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旧事 番外

作者： 哥本哈根SR，收录日期：2010-04-06，1235次阅读

（枫枫日贺礼）

凛凛寒风吹不散巴黎的繁华，灯红酒绿亦暖不了剧院门口的流川瑟瑟发抖的瘦小身躯。怀抱着一大摞没有卖掉的报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从转角处拉着车奔过来的哥哥，带着暖阳般灿烂的笑容；想着家里母亲备好的晚饭，冒着腾腾的热气。只有这样每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去关心进进出出的披着毛皮大衣的贵族，才能忘记寒冷和孤独——孤僻本来就不是一种个性，那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当周围的一切与自己如此不同。于是，当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温暖忽然从背后传来时，入定一般的流川有一丝恍惚，一时分不清梦里梦外。抬起头，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那时的小流川还未意识到，那双眼睛将定格在自己的记忆中，再也抹去不去的笑容。

1782年的新年，不管后来的学者们如何评价这一年的历史地位，在当时的人们看来，就像那夜的剧目一样平淡无奇。但即使是看过千百遍的，情节对白早已烂熟于心的剧目，依然不能阻挡他们观看的热情。本来，看得就不是戏，而是寂寞。

但对于那些并不寂寞的孩子们，当他们不得不陪着寂寞的父母看着台上的人或哭啼啼或笑哈哈地说着他们似懂非懂的台词，演绎着他们从未经历过的人生时，第一次觉得新奇，第二次已经厌了。于是，当仙道公爵从马车上抱下11岁的儿子时，我们清清楚楚地可以看到小公爵脸上的不悦。于是，当仙道公爵放下儿子，转身去扶正要下车的公爵夫人时，我们的小公爵已经跑到了门口的流川面前，将自己的大衣披到了他的肩上。

紧跟过来的公爵夫人赶忙给儿子披上自己的大衣，用责备中带着疼爱的语气絮絮叨叨，而肇事者显然没有听母亲絮叨的自觉，依然笑着盯着流川，偏着头问，“我叫仙道彰，你呢？”冻得有些麻木的流川显然还没有跟上节奏，只是本能地贪恋着身上的大衣传来的温暖，目光追逐着那像哥哥一样的灿烂笑容，没有答话。

吩咐好赶马车的仆人的公爵这时也走过来，解下大衣披在夫人身上，开口道，“进去吧。”无波动的语气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公爵夫人拉起小仙道的手，小动作的拽了拽，怕他惹公爵生气。但这种威严对小公爵似乎没有作用，他依然笑着，只是转头面向站在母亲身后的父亲，带着些撒娇的语气说，“我不想看……看过好多次了，让我在这里玩吧。”公爵微微皱了皱眉，朝小仙道身后的流川瞥了一眼。那目光让流川觉得有些冷，不自觉地又抖了一抖，但是不讨厌。“进去玩，外面冷。”公爵留下这么一句，转身走近门里。公爵夫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一边拉着小仙道往里走，一边嘱咐道，“别乱跑，就在大厅里带着。”

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的流川，只是感觉自己的手被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牵起，又放下，再牵起时，已透过肌肤传来温暖。自己应该拒绝的，流川想起哥哥的嘱咐。却终究没有挣开，随着那温暖的牵引，走进了从未进入过的大门。

公爵夫人嘱咐了大厅里伺候的服务生，匆匆走进了剧场。仙道拉着流川一起坐上了宽大的沙发。服务生端来一些甜点，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小仙道冲着服务生笑着说了声谢谢，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交给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我不喊，你们都不许过来啊。”服务生被仙道一番小大人的行为逗乐了，似乎有点想摸摸他的头，又碍于身份，只是恭敬地应了一声，就走开了。

仙道探身从茶几上拿了块糕点，掰开分给流川一块。流川有些犹豫地接过来，看仙道咬了一大口后，嘴里鼓鼓囊囊地说，“吃啊，挺好吃的，虽然没我家的好吃，我家的糕点师是全国一级的。”说的含含混混，但眼神里的骄傲成分丝毫掩不去。微微有些不爽，大口的咬了一口糕点，流川也含着满嘴的糕点顶了回去，“没我妈做的好吃。”脸上的神气丝毫不亚于仙道。

“咦？你母亲是糕点师？”仙道有些好奇地问，同时脱下了鞋子，盘腿坐在了沙发上，面朝着流川。

“哼，特级的。”流川白了他一眼，也脱下鞋盘腿面朝着仙道坐着。

“咦？有特级的？我怎么没听说过，我母亲说我家的糕点师已经是全国最好的了。”仙道似乎有些不满让流川比过去，辩解道。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我妈妈。”流川自己侧身拿了块糕点，掰开分给仙道一块。仙道似乎有些沮丧，因为自己家里的糕点师比不上流川的妈妈，他接过糕点，呆呆地看着，不肯吃。

