死不了,海水打过来,急急忙忙呼吸两下,潮退,而后继续垂死挣扎,水再打过来,再急忙呼吸。苟延残喘。费尽力气地活。

什么人最可怜?
脑子还能想,耳朵还能听,眼睛还能看,却什么也做不了,不能说话不能动,干瘪瘪躺在那里,像快要被晒干的鱼,饥渴着下一个拍过来的浪。苟延残喘。费尽力气地活。

……或许,不再饥渴的最可怜。

所以,我想论证什么?我最可怜?真tm逻辑缜密无懈可击哲思凝重又富有诗意。

脚步声,睁开眼。护士纪子小姐拉上了百叶窗,房间暗了,皮肤上的焦灼感还残留,她歉意地朝我微笑,“仙道先生,晒着应该不太舒服吧?真抱歉刚才我没有注意。”

我想给个never mind的绅士表情,慢半拍反应过来,还是总忘记自己的状况。

纪子小姐是护士的典范,她会很温和地对一个不能回答她的人说很多没必要的话,让你觉得自己被重视着,而且努力不自暴自弃。

“仙道先生,您的病并不是没有转机的,近年来对于神经闭锁症的研究有很大进展。”她帮我掖被角,“我知道突然全身瘫痪是很痛苦的事情,哦,我没有怜悯您的意思,我想说如果是您一定可以的。”

她凑近,让我看清她的脸和脸上温柔至极的笑,“您知道么,您给人感觉很强大。即使是现在,面部肌肉也瘫痪了,但您是我见过第一个这种表情瘫痪着的人。”她忍不住笑意更深,“这样微笑着。”

她拿过床头的镜子,其实之前我已经看过了,也是她帮我照的。这姑娘有时候的确有些多事。

我被动地再次看到镜中的自己,笑得亲切有礼,这样的表情维持了5天没变过,其实是相当可怕的事情。但我应该庆幸,上帝再怎么刻薄他还是给我摆了个不错的终结表情,你看其实自我开导很容易。

我听见自己心底还是忍不住偷偷叹息,心理素质再好的人也还是得有个过渡期对吧。

“今天晚上您的主治医生彩子小姐会来与您详谈,对您一定会很有帮助的。”她的袖口很干净,腰身线条美好,不过裹在护士服里还是看不真切,这个躺着的角度让世界的角度变了。

她做好一切杂七杂八的琐事,“那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带上门离开,房间里很安静。

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休息,真是的。给自己假想一个苦笑的表情,然后发现开始无聊了,才5天就无聊,以后怎么办呢。

有些窒息的安静。这感觉真糟糕,我得继续胡思乱想,到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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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是我第一次见到彩子,她的卷发被一把抓起束于脑后,很干练的模样。她说话前先凑近我明媚地微笑,是个美女。

她拉近椅子,让我不费力就能看见她,她或许觉得这样能让我安心,并不是很有必要,其实。

“仙道,我们简单说一下接下来马上要做些什么。”她把垂落的碎发顺到耳后,“现在最关键的是要让你能够吞咽,我们有一系列的复健计划,会有些辛苦,但是为了你自己,坚持下去好么?”

好的。

我眨了一下眼睛——我能表达的讯息,眨一下同意,眨两下反对。
我白天胡思乱想的时候还担心万一我一个不注意多眨了呢,到底还是说话方便。

“很好。”她凑得很近,鼻息应该喷到我的脸上,可惜我感觉不到这种暧昧,“这样,你应该能看到。学着我的样子,用舌尖往后卷曲,尽量让它动起来。”她张嘴让我看她的动作,舌头很努力地向后。

那张很近的暗红色的嘴,在里面乱折腾着的舌头,忽然感觉如某个恐怖血腥的妖洞,慢慢放大,放大。

我惊骇地闭上眼。

“试试看,仙道。”她的声音远了一些,我的大脑发出命令驱使舌头运作,她微微撬开我的嘴往里查探,我有些不自在,她笑笑,“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不要心急。”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对我说。

她帮我擦了嘴角微有些溢出的唾液,坐回位置,“仙道,以后我会每天来陪着你,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

她总是强调着相信,她似乎认准了我不会相信地劝说着我,这话其实是种对自己的心理暗示,我怀疑她也不相信。

相较之下倒是我洒脱一些。

她说了一些话,我没有认真听,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顺带帮我关上了灯。房间里并不是浑然黑暗的样子,外面的月色透过合着的百叶窗微微透进来,我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的沉浮,在海里,我想回到海里的。

