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晨梦 14-16
作者: 小龙茉莉,收录日期:2006-03-29,1041次阅读
十四
“你不该来。”
“我怕你忘了,提醒一下而已。”
“合作,建立在信任之上。”
“哦,对别人我可以如此,这次嘛……”
“哦?”
“啊,别误会,我不是指你。”
“我没误会。”
“这么说你也承认他不好对付喽?”
“……”
“你得快点,我们时间不多了。”“还有,注意藤真。”
“……”
“唉,你这样,叫我去哪里找信任啊。”
“我答应过。”就一定会做到。
“你好,我是藤真健司。”
流川看着眼前这个穿米黄色休闲装的漂亮男孩,稚气的脸上却嵌着双精明的眼睛,随时射出智慧的光。就是这个个子比自己矮,体格比自己瘦弱的陌生人,从大街上把自己拉倒这个咖啡厅,完全不顾泽北惊愕的表情,还莫名其妙地说:“我是枫的朋友,有点事找他单独谈,打扰一会儿。”说完拉起自己就走,恐怕泽北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而流川竟也每阻止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一路来了。潜意识里,流川觉得他眼熟。
流川没吭声,微微眯起的眼睛却准确地表达了“我不认识你”的讯息。
“我找过你的。”
眼睛再眯起一点点。
“那次没能好好聊,真可惜呢。”
再眯起一点点。
“你的身体好了吧。”
终于,流川的眼睛眯到危险的界限。剑一般慑人的光直直射向藤真。
“啊,别生气,别生气。”
见死不救还叫我别生气?
“流川你家有教你不能跟陌生人走吧?”一脸迷人的笑容。
什么?!流川的眼睛眯到更危险的界限。
“我是怕把你带走你回家会挨骂啊!”一脸“为你着想”的大无畏笑容。
流川二话没说,站起来就走。
“喂,你就这样走了?流——川——枫。”
流川唰地站住,回身,定立,然后缓缓坐下。“你认识我?”
“不,我不认识你。”
“你认识我认识的人?”
“不,我不认识你认识的人。”
那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流川差一点就喊出来了,望着藤真永不消失的笑容,流川开始想念仙道。仙道也笑,但没有藤真笑中隐藏的刀。
“什么事?”你找我什么事?
“没事,只是想看看你。”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流川觉得自己心脏病又要发作了,这个藤真什么的,不认识自己,不认识自己周围的人,却知道自己的名字,莫名其妙出现拉了自己就走,就为了想看看自己?老天,如果这是梦,就让我醒吧!为什么我身边竟是些白痴?!流川皱眉,紧紧地皱起了眉。
“白痴!”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亘古不变的真言。
“啊!”突然藤真的表情变了,笑也变了,见面以来,藤真的笑是狡猾的,好奇的,却又是……期待的?可这一刻,笑里带着兴奋。白痴,你怎么这么爱笑?还有那个白痴!你们怎么都这么爱笑?有什么好笑的?笑笑笑,早点笑死才好!不止怎地,流川又想起仙道。真奇怪,我怎么老想着他?流川心里大概这么问着。
流川再次起身,转身,这次他打定主意决不回头。
可藤真一句话,他又停住了。
藤真说:“流川枫,我喜欢你。”
十五
晴朗的天空,艳阳高照,却温暖不了这里的寒冷,那种穿透皮肤,刺入骨髓的,寒冷。空旷的草地上整齐地直立着一个个白色石碑,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寂静,毛骨悚然。相田弥生站在其中一个墓碑前,静静,静静地站着,很久,很久。墓碑上苍白的照片中圈着一张苍白的面孔,齐肩的长发,年轻的本该是朝气的却意外憔悴的脸,那是一位二十九岁的少妇。冰冷的墓碑,冰冷的照片,还有她眼中冰冷的笑。
相田弥生依旧静静的站着。直到有人打破这沉寂。
“姐。”
“你来了,彦一。”弥生转过头,看见熟悉的弟弟的脸。
