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

作者: 冷水,收录日期:2006-03-28,1063次阅读

(一)
一大清早我提着大包小包走进流川的公寓的时候他还在睡。
女房东下楼来给我开门,领着我拐上旧式的木质楼梯,在流川的房门前摸出一把流川事先交给她的钥匙,放在我手里。
女房东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略带褐色的眼睛,稍稍发福的身体,笑的时候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我也对她笑,孩子般的笑。
笑着目送房东下楼,我打开了流川的房门。
流川的公寓本就是为两个人准备的。一个客厅,两间卧室,难得的是全都朝南。客厅里正对门的是坐南朝北的整块透明玻璃,每间卧室都有独立的阳台。
一打开门就看见一屋子的阳光,我喜欢这种感觉,在第一次踏进这个门口时我就确定我喜欢这种感觉。
流川卧室的门没有锁。我轻轻的走过去推开门,斜靠在门框上,流川还在熟睡,看起来只是个孩子。

周六的下午我在街上闲逛,逛到一条少有车辆的小马路时看见一栋旧式建筑。房子很旧,却是干净的白色,阳光折射在上面反射到眼睛的时候,微微有点刺痛。我站在路上看见整面的玻璃和两个并排的小小阳台,阳光的味道带着我走近,于是我又看到了楼下门上的招租启示。
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的,我按下了门铃。女房东和善的脸出现在眼前,她把我带到了二楼,流川住的那个套间。
流川穿着一件棉布的衬衫和洗旧的牛仔裤光着脚坐在沙发上,用很清澈的眼神打量我。片刻之后他示意我在沙发上坐下,女房东给我们端来了两杯茶,然后带上门退了出去。
我对房子很满意,流川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这一点。
"上个星期刚租下的,虽然是两人间,但是这种房子找人合租我想应该不难。"
我很同意流川的看法,"我叫仙道,仙道彰。以后请多多关照。"
流川的眼睛闪了闪,"流川枫。……我们是不是应该彼此了解一下对方的缺点……"
了解缺点?有趣的人。
"我是公司职员,过很规律的朝九晚五生活,不吸烟,有时喝酒,但基本很少。没有不良嗜好,很少会带朋友回家。我喜欢安静。"
我开始陈述自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习惯。
"我几乎每天晚睡晚起,也还算有规律。没有不良嗜好,有时可能不太爱说话,我不会吵你,也讨厌睡觉的时候被人打搅。"
我笑着看向流川眼睛深处,看得出来,他喜欢我,正如,我也喜欢他……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第二天我就带着我不算太多的行李搬进了流川的公寓,确切地说是搬进了我们的公寓。
厨房的柜子里有咖啡,整瓶的咖啡只剩下一半,没有奶精,未开封的盒装方糖缩在很靠里的角落,冰箱里有牛奶。我把牛奶倒进咖啡壶里煮沸,然后又将牛奶全部灌到铺了一勺咖啡一块方塘的咖啡杯里。我不喜欢清咖啡的苦涩,就像我不喜欢甜食,太苦或太甜的东西都让我无法忍受,我喜欢的,是牛奶里咖啡的浓郁和香醇。
流川走出卧室的时候我在客厅里捧着咖啡看电视,看到流川走过来,我对他说,"谢谢你的咖啡。"流川吸了口满是奶香的空气,皱了皱眉。
看来很不认同我的咖啡啊。我像是一个成功完成恶作剧的孩子,很开心的笑起来。
"同居愉快!"我又补充一句。


(二)
新的环境并没有改变我的生活。我还是每天的朝九晚五。
正如流川所说,他每天晚睡晚起。

无论是工作日还是周末,我总会早早起来,给自己准备早点,吃完上班或是做别的事。其实周末早起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事可以做,只是我喜欢清晨的阳光,即使是雨天我也会起来,心里想着,也许起来之后就会出太阳了。
在我的印象中,流川几乎从来不吃早饭--每次起床都是直接吃午餐。苍白的脸色宣告着他是夜行的动物,整晚整晚的窝在卧室里摆弄他的计算机,似乎乐此不疲,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我也喜欢计算机,工作之外的所有时间唯一能称的上嗜好的也只有计算机。上网,打游戏……喜欢,但不沉迷,从来不打破自己十点半睡觉的惯例。
流川是一个很好的合住伙伴,有时会很好心情的弄出一桌美味的晚餐,有时会顺路把我的衣服拿到洗衣店去洗。

