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
作者: 小龙茉莉,收录日期:2006-03-29,1248次阅读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桴兮击鸣骨。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九歌·国殇》
一城萧合千堆骨,琼宇空流枉日愁。
一个国家的创立,成长,颠峰,衰落,最后消亡,赔了多少命?固若金汤的高墙环水,一望无垠的千里江山,富丽堂皇的王宫将相,脚下踩的,千堆白骨,嘴里喝的,万涓血泪,可曾,有人记得……
神奈川大陆,三足鼎立,中为陵南,西北山王,东南翔阳。
三国对峙,明争暗斗,其中以山王势力最大,陵南次之,翔阳为弱。
山王早有并吞天下之心,皇帝泽北荣志才气纵横,君临天下,指日可待。
陵南属于智者,静观其变,从不妄动干戈。仙道,名彰,雅号逍遥隐,传闻是极为儒雅之士。自即位以来,举国繁荣,盛况空前,朝野上下,更是前所未有团结一致,誓要完成陵南统一大业,怎奈国土军力经济不及山王,又有翔阳窥其东南,自是不会轻举妄动。
另有一提,陵南据神奈川中部,地理要塞,仗倚这个地理优势,仙道彰的野心,有或没有,四方自有一番评。
翔阳,三足倾斜之方,地处东南沿海,走的是商贸兴国之路。但求相安无事。说到翔阳,有一传言,极为有趣。在此不妨提来消遣。
传闻翔阳先帝当年立下储君,乃是宠妃之子。此女来自塞外,天香国色,貌美无双,先帝生前甚爱此女,特册封其为昭明娘娘。昭明虽深得先帝宠爱,但怎奈生为外族,不能入主皇室,所以,名为“娘娘”,实则无名无分。宫门深处,勾心斗角,各嫔妃妒恨至极,其中,尤以皇后为甚。料想一下,东宫正氏,母仪天下,却是夜夜独守空房,自也不难理解她的憎恨之情。先帝驾崩,竟然生前立一外族女子之后为储君,而这堂堂东宫皇后嫡出的皇子却被置若罔闻,怎能不恨?新仇旧恨,一并而来,皇后率众妃逼死昭明,废其子帝位,改立东宫花形透为太子,后登基为当朝圣上。不止如此,皇后将昭明之子送予邻国陵南为人质,以确保两国互不进犯。可怜那子,从此身陷他乡,生不由己。
古来帝王皆薄情,唯有瑟瑟秋叶寒。
当然,传闻而已。
山王不能同时与两国为敌,最恰当的方法当然是先连陵南而灭翔阳,再伐之。此可天下一统。
陵南势力相差无几,逍遥隐更是智者俊杰,山王野心,自是察觉。利用地势,陵南决口不从合约之事,山王远征之心,急如崩弦之箭,怎奈事事难料,不尽人意。
山王英才济济,其中以军务尚书最是出众。民间盛传此人性情冷漠刚烈,极为效忠当今圣上。
征荒蛮,讨叛党,伐贪官,斩宦臣。金戈铁马,血雨腥风,帮助泽北登上帝位。当年飞身挡下前朝余孽刺客一箭,浴血杀敌,保了皇帝性命的功绩,更是令人津津乐道。
而当朝天子对其的态度,更是引人遐想。
只为军务尚书单名一字,便调集全国工匠,动用人力数万,耗用黄金近百万,在皇宫内清雅之地筑了“冷枫阁”,进过里面的人,无不惊叹其典雅纤尘,不染尘世的清冷与干爽。尤其据闻冷枫阁内,遍地都是枫树,每到秋天,霜红似火,万载江山,竟也难比阁内彤瑟秋风,萧然飘曳。
后宫本应佳丽三千,诺大的皇宫。这皇帝,壮士当年,英姿飒爽,竟然没封一名女子为妃。大臣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想这一国之君,没有子嗣已是天大的祸事,现在连个妃子都没有,成和体统?
劝也劝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是每每劝谏此事,皇帝只是一笑,眼里流露出遮也遮不了的苦。
所以谣言四起,断袖之说,漫天飘飞。自古帝王,已有先例。
传到礼部尚书耳里时,竟也只一笑,道:“如果是军务尚书的话,并不奇呢。”
一言既出,满朝震动。
可见这军务尚书,非同反响。
何许人也?湘北(山王境内北部雪原一小郡),流川枫。
见过此人的人都有共同的看法,比起他并杰文武的才干,威名赫赫的战功,令人叹服的,倒是他的容貌。
是的,容貌。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官居一品的朝廷重臣,称其美貌,想是侮辱了。
但除了“冷艳”,再难形容此人仙骨。生在万尺高的雪原,长在寒刺骨的北方,塑就了一个苍星为眸,寒梅作骨,冷月凝神的天地绝唱。
惊泓一瞥,足以明白礼部尚书一席话。
只是感叹,这样一个天人,怎忍让他沾染世俗?怎忍让他呼吸混浊?怎忍让他沐浴血雨?
