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

作者： 冷水，收录日期：2006-03-28，820次阅读

（一）
　　“今晚十点三十分一辆行驶在环状线上的列车突然发生大爆炸，造成137名乘客当场死亡，车长深受重伤，在送往医院途中不治身亡。由于列车爆炸地点周围是待建的空地和已经下班的工厂厂房，没有造成其他人员伤亡。目前已有一个自称是“极地运动”的组织声称对此事件负责。据远处高楼的一位目击者称，该列车于十点三十分突然向右侧翻覆，一分钟后各车厢同时爆炸，但令人费解的是该组织发言人坚持除对列车安装定时炸弹外未对列车作任何破坏，列车的翻覆原因目前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声音低沉厚重，电视画面里面色凝重的播音员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在雨中忙碌着的警员、记者、搜救人员，以及奄奄一息只剩下大致轮廓的列车横卧在地。
　　新闻还在继续，但已和刚才的不幸无关，播音员的嘴角挂着职业化的淡淡微笑。
　　茶几上的电话没挂，电线执著的拉着悬下去晃动着的听筒，轻微地传来对方的铃声，无人接听。
　　从开着电视的公寓里，人冲了出去，身后的关门声震耳欲聋……

 

（二）
　　一个月没下雨了，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
　　仙道抬头看看温柔的散着暖光的太阳，一边拉了拉身上那件面料柔软的风衣的领子，缩了缩身体，把自己调整到一个更温暖的位置。
　　这么好的天气会下雨？
　　这一年只剩最后的两天，常常可以看到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脸上那种似有似无的笑容，大概是因为刚刚收到圣诞礼物又想着马上可以收到新年礼物的喜不自禁吧。
　　想到这里，仙道的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只是还没到那种通常的角度就已被一种不易察觉的忧伤从脸上赶了出去。

　　今天是周六，还是要上班。这是仙道定的规矩，经营一家小公司着实不易，尤其是在创业阶段。
　　公司在一栋28层的大厦里，占据了最高两层，员工大多在27楼，28楼是会议室、客户接待室、以及仙道的办公室。
　　仙道一路走过空荡荡的会议室和客户接待室，一眼就看到秘书晴子站在办公室外她自己的办公桌前。
　　“早啊。”仙道迅速在脸上挂一个灿烂的笑容，招呼晴子。
　　“社长早。”晴子嘴里说着话，两眼却是关切地打量着仙道略显憔悴的脸，后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被凝视的部位，补充了一句：“麻烦你帮我弄杯咖啡，五勺。”
　　晴子微微皱了皱眉，五勺？过去一个月来她的顶头上司放纵着自己对咖啡的依赖，劝说的唯一结果就是能时常看见他自己拿着咖啡杯从饮料室进进出出。权衡再三之后晴子还是决定亲自助纣为虐，实在是不放心他冲饮时那种心不在焉的样子，天知道他会往杯子里放什么，顺便还能偷偷的减去些咖啡的分量。

　　仙道的办公室采光很好。正对门的整堵墙是全透明的玻璃，放着几棵挺拔的热带植物作为装饰。
　　右侧的墙壁几乎全被占据成书柜，放满了各色的漫画，先别忙着跌破眼睛大骂白痴，因为，那不仅是他的兴趣，更是他的工作——动漫创意社。
　　书柜前是洁净的办公桌和办公椅，办公桌依着性子做成清水的原木款式，办公椅则是藤编的材质，为了贴合他的体形专门定做的，还放了个大大的软垫用来靠着。
　　正对办公桌三米开外是藤制的三人沙发和原木的矮几，处在空落落的办公室中央，沙发上同样很体贴的摆了几个靠垫，几上一个粗看似泥胚的陶罐里插满了淡紫的小花。
　　仙道打开门走进自己颇为满意的空间，楼下以及本层的其他房间都被设计成标准的办公样式，这个少有外人进出的私人领域做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应该不算过分吧？晴子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独特氛围，甚至会在老板心情好的时候坐进来享受一下属于仙道的异常温暖舒适的阳光。
　　刚在办公椅上坐下来，门又开了，晴子端着一杯兀自散发着香气的咖啡走进来，放在仙道面前，“你的咖啡。”
　　“谢谢。”仙道忽又叫住正打算转身离去的晴子，“帮我定一束花，下午要用。”
　　晴子停下来看着仙道，眼里的光彩暗了一下，“好。”

 

