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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冷水,收录日期:2006-03-28,946次阅读
(一)雨中的午后,僻静狭窄的马路上车迹难觅,行人稀疏。雨不疾不徐地下着,落到地面上的声音稳定而清晰。
流川背靠着摆放在办公室一侧的沙发椅,从二楼的玻璃窗望出去。马路对面是一排家庭式的店铺,一顶顶雨棚从一层和二层相接处偏下的地方探出来,挡住了门的上半部分,少有客人进出,却可以清楚地看到挂在门把手上印有“营业中”的牌子。
一辆蓝色的汽车从右方缓缓驶入流川的视野,最终停在了路的另一边。一侧的车窗被慢慢放下,没有视线的接触,流川不确定司机座上的那个人是不是正在看挂在自己诊所门口的招牌,没来由地感觉耳边的雨声霎时顿了一拍。
“咚咚”两下轻微的敲门声之后,藤真走进来,身后跟着先前那辆车的主人。脸部的轮廓柔和却线条清晰,头发精心打理过,一身挺拔的浅色休闲西服。确实是个很英俊的男人,流川站起来打量了一眼,想,散发着一种或许可以称之为内敛的锐气。
“这位就是我昨天跟你说过的朋友。”
“我叫仙道彰,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仙道很礼貌的笑着,眼里终于隐约出现了和“心理诊所”搭边的阴霾。
“你好,流川枫。” 流川随意地握了一下对方伸出的右手,目送藤真转身出门,示意仙道在自己面前的沙发椅上坐下。
“一般不是应该让病人仰卧在躺椅上的吗?”仙道指了指办公室另一侧的黑色真皮躺椅,问。
“可惜你不是一般的病人。”
“哦?”仙道好心情的笑起来,“这算是一种恭维吗?”
“实话实说而已,开始吧。”
“说起来很简单。最近几个月我常常从梦中醒来,然后胸前的旧伤就会开始痛,痛得彻夜难眠,等天快亮的时候又渐渐好了。原以为是伤口出了什么问题,但检查下来一切正常,所以藤真建议我看心理医生。”
“从什么样的梦中醒来?”
“都是过去的一些事,从小到大的都有,没什么特别的,醒来就记不清了。”
“什么伤?”
“枪伤,两年前的事了,真是捡回一条命呢。”
流川放下拍纸簿和水笔,“请把手伸出来。”
“手……?”
“藤真没告诉你?”轮到流川诧异了。
“哦,他说了,对不起。”
流川的左手支在沙发椅的扶手上,侧头看向窗外。仙道的右手被医生握着,一脸紧张。
“真的……什么也看不到。”流川终于开口。
“怎么会?”
“一般来说只要我想看就能看到,但是……”
“但是什么?”
“感知的清晰程度与人或物体记忆上附着的情感强度成正比。”流川吸了口气。
“……”
“照理来说致病的记忆一定附着着病人强烈的情感,换言之,致病的原因一定是我能最清晰地感应到的记忆之一。”流川很敬业地耐心解释。
“那现在……?”
“现在的情况……你应该没有足以致病的记忆,而且没有任何常人所具有的强烈情感。”
“什么叫‘没有任何常人所具有的强烈情感’?”那岂不是病得极其严重或者说……冷血?
“……”流川沉思。
“怎么办?”
“我会负责到底。”
“谢谢。”
……
流川打开办公室房门的时候,很意外地发现藤真站在门口。
“怎么样?”
“不知道。”流川有点无奈的摇头,难道是自己的能力突然消失了?
“流川医生说他会帮我的。”仙道似乎倒是很开心的样子。
“那……?”藤真又看向流川。
“下周这个时间再来吧。”
(二)
流川起床的时候藤真已经出门了。早点放在餐桌上,边上摊着几份报纸,最上面的是朝刊的头版,头条赫然醒目——“内务省司法部长在其官邸遇刺身亡”。又是一个发生在遥远的大都市的故事,流川咬了口面包翻过一页,好像已经是今年第四……或是第五起刺杀事件了吧?
雨还是断断续续地下着。吃罢早餐出门,先沿着海边晃过一段,一转弯再走五六分钟就是诊所。开业差不多有两年了,老板是藤真,表面上只是家普通的心理诊疗所,但私底下基本上都是用流川的异能力做些“造福人类”的工作。
“你来啦?”藤真笑脸相迎。
“嗯。”
“怎么不多睡会儿?”
“嗯?”看来老板心情不是普通的好。
“反正没什么事。赤木晴子小姐约的是下午两点。”
流川心想这倒是事实,撇开不能公开宣传的能力,自己只是业界里的无名小辈,会有很多人上门才是怪事。
“有点担心。”流川回想起仙道的事。
“担心什么?”
流川歪了歪头,摊出右手,“把手给我。”
“你想试也别找我呀,”藤真赶忙将双手背在身后,闪到门外,“放心啦,仙道应该只是例外,没有问题的。”
“这么怕我看到?”
“是啊,”藤真眨了眨眼,退到更安全的位置,“因为我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赤木晴子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甜甜的嗓音,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很腼腆的感觉。和晴子一起进门的是一只半人高的黑色小提琴盒,很旧的样子,却被当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这是妈妈留给我的,”晴子小心翼翼地放下琴盒,“以前常常用它拉曲子给我和哥哥听,虽然妈妈不是什么小提琴家,但是她拉的曲子真的是很好很好听呢。”
“请问赤木小姐您的委托是……?”藤真看着流川脸上微微露出兴趣缺缺的表情,赶紧问。
“啊,对不起,”晴子有点抱歉地回到主题,“是这样的,有一首妈妈生前很喜欢的曲子,我非常非常希望能再次听到,有一天听朋友说起流川先生有感应物体记忆的能力,所以就想来试试看,不知道……”
“希望不大。”流川几乎脱口而出。
晴子满是期待的眼神立刻暗了下去,“是……是吗?”