敢问天子,怎忍?
山王·后宫·冷枫阁
一席白衣,静坐窗前,青丝齐腰。微风吹过,轻轻挑起长长刘海,单手托腮,仰望漆空。
泽北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夺人呼吸的景象。
感到肩头一沉,伸手摸去,一件丝绸质地的披风护在身后,流川头也没回,便知是他来了。
长叹一声:“小心身子……”
点点星光映在眼底,眼睛的主人披着月华,清冷地说:“圣上深夜未寝,可是有国事?”
再叹一声:“爱卿还真是忠心呢,时时提醒朕的身份……只是,如此月色,朕难道不能和爱卿畅饮座谈,共赏月夜么?”
流川起坐,转身,刹那间泽北仿佛看到了堕入尘世的仙子,流川平板地说:“如此月色,若不是为了国事,圣上怎会来这里。”
一双漆黑如耀石般的眼睛,看透一切,此刻,星月无光。
泽北一震,垂首,轻言:“果然瞒不过你么?也罢,反正朕于你,毫无秘密的。”
流川侧过头去,等着眼前的君主布下皇命。
“这几年来,朕从未忘记当年在先皇面前立下的誓言,更不敢淡忘世代的祖训。‘天下一统,唯我山王’。”泽北走到座前,回头看了眼流川,流川依旧侧着头,静静地听着。
“今天下三分,虽不愿承认,但陵南,翔阳却不可忽视。尤其是……”顿了顿,泽北接着说,“朕当然知道,万全之策,是连陵南而灭翔阳,而后剿灭陵南,从此山王霸业可成。怎奈那逍遥隐才智过人,朕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懂得。几次商谈合约之事,都被他巧妙化解。而今,陵南翔阳纷纷扩充势力,尤其是陵南,听闻已拥兵百万,如此发展,怕是对山王不利。依卿之见,该当如何呢?”
坐下,整了整非正式的皇服,泽北问。
流川心理一下子就明白了,于是冷冷地说:“臣以为,如今只有孤注一掷,与翔阳合作,先行剿灭陵南。”
泽北看着流川那双眼,就知道他懂了。痛苦的皱了皱眉,当然掩饰得很好。
“卿之言甚合朕意,但相必卿也有所耳闻,翔阳将前太子送往陵南为人质。两国默许互不侵犯。”
“传言而已。”
“无风不起浪。若是真的,那翔阳怎会合作?这可真是山王的难题啊。朕苦思冥想了许久,都不得解之之道。卿有何妙法么?”
流川看着泽北,看着这个他决定生生世世尽忠的皇帝,自己一颗心,不早就给了他么。明知道答案,明知一切却还要问他,难道非要他亲口替他说出来么?
泽……你身为圣上,却连血都已是冷的了……
泽北看着流川,看着这个决定生生世世尽忠自己的臣子,他的一颗心,不早就给了自己么。明知道答案,明知一切却还要问他,是不忍心亲口说出么。
流川……不要怪……朕……
“臣以为,应派人潜去陵南,探听虚实。若无此事,山王则可放心和翔阳商谈合约之事,若真有此事……”
“若真有此事,又当如何?”
“当机立断。”
流川冷漠地注视着泽北,泽北听了,大笑到生生挤出眼泪:“哈哈哈!好,好!爱卿果然高见!此法甚好,不知,何人……何人……何人可以担此大任?”
“此事事关重大,他人不足以胜任,臣请亲自前去。”
“好!卿……卿……对朕的忠诚乃世人楷模!”泽北大喝,声音里掩饰着颤抖。当然知道,这一去,从此……再无相见。
流川单膝下跪,道:“圣上言重,这是臣的责任。”
泽北猛地站起来,脱口而出:“流……”
流川打断这句不能出口的话:“圣上!”
