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仙道下车后没多久就见到了灵界的统治者。

空荡荡的大殿里唯有一张椅背很高的扶手椅而已，一位身着白袍的老者施施然的坐在上面，帽子上有个清晰的“阎”字。

这就是阎王？

仙道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想到令自己觉得有趣的事。

觉得有趣的时候他就会开始微笑。

阎王打量着仙道的表情，很少有机会在他的办公时间看到笑容。

“你可以保留对一个人的记忆，每个来这里的人都有这种权利。”

“流川枫。”

统治者很满意地点头，满意仙道回答得干脆利落。

“等一下你会看见一条笔直的路，沿着路一直走。路过尘世阁的时候你可以进去看看你来的地方，看完再向前走，过了忘却桥就是投生殿。”

阎王停下来看看仙道，应该不需要我告诉你去投生殿干什么吧？

“知道了。”

统治者再一次满意地点头，微笑点头。

（二）

仙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条笔直的路的起始处。

路面纯白，路的两边也是纯白，但却能分明地看到中间有一条路。路向前延伸到远方，看不到尽头。回头看去，没有路，也没有尽头。

身上是一件宽大的白袍，宽大得几乎觉得自己只是套了一个麻袋而已。头上没有戴帽子，也不知道是不需要戴还是一头朝天发没法戴。

路只有一条，只能向前。

一个人走路，两边没有风景，路越发显得长。

仙道第一次知道原来独自走路时会有一种孤苦寂寞无依的感觉。流川平时一个人走路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孤苦寂寞无依？仙道开始笑，流川这种单细胞生物怎么可能知道什么叫孤苦寂寞无依。当然，自己也不希望他知道。

不知道走了多久，尘世阁就在眼前。小小的一栋三层矗立在路边。每一层的内部都由一堵堵薄墙隔开，每一堵薄墙上密密的排着一面面镜子——确切地说是镜子的背面。仙道走到一面镜子前，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摆设，似乎是一间卧室，走到另一面镜子前看到的则是另一番景象，好像是客厅。

仙道皱了皱眉，以前就听人说过镜子后面有时会有灵魂在那里偷窥，本以为是无稽的笑谈，却没想到是真的。

一排排按顺序看过去，最后，仙道在一面镜子前停了下来。

（三）

流川住在一楼。一间卧室，一个客厅。开门进去就是客厅，正对门的是通往屋外小花园的玻璃门。小花园原本只是块空地，在仙道的心血下变成了花园，四季都能看到花。流川喜欢看到花却懒得动手照顾，结果种花的人又成了隔三差五来照料花的园丁。

与门紧靠着的是一面落地的穿衣镜。流川和仙道一样是警察，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也要顾虑市容。

警察局每天都很忙碌，仙道和流川在缉毒课。

接到线报，当晚十二点贩毒集团K将与境外毒品走私者在码头边的一个仓库进行交易，届时集团头目和他的得力助手兼保镖将会出现。

仙道和流川是缉毒课的骨干，每次有任务都会冲在前面。消息很准确，行动的时机也把握得很好，正是交易进行中，人赃俱在，百口莫辩。

毒枭就是毒枭，总喜欢悲壮的结局。虽然知道自己已是穷途末路，还是非得挣个鱼死网破。

所有被包围的猎物都拔枪反击，一边不知死活的向栈桥通往尽头的方向突破。拒捕？好，你拒捕我就开枪。

最后只剩下头目和他的得力助手，差一步就到了栈桥的边缘，下面是水，黑乎乎的一片。

两人突然转身正要跳入水中时，仙道听到耳边有一道风声划过。流川的枪法很准，头目应声倒地，击中要害。仙道正要埋怨他不该下杀手，却看到那个助手满眼的怨毒直射流川。只是一瞬间，枪声又起，“嗵”的一声，那眼神连同身影全都不见，落入水中。

缉毒课的这次行动还算成功，只是水警忙了几天也没有找到关于那个助手的任何东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天下班流川一个人走的，没回家，不知道去了哪里。

仙道回到家的一开门就看到地上的纸条——“码头，给流川枫收尸。”

不知道流川目前的处境，不敢打他的手机。

仙道回想起那束怨毒的眼光，带上枪赶到码头。

流川还没死，站在栈桥的前面，身形被几个箱子挡着，但还是可以认出是他。

仙道刚要松口气就看到流川身后远处的黑影。突然脑子一片空白，“流川！”冲出去推开听到叫声愣了一下站定不动的身影，又是枪响。

（四）

仙道所有的记忆都到此为止。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因为已经不可能知道。

仙道站在镜子后面，又看到流川的客厅。

玻璃门外花园里的花已枯萎，仙道的心血，都已枯萎。

仙道苦笑一下，环顾客厅里熟悉的摆设，大致的样子都没有变，只是，他很快发现，没有了自己的独照，两人的合影，以及几件以前送给流川的小摆设。

流川真的要把自己完全从记忆里抹去吗？心中一痛，又想，也对，人都没了还要那些做什么，流川忘了自己开始过新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镜子边上的门开了，流川走了进来，摸到墙上的电灯开关，按下去。

流川的下班时间总是不固定，常常都是天黑了才回家。晚餐会是流川最拿手的——泡面。

仙道望着流川坐在沙发上的背影，沙发背很低，露出流川上身的一半。很安静的背影正在专心看一份案卷，玻璃门开着，没有风，黑色头发纹丝不动。佩枪在流川面前的茶几上，保持警惕是枪主人一贯的良好习惯。

流川真的把他忘了吗？仙道在心里叹口气。流川在进门之后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心里的感觉，但明显没有忧伤的气息，一点也没有。