（三）
　　仙道一直埋头准备明天开会的材料，下午没有空，晚上，估计会没有心情工作。
　　整理完材料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晴子像往常一样没有来提醒他吃午饭。很轻的敲门声，还没等他回答，门就开了。
　　没任何心理准备的，流川走了进来，很硬朗的面部和身材的线条，外加一身材质坚硬的衣服。
　　仙道忽然张大嘴，满脸的惊讶，惊讶得似乎要立即跳起来。流川嘴动了动，不用想也知道是一个名词——白痴。
　　仙道忽然又开始笑，发自内心很灿烂的那种，连眼睛深处都一起灿烂了起来。
　　已经一个月没看到流川了，去了以前流川常去的每个地方，都没有看到他。

　　流川直直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掏了掏外套的口袋，摸出两张票，“你想听的那个演唱会，下午三点。”
　　仙道又是一呆，似乎从流川进门起他就不停地发呆，呆得脑子基本已停止运转。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仙道这才明白“那个演唱会”指的是什么，那是一个意大利的知名演出团体，最近在全世界巡回演出。流川对那些高音中音低音一向都兴　趣缺缺，缺到进场之后可以迅速失去意识不到散场不会醒的地步。可那是仙道喜欢的，尤其喜欢那首老得调牙的“我的太阳”。大概是因为每次听到那首歌都会想起流川。仙道从不向朋友避讳自己的想法，几乎每一个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流川是他的“太阳”，只是……几乎每一个心里都在嘀咕，流川？太阳？仙道是不是被那座千年冰山冻坏了脑子，以至于不知道太阳长什么样子了。
　　流川明显已没耐性看他继续发呆，“喂，你到底去不去？”
　　“哎……”仙道在心里叹口气，这家伙，一点也没变。打定主意不再去想那些想不通的东西，“走吧。”

 

（四）
　　每次陪流川吃东西的时候仙道都会想，流川，真是一个很好养活的人啊。
　　流川总会面无表情的直接走进仙道提议的餐厅，面无表情的看着仙道点菜，再面无表情的吃掉仙道希望他吃掉的所有东西。
　　有一次仙道很恶作剧的往流川的浓汤里倒了半瓶胡椒粉下去，他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地一口一口喝着。仙道很奇怪是不是餐厅的胡椒粉作假，抢来喝了一口，结果呛得差点咬到舌头，一抬头看到一张因为某人的手浮在半空的纸巾，还有，一眼阳光般笑意的面无表情的脸。这家伙，不是味觉神经有毛病就是意志力超强。

　　两人坐在一家意式餐厅里喝着咖啡，五分钟前流川像往常一样吃掉了仙道为他点的所有东西。
　　这真的是流川呀，仙道想。
　　“仙道，”流川忽然开口，“你以后少喝点咖啡。”
　　“好。”是晴子告诉他的吗？大概是吧。
　　演唱会开场的时间还早，仙道拉着流川在街上闲逛。
　　仙道突然发现不说话的时候能感受到一种轻松的默契，舒适安心，于是很配合的不说话，他相信流川也很陶醉于这种感觉。
　　演唱会并不像期盼的那么好，虽然它并不比以前听到的差。
　　流川这次很令人意外的没有睡着，一分钟也没有。但他又似乎没在听演唱，似乎在……听仙道听演唱会的样子。

 

（五）
　　和流川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听完演唱会再去吃饭，吃完饭再漫无目的地闲逛。
　　九点四十五分，流川突然说，“我要回去了。”
　　仙道脸色变了变，“这么快？”
　　“嗯。”
　　流川总是坐环状线回家，从当前的位置坐回去大约要20分钟。
　　仙道似乎想起了什么，“别坐环状线，坐公车好不好。”
　　流川摇摇头，“太不方便。”忽然又加了一句，“只要20分钟，十点半的时候我早就下车了。”
　　仙道死死地盯着流川，想了很久，“我送你回去。”

　　仙道拉了流川走进车厢，突然觉得气氛很怪，白茫茫黑压压的一片。白的是老人花白的头发，黑的是老年人惯着的深色服装。虽偶也有几个青年人，但是，在这么晚的时候有那么多老人坐车？团体旅游嘛？仙道很不客气地嘲笑自己的想法。转头向流传看去，表情有点怪，大概也发觉了这车厢的异样吧。
　　一个月没好好睡了。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夜晚，已累得不想再动，但却总是睡不着，刚有点意识模糊，就会看见流川远去的背影，又再清醒过来。
　　坐在流川身边，仙道很安心的睡去。
　　醒来的时候还在车上，抬手看表，十点二十五分。
　　“刚才车有点故障，处理了一下，你睡着了没跟你说。”
　　仙道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想起了一个月前的今天。11月30日，那个一辆行驶在环状线上的列车十点半突然翻覆爆炸造成138人身亡的日子。目击者清清楚楚地说发生在十点三十分。
　　“仙道，你不会有事的……”
　　仙道看看流川身上硬邦邦的外套，又看看自己材质柔软的风衣。
　　“我们俩换换。”翻车的时候硬的东西会弄伤他，有柔软的东西保护总会好一点吧。
　　无声的照办。
　　十点三十分，列车突然向右倾斜，车继续向前，倾斜的程度继续增大。倒下的一瞬间，仙道看到窗外有奇异的东西闪过，一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带着哀怨的眼神，站在一节车厢顶部，从窗外划过。接下来会爆炸吗？仙道最后一眼看向他想要保护的流川，看到电力系统故障后无尽的黑暗里流川明亮的眼睛，比平时任何时间都亮，竟然似乎闪着水光。无法思考，头部的一阵剧痛，夺去了他的知觉，仿佛听到流川说，“仙道，你不会有事的……”