两个对彼此感兴趣的人总是在开始的时候隐藏着好奇心相互窥探,等发现无法用窥探来满足好奇心的时候就会卸下一切伪装公开的交换双方的秘密。
同住的时间长了,我们开始聊天,交换彼此的秘密。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有很普通的父母。双亲很疼爱我,日子过很温馨,也很平淡。
我一直是一个阳光少年。
别人认为我是阳光少年是因为--我看起来总在笑,总是有很多的朋友,总是能把很多事做得很……很令别人满意。
我认为自己是阳光少年是因为--我喜欢阳光,喜欢阳光下的生活。
我的职业是程序设计师,我在一家很大的软件公司写程序。我拥有别人眼中向往的白领生活,每天朝九晚五,拿一份比普通人高得多的薪水。
我知道自己只是业界里的蓝领,我只是在写程序。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写。
因为我无法像别的程序设计师那样跟在上帝屁股后面了解随时在变的需求,无法像别的程序设计师那样看人时两眼目光呆滞还不自知,所以,我只是一个很平庸的程序员,只是老板麾下的编程机器里最没有发展潜力的一个。
我喜欢计算机给我带来的驾驭的快感,从中学时就喜欢,但永远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喜欢。

流川出生在一个很富裕的家庭,父母都是很优秀的人。流川的日子过得平淡,但不平静。
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开始吵架,后来越演越烈。
流川在很多的白天都能目睹父母上演的恒久不变的戏码--争吵,打架,摔东西,然后听到母亲的哭声……
开始的时候流川会躲在房里哭,后来他找到了一种逃避的方式--睡觉,整个白天整个白天的沉睡,到了晚上安静时再醒过来。醒来后睡不着了就找东西吃,然后摆弄计算机……计算机不能做朋友,但是很好的玩伴。
父母终于离婚了,生活开始平静。流川却还是保持着夜行动物的习性,即使在课堂上也会毫不犹豫的睡去……
流川的职业是反黑,安全局的反黑组成员。平时没事就研究反黑的程序,有任务的时候再去总部报到。政府机构对专家总是很宽容,流川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也还是能保持着颠倒的生活习惯。我很羡慕他。


(三)
流川是一个很优秀的反黑人员,看他提起计算机时的眼神我就知道。
黑客在他眼里只是见不得光的虫子,他会毫不客气的把每只虫子捏得粉碎。
报上经常有关于黑客从事金融犯罪或传播计算机病毒的报道,然后某一天又会登出该黑客被捕的消息。流川很少对我说起自己的成就,但我知道,很多案子的解决都有他的参与。
从事金融犯罪的只是些贪婪的虫子,自以为聪明的虫子,以为自己控制了机器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满足自己的欲望。
制造病毒的通常只是些寂寞的人,无所事事,看不到阳光,所以就制造虫子,抚慰一下自己早已被病毒侵蚀灵魂。
机器是人造的,人靠不住,所以机器更靠不住,躲在机器后面的虫子迟早会被人揪出来捏死。

我还是每天在阳光下生活,流川仍然是执著的夜行者。
最近病毒在网上泛滥,我小心翼翼的注意自己的文件,小心翼翼的每天杀毒。
其实病毒于大部分人无害,病毒只是程序,发现中毒大可潇潇洒洒的格式化所有的硬盘,格掉了所有的程序,病毒自然也就没有了,很少有病毒会对计算机的物理结构造成伤害。觉得可怕的,只是在那些有重要文件必须要保留的场合--要杀掉病毒,又不能伤害文件。人类对某样东西的珍视导致了恐惧的产生。
高段的病毒常常使人无所适从,我对这种病毒给人造成的两难境地感到有趣--必须作出不可两全的选择:要么保留所有,要么放弃全部。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就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就像--我和流川。