舌头,动一下吧。我在努力。

第二天彩子早早地来到病房,她说,“仙道,送你一个礼物。”

我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忽然冒出了很多人,而后眼前景象混乱起来,抖动着的天花板,角落的花瓶,彩子职业性的笑,他们应该是把我抬了起来。

当一切都回复正常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不用斜眼也能看见百叶窗,果然,清晰的光路铺在平时躺着的床,白色床单凌乱,我在上面躺了6天。那么我现在,应该是坐在轮椅上了。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礼物。

彩子依旧弯腰凑近,“仙道,喜欢么?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眨眼,一下。

她一直说话,絮絮叨叨,我觉得她不是如此多话的人,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却响了一路。她推我到了医院后的草坪,这个季节的阳光果然很好,穿病服的小孩子拿着皮球滚在一处,喷泉不在视野内,但是听得见,夹杂阳光的闪亮珠子哗哗淋漓。很美的景致。

这种场景让人充满希望,何况我本就是热爱生活的人。试图把舌头往后翻卷,练习。

“仙道,你希不希望有谁能来看看你?”彩子已经蹲在了我身边。

恩……无所谓,这样如何回答,眨几下眼?
所以我说还是说话方便。

“你朋友们都很关心你,有打电话到医院,还有一位在美国的流川先生……”

我飞快眨了两下眼。这下有所谓了,很有所谓。

彩子一愣,随即微笑,“嗯,那么我们差不多该进去了。”

三年?或者更久了?不愿想起流川的日子。

现在积攒着的,再不拿出来,太对不起自己了。

一样阳光的午后,我开始想念流川。从头开始。

17岁的年岁单纯,我单纯到会去争取很多事情。

为了一件限量T-恤,或者是CD,谁管它呢。那天很早吧,我排队去买这样东西,前面队伍长到让人费解,我有足够的时间打量排在我前面的人。

这个小子有个漂亮的后脑勺,个子居然跟我近似的高,颈子那段露出的皮肤洁白细致,他在听音乐,黑色的耳麦接线躺在他后颈的皮肤上,跟黑头发相映成趣,分外鲜明。他跟着音乐轻轻晃荡,很小的幅度,头发就散散地。

别问我怎么观察那么仔细,17岁,17岁的仙道彰跟现在躺着的仙道彰一样有大把闲散时光。
17岁用来记忆,27岁就用来回忆,老天帮我安排得如此合理。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大概是看这小子的架势,定曾让无数女生为之伤神。

哼哼,祸害,妖孽——我肯定还在心里加了一句:小子跟我比还是嫩了点。

而后队伍继续排啊排,我也不是没看过别的东西,可大概现场状况是流川的脖颈是当时最顺眼的事物,总之看了一下午——连毛孔都数过了。

我们终于进了店门时天已擦黑,轮到我们的时候,那营业员大姐笑呵呵地对我们俩说,“哟,你们俩是一起的吧?小伙子篮球队的?真高啊,正好最后两件了,运气不错……”

类似的絮叨吧,反正就是她的话终于让流川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么漫不经心的淡淡扫过的一眼。

我当时的想法是这妖孽祸害……竟能跟我旗鼓相当。

回过神的时候,身旁多出个人,嚣张无比,“这两件我要了!”

“少爷,这不好吧……人客人排了那么久的队……”敢情是店主儿子,难怪如此挑衅。

妖孽小子拽拽扔下钱,拿起东西,没半句废话,走人。

那店主儿子拖住他,“这不卖了。”

那妖孽小子的妖孽眼睛腾腾燃起火苗。

我脑袋就打了岔:没想到有这样的人,感觉像是冰块在燃烧。


……

后来怎么样了?忘了,记忆中止于那双眼睛的光华。

再次见到流川的时候是练习赛?他貌似不记得我,只是腾腾燃烧的眼睛依旧。

再然后是一对一,没完没了的一对一……还会一起吃饭,买东西。

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我想想……嗯,有了。最确定的时候。

多年过去,我学会怀念。不过也是,现在这种时节,不想些什么还能干啥?啧啧,人都啰嗦起来了。

眯眯眼睛,继续回想。争取完美到每个细节。

那天来的人还有樱木,打完球我们还一起去学校天台。流川准备睡觉,我准备看他睡觉?樱木准备偷看下面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的晴子。

喏,17岁就是这样的日子。大太阳下面猎猎的风,吹鼓起天台上少年的衣衫,他的头发跟着飞扬,汗水就这样慢慢边沥干边流淌。

忽然想,那时候我是多么如鱼得水。这成语是这么用么?