“大概只比我妈妈差一点。”稍微地想安慰一下仙道，又完全不肯示弱，流川补了一句。

小孩子总是容易开心的。很快，仙道就忘了令他沮丧的糕点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流川带进来的报纸上。随手拿起一份，煞有介事的翻看了一下，说，“没啥意思。”流川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亮，“讲什么？”

仙道把报纸递过来，“呶，自己看。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认字！”流川气呼呼地回了一句。

并没有什么过度的反应，仙道又往流川身边凑了凑，随意翻到一版，指着一条新闻说，“这是几个教区主教的任命，这是……”

“一字不落的念。”流川打断了他。

有些不解地看了看流川，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有些惊奇而又兴奋地看着流川，说，“好！”

念完一条新闻，仙道迫不及待地问，“你都记住了？”

不屑地哼了一声，流川才发现原来认字是这么容易的事。

“我考考你。”仙道很兴奋，又往流川身边蹭了蹭，指着刚念过的新闻里的一个词，问：“这是什么？”

“主教、任命……”有些不耐烦地回答着仙道的问题，眼睛始终盯着报纸上的一个名字。在仙道稍微停了一下时，流川指着那个名字问，“你的名字？”

“嗯，是我父亲。”匆匆扫了一眼那条新闻，仙道又加了一句，“陛下最欣赏我父亲了。”

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一遍那个名字，确认自己已经记清楚，不会忘。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流川觉得他和仙道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当剧场的内门被推开，人潮涌出时，流川和仙道心里都有一丝不舍。当仙道公爵和公爵夫人走过来时，流川一下子被拉回现实，才意识到仙道和自己是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哥哥嘱咐过自己不要和他们说话，但为什么，自己却觉得他那么亲切，与自己没有什么不同呢？

公爵夫人蹲下身，给仙道穿鞋子，一边嗔怪道，“真是没教养，怎么能把鞋子脱了？”仙道公爵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背着手看着，面沉如水。

看到流川跳下沙发，自己穿鞋子，仙道推开母亲的手，说，“我自己来，说罢也跳到地上，蹲下开始穿鞋。不过，在穿鞋这件事上，仙道显然非常不擅。再加上他的鞋子系带复杂，仙道不免急躁了起来，却又执拗的不肯让母亲帮忙。一双手伸过来，利落地理清绞了的鞋带，低声说了句，“白痴。”，又利落的打了个漂亮的结。系好一只鞋后，流川站了起来，看着仙道，眼里有点挑衅的意味。

“哼，别小瞧我。”仙道很快如法炮制地系好了另一只鞋的鞋带，笑着看了回去。

一旁站着的公爵开口说话了，“走了。”还是那种几乎不带感情的语气，流川却觉得他能体会处其中对儿子的关爱。不自觉地再次抬起头看了看仙道公爵，真的丝毫不像哥哥说的那样可恶。

站起来的仙道注意到沙发上流川还未卖完的报纸，抱了起来，说，“我都买了。”说罢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枚金币。

“不行。”是流川不容否定的语气。

“我是真的要买啦，我家的管家，一级糕点师还有特级厨师，都要看啦。”仙道慌忙解释，提到一级糕点师时，还笑着冲流川眨了眨眼。

“我是说，给我留一份。”流川从一摞报纸中抽出最上面的刚刚他们一起看的那一份。拿过仙道手里的金币，看了看，说，“我找不开。”

“这是以后的，你记清楚就是了，下次你要给我念啊？”仙道说。

“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少年人的约定，简单而又模糊。不去在意“以后”到底是多久，总觉得以后有无穷尽的时间，总有一天，会……

仙道公爵似乎有些不耐烦，直接走过来给小仙道披上自己的外衣，抱起来朝门外走去，公爵夫人不言不语地跟在后面。小仙道从父亲的肩上回过头来冲流川笑着招手。流川目送着他们走出剧院的门，他注意到在出门的那一刹那，仙道公爵回头朝他瞥了一眼，他读不懂里面的感情，却记住了那个眼神。在很久之后，当流川渐渐长大后，他有些明白那眼神里的意思，带着些防备，仿佛怕自己抢他什么钟爱的东西。

拿起那张报纸，也走出了门外，看着他们上了马车，越走越远。仙道忽然从侧窗探出头来冲他挥手，大声喊了一句，“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张了张口，还未发出声音，就看到那笑容已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处，没有太多的遗憾，想着总是能再见得。

回过神来时，才恍然发现，自己的身上还披着仙道的大衣，上面印着一只鹰。没过多久，哥哥就来接自己了，看到自己身上的大衣时，哥哥脸上明显又露出了不满的神情。在路上，他再一次嘱咐自己，不要被那些贵妇人偶尔的母性同情心收买。对于哥哥的话不置可否，流川只是在想，明天他还回来吧。

之后的每天晚上，流川总是盯着剧院进进出出的人群，却再也没有看到那个身影。之后的每天的报纸，他都会留一份，仙道却再也没有来拿。直到如今，又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