泽北黯然,轻声道:“军务尚书,朕赐你此物,以表你忠心为国。”
流川抬头,见泽北掌心躺着一物,远远看去,微微泛着红光,泽北道:“卿……上前来取吧……”
“尊旨。”
走上前,透着月光,看清了,是一块铜钱大小的血玉,鲜红鲜红的玉里遍布条条血痕,横七竖八的纠缠在一起,暗红色的,血痕。
“这叫‘胭脂泪’,世上独此一块的。”
“圣上!”流川扬了声调,世人皆知,“胭脂泪”是山王皇族的传族之宝。是历代皇帝送于皇后的定情之物,直到皇后仙逝,再将其传于下一代皇帝,如此循环,生生不息。
流川冰冷的眼神没有波动,“圣上之意,臣心领。唯有这个,臣不能要。”心里却是已经卷起惊涛骇浪。
“这是圣旨!”泽北竟也激动起来,突然抓了流川的手,硬把胭脂泪塞到里面,相触的一霎那,两人身子同时震颤了一下。
“不行!”流川挣扎,怎料泽北力道极大。
“卿敢抗旨不成?!”
妥协,流川紧紧握住那块血玉。泽北喘息越来越急,突然说着:“生在帝王之家,死也是帝王之魂,这是无奈……朕……朕……”
突然捂住皇帝的嘴,流川也不管什么大逆不道君臣之礼,冰冷的肌肤轻轻碰着泽北的唇,一下子安静起来。
“圣上,请自重。”
了解地看着泽北,流川眼里只有坚定。
“流川……”上前一步,紧紧拥住他。
“圣上,请自重。”
一下子松了手,流川退后一步,那幽幽寒星的眸子,平静而凛冽地看着泽北:“谢圣上。”
早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军务尚书流川枫为特使,出访陵南。商讨合约一事,即刻出发,不得延误。钦此!”
一纸诏书飘落,从此天各一方。
临行前,皇上亲自来送,杯酒浇愁。
酒罢,流川上前,伸手,胭脂泪放在掌心,语:“这等东西,皇上还是珍惜为好。”
伸手接过,苦涩心头,最是知他冷,何苦昨夜迫他收下?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两难。了然于心。
流川又语:“臣,定不负圣上重托。”
飞身上马,猛地拉了缰绳,白马喑嘶,一个昂首,掉头奔驰而去,留下的人唯有凝视逐渐远去的人影,纵有千番话语,万种心情,也只能独自品尝。
流川御马急速而行,单手握缰,另一只捂在胸口,透着衣物,也可以触摸到那一小块火辣辣的圣地。流川手指轻轻摸着,衣下,是一个铜钱大小的烙痕。那是彻夜无眠清晨时候,流川用那块血玉,亲手烙上去的印痕。
胭脂泪,离人血。
陵南·后宫·颀蔓宫
帘帐掀起,一人下榻而起。
单薄衣裳,栗色短发,明艳照人。微敞的衬子里若隐若现着淡淡的吻痕。一夜春宵,毋庸细表。
突然一劲臂从帐内伸出,一把揽过佳人纤腰。浓浓的声调慵懒轻薄:“这么早?昨夜如此,靖德亲王真有精神呢。”
此人正是陵南王特封的外姓亲王——靖德。本姓藤真,名健司。想当初逍遥隐突然宣布进封此人,满朝文武,无不悍然。且不说这藤真来历不明,底细不详,单他是外族这一点,按规矩是绝不能封王的。众臣力谏,逍遥隐却一意孤行,全然不顾祖讯规矩,令人极为费解。
日久,便也明白几分。
陵南王逍遥隐,断袖之癖,天下皆知。这靖德亲王,丽质天生,美貌绝伦,“亲王”之名,不过如此。
其中真正缘由,天下之大,却是仅有四人知晓。除其本人,一人已死,另外两人决不会公告天下。所以,天下人皆蒙于鼓中。
深宫锁尽天下事,伏晨轻叹锁流年。
藤真仰身靠在仙道怀里,说不出的亲密,说不出的冷漠:“王上,早朝时间了。”
仙道低头吮吸他细嫩的颈项,呢喃,说不出的诱惑,说不出的无情:“亲王何时也关心起陵南的政事来?难道不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啊?”怀中人一愣,旋即轻笑起来,“咯咯咯咯……王上真爱开玩笑,王上若真是如此君王,藤真也不必如此凄苦。”
最后一句,语调骤然冰冷,如箭,如剑。
仙道闻后,立刻收回手臂,单手撑起,下了床。也笑言:“呵……亲王你真是风趣。比起初到陵南,那个战战兢兢满眼惊恐的娇小人儿,成熟不少啊。”
笑着言语,确实冰冷到及至,直戳藤真心底的伤疤。藤真瞬间白了脸,紧咬嘴唇。
仙道看了,笑得更加灿烂,轻轻扶起地上佳人:“对对对,就是这种表情,五年了,再看还是这么迷人啊。看来朕调教有方呢。”