藤真心中忽然有点不忍,瞪了流川一眼,转头安慰晴子,“流川的意思是说,他只能感应注入了强烈情感的记忆,能不能读到关于那首曲子的记忆取决于你妈妈从前对它注入的感情有多少。而且你妈妈拉过的曲子一定有很多,能不能单独回忆起那一首,就要看她是不是爱那首曲子远远胜过其它的了。希望不大,不代表没有希望啊,无论如何流川都会尽全力帮你的。”
“真的吗?”晴子抬头看向流川,眼圈微微发红。
流川心里叹着气,终于微微点头,于是晴子马上又高兴起来。
“这首曲子有个名字叫《爱的梦幻曲》,是爸爸很多年前写给妈妈的,之后不久爸爸就去世了,所以妈妈特别珍惜它。原本有琴谱的,可惜有次家里着火烧掉了,我很笨,怎么也记不住学不会的样子,哥哥好聪明呢,一教就会拉了,不过……几年前我和哥哥分开了,一直无法联络……去年妈妈又过世了……”晴子笑着抹去了眼里的泪,“瞧我……又说个不停了呢……”
“把琴拿出来吧。”真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啊,流川想着,放柔了语气。
“好。”晴子边嘴上应着,边轻轻展开了琴盒,双手托着递给流川,“拜托了,流川先生。”
流川小心接过,用指尖慢慢地触摸着,心里忽然涌上一种温暖的感觉,仿佛……是一个秋日的午后……有什么人站在洒满阳光的窗前,满室都是小提琴干净清澈的声音……眼前模糊的一切逐渐失去颜色……什么也看不到了……一片白色……到处都是白色的……只有琴声……
“流川!”
“流川先生!”
……
流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仰卧在办公室的躺椅上,看到的是如释重负的藤真和泪流满面的晴子。
“你终于醒了,快拉完的时候刚想给你鼓掌就看你倒下去了,存心吓人是不是?”藤真笑着把晴子推到流川面前,“你看你,都把人吓哭了。”
“对不起,”流川试着坐了起来,觉得身体并没什么异样,“我有……拉琴吗?”
“有!”晴子赶忙挥挥手里的小录音机,“拉得很棒呢,我都录下来了。真的谢谢你,流川先生。”
流川努力的回忆着,丝毫想不起有这么回事儿,但其余二人都这么说就应该没错了,“那就好。”
“流川先生你真的不要紧吗?”晴子还是有点不放心,一脸关切。
“我很好。”
“没关系的赤木小姐,我会照顾他,”藤真从桌上抽过几张纸巾递给晴子,“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送你下去。”
“不……不用了,那我先走了,”晴子抱着琴盒走到门口,又停下转身对流川鞠了一躬,“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流川先生请多保重。”
……
(三)
因为前一日昏倒的关系,老板特别准假一天。流川很顺利地一觉睡到中午,阳光从窗帘后面透进来,天,终于放晴了呢。
街上的人还是少,扑面而来的是被雨水冲刷了许久之后清新的海风。十月的阳光敛去了炙热,暖暖的落在身上。流川信步走着,转弯的时候觉得对面小咖啡店里临窗而坐的两人有点眼熟,仔细一看,原来是藤真和仙道。
流川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脚下不由放慢了几步,待到回过神来听见有人在背后叫自己的名字,一转身便看见花形透有点气喘地跑过来。花形是藤真的好友,也是诊所的常客,职业是——刑警。
“真的是你!”花形调整了一下呼吸,“正想找你帮忙呢,可藤真说你今天不舒服,死活不让,没想到能在这遇到。”
“真巧。”流川瞄了一眼街对面,二人不知道正在说着什么,丝毫没有转头的意思。
“现在感觉怎么样?真的非常需要你帮忙,”花形见流川还在迟疑,补充道,“你放心,藤真交待过不能为难你的。”
“好吧。”
“太好了,谢谢你。我的车就在前面,走吧。”
刚上车流川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不会是藤真吧?”花形笑着把停在路边的汽车转到车道上。
“嗯,是花形。”
……
“没事的。”
……
“很快就回去。”
……
“知道了。”
……
“是啊,”流川收起电话回答花形,“他刚巧就在对面。”不知道在和仙道说什么,居然这么久才发现……
“藤真妈妈真是厉害,”花形似乎因为成功将流川拐出来有点得意,“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大学的学长。”流川心不在焉地说着。
“你的家人呢?”
“死了,很久以前。”
……
“对不起。”
“没关系,一点记忆都没有了。”流川毫不在意的微微调整下坐姿,真的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了,曾经试着感应身边的所有物品,可惜毫无结果,也许真的是医人者不能自医吧……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流川跟着花形一路绕过门诊部的候诊大厅,穿过住院部的露天长廊,乘着电梯上了八楼。两边的病房均采光良好,昏暗的只有中间的走廊,浓重的药味儿充塞着鼻腔,皮鞋踏在地上发出空洞规则的响声,让人渐渐地连意识都游离了起来。
八楼的人很少,其中一间病房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看见花形略一点头,便将二人让了进去。
病床上的人声息全无地躺着,白色的被单和白色的纱布之间只露出一张双目紧闭的脸。仪器的电源都关着,点滴瓶里的液体慢慢地受重力作用淌下来,流到静脉里。
“是个小偷,被警察追捕的时候不小心让车撞了,成了植物人,”在极度安静的环境里花形自发地压低了嗓音,“被盗的公文包里有个光盘是另一起案件的证物,证人正预备交到警局举证呢,谁知可巧在路上被偷了,现在都快开庭了还是没影儿,只好拜托你。”
花形恳切地在流川面前将双手一合,又补充一句,“绝对没有什么暴力场面的,拜托了。”
流川心里想着要尽快离开医院这个鬼地方,没有片刻迟疑就凑到了病人身前,伸手摸索着,尽量不让自己看那张几乎和被单一色的脸。
……
“有同伙,出租车司机,车号……M0440010。”
花形欣喜之余有点手忙脚乱的掏出记事本,“出租车司机,M0440010,流川你可帮了大忙了!”
“不客气,走了。”
“嗯,好,”花形连声应着,又匆匆把记事本收了起来,“看起来你很不喜欢这里的样子。”
废话,谁会喜欢医院?!
“我送你回去,再不看到你,藤真又要跳脚了呢,哈哈……”两人一前一后按原路返回停车场,花形饶有趣味地回想着藤真跳脚的样子,有点合不拢嘴。
(四)
星期二,又是见仙道的日子。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流川坐在藤真叫人定做的沙发椅上终于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仙道在面前坐着,手里端着杯茶,似乎是在看自己。脸上的笑容轻轻柔柔的一点点,带着阳光般的暖意,眼睛却给人些许悲伤的感觉。
“对不起,”流川努力把意识拉回现实,试着坐直身体,一件米色的外套随着他的动作滑到了地上。
仙道弯腰捡起外套放到左臂上挽着,“不用在意。”
流川重新打量仙道,惊异地发现他比一周前憔悴了许多,眼圈下方带着淡淡的阴影。
“如果发作得很严重的话,不妨找别人帮你。”至少应该找个专职的心理医生吧。
仙道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了然的笑笑,“最近只是工作比较忙,两边跑。再说如果流川医生做不到的话,我想没什么人能帮我了。”
“有什么对你来说很重要的物品吗?”
“很重要的?”