 

（六）
　　仙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担架上，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条件反射地立即坐了起来，医生看他醒了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吧？”
　　“没事。”头已不痛了，车翻了却没爆炸，远远地横躺着，看不出有什么损伤。天下着很大的雨，看来天气预报很准。这时候怎么会想到下雨的事？仙道自己也不明白。
　　流川！流川呢？仙道总算想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医生很茫然的摇头，“这次很奇怪，虽然车翻了，却只有你一个人昏迷不醒像是受伤的样子。”
　　“嗯？那些老人都没有受伤吗？”
　　“老人？哪里有老人，这种晚车本来就很少有老人搭乘，今天更是一个也没有。”
　　医生很同情地看着仙道，心里盘算着待会儿一定要好好给他做个检查。
　　仙道低头思索，却猛然发现穿着自己的衣服，明明不是和流川换了？难道都是梦？
　　虽然有很多问题不明白，也没看到流川，但一想到医生说没有人受伤也就不那么担心了。仙道很配合的做完了检查，医生的结论是他的胡言乱语应该是由精神原因造成的，物理结构一切完好，并好心地建议如果过两天还出现幻想症状就去看心理医生。脸上写着满心感激心里却不以为然的仙道目送医生远去，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个警员要给他做笔录，仙道只粗略讲了讲翻车的经过，关于流川、老人和那个不该看到的美丽女子，理智告诉他不要说，如果，他不想去精神病院的话。
完成了所有过场的仙道疲惫的走出医院，疲惫得感觉不到雨下在身上。
　　仙道想起小时候爷爷对他说的一句话：下雨的时候，死去的人的灵魂会被带去天国。

 

（七）
　　一夜无眠，不知道去哪里找流川，但仍然不死心的到处去找。
　　天亮的时候累倒在剧场门口的广场上，那个昨天听演唱会的剧场。
　　仙道看着手里的两张入场券，原本一直塞在外衣口袋里的——一开始在流川的外衣口袋里，后来在他的外衣口袋里。
　　那是他喜欢的演唱会，所以没有随手把票扔掉，而现在，它成了唯一证明昨天流川存在过的证据。
　　不想上班，想就这么一直一直躺在昨天有流川的地方。

　　班还是要上的，虽说是星期天，但因为周一要竞标一个关系公司前途的重要项目，不得不召集公司骨干开会最后再研究一下竞标书。
　　九点开会，回家洗澡略作修整，到公司的时候八点半。
　　雨停了，地还是湿，阳光却已从透明的玻璃外面泻进来。矮几上多了一束花，白色的菊花。
　　一定是昨天叫晴子定的那束，因为自从一个月前的那天起，仙道经常叫晴子替他定一束白色的菊花，就像现在他手中的这束一样，纯白、冷洌，就像那个人一样，那个他昨天本来要去看，却后来自己出现又消失的人，那个早已和青山绿水化为一体的人。

 

（八）
　　下午十点三十分从人间出发的列车已到站。
　　美丽的、带着哀怨眼神的车长看着流川从列车上走下来，一左一后扶着两位老人家。

　　下雨的时候，经常有这样的列车出发，去接那些等候已久的灵魂。
　　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那辆列车使很多无辜的灵魂离开了他们的肉体，138个无辜的灵魂。
　　虽说那次是人力因素造成的，与灵界无关，但却是发生在这列车上。
　　美丽的车长看到，甚至只是想到这138个灵魂的时候，就会感到内疚。

　　流川站在月台上看向列车驶来的方向，轻声说，“再见，仙道……”

文终

后记：
　　那是昨晚做的梦，好久没做这么完整的梦了，不写太浪费。睡梦中有真切的翻车感觉，可惜快要爆炸的时候醒了一下下，还好后来又睡着接着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