藤真低着头站起,心里抽着疼。针扎般,碾踏般。钻心地疼。早就知道,他是没有心的,没有心,哪来的情?早就知道,他从来都当他为玩具,一个,不过有一地点政治价值的玩具。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可是——可是——一颗心,就是这么没头没尾地掉了下去啊!初见时满腔的恨,到现在这满腔的爱,从头到尾,无法抗拒。无从抵挡……无从逃避。
他的笑容,冰冷如死海蕴藏的冰履,刺骨的寒,刺骨的冷。可还是……那样的眩目,耀眼。
甘为沉沦,无所适从。
可是,藤真健司,又岂是纠缠不清之辈?既然如此,勉强没有任何意义。
两个人在一起,互相利用。罢了。只是气不过,他当自己是玩具。起码,要让他知道:藤真健司,有血有肉。
“还不谢恩?”抬起头,是熟悉的陌生的脸。
藤真收起苍白,平静地看着他:“靖德谢王上恩典。”
于是仙道再次搂着他,道:“这就对,亲王啊,不要忘了你为何被送来这里。对自己的国家,你能做的,只有尽忠。”
“国家么?不知王上指的是哪个?”挑衅地问。藤真翘起唇角。
仙道扬眉,似乎意兴盎然起来:“你说呢?”
“恕臣愚昧。”
“呵呵……不知道么?真巧,朕也不知呢。”
“听说今个儿山王特使晋见,”巧妙地转移话题,“不知那闻名于世军务尚书大人什么样子啊。”
“朕也对他很感兴趣呢。”想到传言的玄妙,仙道整个眼睛都亮了。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陵南·大殿·早朝
仙道特意整了整皇服,满心的好奇全被吊到嗓子眼。压抑住兴奋的心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来啊,宣,山王特使晋见。”
“宣——山王特使晋见——”
“宣……山王特使晋见……”
“宣……”
等待,等待,漫长的等待。
缓缓,流川来了。传说——来了。
流川踏进大殿,步履轻捷,仪止端庄。就这么,缓缓,缓缓,走进仙道的视野。见到的瞬间,仙道整个心都凉了。
原来,一生璀璨,弹指间——
流川一席白衣,丝毫不理会晋见天子不得着素的规矩,通身的白。
什么装饰也没有,只用一根头绳,松松垮垮地把及腰的黑发绑在脑后。黑亮黑亮的柔软光滑段子一样的瀑布,垂在雪白雪白的衫子上,随意,灵动。
然后——然后?
然后就没有了。
没有官服,没有毡帽,没有配剑,没有献礼。没有,没有!
流川就那样安静地站着,悄然夺目地挥洒着他绝代的风华。冷漠,淡然,高傲,清凛,透明,和谐,从没有任何人像他那样将世上美好的一切融合到如此恰到好处。
完美,完美!——这是仙道脑子里唯一能反应出来的词句。
满朝文武,瞠目结舌。
苦笑着看堂堂陵南天子殿前,他九五至尊的亲信、臣子,就这么被震慑,被征服,被一个初次登堂的敌国尚书,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打败。仙道饶有兴趣地看,流川也在打量着他。
金碧辉煌,红漆排柱,气派非凡。
那——就是他么?
高坐于上,俯视群臣,夸张的发式,奇怪的微笑。
眉宇飞扬,潇洒俊逸,气宇轩昂,威严沉稳。
那个人穿着皇服,身旁站着侍臣。眼睛半眯着,看着自己,却又好像透过自己看着别的。看着众臣,却又好像透过众人看着别的。
那——就是他么?那个陵南有史以来的贤君,圣主。那个,百姓称颂,儒雅隐士。那个让……他……另眼相看,谨慎小心,钦佩又妒恨,非除不得安心的劲敌。
流川的目的,流川的使命。
就是他了,陵南王——逍遥隐——仙道彰。
一匹马,一匹千里非凡的马,一匹风样不羁的马。
流川突然觉得,仙道身上的皇服,真的是很不般配。穿在仙道身上,竟成了枷锁。流川似乎看到,一匹被套了缰绳的本应只属于原莽的神驹。
突然觉得似乎该说点什么,于是开口:“山王流川枫,奉我王命,与王上商讨合约之事。”
火似枫红么?呵呵……仙道有节奏地敲着龙椅,道:“久闻军务尚书大名,如今一见,果然是天灵地杰的英才。可惜了朕与尚书两地相隔,虽近在咫尺,却无缘相识呢。”
“不知合约之事,王上考虑如何?”