“经常在身边,有纪念价值的……之类。”
仙道略一思索,沿着脖子上的链子从领子里拎出一个十字形的挂坠来,低头取下,摊在手心里给流川看,“这个行吗?我一直带着的,大约有……五六年了吧。”
坠子暖暖的,带着仙道的体温,流川伸手接过,仔细端详着——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挂坠,银色,看不出质地,因为岁月的侵蚀微微有些发黑。指尖触到的时候隐约感觉有什么要从里面跃出来,虽然记忆还是倔强地在哪个地方躲着,流川仍是满意地点下了头,“能暂时由我保管吗?”
“如果有帮助的话,多久都没问题。”
“你上次说,病发前会梦见以前的事?”
“是的,但是没什么特别的。”
“都告诉我。”
“……”
“不行?”
“会讲很久呢,不知道流川医生有没有耐心听。”
“多久都行。”仙道的笑容是各不相同的,看见他眼里的阴云隐了一下,流川知道自己一定说了让他开心的话。
“从来……没听说过我的事吗?”
“没有。”
“……”
“藤真从来没说过。”流川看着仙道低垂的眼,有点不适应眼前面部表情的迅速变化。
“藤真?”
“虽然你是他的朋友,但以前从没提起过。”
“我和他……是大学同学。”
“哦?那我们同校?”
“流川医生可能没见过我……”
“的确如此。”
“可能是我……”仙道正说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对不起。”
“对,是我。”
……
“我这就过去。”
……
“好,待会儿见。”
……
“真对不起,我有点急事,先告辞了。”
“嗯。”
“那下周二再见了。”
……
流川有点失神的看着仙道远去的背影,想不出任何大学校园里关于这个人的记忆。藤真又不见踪影了,可能是去确认委托吧,为了流川的安全,对这些事他总是一丝不苟的。大学吗?好像有很多事都是从那里开始的呢……
(五)
流川比预想早了几天见到仙道,确切地说,早了六天。
选了一处带围栏的栈桥凭栏眺望,流川忽然有种身处大海之上四面是水的错觉。
“你也喜欢海吗?”仙道低沉的嗓音近在耳边。
“嗯。”
“我去诊所找你,他们说你在这儿。”
“他们……?”
“藤真和你的助理,很漂亮的一位小姐哦,怎么前两次没看到?”
“不知道。”不知道藤真又在搞什么鬼。
“昨天真对不起。”
“……”
“知道吗?我出生的城市也有这样的海。”
“……”
“我以前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拎着水桶到海边钓鱼,不过基本上从来没钓到过,呵呵。”
“……”
“我还喜欢打篮球呢。”
“……”
“流川医生你呢?会不会打篮球?”
“你很爱那个人吗?”流川沉思了许久,终于决定开口,眼睛对上仙道的目光,不想错漏丝毫。
仙道的笑容瞬时一僵,“那个人?”
流川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仙道的银色链子,“虽然不清楚,但是……能感觉是关于两个人的记忆,自始至终。”
如果,时光真的能倒流的话;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后悔药的话;如果……如果有任何办法能让自己收回刚才那句话的话,流川想,我什么都愿意做。仙道在那个瞬间眼里痛苦的神色让流川有点想不起该如何呼吸,心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揪住了,痛得几乎难以保持直立。
“对……对不起……”
仙道双手抓着围栏慢慢地蹲了下来,把头埋在两手之间,蜷起来,“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
“我爱他,非常……非常爱……”
“……”
仙道,真的,很对不起……
……
从职业的角度来说,激起病人的情绪反应无疑是了解病因的直接方法,当然,同时也冒着让病人精神崩溃的风险。无论初衷如何,即使面对着终于平静下来的仙道,流川心中仍然有种挥之不去的罪恶感。
“对不起。”除了这一句,流川实在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都过去了……”
“我回诊所了。”
“流川医生……”
“嗯?”
“能经常见到你吗?”
“可以。”
……
流川刚迈进诊所就听到小提琴的声音,很温柔的曲子,可惜音质欠佳。
“流川你回来啦,”藤真的声音带着阴谋的味道,流川想起了仙道说的那位“助理小姐”。
“流川医生好。”
“赤木晴子……?”流川不解的看向藤真。
“从今天起,赤木小姐……不,晴子,就是你的助理了。”
“需要吗?”
“当然啦,总不能老是让老板我为客人沏茶倒水什么的吧?而且我不在的时候也应该留个人照顾你。”
“……”照顾?哼,我需要照顾吗?
“以后有晴子在我就放心了,你看怎么样?”
“随便你。”谁不知道藤真一向是有商量的语气,没商量的余地?
“我会努力的。”有了藤真的信任晴子干劲十足。
“那首曲子是……?”流川走到自己办公室门边,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
“流川医生忘记啦?这就是我上次录的那首曲子。”
“哦……”怪不得,好像有那么点熟悉的感觉呢。
“过了午休时间我就会关掉的,您……不喜欢它吗?”晴子小心翼翼的问着。
“不是,随便问问而已。”
(六)
藤真沿着上次流川和花形走过的路线来到病房,不过这回是在六楼,而且房里的场景也远比之前令人愉快得多。花形半坐在床上,手里端着本书正看得入神,脸上的气色还算不错,只是微微带着些病人特有的苍白。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在身上整齐地穿着,前额上蒙了块白色的纱布,有点扎眼。
“怎么不多躺一会儿?”藤真稍稍整理了下摊在床头柜上的鲜花水果,腾出一小块地方把带来的保温壶放下。
“老躺着感觉人都快废掉了。”花形挪开眼前的书,示意藤真在床边坐下。
“受了伤不好好休息怎么行?”
“只是几处擦伤而已,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我真的不愿意这样,”藤真的眼睛里忽然浮现出某种不确定的担忧,用手抚上花形的脸,“老是看着你去做一些危险的事……”
“说什么傻话呢,警察抓银行抢劫犯是很正常的嘛,”花形轻声笑起来,转了个话题,“流川枫最近怎么样?”
藤真放下手,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流川怎么了?”
“上次看见他的时候觉得有点怪怪的。”
“自从你认识他以来,有什么时候觉得他不怪的吗?”藤真常常奇怪为什么花形对自己的第六感有着惊人的执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花形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总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说不清……”
“……”藤真沉吟着。
“你不觉得吗?”难道真的只是我多心?
“……答应我保护他。”
“嗯?流川有你保护还不够吗?藤真妈妈?”
“就算我和他同时有危险,你也要保护他,答应我!”
花形收起了玩笑,有点恍惚地看向藤真,如果是你的要求我当然会答应,但是……就算我答应了,你真的相信我能做到吗?