我们撑着栏杆休憩,我侧头看闭着眼睛侧脸宁静的流川,满操场眼睛乱转的樱木。

于是心态恶劣了,我提提气,喊,“赤木晴子!我喜欢你!”

然后光速蹲下,听见楼下瞬间轰然,转头准备看好戏,果然樱木整个人僵硬在那儿,手指死命抓着裤腿,再看过去,却意外对上流川与我平行的眼,促狭的拥挤着笑意的眼睛。

“白痴。”他的声音低低地漏过来。

在樱木与墙的缝隙间,我遭遇世间最流光溢彩的一瞬。默契的。

那个时候,清醒着完全不能自控地迷恋上,想以后再不会有人能蹲在我身边,完全跟我一样坏心眼,还偷偷窃喜地骂我白痴,藏了孩子气的狡猾让人心痒。

天地间就只有这样一个人能如此——无论如何都知道我的高度并且毫无障碍与之平行,无论是高是低。

或者其实更早,他气喘吁吁说要打败我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在公车上头点上我肩的时候……某个循序渐进又突变得豁然开朗的过程。

后来有肉麻兮兮问他什么时候看上我的,他瞟我一眼,颇镇定,“烈男怕缠狼。”然后我就东倒西歪八爪鱼一样缠上他,说“那我一直这样缠下去好不好”。标准无赖。

脑袋搁他肩膀上能看到他笑得清清淡淡的侧脸,他说怎么着也得反缠一下才划得来。

你看他其实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他可以一次说挺多的话,带着笑的。

这样子的流川是我的,我该有多骄傲。

啊,流川。

回忆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心脏用潮水般感慨的语意呢喃。

流川。

猛地睁开眼睛,大幅拼命地呼吸。流川,我饥渴着的水。

待到再平静下来的时候,后来的故事该怎么回忆,嗯,相恋了,为了梦想,自然而然地分开了。从来不曾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不知道是否干脆。

反正我是完全没成功过,三年的刻意,多失败。

不过流川你也没赢,不然怎会才6天就来电话,你从没有赢过我,这次勉强算平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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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彩子来了,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类似明天的日程安排,也许是我一直走神放任自己想流川,末了她叹了口气,“仙道,我知道你不痛快。”

什么?我对上她颇为悲悯的眼神,她说,“你知不知道,你有双会说话的眼睛,仙道。”

它说什么了?我暗自发笑。

彩子的卷发垂一丝在耳边,很优美,她侧头,说,“仙道,它说你在想念什么。极度思念。”

如此肯定自信的语气,那么我只能沉默,当然我一直沉默。在心里模仿流川的语气说,那又怎样。

彩子不说话的时候病房如此安静,我盯着一边的点滴发呆,一滴两滴,配着日光灯管的嘶嘶声,标准的病房冷清氛围,特别容易让人大脑空白着沉思。

“那个流川……他说要过来,一定。”她的声音突兀横出来。

我梗了一下,屏息。闭上眼睛。我拒绝。

她叹气,“仙道,我知道你不想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但有人来陪陪总是好的,你说对么……况且,你想的不是他么?”

……彩子,我说,你很聪明,但你不了解。
如果我说我想他想疯了,巴不得他天天在身边,但是为了他的前途将来要自我牺牲这样的话是否太白烂了。

可我就是这么自信,他见了我肯定扎在这儿绝对不会再回去,然后陪着到我死,再一个人好好活。可我就是不想他看着我死,我想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只是听说的话,他以后可能不会太难过。

彩子我说了你也不信,我就这么伟大无私的一个人。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他的眼睛那样混乱着回放。
我不忍心让自己的死亡残忍待他,仙道彰是个温柔好男人。

有些疲惫,我看了看彩子,眨了两下眼睛。缓慢以示坚定。

接下来的一周我参与各种各样的复健,有一种是整个被绑在竖直的木板上,呈大字型,而后锻炼我的脖子,试图让它动起来。

像砧板上的鱼,直挺挺的,我仰头能看到复健室很高的天顶,空虚环抱着,有一点点寂寞。

也许是彩子的幻觉,她很兴奋地说看到我成功移动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下,她的语气像是发现了另一个地球。