不理朕呢,有意思。
对眼前这个清清冷冷的人儿更加感兴趣了。“那个啊,朕早有结论。事关重大,还请上书房详谈。”
很好。流川眯起眼睛。
·上书房·
仙道流川相对而处,仙道坐,流川站。
“王上的决定。”开门见山,流川问。
“呵呵……尚书这么积极,朕真要羡慕泽北殿下有如此忠臣呢。”细细打量他,避重就轻。
即使是如今,听到那个名字,还是心里隐隐一抽。流川觉得,胸口的印痕仿佛燃烧起来。慌忙断掉心思,当然没有显露于表。“决定?”
仙道真的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人敢如此和他说话。明明一个是一国皇帝,一个是敌国臣子,没有恭敬,没有畏惧。流川眼中,仿佛就看着一个普通人。
心里某个地方跃跃欲试。仙道突然冒出一个有意思的想法。
他从龙椅上站起来,绕过书桌。一步一步朝流川走去。
流川不明所以,仍是直直地看着他。黑色的两汪幽潭平淡无波。
仙道走到流川面前,平视。发现流川比自己只是稍矮几分,只因为太过纤瘦,不免显得有些单薄。
突然出手,捉住刀削般平整滑嫩的下巴。一个用力,将流川揽在怀里。
事出突然,流川着实吓了一跳。微微挣扎,不喜欢于人过渡亲密。脑子里又浮出那晚他的怀抱。恼了。
“王上,请你自重!”
“尚书大人不是想知道朕的决定么?”
没心思理会仙道说些什么,流川一个劲挣扎:“放手!王上!”
“朕早有和山王合作之意,不过,总得有些让朕满意的条件啊。”
“放手!”
“朕虽有意合作,但毕竟是一国之君,没有让朕感兴趣的东西,不好办啊。”
“逍遥隐!”
“你看这辽阔的陵南,地大物博,人杰地灵,珍禽异宝,无所不有,一时间朕还真是想不出有什么想要的……”
“仙道彰!!”
流川直呼仙道的名讳,是真的恼了。仙道听了,低头看着怀中的他,白皙的脸颊因为气愤的原因,染上一层淡粉,像初冬里才上梢头的腊梅,灵秀,纯净。全身僵硬,看来真的恨不习惯呢,呵呵,真是单纯啊,难道……这么美的人,都不曾被人染指过?山王那边不是传得很凶么……皇帝和军部尚书的禁忌,难道……真的只是流言?
仙道想着,嘴角又上扬几分。
一个用力,钳住流川扭动的身子,仙道一下子扳起脸来:“尚书大人,你很没有礼貌哦。”
突如其来的正经,让流川感到从未有过的压迫,但也不甘示弱:“你不配!”
“哦?”仙道听了,又笑了,刚才的阴郁一扫而空,“尚书大人真是性情中人,罢了,朕不跟你计较。”
“哼。”这哪门子一国之君?流川挣不脱,愤恨地暗骂。
“我们继续。朕是个好心人,也不忍难为你们,眼下朕突然有了想要的东西,如果尚书大人能够答应,合约的事,朕定会慎重斟酌。”
“什么?”
仙道眼里反射的是陷阱,流川心里隐藏的也是陷阱。两个人都是猎人,同时亦都是对方的猎物。他们彼此挑衅,诱惑对方跳下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陷入对方的圈套。
“很简单,”仙道抬起流川的下巴,看进他幽亮的眸子,“只要你留下。”仙道变换了称谓,似乎在特意强调着什么。
?!流川微微睁大眼睛。
“怎么?呵呵,看来,自由与忠诚,前者对尚书大人更加重要呢。”
“可以。”
山王·御花园
捷报传来。
“启禀圣上,陵南王派来使臣,带了亲笔书涵。”
“念来听听。”
“是。‘逍遥隐早仰阁下威名,合约之事,甚和朕意。陵南山王,本就临壤,如今缔结修好,百姓朝臣无不俯首赞同。从此两国互为兄弟,肝胆相照,同仇敌忾。阁下心思,意在翔阳。陵南定会助一臂之力。具体事宜,还应从长计议。有关规款,待朕与众臣商议后,另择吉日,定亲赴结盟。’”
泽北听了冗长的形式主义文书,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好像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前来上奏的丞相深律倍感奇怪,按说陵南终于答应结盟,应该是大喜之事,怎么圣上一点都不欢喜?