……
藤真将新插的鲜花拿回病房的时候发现花形正端着汤碗发呆。
“怎么还不喝?要热一下吗?”
“啊,对不起,不用了。”花形忙低头努力与乌鸡汤奋战。
藤真微微皱了下眉,“你妹妹怎么样了?”
“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了,过两天做手术,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这就好,别想太多了。”
“知道的,放心吧,”花形宽慰的笑笑,“我只是突然想起一点和工作有关的事啦。”
“你哪天出院?”
“星期一早上。”
“我到时来接你,这几天有点事要处理,可能不能来看你了……”
“哦,没关系的。”其实,常常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的,并不是只有流川一个呢,花形想。
藤真坐在司机座上,头枕着椅背,许久才将车子发动。
碧蓝的晴空万里无云,一切……应该都会顺利吧?
(七)
午休时间的诊所。
里里外外都回荡着晴子的那首《爱的梦幻曲》,早就听习惯了,有这样温暖记忆的人真是幸福,流川常常这么想。
仙道的链子一直都好好地保存着。虽然那天对他说自己感觉到有关于两个人的记忆,但这么多天下来,所知道的也仍然只有这么一种印象而已。凭着直觉,流川认为仙道的问题与那个人有关,但是……该怎么问呢?将链子举到眼前慢慢晃动着,流川觉得有点无奈。
花形像往常一样不期而至,只是这次身边还多了个红头发的生面孔。
“刚出院就工作?案子怎么样了?”流川的问句算是招呼。
“本来就只是小伤而已。参与抢劫的嫌疑犯都归案了,只是还有一亿日元没找回来。”花形四下张望了一下,“藤真呢?”
“藤真先生有事出去了,两位请用茶。”晴子恪守本分,热情招待。
“谢谢,几天不见晴子小姐越来越漂亮了。”
本已自动坐下的红发男子腾的一下又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接过茶杯,莫名其妙红了脸,“谢……谢谢,晴子小姐。”
流川颇觉有趣地看着,“这位是……?”
花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闻言顺着流川的目光看了看,“樱木花道,我的搭档。”
“流川你还记不记得上次那个小偷的案子?根据你说的车牌号我们往下查才发现,原来不是碰巧偷那个公文包呢,是有人为了毁灭罪证雇他做的,接着还找人杀人灭口……总之就是没原来想的那么简单啦。樱木当时虽然是交通警,不过可是这起案件的破案大功臣啊,正好我们刑事侦缉科缺人手,就把他调来了。”
花形说着拍了拍樱木的肩,“我们樱木真的是很神勇哦。”
“樱木先生好厉害呢,做交通警都能破大案子。”晴子笑着夸赞。
樱木的脸霎时涨得通红,用手摸着后脑勺,“还……还好啦,哈……哈哈……”
看着花形眼里别有用心的笑容,流川突然觉得樱木有点可怜。
“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找那一亿元?”无心让好戏继续上演。
“不是啦,其实今天是樱木有事拜托你,”花形露出终于想起正事的表情,把还在兀自陶醉的花道摇醒,“不过我已经跟他说了你不一定能帮上忙,所以不行也没什么关系。”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流川正想着,只见樱木反身从门外抱进一个小纸盒,里面居然是一只黑色的小猫。
“小黑以前一直是和它妈妈在一起的,住在我家对面的花园里,可从昨天开始它就是一个人了,我找遍了也没找到它妈妈,所以想请你帮忙……”樱木用手抚摸了小猫几下,小心地递给流川。
流川伸手接过,晴子也凑过来看,“好可爱,才几个月大吧?妈妈不见了?真可怜呢,流川先生帮帮它吧。”
小黑在流川手心里乖巧的一动不动,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正在打量它的人。
“我帮不上忙……”许久之后流川这才开口。
几乎把脸贴到流川身上的樱木隔着桌子退了回去,“怎么会……”
“我就说嘛,小猫的记忆流川怎么读得到,”花形安慰着樱木,“说不定过两天她就回来了,不用担心。要是实在不放心的话,这只猫你先养着不就好了。”
“它妈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流川继续补充说明。
“啊?”花形跌倒,樱木继续沉思。
“晴子小姐,可不可以请你养这只猫?”
“啊?”晴子看着樱木满是期待的眼神,有点不知所措。
“能有晴子小姐这么温柔的人做它的妈妈,它一定会很幸福的。行吗?”
“可以……是可以啦。”
“那就多谢了,啊,对了……”樱木说着把自己的一个玉坠子解下来,问晴子要过剪刀改短了给小黑带上,“保平安的哦,你要快快长大啊。”
真是一个奇怪的……白痴,流川医生对初次见面的樱木花道如是评价。
(八)
天快黑的时候流川的手机响了起来,看不到来电人的姓名,只有一串陌生的号码。
“喂。”
“你好,是流川医生吗?”声音有点熟悉。
“是我。”
“我是仙道彰,请问晚上方不方便一起吃饭。”
流川抬头看了藤真一眼,发现藤真也在看他。
“可以。”
“现在在诊所吗?”
“是的。”
“我就在附近,马上过去,待会儿见。”
“好。”
……
“我出去吃饭。”
“你对仙道的事有什么看法?”藤真走近一些,略微迟疑片刻之后问道。
“看法?”
“答应和病人吃饭可不像你的作风。”
“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病人也不像你的作风。”
“流川……”
……
流川跟着仙道从餐厅出来,一起并肩走在回自己家的路上,心想,心理医生与病人共餐的场面果然永远不可能愉快到哪里去。
原本有满心的问题要问的,可惜每次到了张嘴的时候就仿佛看见仙道脸上烙着“病人”两个字,不想让睡不好的仙道连吃饭都有障碍,于是都生生咽了回去。一顿饭下来,除去验证了这的确是一个很健谈的病人之外,几乎没什么收获。
“到了。”
流川闻言站定,抬头看见自己家的窗户里亮着灯。
“可以请我上去坐坐吗?”
还不算太晚,藤真应该不会反对,流川略一点头,“走吧。”
按了几下门铃之后没听见房内有什么动静,于是流川用自己的钥匙开门进屋。
客厅和走廊的灯全亮着,唯独不见藤真的踪影。仙道似乎是头一回来,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着。流川顺手将钥匙扔在茶几上,正准备招呼客人落座,却发现沙发一侧的角上摆着一个黄色的泰迪熊,不像是藤真的东西,而且沾着些黑漆漆的污渍,有年头的样子。
“咦?”流川一边感叹出声,一边随手拿了起来。
“怎么了?”仙道仔细端详着一张藤真与流川的合影,漫不经心的应着,待到心神与视线回转,正赶上瞧见绒毛玩具从流川手中落下,在地上翻滚着,最后停在自己脚边。流川两眼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呆立了一阵,双手渐渐颤抖起来,眼里的不可思议被某种极度的恐惧所替代。
仙道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一个瞬间之后就被恐惧感染了,几乎是向流川扑了过去,“流川医生!流川!!”