她掰着我的脑袋说仙道再试一次,你肯定可以的。那时候我不可克制地产生一种负罪感。

不是没有后悔过拒绝让流川来,我的确很想念他。尤其是彩子在我的病房里放了一台电话后。

流川之后并没有打电话过来,彩子有接过弥生痛哭的电话,她说仙道我很爱你所以我实在没办法来见你仙道仙道对不起仙道。语无伦次而感情澎湃,听筒就在耳边,我无法回答她,弥生的声音隔着电话空气还能清晰地被彩子听到,她帮我提着听筒,颇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我相信弥生真的那么想,我了解这种怯懦。正如我不敢见到流川。

但是每次电话铃响,我知道自己是怎样恐惧着期待。

彩子挂掉弥生的电话后,说,“仙道,流川打来电话的时候,你猜他说什么?”她帮我整了整头发,“他没说要不要见你,他要我告诉你,叫你别死。”彩子微笑一下,“你准备听他的话么?”

……好吧,你都那么说了,我尽力。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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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天了。

早晨醒来,环顾房间。这个四四方方刷白墙壁的房间,有百叶窗和缺了一个角的木质床头柜,我在这里躺了17天了,日子能不能有点不一样呢。

太阳不错啊,眯眯眼睛——我能做的习惯性动作只有这个,所以似乎特别频繁,继续环顾——日子果然从躺在这里的第一天起就……流川!!

日子真的能那么不一样?!

这个后脑勺,趴在床边呼呼大睡的人的后脑勺,怎么可能认错。

死命瞪了半天,眨眼睛,继续瞪。那黑头发上条纹状的诡异反光,看到确定不是幻觉,长舒一口气。

而后四肢百骸像是活过来一样——虽然理智上知道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生病以来我第一次有如此喷涌着挡也挡不住的欢快。

一睁眼的惊喜,一个毛茸茸的照着条纹光线的脑袋。

在分开三年后的一天,我躺在这里的第17天,你来到了我的身边。

你怎么就真的来了呢,虽然会听我话不来的就不是流川了,但是我……我不是说不让你来……我……

……算了,你来都来了,我也乐坏了,就这样吧。

而后我就心满意足心安理得地贪看起了他的脑袋,颈子还是一样白啊,呀,耳机线都一样挂着。

人生若只如初见,流川。

他在一个恰当的时间迷糊抬头,跟我对上眼,眨一下,还迷糊,再眨一下,开始聚光。他的眨眼不需要数,他连眨眼睛都比我纯粹。

而后炯炯有神起来,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一种比审视稍微温和一点的目光,“白痴,笑得真难看。”他伸手抚摸我的嘴角。我感觉得到,真的。

瘫痪影响智商,我被骂后心情畅快无比——又似乎以前被骂我也从来都是心情愉快的。

要是面部肌肉能活动,保证再咧高嘴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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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成了我的看护,这样一个睡觉睡到忘记吃饭打球势必打到全身脱力才罢休的人,要来照顾我,彩子这么介绍的时候我还特兴高采烈,果然白痴。

那是否意味着在我死之前一直能看见他。

我不想当无私好男人了,看到他那一眼开始我就抛弃仁义道德。一个不愿赶,一个不会走,那就得过且过,不要瞎折腾。流川要是知道我心里这么纷乱纠结,肯定又是句白痴。

看,简单干脆。这样才对。

半个小时以前流川跟我一起看他带来的球赛录像(电视也是他装的)我以为这就是看护的职责了,但是现在这种状况就有些……

事情是这样的——

彩子复健新招,让我漂浮于游泳池中,说是帮身体找感觉之类相关。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我要躺水里总得有人看着有人……抱着……有人帮我脱衣穿衣……

彩子还说需要抚摸按摩我的肌肉。

流川二话没说开始脱我的病服,饶是我仙道彰面皮如此之厚,被流川这般照顾还是结结实实地措手不及,更重要的是我还完全无力抵抗,怎么看怎么有点……

彩子问,“要人帮忙么?”这时候流川已经迅速脱了我的上衣。

“不用。”流川继续手上动作。

彩子大概没看过这么积极主动强悍干练的看护,愣在原地,眼看流川就要扒下我的内裤了……喂喂……

他抬头看我一眼,恰到好处若有似无一丝揶揄狡黠。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然后他淡定回头,“你要继续呆下去?”