相田彦一穿着陵南的校服,稚气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如果篮球队的人看到这样的自己,一定会吓得说不出话来吧。想到这里,彦一不禁微微笑了起来。这个举动引来姐姐的不满,弥生漂亮的眉毛轻轻皱了起来。
“别生气,姐,老妈也想看到我们笑吧。”彦一不紧不慢地说。
“彦一,”没有过多追究刚才的小事,弥生切入主题,“可以了。”
“哦?”彦一听了,笑得更开怀,“终于。呵呵,我早就等不及了。”
“别太心急,会坏事,他不好对付。”
“我当然知道。”彦一眼中突然射出凌厉的光芒,狠狠地说,“若是好对付,老妈当年也不会走投无路到自杀。”
弥生听了,眯起眼睛,回身看着母亲的脸,道:“母亲,他对你所作的一切,我会十倍地从他身上讨回来。”
微风乍起,吹乱弥生秀丽的短发,吹乱彦一整齐的校服,也吹乱,姐弟俩仇恨的心。
相视一笑,异口同声:“游戏,开始了。”
“见过他了?”疑问的句子,却是肯定的语气。
“啊。”冷清的咖啡屋内,阴暗的角落,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
“怎样?”说话的人隐藏在黑影中,看不清面容,却可清晰地看见,从黑暗中直直射出光芒的,闪动着扑朔迷离色彩的眼睛。
“不知道。”回答的人处在光的一面,所以很容易看清。栗色柔亮的短发,白皙透红的皮肤,姣好秀美的脸蛋,当然,还有那总是微笑的,如恶魔的表情。
“咦,你这么说我可是要扣酬金的。藤真。”
“呵呵,什么呀,说的好像多委屈似的,要是不信任我的能力,你会找上我?”藤真脸上永远是妩媚的笑容。
“我总算没找错人。”
“聪明人只能跟聪明人打交道,否则一定短命。”
“哦?”
“沟通障碍啊!若是我说什么,你都听不懂,那我不是要急死?”
“哈哈,藤真,若不是我付了钱,还真想和你做朋友啊。”黑暗中的人似乎很惋惜。
“为什么?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那人摇摇头:“藤真,别弄错。我雇用你,信任你,那是出于顾客对业主的责任。你收我的钱,尽心为我办事,那是出于业主对顾客的责任。我们之间只能是顾客和业主的关系,我们之间只能存在这样的责任,别的,是不可能也不可以的。”
“我想和你做朋友啊。”
“你喜欢的是作为顾客的我,不是作为朋友的我,这一点,你我都清楚,我也一样,喜欢业主的你,朋友的你?我无法想象。”
“顾客和业主的责任吗?呵,我到是很乐意帮你,不是单纯的出于责任哦。”
“那是好奇,你清楚,你的兴趣只在于我的计划完成后计划中的人的结局。”
“还是和聪明人打交道好啊,不像那个流川,我说了喜欢他,他就愣在那足足五分钟没动静呢,真是单纯可爱的人啊,嘻,我还真有点喜欢他了。”
黑暗中的眼睛刹那间闪动,然后又归于平静,久久:“藤真,你是故意的。”
“是啊,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反映,呵,果然,你还敢说你对他只是‘计划’而已?”
“那不是你的范围,我给你的酬金中没有这一项,你想证明什么?我对他?呵呵,你真是个好奇宝宝啊。”
“我是怕你这份‘计划而已’的感情会影响到你的计划啊,万一失败了你却赖在我头上,那我找谁收钱啊!”藤真说罢,还夸张地耸耸肩,两手摊开,一副天真无邪我都是为你好的表情。
“我会吗?你知道。不管是他,还是你我,都只是这计划中的人,该有的结局,是已经决定的,无论如何,不会更改。谁,也不能更改。”
“这正是我期待的,不知,有一天,你发现计划中的人都已脱轨时,是什么表情呢?”
“你没机会看到的。游戏,开始了。”
“如你所愿,仙道。”
仙道辉静静坐在海边,感受清凉带点咸味的海风,仿佛这一瞬间,名利啊,权势啊,骄傲啊,良心啊,都不存在了,只有自己,在这天海交接的彼岸,只有自己。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仙道辉知道,他等的人来了。
“下次别约的这么远,开车累死了。”他笑着抱怨。
“我,喜欢海。”来人淡淡地说。
“哦?”真稀奇,这人什么时候也会和自己谈论交易以外的事了?仙道辉讶异对方的回答。俊逸的脸上笑容更加深奥。“为什么?为什么喜欢海?”