“怎么了?”身后的走廊上响起一阵惊惶的脚步声,随后穿着浴衣的藤真出现在客厅里,一看见流川的样子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流川!流川你别吓我!”
流川似乎刚从恶梦中醒来,用双手抱着头,瘫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额头上冒出了丝丝冷汗。仙道终于忍不住俯下身来把他抱在怀里,“别怕,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
“……有个……很小的女孩子……开了……开了五枪……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好了……相信我……相信我好吗?……不是你的错……真的……别担心……都过去了……”仙道小心地安抚流川,用手轻轻的拍着,却将凌厉的眼光扫向藤真,藤真立刻惊得退了一步,吸口气,“花形刚才拿来的,说是个很重要的案子,因为现阶段的调查结果令人很……很难以置信……所……所以……我没打算答应,可没来得及收起来你们就回来了……对不起……”
仙道放柔了眼光微微点头,将视线重又转回到流川身上,流川看起来像是还没从恶梦中醒全,犹自抱着头反反复复地叨念对不起那三个字。藤真如获大赦地后退几步,“我去警局找花形,”随后弯腰捡起绒毛熊逃也似的离开了。
低头望着怀里流川可怜至极的样子,仙道拼命隐忍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流川……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花形这回看上去不是普通的惨,低眉顺眼地跟在藤真身后进门,一起在仙道对面坐下,连大气都没敢出一声。
流川枕着仙道的腿在沙发上睡着了,均匀的呼吸让藤真顿时放下心来。看着二人落座,仙道只是抬了抬眼,目光游离的,也不知在想什么。三个人安静的坐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流川终于像是感应到房里压抑的气氛,慢慢醒了过来。
“你醒啦。”藤真看了眼仙道,对流川露出笑容。
流川坐起来,向周身打量了一下,“嗯。”
仙道轻轻的伸出一只手掌贴在流川脸上,流川本能的缩了缩,却被下一瞬间愧疚的眼神摄住了,顿在原地。眼前霎时浮现出另一张仙道的脸,笑着的,正在说……傻瓜,你看不出来吗?我爱你呀……
这……就是关于他们的记忆吗?
……
(九)
花形的道歉很实在,不仅有精神上的,还有物质上的。
在因为破案有功被顺利准假三天以后,花形、樱木,和流川、藤真、仙道、晴子六人一行踏上了前往群马山区温泉旅馆的旅程。距离市区大约七十公里的山里有不少温泉,不过被列为目的地的那家不仅人烟稀少环境清幽,而且是由花形父亲的知心好友安西夫妇开的。
花形开车沿着盘山公路上到半山腰,随后拐进了一条小路。渐渐的车身颠簸起来,震醒了兀自好睡的流川。朦胧间向窗外望去,只见茂密的树木层层叠叠,摇晃着后退。满耳都是樱木在后座夸张的笑声,晴子的声音夹杂在其中,温柔的一点点,听不清在说什么。身边的仙道睡得正香,神色平和,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居然抓着自己靠近他一侧的手。
小心地解除了手上的束缚,流川微微坐直身体。
“睡醒啦?”花形在司机座上方的反光镜里笑。
藤真的身体从另一边的座位旁探出来,“只要穿过前面的村子就到了。是不是颠得太厉害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流川轻轻摇头,惊奇地发现车窗外的视野突然开阔起来,一间间小屋背着山在路边散落着,有几家像是店铺的样子,只是看不到几个人。车沿着村子中间笔直的道路前进,大约五六分钟后所有的小屋便消失了,眼前又回复了先前树木层叠的景象,黄绿相间着慢慢划过。
花形将车开上路边的一小块空地,掉个头停下,“只能开到这儿了,大家下车走过去吧。”
仙道适时地醒了过来,一行人依言下车,由花形引路前进。其实树木交错间能看得到的路只有显著的一条,两米见宽,用碎石子儿铺着。一转弯就是一座吊桥,木制铁链,人走上去还算稳当,脚下溪水潺潺流过,清澈见底。
安西夫妇的温泉旅馆离吊桥的另一端不过是十米开外的距离,左右两侧隔着树木与山相连,木制的双层建筑看起来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应门的是一个五十开外的中年妇女,带着慈爱的笑容,“正等你们呢。”
花形正色鞠了个躬,“好久不见了,安西婶婶,身体还好吧?”
“好,我们都好着呢。进来说话吧。”
流川跟着众人一起进入室内,只见一侧客厅正中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体态臃肿的男子,脸色红润精神矍铄,却已是满头白发,让人一时无法确定他的真实年龄。花形走上前去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安西叔叔您好。”
“好,好……呵呵……”安西先生站起来将手背在身后,连声笑着。
“接下来几天要麻烦您和婶婶了,真是非常不好意思。”
“反正是淡季也没什么客人,不碍事。”
安西夫人站到丈夫身边,“阿透这么客气干嘛,你能带朋友一起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转头看向其余几人,“大家千万尽兴,就当在自己家一样。房间都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花形和樱木被领到一楼两间挨着安西夫妇卧室的客房里,其他四个人随后跟着安西夫人上了二楼也很快安排妥当。大伙各自在房里放下行李之后,又聚在一起吃午餐,都是些清淡的小菜,蔬菜是在木屋后面自己种的,家禽类的则来自于吊桥对面的村子。
午饭过后花形和藤真陪着安西夫妇在客厅叙话,晴子和樱木一样的小孩心性,一转眼就不知上哪儿探险去了。
流川在木屋侧门外的温泉里泡着,一阵轻微的响动之后就看见仙道也迈了进来,左胸上的一处皮肉有点凹凸不平,泛着异样的颜色。
“就是这个枪伤?”流川注视着那道疤痕消失在水面以下,开口询问。
“啊……是啊,”仙道惬意的放松身体,“有点吓人是不是?”
“怎么弄的?”
“流弹而已,不小心被牵连了。”
“……”仙道语气轻松得让流川感到有点难以置信,“不痛了吗?”
“我只是在想……也许……过去的事都烟消云散了也不错。”
“啊?”流川对仙道的答非所问有点不解,一个失神之后就看见一张无声无息已然凑过来的脸,“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见流川很诚实的点下头,仙道展颜笑了起来,“那就是说我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啰?”
“重新开始什么?”
