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作者: 哥本哈根SR,收录日期:2012-04-07,1658次阅读
这篇的灵感来自于一个叫做亨利 莫莱森(代号H.M.)的脑科学研究领域非常著名且重要的病人。此人已于2008年去世,死后大脑捐给科学研究,被制作成大脑切片保存。他的大脑在年轻时受到损伤,后来在一次手术中被切除了“海马回”,现在发现掌管记忆的重要部分。他记得手术之前的事情,却不能在记住新的东西,他的短时记忆只能持续20秒。
这是一个略带伤感的故事,没有太明显的相爱,年轻的脑科学研究生流川和记忆停留在青年时且不能有新的记忆的老年仙道,七年相交,换来的只能是一声“好久不见”,却是无比珍贵,只对他一个人说的“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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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看着眼前福尔马林溶液中浸泡着的大脑。它是脑科学中最重要的大脑,就像他的主人曾经是脑科学领域最重要的病人。它即将被送往最好的脑科学研究中心进行切片保存,切片的过程全世界直播,操作的人不是他。
流川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天濛濛地下着雨。导师开车载着他,说,“天气不好啊,不过我要带你见最重要的病人,你晓得是谁吧。”他嗯了一声。当然知道,每一个学神经科学的人,都知道他的代号叫A.S。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但他很快就会知道,会亲眼见到他,这种认知让流川隐隐有些兴奋,虽然依旧不动声色。
流川还清楚地记得他的护工打开房门时,电视机前坐在藤椅上的他望向门口的眼神,瞬间的疑惑马上被灿烂的笑容取代,“你们好!”
他的面容已有些苍老,笑容和语气却像是二十岁的青年。
导师走上前,弯腰鞠躬,伸出手说,“我是安西光义,你好。”他站起来,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仙道彰。”
导师每月和仙道见两次,已经持续了五年。
流川记得那时,仙道的目光移到了站在导师身旁的他身上,伸出手,“你好,我是仙道彰。”他忽然不想和他握手,不想开始这每次的初次见面。“流川枫。”他说,没有伸出手。
对方没有局促,笑着说,“很好听的名字。”这个评价,从这次起,流川一共听了117次。
他很有礼貌,待客周到,并且对他们的研究非常配合,尽管他们需要每隔十五分钟告诉他一次,他对于记忆研究的重要性,而每次,他都会笑容灿烂,表示非常荣幸。他唯一不喜欢的测试是照镜子,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每次都不知所措。
他智力正常,喜爱做填词游戏,喜欢看篮球比赛,虽然不认识任何一个球员,但他懂规则。他会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身边的人,他篮球打得很好,自然是在高中的时候。流川相信这一点,他看过他投篮,姿势标准。
他偶尔会邀请到访的流川一对一,他会说,“你长得挺高嘛,会不会打篮球?我们比一比?”他眼中会闪过一丝失落,当被告知他已经老了,不能剧烈运动。他能感觉到这一点,但似乎并不想知道。同样的邀请会不断上演,直到流川不忍提醒他的年纪,带他到附近的篮球场,看他安静的投篮。
流川第117次听到他夸奖自己的名字,第117次在实验记录本上记下几乎一样的对话后,他忍不住想要放弃。他有足够的耐心面对重复无聊的工作,况且,听仙道讲话,与无聊不沾边,即使是相似的内容。但他讨厌每次见面伸出的手,无法忍受一遍又一遍的“很高兴认识你。”
在唯一的一次缺席之后,流川还是在下一次的时间到达了仙道的家。他依然在藤椅上看着电视,听到门响,转过头来,“好久不见。”那一刻,流川忽然明白,一直以来,他在排斥些什么,又在暗暗期待什么。一向冷静的他,第一次用带着微微颤抖的语气问,“你记得我?”
“我见过你。”
“何时?”
“呃……也许是高中时?”
“我叫什么?”
“抱歉,忘记了。”
足够了,当时的流川是这么想的。他拿出实验记录本,标注日期,略一犹豫,写上“对到访者有些许熟悉感。”他收起实验记录本。他不想把仙道当做研究对象,这也许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他问他,“你有高中时的相片吗?”
“有。”他很开心地想要去找,却在站起来再一次发现屋子是完全陌生。
流川叫来了他的护工,在一个橱子的底部找到了陈旧的相册。他把相册铺开放在大腿上,流川蹲在他身旁。他兴奋地介绍这他的家人,流川看到了年轻时的他。他抬起头,用一种自己也未意识到的温柔,看着仙道的眉眼,和每一条洋溢着欢乐的皱纹。
“这是谁?”他看到了相册的左下角一张相片,里面的仙道抱着篮球,身旁是另一个少年,乌黑的发,面容沉静。
“篮球队队友。”
“叫什么名字?”
“忘记了。”仙道有点狡黠地看着流川。流川并没有戳穿他的小谎言,他有权保留些秘密。流川甚至希望,他每一次的“不知道”、“不认识”、“不记得”都是装傻,都是伪装的很好的小把戏,只有自己看得穿。
自那次之后,仙道没再忘记他,虽然依旧记不住名字,依旧只是高中见过的旧友。流川恢复了例行的调查和记录,但每次都加入活动,看相册。他爱看他兴奋的眉眼,爱听他快乐地介绍着每一个流川早已熟悉的家人、朋友。流川依旧会问那个少年的名字,仙道每次都玩弄他容易识破的小把戏,带着少年的狡黠。
自那之后,流川会亲自带他去做脑部扫描,握着他老皱的手,安抚他如同第一次面对的紧张。“会不会危险?”他每次都问。“不用担心。”他耐心回答。
七年过去,他的记忆功能没有一点进展,流川只是发现,他的技能学习记忆功能尚未受损。他学会骑自行车,一次比一次熟练,尽管进展缓慢。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应导师要求,流川向仙道再一次说明他对于脑科学研究的重要性,他依旧开心地表示荣幸。
“你愿意死后将大脑留给科学研究用吗?”
流川隐隐地希望他拒绝,但他答应得没有丝毫犹豫。他是科学界共有的宝贵财富,他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他一个人的仙道彰。
沉寂了许久,流川又问,“你记得我问过你什么吗?”回答他的是常见的茫然眼神。但当他再问一遍是,他依旧会回答,“好的。”带着些帮助他人的骄傲和开心。
是的,他记不得哪怕只是十分钟之前的事情,但他有着正常的认知和判断能力。他和我们一样,只是,他不会记得任何不快,他有着每一天都是全新一天的快乐。
流川没想到,那次签下同意书,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他最后一次看他的相册,问他藏在心里的少年。之后,他见了他安详的睡脸,还有此时他的大脑。流川最后一次比较,自己更希望成为记忆中的少年,还是如同现在这般,两年的“初次见面”,五年的“好久不见”。
真是无聊,流川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将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大脑小心地放到六面都有海绵的盒子里,小心地密封,小心的抱起。他将要抱着这个大脑,飞过广袤的太平洋,看着它被切成比头发丝还薄的一片一片,他知道,在某一片的某个区域,有一个或许高中时见过,有些熟悉的旧友,不记得名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