花园里枯萎的花似乎也在和仙道一起叹息。仙道向那些曾经是花的植株身后看去，黑漆漆的栏杆，外面是住宅区的一条路，路灯亮着，照不到人。

流川一直没动，仙道也没动，镜内镜外的两人都似已静止，却流转着不同的心情。

花园里有东西在动，正在翻越栏杆的黑影。

仙道惊得立即从地上跃起，大声叫着流川的名字却没有反应。撞向镜子，再撞，黑影在逼近，流川没有动，仙道还在镜子的另一边。

仙道发疯似的继续撞，就算会撞死也要撞，何况……已死的人怎么会再死？最多撞碎了灵魂再也不能投生了而已。

流川似乎感到了镜子的震动，没有征兆的回头看过来。

没有看到仙道发疯的样子，但看到了花园里正在瞄准的黑影。迅速抓起茶几上的枪，窜向沙发扶手作掩护。原本瞄准头部的枪在黑影的迅速反应下偏低了几寸，还是没有射中头部，子弹擦过流川的肩膀，带着血向前飞了出去。

仙道悬着的心还没放下，流川又从沙发扶手后面探出头来，心又被高高抛起，枪响。

黑影吃痛的捂着右臂，身影却没停顿，迅速转身越过栏杆而去。

风吹进来，流川的头发在动，紧张的气氛慢慢散开，风吹不到仙道脸上，心，总算落到原处。这小子！吓死人不赔命啊！

（五）

流川被樱木送回来。

“今天亏得是本天才吧？哈哈，不然你就没命喽！”樱木的一头红发把流川的陋室照得蓬壁生辉。

仙道心头一紧，继续听着。

原来是昨天杀人不成反而受伤而去的黑衣人贼心不死地又发动了一次针对流川的刺杀行动。只是，不知道昨天手臂上的伤是不是伤到了大脑，选的时间地点居然是一大早的警察局门口！本来打算同归于尽的幻想在第一枪失败后顿时破灭。

虽说樱木的头脑好使与否还有待查证，但非同常人的身体反应却绝不是盖的。当时站在流川身边的樱木准确地预感到了子弹飞来的方向，准确地拉着流川跃到安全地带。只是……也不能怪樱木，只是正巧他选的方向那里正好有一个消防栓，正好处在流川要下落的地方。流川在空中挣开救命恩人的手，生生向边上移开了一段距离，让开了地面上的异物。如此优秀的空中动作在落地时稍有遗憾——处于身体末端的脚有点失控，致使身体重心和脚的方向不在同一直线。简单的说，就是，下落后扭伤了脚踝，下落的力比较大，扭伤得比较严重。

已被警察团团围住的刺客愤怒的看着流川对他龇牙咧嘴，不知道流川的痛，只看到他的表情，因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愤怒。

仙道听着樱木的喋喋不休，逐渐弄明白了事件的始末。盘算着那个刺客应该就是漏网的助手，还在警局门口携带枪械行凶？看来他这辈子是没什么机会出来祸害流川了。

（六）

流川从事着一份比许多人都危险的职业——警察；流川这家伙比许多人都容易招惹是非。

仙道坐在尘世阁里空无一人的镜子堆中间，仙道很有隐私观念的只是坐在能看到流川的那面镜子后面。

仙道随时冒着灵魂被自己撞破的危险一直呆在流川那面穿衣镜后面。

流川很意外的一生平安，没有再做什么让仙道发疯地撞镜子的事。

流川的一生独自度过，没有提过仙道的名字，没有任何有关仙道的东西。

仙道已经接受并且习惯这一事实——流川，终于还是，把他忘了，一干二净。

（七）

流川，像别的人一样死去，没有什么痛苦。

仙道早已领悟了生死，看着流川死去，没有悲伤，心里的遗憾随着流川的离开一并离去。

该去投生殿了，那个把他忘得干净的流川很快也会去。

仙道的身体走出尘世阁，仙道的心离开了尘世。

仙道走得很慢，似乎像尘世里那个他陪伴了几十年的流川一样失去了全部的体力。

忘却桥上，一个身影静止着，和桥一起静止。

宽大的白袍麻袋似的裹在身上，苍白的脸色，黑色的乱发，清澈的眼神。

“仙道，”仙道听到忘却桥上的流川对他说，“我等了你一百年。”

流川用平静的语气陈述事实。仙道压抑不住心里的五味杂陈，圈住流川的脖子抱上去，把眼里的泪水藏在流川身后。

仙道不打算告诉流川那么多年来他所做的事，因为他知道流川一定会生气，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

气他居然傻到以为那个忘了仙道是流川，居然傻到以为流川枫会忘了仙道彰。

（八）

走过忘却桥就会忘了前世。

但是每个人都有权利保留关于一个人的记忆。

灵界的最高统治者经常会见到两个回答问题很干脆的人，仙道彰和流川枫。

两个不作思索就说出要记得的人的名字的人。

经常可以看到两个人中的一个在忘却桥上等候，经常可以看到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投生殿。

然后，又在尘世邂逅……

文终

后记：

以前一直喜欢听十一点档的“今夜不太晚”，在陆悦农从那个节目里消失之前。

听过他节目里的一个故事，某人死后一直在镜子后面看着他的娘子，直到有一天该女子死去。当他投胎前走到一座桥上的时候，那个他深爱的女人对他说“我等了你一百年”。那句话里的深情一直让我记到今天。

冷汗！其实偶实在只是忘不了最后那句话，其他的故事情节是古代的，不太喜欢，没记着什么，好像是从榕树下拿出来念的，有兴趣的可以去看。

《空候》和《列车》两个灵异短篇是对仙流文的一种尝试，就当是给各位姐姐妹妹的见面礼吧。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