仙道退回原处伸臂揉揉流川的头发,脸上的笑容化得更开,“傻瓜。”
(十)
晚饭后才知道原来店里还有一位叫三井寿的客人,年约二十五六的样子,脸上白白净净的,头发剪得很短。就在一群人热火朝天的讨论该如何打发睡前时光的时候,流川瞥见他从二楼靠近楼梯的房里出来,下了楼。
“晚上好,”走近的目光带着点惊讶,“早上来的时候一个客人都没有呢。”
“啊,是啊。我们都是一起来的。”花形友好地站起来,伸出手,“花形透,请多关照。”
三井将眼光从其余几人脸上扫过,和花形握了手,随后转身走到客厅对面的长桌边坐下,接过安西夫人递上的晚餐吃起来。
讨论了半天也没什么新鲜的主意,最后还是由藤真、花形、仙道、樱木四个人凑成一桌打牌。晴子起先在厨房里和安西夫人聊天,后来到牌桌边观战去了。流川独自窝在沙发上一阵好睡,朦胧间听到九点夜新闻开始的音乐声,之后不久门铃便响了起来。
进门的两人看起来都不足三十,一眼扫过去,提着行李的男人长得稀疏平常,边上的女子却是惊人的艳丽。
“晚上好,我叫越野宏明,这位是彩子小姐。下午我有打电话过来订房……”
“欢迎光临,这边请。”
彩子朝客厅的方向看了几眼,笑着微微向众人点点头,然后跟在安西夫人身后和越野一起上楼去了。流川坐在原地没动,只是懒懒的瞧着,目光转向仙道的时候发现他居然有点失神。真是一个美丽女子啊,慑人魂魄呢,流川想。
电视机小声地开着,一个个人影在眼前摇来晃去。流川坐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睡意,于是也走过去看牌。樱木似乎是今晚的赢家,仙道打得很沉稳,看不出输赢,花形有点漫不经心,藤真则是一派天真烂漫笑容可掬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要不要我教你?”仙道突然抬头问。
“不用,”被人发现不会打牌其实也不算很丢人,流川虽然理直气壮,还是觉得自己脸红了一下。
“教也没有用,”对面的藤真落井下石,“他这方面天生少根筋,学不会的。”
“怎么会?看他长着一张狐狸脸,蛮聪明的样子嘛。”樱木似乎不太相信。
“这和聪明不聪明没有关系啦,”晴子看着流川气血上涌有点不忍心,连忙替他解围,“有的人就是这样的,别的方面都很强,但就是有某件事做不好。我哥哥也是这样呢,呵呵,人家都说他是天才,可是呢……他从来没钓到过鱼,一次也没有哦……”
“看来是鱼看见他就绕着走呢,”樱木歪头想了想,“难道你哥哥长着一张猫脸?”
“睡了,”白痴就是白痴。流川看众人一起笑起来,心里有点同情晴子的哥哥,脸色稍霁,转身上楼。
(十一)
牌局散得很早。
仙道回到房里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后又在对面放了个杯子。房门几乎立刻被打开了,彩子闪进来,一眼看见桌上的茶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知道我会来?”
“当然啦,不然原田组的第一夫人到这荒郊野外来干什么?”
“哎,没办法,担心你嘛,最近老是不见人影。”
“我现在很好。”
“就是那个流川枫?”
“嗯,”仙道轻轻啜了口茶,“姐夫知道你来这儿吗?”
“当然不知道。”
“我想也是,呵呵,不过回去之后越野一定会很惨。”
“哼,不然他现在已经很惨了。”
“你们总是这么欺负他。”
“你不也一样?以前他哪次不是因为你被爸爸骂得狗血淋头的?”
“好像是呢。”
“虽然……你不和我们住在一起,可是爸爸以前真的是很疼你呢……”彩子脸上的神采忽然暗了下去。
“我知道,”仙道的语气带着些许乞求的意味,“所以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理解……”
“说什么呢,姐姐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一定会支持你,绝不会怪你的。”彩子打起精神拍了拍仙道的肩。
“真的……非常感谢。”
花形在黑暗中醒过来,躺了一会儿之后听见门外有些轻微的响动,抬手看看腕上的夜光表,刚好三点。
抓过枕边的外套穿上,花形借着月光摸出房间,谁知没走几步便踢到了东西,发出清脆的响声,低头仔细一看,原来竟是一只易拉罐。小心的停下听了听,发现四周一片寂静,于是继续往前走。厨房里有一扇门是通向屋子后面的,钥匙有两把,都在门边的墙上挂着,取下其中的一把揣在口袋里来到室外,顺手带上门。屋后种着些容易打理的瓜果蔬菜,再往前走则是一小片茂密的树林,踏着蜿蜒的小路穿过去就可以看见山崖。月光无遮无拦的洒下来,一个身影已然静止在那里。
“带来了吗?你这人真是麻烦。”三井站起身来走近几步。
“没办法,那一亿元已经汇去东京让我妹妹做手术了,”花形弯腰把随身带来的黑色提箱放在地上,“你要的五千万不问安西叔叔借怎么凑得够。照片呢?
三井将一个信封递过去,随即打开箱子仔细看了看,“最好别耍什么花招,否则的话……你应该知道后果。”
“所有的照片和底片都在这儿了?”
“是啊,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相信我。”
花形立定不动,看着三井转身正欲离去的背影轻声笑起来,“可惜……我只相信死人呢……”
所以……请你在这山崖后的山谷里长眠吧……永远地……
……
花形小心地处理好一切,回到自己房间里。开门的时候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白白的一片,收势不及便一脚踩了上去,捡起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条,第一行的内容是——
“你以为把三井推下山谷就没事了吗?”
血色从花形脸上迅速退去,而当他看到字条上的另一句话时,不禁皱了皱眉……
(十二)
流川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午餐连着托盘放在房里的桌上,洗漱之后胡乱吃了几口,然后下楼。刚走到底楼楼梯口就看见藤真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个盒子,圆圆的,上面用细绳扎了几道。
“是我在村里请人做的蛋糕,”藤真回应流川疑惑的目光,凑近压低嗓音,“今天是晴子的生日呢。”
“鬼鬼祟祟的干吗?”流川退开了一些距离。
藤真笑着从流川边上错身上楼,“当然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啦,别对人说哦。”
“哼。”什么嘛,不就是个蛋糕,有必要特意对人说吗?
仙道正坐在沙发上和彩子说话,明快地笑着,看见流川之后对他挥了挥手,于是彩子也转过身来,点头招呼。流川只是从沙发后面绕过去,开了电视,走到另一侧坐下。
“在想什么?”仙道突然走过来。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这只萝卜有够花心的而已。
“知道吗?”仙道靠近一点,神秘的笑笑,“我有读心术哦。”
“白痴。”谁会上你的当。
仙道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像捡到宝一样开心的笑起来,眼里的光彩让流川怀疑他是不是完全没听懂自己的话,还是……其实是自己不知道这个词有褒义?