“第一步已经完成了。”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对自己不经意出口的话感到后悔,那人偏头望向远方。
“你不要告诉我你大老远把我叫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是。”
唉,仙道辉心里默默叹息,自己当初怎么会挑上这个人的?不过仔细一想,也正是这份纯正的气质吸引了自己,也吸引了,他。
“我走了。下一步完成后我会找你。”说完,那人利落的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唉。”叹息声终于从心底溢出声道。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仙道辉头一次觉得,祸福不得而知。
“前途茫茫啊。”车里又下来一个人,走到仙道辉面前,盯着他,笑了,“你怎么找了这么任性的人。”
“没办法啊,要想吸引到他的注意,必须有特殊的气质啊,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他。那种天然的任性的纯真,从第一次见面,就深深吸引住我了。而我和他,喜欢的东西通常是一样的。”
还是笑,除了笑,他想不出怎么形容眼前这个EVA大少爷和他要对付的人的奇妙关系。喜欢的东西一样,是不是意味着讨厌的东西也一样呢?那么,你这么讨厌他,他呢?是否也像你讨厌他这般讨厌你呢?有意思,当初接下这个委托,就是潜意识里有种冲动,觉得,这会是个有趣的计划。果然不出我所料,越来越有趣了。
仙道辉看着面前顾来的人越来越夸张的笑容,他不笑了。要知道,仙道辉和藤真是一类人,无论什么,都会维持着一张牲畜无害的笑脸,没人能猜透他们想什么,要什么,当他们收起笑容时,那就意味着对他们而言,重大严肃的时刻来了。而此时此刻,他,仙道辉,不笑了。在泽北笑得越来越夸张的时候,他不笑了。所以,泽北也不笑了。
等着,泽北等他说。
他没有令泽北失望,他说:“一样的,你也是一样的。”
看着仙道辉深不见底的两潭幽水,泽北迷惑了,不明白那句“一样的”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你也是一样的”指什么,纵观自己上上下下,没有那点像他啊,为什么仙道辉会说自己“也是一样的”呢?当时的泽北,不明白,但也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即使问了,仙道辉也不会回答。仙道辉也没做任何解释,因为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明白。
果然,在以后不久的一天,他明白了。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在“现在”的今天,我就不过多揭示了。
于是在撇下耐人寻味的话后,仙道辉转身,和泽北一起眺望无边无际的大海,海面风平浪静,幽蓝的海水静静流着,时间也静静地,静静地,从海水流淌的狭缝中流逝。
“暴风雨前的海,总是这么平静啊。”仙道辉悠悠地说。
“是啊,游戏,开始了。”身旁泽北也附和的呢喃,这一刻,他们同时迷失在静静的幽蓝的暴风雨前的海面上。
有谁能告诉我,这真的是暴风雨前夜吗?你能么?从你那凛冽的,骄傲的,固执的,任性的眼中,我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那遥远的过去……和……甜蜜的现实……
你,到底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有谁能告诉我,这真的是暴风雨前夜吗?你能么?从你那深沉的,忧郁的,洒脱的,随意的眼中,我看不到现实,也看不到朦胧的未来……和……共有的回忆……
我,到底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太平静了,太静了……我讨厌这样,讨厌这样寂静的死一样的沉默。讨厌这枯燥的泔水一样的生活。在这里,我找不到存在的价值,活着的证据。
太静了,我……害怕……
很平静啊,很静啊……你害怕了吗?害怕这暴风雨前夜了么?还是说,你是在渴望,渴望这即将由你掀起的暴风雨。你,只有在风雨中才能体现价值吧,只有在风雨中,你才能找到自己活着的证据……
好吧,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好吧,我将尽全力达成你的愿望,就算献上我的生命,灵魂,我的全部,也要,让这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十六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家室很好的青年,和一个普通人家的少女,他们在很偶然的机会相识,然后自然地相恋。
青年的家族极力反对,在强大压力的逼迫下,少女怀着两个月的身孕,远走异乡,从此再无音讯。青年悲痛欲绝,消沉颓废,并在家族的安排下与一富家小姐结婚。