彩子回过神,面上一红,复笑道,“仙道君,身材不错。”而后关门离去。

……过奖。

流川利索地换好我和他的衣物,而后……抱起了我。

流川。
抱。
我。
公主抱。

上帝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好吧好吧,我承认27岁身经百战老男人仙道彰害羞了。

仰躺在水里的时候通过流川忽近忽远的脸能感受到自己的沉浮,他在帮我按摩,表情严谨一丝不苟,下颚曲线是流川式的利落。

一沉一浮,一近一远。他的左手托着我的头,右手看角度应该是在抚按我的胸。

我说你的表情怎么就看不出一点不能自持的痕迹呢?流川。

天顶白晃晃的灯打下来,他的黑发有一圈模糊光晕,看久了疲累。于是斜眼,能费力地看到游泳池的波光粼粼。

我现在在水里。流川,你带我入水。
……不,你看你就叫流川,你本来就是水,我的水。

移回视线——密密细细的眼睫毛,黑亮的眼睛,鼻子,嘴巴……我的水长得真好,我其实是条幸运的鱼。

我的水正在抚摸我,应该不是很温柔的动作,呃……鱼……水…… 鱼水之欢……

人果然不能联想太多,想了不能做,那是多郁闷的事情。

“白痴,想什么?”他扫我一眼。

想我们可望不可及的鱼水之欢。

他有些不太自在地皱皱眉,“以前话那么多。”现在只有你一个人说话,不习惯吧?不过恐怕你得不习惯好一阵子了。

“瘦了。”

他的手抚过我的手腕,我看到它的枯萎,他握紧它,他的拇指可以碰到食指第二节。

“……瘦了很多。”他移开目光。不着痕迹,继续按摩。

……流川,一点不难受,所以不用心疼。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转过头,脸瞬间放大,遮住光线,然后又亮。

应该是,突如奇来地,吻了我一下。

而后他晶亮眸子看着我,“仙道。”

他不再说下去,不用说下去。

可是我说流川呐,你为什么到了我瘫痪了没法主动你才迫不得已主动呢?而且还是这么迟钝,我现在有知觉的只有眼睛哎。碎碎念。

他忽然勾起一个轻浅美好的笑,“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俯下身,我感觉到眼睛上那擦过的温热,轻柔的吻。

恍惚轻浅宛如错觉——那么真实的幸福。

彩子以前说我的眼睛会说话,很言情的句子,最近我有些相信。

流川应当不算是善解人意的人,但是他照顾我的这段时间却几乎从未误会过我的意思。

像早上他用棉签帮我湿润嘴唇的时候我心说流川还是你亲自mouth to mouth更迅速有效兼带情趣,刚想好他就咕囔一句真麻烦,直接拿嘴触了些水就按上了我的唇。

又比如流川每次帮我擦拭身体总会微咬下唇,我心就会想又瘦了是吧?没事,我想减肥已经很久了,他就会抬头瞟我一眼,“这样下去以后肯定是我压你。”于是我马上开始盘算以后怎么滋补怎么锻炼。

又比如像现在,他推着我在草坪上*——我用眼神要求的。

而后就遇到了恰巧来探病的越野福田那群人,他们看到流川皆是一惊,又见我这副模样,都有些不知所措。

越野的头发长了不少,胡子没刮干净;福田穿着以前被我们嘲笑过无数次说实在不像一名服装设计师会穿的褐色棉外套;鱼住更好笑,手里居然拿着他家的寿司,想给我吃?倒还记得我喜欢。

他们似乎带回了些尘世的气味,让我想起自己曾经是什么人做什么事,那么遥远的事了。

到底还是越野先开了口,他似是斟酌了许久,“仙道,工作室的事情不用担心,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你也不会这样胡子拉扎,还是那么不会说谎,我不在你们以后怎么混?