“真是个别扭的小孩。”彩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是说。
晴子是晚餐的主角,看到藤真端出的生日蛋糕开心得一脸感激。樱木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半天也没找到什么能做礼物的东西,只得有点过意不去的说了些祝福的话,还咕哝着藤真怎么不早说,让他好有个准备的云云。
邀请完彩子和越野共餐,晴子四处寻找三井的身影,“好象一整天都没看到三井先生呢。”
“那位客人走了,”安西夫人上前搭话,“中午原想像昨天一样把午餐送进去的,谁知三井先生和行李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字条和钱,说是到村里见朋友去了,车子暂时停在吊桥那里过两天再来开走。”
“真是遗憾。”晴子只微微有些失望,也没再多说什么,一瞬间屋子里出奇的安静,随后就听见小提琴的声音。
旋律开始的地方听起来很熟悉,流川微感诧异,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只见仙道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屋子的中央,此刻投入地演奏着。等到再听过几个音拍,晴子已经泪流满面,只是似乎不愿破坏演奏的气氛,努力控制自己不出声抽泣。
琴声似水,满室寂静,直到一曲终了。
“这是……妈妈的曲子……”晴子擦干眼泪鼓掌,“拉得真好。”
“几乎每次去诊所都会听到呢,”仙道向流川看了一眼,“好像流川医生也很喜欢的样子。”
“嗯。”还好啦,流川漫不经心的应着,眼光扫向藤真,看来别人的惊喜比你准备的更有效呀。
藤真似乎明白了流川的意思,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然后笑起来,“开胃的演奏也听过了,可以开动了吗?”
……
(十三)
花形领着流川穿过屋后的小树林,停在山崖边。回想起纸条上的那句“明晚带流川枫到老地方”,所谓的“老地方”,应该指的就是这里吧?
“有什么事?”流川终于忍不住问道。
晚饭后趁乱骗说有重要的事要谈,于是便把流川带了出来,虽然是依约而行,但接下来该怎么做,会发生什么,花形也心中无数。对于流川的问话只是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犹豫间听到来路上有些动静,片刻之后一个人从树后闪了出来,花形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拳。
“你们都在呀。”来人语调轻快,月光下看过去,赫然是仙道的脸。
“怎么是你?”花形向前踏了一步,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是我怎么了?”仙道带着一脸无害的笑容慢慢走近,“我还奇怪呢,你带流川来这种地方干吗?”
“啊?”花形一时有点分不清状况,呆在原地,突然感觉边上的林子里有什么金属的东西在月光的照射下闪了一下,“小心!”
惊呼尚未出口的时候仙道已经向流川扑过去,几乎同时枪声响起来,几下重叠在一起的,划破了静寂的夜空……
樱木躲过了三井的子弹,却被来自另一处的发难击中了右手手腕,吃痛地捂着,枪落在地上。晴子在面前稳稳地站着,目光镇定。
“晴……晴子小姐……”樱木的声音带着难以名状的悲伤,猫下身,就着树木的掩护,转身跑开了。
三井正要追出去,却看见花形冲到面前,喊着,“仙道受伤了,你们去帮忙。”然后不等自己答话,就向樱木的逃路跑去。
流川茫然地在地上坐起来,仙道倒在他身上,背后染着一片深色的液体。
“你……”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仙道……彰……”
趴着的人微微动了一下,抬起脸,艰难的露出一个笑容,“没事的……”
“哥哥……”晴子忽然和三井一起跑出来,轻轻扶上仙道的身体,“哥哥你怎么样了,不要吓我,哥哥你说话呀!”
三井撕下些布条把仙道的伤口扎紧,看了眼流川,“帮我把他抬回屋子里去,快!”
花形跟着樱木从木屋的侧面绕过,刚追上吊桥就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随后看见自己的车拐过一个弯,向村里笔直的冲出去。有点泄气地停下来弯腰喘着,只见藤真走了过来。
“没关系的,那辆车的刹车已经不能用了。”
“什么?”出了村就是盘山公路,用这种速度冲出去……
“回去吧。”
“藤真……”
“嗯?”
“你什么时候……?”
“白天从村里回来的时候动了点手脚。”
“你怎么知道他会开那辆车?”
“看见他偷你的车钥匙了。”
“这么想他死?”
“嗯,如果他对流川下手的话,”月光下藤真笑颜如花,“他就必须死!”
(十四)
花形和藤真辞别安西夫妇,走过吊桥,上了三井的车。
“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三井在司机座上回忆起前一天晚上的场景,还有点后怕,“差点出了人命呢。”
“是啊,原本只是感觉樱木怪怪的,所以趁着这次的劫案有一亿元没着落,找你帮忙设个局试试他有什么意图,谁知他居然想对流川下手。”花形瞟了藤真一眼。
“你的第六感还真是比狗鼻子都灵呢,”藤真笑着,也不知算是夸赞还是挖苦,“设这种局亏你想得出来。”
“樱木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第六感觉察到有异状的,不只是樱木一个呢。
藤真侧头眨眨眼,“这就要问他自己了,不是吗?”
……
伤口略作处理之后,仙道就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昏迷了两天还是没醒,晴子哭了一次又一次,眼睛肿得发痛身体支持不住了,才被彩子劝回去休息。
夕阳西下,病房里的人群走空了。流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仙道的手,亏欠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对不起……”
我希望听你亲口说原谅我……所以……请你一定一定要醒过来……
……
“你终于全都想起来了?”彩子不知何时到了身后。
“嗯,就在看到他倒在那儿的时候……”
“和两年前的那个夜晚真是很像呢,不是吗?”
“对不起……”流川痛苦的闭了闭眼,站起来,“杀了你们的父亲……”
“爸爸管理原田组的时候的确做了很多不义的事情,这样的结局……他老人家自己应该也不觉得意外吧,而且……”彩子低头看了眼仙道惨淡的面容,“彰他从来没怪过你……”
……
关于校园的故事起先很简单,十六岁的流川枫遇到了十七岁的仙道彰,于是……一切都开始了。原本两人也可以像其他人那样平凡的相亲相爱生活下去,只可惜,流川枫不是平凡的流川枫,仙道彰也不是平凡的仙道彰。
流川背负着清除“法理能容,天理难容”的社会败类的责任,不知道是不是与生俱来上帝赋予的神圣使命,反正养父是组织的首领,于是他当然有这样的义务。仙道的母亲给了他一个普通的家庭,可惜没有给他一个普通的亲生父亲,作为原田组组长的私生子,自然也有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
仙道彰和流川枫的故事在大学校园里继续,只是仍旧彼此隐瞒着一些难以启齿的东西。直到有一天,命运之神开始和他们玩起了游戏——
就在流川即将大学毕业的那一年,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
“爸爸,”混乱中,仙道突然冲出来,扑到父亲身前,“小心!”