这是个很普通的九点半档爱情剧,或许电视剧都不愿再重复这样的俗套,无聊到只能让人觉得困倦。
可是,没有人知道,少女带着身体内孕育着的另一个生命,一个爱的结晶,只身一人背井离乡时,默默咽下的泪水。也没有人知道,青年痛失爱人后终日借酒消愁,堕落于灯红酒绿时,生生吞下的苦涩。更没有人知道,富家小姐虽加入豪门,却除了新婚当夜,终年独守空房,见不到丈夫任何艳阳的脸色时,干干嚼下的绝望。
没有人知道,除了他们自己。
依旧这一片大海,仙道辉每次约人见面,独爱这一方人间奇境。海风徐徐的吹着,今天的海,依旧很平静。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暴风雨的前奏。可是,老道的海员知道,越是这样的平静,所将爆发的波涛越是汹涌。
流川缓缓走在细细的沙滩上,缓缓接近远处眺望海平线的高大身影。
心里好像想些什么,仔细思量,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掂量着满腹摇缀,终于面对面。
头也没回,仙道辉扬起迷人的笑容:“好快啊。”
“哼。”你以为我是谁?流川不屑地轻哼。
突然眺望海的男人转过身来,直视进面前黑发男孩清澄干脆的眼,就像从始至终都能听到心事,宠溺地笑言:“在我看来,你就是长不大的孩子。”
明显感到流川的不满,因为本来锐利的眼睛瞬间迸发出更加凌厉的光芒。
“好了,拿来吧。”
流川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牛皮纸袋,摔在仙道辉怀里。
仔细点查,发现果然不负所托,仙道辉满意地抿抿嘴角。而后抬起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流川,流川不理他,就让他这么望着。
海风依旧,海面依旧。
依旧徐徐,依旧平静。
许久,仙道辉投降似的低下头,声音极低极哑:“我真的不明白。”
流川没给他在多说话的机会,冷冷清脆的声音破空袭来:“我答应,不为什么。”
甚至没给仙道辉消化的时间,眨眼间,流川已经消失在来时的方向。仔细望去,竟然发现,去时的脚印,直直一串,楔合地附在来时的脚印上。
仙道辉失笑,哑然。
藤真的左腿叠在右腿上,双脚架在面前宽大的写字台上,悠闲地晃荡着。左耳耳后斜向上别着一杆金属的钢笔,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溅起点点金光。
截然相反,他好像什么也没想,其实,想了很多。
想仙道,想流川。
果然人是经不得念的,随着敲碎闲散午后的破门声,藤真愉悦的午休,结束了。
看着风一样走路没有声音的人,站到自己面前,藤真觉得颈后立毛肌微微舒张。缓缓放下双腿,一个不小心,钢笔跌落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流……流川君?”
“藤真健司,日本最好的私家侦探,你的地方,不好找。”流川微微绷紧的嗓音表明他此时有一点点不耐。
“那个,一般来说,是电话联系的~”挤出最灿烂的微笑。藤真心底苦笑:真不知这种职业习惯到底是富是祸。
流川一怔,然后就愣了。藤真看在眼里,奇在心里。有什么不对么?
短暂呆滞后,是眉头微蹙,然后归于平静。流川轻轻咬咬嘴唇,没出声,只是咬牙切齿地用唇型勾勒出两个字——“该死”。
幸亏藤真理解能力绝属顶极,当然,他本人仍把这个称作“职业习惯”。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流川在懊恼什么,显然,面前这个黑发男孩,是在为他自己为什么没想到用电话这等既方便又迅速的工具而选择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亲自上门而懊恼。在此,藤真心里默默安慰他: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别介意别介意。
琢磨估计是到了打破沉默的时候,藤真亲和地说:“流川君,你找我……有事?”
废话,没事我跑这儿来干吗?!
流川冷冷地瞪向藤真:“就许你找上门么?”
原来是为了前几天自己……藤真恍然大悟,然后开始拼命咒骂仙道:你可害死我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流川是个记仇的人?!看吧看吧,现在人家来寻仇了!哼!仙道你等着,过了这一劫,酬金我要再加一成!
不管心理活动多么丰富,表面上还得维持僵硬的笑容,藤真不愧八面玲珑。
“你想见我?早说嘛,我去找你好了,我也正想和你喝喝咖啡,聊聊呢。”
流川的眼里出现瞬间的茫然,显然他此行的目的绝对和藤真的推测挂不上钩。他也懒的去想藤真是怎么想的,他来,他说,他走,这是最有效最实际的做法。
于是他上前一步,将手中数目可观的支票按到桌上,说:“我要仙道彰的一切。”
啊?
哦。
咦?
呵……
藤真笑了,开怀大笑,无声的,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果然,你终于注意到了。
As you wish, 流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