我下班的时候流川不在家。
这种情况很少,但不算反常,通常是意味着最近有任务。
我把顺路带回来的几样熟食装在盘子里摆到桌上。门外有脚步声,不像是流川的,但我还是打开了门。站在门口的三人高大挺拔,穿着一色的制服,向我亮了亮证件。我笑笑没说什么,回身拿了件外套穿上,伸出手去,跟着他们离开了我和流川的家。
流川就在楼下,斜靠在一辆黑色的车上。看惯了他的棉布衬衫和牛仔裤,此时一身的黑色制服显得分外扎眼。不过,我承认,这一身制服确实很适合他。
流川为我打开车门,看了一眼我两手之间的金属异物,皱了皱眉。

我是一个黑客,我做任何我想做的黑客程序,有人要的时候我就把程序卖给他,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证明我的作品有人欣赏。
我在别人眼里是一个阳光少年,我牺牲了我的喜好来让别人满意。
我喜欢阳光,但我不喜欢做别人眼里的阳光少年。
流川在审讯室里除掉我的手铐,在我对面坐下来。他一直看着我,直到我开始笑。
"为什么?"
流川的问话本是多余,只是他不想让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笑下去。他了解我,虽然我们只一起生活了三个月,但我很清楚,他了解我。
我对他这个没话找话的问题置若罔闻,直接开始叙述自己的罪行。是罪行吗?我不清楚,反正是不能让人满意的事吧。


(四)
我,仙道彰,28岁。明里是一家大的软件公司的职员,暗里是从事黑客活动的自由职业者。
我几乎登录过所有重要机构的网站,我对网站的信息没有兴趣,我的兴趣只是寻找每个安全系统的漏洞。
做黑客程式是我的爱好,解码类、病毒类……无论哪一类在我眼里都一样,只是我对安全系统漏洞嘲弄的手段。有很多人欣赏我的程序,所以我就卖给他们。因为他们从来不要求我做什么,只是把钱汇到我的账户上,然后在指定地点取走我的程序。他们对我的程序满意,是我让他们满意,而非他们要求我让他们满意。
我喜欢这种感觉。这才是阳光下的感觉--自由,没有所谓的责任。

流川坐在我的对面听我陈述。我不想向他隐瞒任何东西,包括我的想法、我的程序、我的全部……
流川沉默的记录我的供述,最后,他抬头看我,很慢的说,"仙道,你需要阳光……"
"你是天生生活在阳光下的人,而我不是……"我看着他回答,无奈的笑。
我看见他眼里的一丝异样,似乎有伤痛在心里闪过。我喜欢看人,喜欢从别人的眼神了解别人的思想,言语会骗人,但眼神不会。他的伤痛,是想到了童年吗?还是为我?为我感到伤痛?我又开始笑。
流川终于拿起笔录走出门去,走的很慢,脚步很重,但没有回头。
你应该多晒晒太阳,阳光未必让人心灵纯净,但对健康有好处。我在心里对流川说。
阳光下的罪恶--说的应该就是我这种人吧?


(五)
再一次一大清早走进流川的公寓时,流川靠在客厅里透明的玻璃上,手里的清咖啡又纯又苦。
一杯散发着浓郁奶香的咖啡在茶几上冒着热气,我走过去端起来,站在流川身边的阳光里。

政府机构对专家总是很宽容。我爽快地答应了弃恶从善加入反黑组的要求,于是政府很宽容的放了我。
我只是一个从事黑客活动的自由职业者,黑客与反黑在工作性质上虽有天壤之别,但在工作内容上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曾经羡慕流川的自由,当这一份自由摆在我面前时我有什么理由不接受?更何况……以后可以和流川并肩作战。流川是个有趣的人,我喜欢他;我不认为自己很无趣,所以我知道他也喜欢我。

"仙道,"流川突然笑了笑,对我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以前……也是黑客,躲在黑暗里向往阳光的那一种。"
我愣愣的看着他,这个消息比当我发现自己和一个反黑专家同住时更令我惊讶。
流川看着我的表情,突然像一个成功完成恶作剧的孩子般笑起来,补充一句,"同居愉快!"


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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