流川收住了手上的动作,却收不住射出去的子弹,于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它零点几秒后在仙道的胸膛里炸开,月光下,血花四溅。
终究还是成功地解决了仙道的父亲,只是,如果那天没有藤真在的话,一定回不来了吧?满身是血的流川被藤真带了回去,血都是别人的,心上的伤却是自己的。醒来之后,关于仙道的、关于那些难以启齿的东西的记忆全部消失了,无影无踪,从此离开了曾经熟悉的城市,离开了所有盛载着记忆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
雨中的午后,僻静狭窄的马路上车迹难觅,行人稀疏。雨不疾不徐地下着,落到地面上的声音稳定而清晰。
流川背靠着摆放在办公室一侧的沙发椅,从二楼的玻璃窗望出去。马路对面是一排家庭式的店铺,一顶顶雨棚从一层和二层相接处偏下的地方探出来,挡住了门的上半部分,少有客人进出,却可以清楚地看到挂在门把手上写有“营业中”的牌子。
一辆蓝色的汽车从右方缓缓驶入流川的视野,最终停在了路的另一边。一侧的车窗被慢慢放下,没有视线的接触,流川不确定司机座上的那个人是不是正在看挂在自己诊所门口的招牌,没来由地感觉耳边的雨声霎时顿了一拍。
……
“我叫仙道彰,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
(十五)
“张嘴。”流川将勺子伸到仙道嘴边。
“啊……”仙道坐在病床上,一脸幸福的把营养餐接到嘴里,咀嚼着,“枫枫好温柔。”
“居然和藤真一起骗我那么久。”
“没办法啊,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可是藤真说你把关于我的事都忘了,怕又把你吓跑嘛。”
“两边跑来跑去的都在忙什么?”哼,我有那么容易被吓跑的吗?
“藤真说你们组织要杀你灭口啊,所以我忙着派人清理藤真开出的名单,只是一直找不到樱木。”
“赫赫有名的百变樱木哪有那么容易被找到的?”我都没见过他。
“嗯,因为担心你的安全,只好让晴子在你身边保护你。”
“晴子……保护我?”流川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你别看晴子柔柔弱弱的样子哦,”仙道笑着又咽下一口食物,“她从小练空手道的,还得过业余组女子射击类的冠军呢。”
“那也不用。”
“现在的你当然不用啦,当时我怕你连怎么保护自己都忘了。”
“白痴,你被藤真骗了,根本不会有人杀我。”
“还是会骂白痴的枫枫可爱,”仙道开心地眯起了眼,“那个我早就知道,樱木太偏激了,今年居然和几个手下刺杀了四五个要人,藤真只是想我帮他清理门户罢了。”
“算你聪明。”
“只是藤真不应该放消息出去说是你出卖了樱木的弟兄,诱他现身,”仙道面色一沉,“要是你出了什么事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现在出事的好像是你吧?”流川斜睨一眼,又喂了一口出去。
“还不是为了你……”仙道委屈的搭下眉毛,“也不想想我有多可怜。”
“晴子录的那段音乐其实是出自你的手吧?”装什么可怜,还没清算完呢。
“当然啦,为了帮助你恢复记忆嘛,”仙道拿起床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枫枫不是我说你,像你这样的音盲怎么可能拉出一首完整的曲子,妄我以前那么努力的熏陶你……”
“哼,”算了,不跟生病的白痴计较。
“一开始真的很想让你回忆起过去的事,所以安排了很多,不过呢,你知道吗?”仙道微微垂首,眼里又出现了刚刚重逢时的那种阴霾,“当我知道你晕倒,后来还亲眼看见你那种恐惧,濒临崩溃的样子,虽然有点不甘心,但真的决定放弃了……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
不想听到仙道悲切的声音,于是流川终于用唇堵住了他的嘴……仙道的眼睛里应该永远只有阳光般的笑意,仙道的嘴角应该永远划着上扬的曲线,仙道低沉的嗓音应该永远只发出那种懒洋洋的轻快的调子,仙道应该永远是幸福的。
他的幸福,由我来给……
……
“你真是煞费苦心呢。”
“我所作的一切,只是为了和一个叫流川枫的人在一起,仅此而已。”
……
尾声:
上个月的报纸登了关于樱木的消息,只是说交通意外冲出山路,提醒市民小心驾驶之类的而已。晴子回神奈川去了,小黑和流川一起窝在沙发上,脖子上的白玉坠子泛着冷光。用指尖轻轻的触上去,隐约间仿佛能看见一个红头发的小孩子在路边哭着的身影,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地上躺着,“谁来……谁来救救我妈妈……”边上……一辆辆豪华的汽车开过,无人驻留……
“枫枫,今天钓到鱼了,加餐哦,”仙道一脸阳光的开门进来,手里拎着个水桶,转身消失在厨房里。
“白痴,又是从哪里买的吧。”流川轻声咕哝一句,调整了一下身体贴合沙发的角度。
“你说什么?”仙道的笑颜从厨房里探出来。
“没什么。”快做你的鱼吧,连小黑都饿了。
“哦。”
流川再一次抚上那个银色的链子,于是眼前霎时又浮现出仙道的脸,笑着的,正在说……傻瓜,你看不出来吗?我爱你呀……接着是满眼笑意的自己——
“当然看出来了,白痴,因为我也是。”
……
全文终
后记:
前阵子突然惦念起《桃花灿烂》里头的那五枪来。妈妈说,欠人家的东西是一定要还的,于是就有了这个故事,因为好歹是二月,一时下不了手,所以只还了一部分先~~
某水打小就是拿侦探小说、悬疑剧当益智游戏玩儿的,而且对于别人哭得稀里哗啦的言情段子常常会笑一地,汗~~所以偶写故事的动机主要也就是瞅着写故事好玩,对于折腾那两只是没有兴趣滴,关于仙流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最多实在有必要的时候会牺牲一下咱家小三,请大家放心~~
下回的话,还是希望众看官能看得高兴,玩得愉快,另外就是千万别怕自己猜对。对于某水来说,只有情理之中的意料之外才是有意义的,否则就是“玄”而不是“悬”了,为了有朝一日能达成及偶像之万一的心愿,以后还请各位大人多多指教~谢过~
虽说是下回,也不知道是哪年了,就等那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