“总之你好好养病,我们在工作室等你回来。”絮叨了很久,待我回神听见这句话,他声音有些颤,眼圈有些红。

我并不是故意不认真听他说话,是感动,真心的朋友,可惜从未了解,他许诺的,从不是我最在乎的。

不过又如何?了解的人,只要一个就够了。

他们又拘谨地说了些话,倒是实习的彦一最直白,最后扑到我身上嚎啕大哭起来,还死不撒手,最后被流川冷着脸拽开。

这期间,流川一直耐心等待。

之后我想,真好,不能回头,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在身后,手扶在轮椅上,绝对不离不弃,那么安心,他肯定在的这份安心。流川,之前那几年为什么我们就不明白呢,那时候怎么那么容易就分开了呢。

真是要患难才见真情,我们都太苛刻,还是太骄傲无畏。这真情几分残忍几分温存。

那姑且现在绝对不要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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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彩子抱了些东西进病房,她坐下收拾好,说,“仙道,今天我们来学怎么说话。”

我还能说话?心下一激动。

瞄瞄流川,他专注地看着彩子,等她继续。

彩子拿出一张硬卡纸,推到我面前,嗯?有什么,字母?

“仙道,这上面的字母是按照日常使用频率排列的。哪,每次你要说话呢就多眨几下眼,然后我们就给你读这个,等读到你想说的字母的时候就眨一下眼,懂么?”

懂,挺复杂的样子。

忽然想,彩子,果然你说对了,如果这种方法成功的话,我的眼睛的确能说话。颇有黑色幽默意味。

“流川?要不要试试?”彩子把卡纸递给他。

流川看了我一眼,接过。

流川,我用眼睛对你说的第一句话该是什么好呢?

“e。”

他读了一个字母,看我。

“t。”

他又读,又看我。

他的声音悦耳,但这说话的过程还是未免太乏味了吧?

A,o,i。

I,眨眼。

“i?”他重复,我肯定。

第二个字母,从头开始。Etaoinrshdcl。

L,眨眼。

真紧张,万一眨错怎么办。

第三个字母,又要从头开始。我都觉得这种方式实在让人发毛,更何况流川呢。

于是担心,偷眼看看流川,意外地,一点烦躁都没有外露,他盯着那张卡纸许久,而后说,“背出来了,可以只看你的眼睛。”

喂喂,你这样坦荡荡直视我,我怕自己精神不能集中啊。

“e,t,a,o。”眨眼。

“o?”眨眼。

“e,t,a……y,b,v。”眨眼。

他停下了记录,挑眉,“I love you?”

……表情不要那么不耐好不好?病人自尊更容易受伤,何况我说得那么努力,意志那么集中,感情那么充沛真挚。

我可是用了可能算世界上最不俗的方法说着最俗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它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告白。

I love you。流川,我爱你。我的眼睛告诉你我爱你,听到了么?

流川放下手中的东西,“废话。”冰凉的指腹抚上我的眼睛,“说这种我早就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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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跟流川以如此奇妙的方式相处,一直是他在说话,而其实又一直都是我在说。

几天下来,我们已经配合默契,他总是能迅速猜测出我的意思。

时间久了我发觉这样不妙,当初我不能说话就指望能听流川多说些,而现在我能说了,但都是借他之口,这导致他认为自己已经说了很多话,真正的话反比以前还要少。

这样下去跟个同声传译机有何区别,万万不可。

所以这天早上,我要求,流川讲故事。

流川瞪我,无辜回视;继续瞪,期盼回视;继续瞪,哀怨回视。

他终于开口,“以前,有个公主……”

嘿嘿,病人最大。

“她睡着了,要有个王子吻她,才会醒。王子吻了,醒了,完了。”他凑出了这么几句话,貌似还蹙眉想得十分辛苦。

呐,流川,我记得这个故事里起码还有纺车女巫巨龙……

他忽想起什么似的,补充,“故事名字叫睡美人。”

我有那么些无奈,想捏捏那张脸,那么好的皮肤那么健康的面部肌肉为什么要浪费资源呢。

他侧头想想,道,“你,睡丑人。”

……流川,我伤自尊了。

他眼睛亮晶晶,闪起似曾相识的顽皮神色,他站起身,凑过来,吻下去。

你怎么净挑我没法动的时候主动呢?强吻一个病人,你看我反抗也不行,回应也无能,遗憾。

这个吻很漫长,漫长到像是等待,停止的时候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闭着眼睛,这么近的距离感觉得到他温热的鼻息,有些紊乱,闷闷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他轻轻靠压在我的身上,终于说,“吻了那么久,为什么不醒呢。”

他说,“你怎么还不醒,仙道。”

我怎么还不醒呢。

……抱歉,流川。我也很想醒来搂住你回应那个吻,欲望强烈到濯湿眼眶。

不是不去想,事情就不会发生。

不是不去想,我就不会死。他们说的有希望,不过是有希望活久一些。

所以现在呼吸已经有些费力的时候,我的仁义道德又回来了,它们逼迫我去想流川会看着我死这件即将发生的事情。

人有适应性,人能习惯成自然,人能痛着痛着痛习惯了,就麻木了。科学地伦理地抒情地各个角度都说,心理准备很必要。

我开始跟流川说,流川,我快死了。

第一天,他眼一横,笔一扔,说,你敢?

流川,我快死了。

第二天,他面无表情,不回答。

流川,我快死了。

第三天,他面无表情,不回答。掀开被子帮我擦身体。

流川,我快死了……

到我睡的时候是夜里,醒来也是夜里的日子,费力地眨眼,告诉他,我真的要死了。对不起流川,其实我想说很多东西,但我想你必须要明白,我快死了。

人之将死,其本能愿望就直接单纯,我现在就希望你好好活,偶尔惦念我一下。

人问起时能说,仙道啊,嗯,以前的恋人。生病去世了。

没关系。

最后的日子我照顾他的。没什么遗憾的事情。

所以现在要做的第一步是要让你承认我快死了。

终于你还是面无表情,咬下唇,回答,“我知道。”

而后用无畏的妖孽眼睛直望,说,“那又怎样。”

流川。

流川,你终于完胜了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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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各种抢救仪器接到了身上之后的某天,我的意识模糊了起来。

清醒着模糊,眼睛看不太清东西,蒙上了层影,耳朵轰隆隆,心电图激烈的滴滴声这样漏进来,彩子火烧火燎的声音砸进来,器械乒乓作响的声音……

但我真的很清醒,我在想,原来死是这个样子,不过是完全混沌而已。

“仙道!”

什么声音,震耳欲聋里割破一切地清晰。

是……流川。

他之于我真如水之于鱼,片刻间眼睛聚焦,精神集中起来。

正上方一双妖孽眼睛——我居然在想他这样不会妨碍他们抢救我?不过现在要拉走他大概也不现实。

流川,有生之年能见你泪眼婆娑,赚到了。可是你怎么就眼睛里拼命往外冒水,脸上还是跟骂我白痴的表情没两样呢。

太倔强不好,痛到什么程度让你这样,这样大哀大伤到无知无觉。让你这样的居然是我。我何德何能,流川。

作为报答,我费力地眨眼。

快点,我怕撑不下去。

终于开口,“……e,t,a,o,i。”眨眼。

他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

“e t a o ……”他的眼泪掉到我的眼睛里,灼烫的温度催下我的,混着一起流出我的眼睛,“i n r s h d c l。”眨眼。

“e t a o。”眨眼。他的声音有些哽噎,我怕自己听不清楚。遗言怎能说错。

“e t a o i n r s h ”说下去,别停,“d c l m p u f g w y b v”眨眼。

我开始感觉一切错乱起来,时间像是有质感一样唰唰飞过。混乱的许多东西在眼前纷飞晃荡,瞬间放大至眼前又倏地消失。回放着我这一辈子。

“e。”眨眼。

“e t a o i n r s h d c l m p u f g w y。”眨眼。

“e t a o。”眨眼。

“e t a o i n r s h d c l m p u。”

眨眼,最后一下,整个人松懈下来。

“……白痴,说这种我早就知道的话……我也是。”

画面定格于一双最初时的眼。

I love you.
我爱你,流川。你听到了。

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都用以向你表白,这一路以来从未间断,绵延,最初和最后的风景都是那双眼。

最初和最终的渴求和爱,一直都是寄托鱼的生命的流川。

END

评论

<P>= =.太缺德了咱半夜看文竟然还是看的很悲的文.....</P> <P>完蛋了今天晚上看来要睡不着了撒</P>

qiyun--2009-05-07 00:54:09


<P>眼泪哗哗淌……因为开篇的琐屑而怀抱希望,看到结果时有被骗了的感觉。</P> <P>可是想来,也只是我在自以为是的期待着什么吧</P>

掬水--2008-07-15 19:09:16


<P>太过分了,我还在上班诶,居然让我看到眼泪流个不停</P> <P>&nbsp;</P>

subaru--2008-05-04 12:4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