上前一步,拱手:“圣上,如今陵南答应结盟,我山王霸业指日可待,怎么圣上如此心事重重?”
泽北越过深律,穿过花丛,飞跃皇宫,定定的眺望很远很远的地方。陵南的方向,那个人的方向。
“圣上?”察觉出皇帝的不对劲,深律询问。
“流……军务尚书,回来了没有?”轻轻的声音,淡淡的语气。
“禀圣上,尚未见到。可能有事耽搁了。臣这就下去请。”
“不必了……”
深律发誓,这是他唯一一次看到他年轻有为的君主流露出哀痛悲凉的眼神。
“退下吧。”
深律退了下去,带着满头雾水。泽北看着手中的文书,冷笑。好个逍遥隐,几笔就将结盟之事搁了下来,“有关规款,待朕与众臣商议后,另择吉日,定亲赴结盟。”所谓另泽吉日,不就等于无限期地拖延么?果然是当世枭雄。好在本来也不指望和他合作,派他去,果然是最正确的决定。
想到流川,泽北眼神又暗了下来,那个白色的精灵,真的,从此,走出了他的世界。
“来人,将冷枫阁即刻焚毁,一点尘埃也不能给朕留下!”
紧握住胸前的胭脂泪,既然消逝,不妨干干净净。
陵南·后宫
池塘边,仙道藤真并排而坐。
午后斜阳,寂静无风。水面无波。仙道的鱼杆纹丝不动,钓鱼的人却满足地笑着。
“既然无鱼上钩,不如回宫吧,王上。”
“不急,现在放弃多可惜。”仙道慵懒地说。眼神温柔地看向湖面。
藤真皱眉:“王上不装鱼饵,何苦又来等鱼?难道真可‘愿者上钩’?”
“靖德啊,尚书大人还好么。”
突然转移话题,藤真愣了许秒,而后答:“自从住进月影宫后,尚书大人不曾出门。每日也只是练剑、休息。沉默寡言。”
“这样啊……该不会是朕冷落了他吧。”当然知道流川生闷气的原因,眼前又浮现那个白皙水嫩,晶莹剔透的身子,那个令他销魂的不眠之夜。
“怎会。”藤真笑着说,“王上待他上宾,礼仪周全。怎会怠慢呢。只是臣不明白,王上为何应了结盟却将他留在陵南?”
仙道突然起身,收了鱼线:“钓鱼的乐趣不在得鱼,而在这‘等’鱼,愿者上钩这等奇事本就千古难寻,朕从不希冀。只是这等待守候静观消磨的过程,倒是叫朕乐此不疲。有些东西,得着了也就淡了当初追寻时的那份心情,这一点,你最是应该懂得呀。”
藤真心底一阵刺痛,想到:我自知你已经厌了我,又何苦如此嘲弄?王上啊王上,你非要这般绝情才觉得潇洒么?
“走,咱们去看看他。”
后宫·月影宫
流川见到仙道,脸色一沉,周身的温度骤降。并未行礼,像是特意强调自己仍是山王的人。仙道也未追究,倒是藤真看了,目光留连,而后突然一闪,像是明白了什么。
流川见到藤真,视若无睹,心头却无法抑制地动了一下,仿佛自己这次留在这里的目标就是他了。流川甩掉这种念头,心道:他是逍遥隐的断袖情人,陵南上下无人不知,又怎会是自己要找的人呢。
突然又看了看仙道,气不打一处来。觉得他俩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别扭。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总之是心里恼得很。流川不知道,他平静冷漠的心湖,即将在此泛起涟漪。
仙道见流川仍是最初见到时的样子,叹了口气,这个灵秀的人儿,那夜疯狂后,自己把他撂在这月影宫数日不闻不问,就是想要搓搓他的锐气,没想到竟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不过越发对他兴趣盎然起来。
“几日不见,尚书大人住得还习惯吧。”
“不劳你操心。”自从仙道提出这个莫名其妙的条件,之后又经历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夜晚。流川就再也不对他使用敬称。
“尚书大人很有精神呢,看来陵南和你十分相融呀,早知道,朕就算绑也要早些把你绑来这里。”
“早知道陵南的国君是你,杀了我也不来这里!”流川的火气很大,他忘不了仙道是怎么对他的,又见他带了藤真来这里,以为他刻意来嘲弄他。仙道看到他不时地看向藤真,心下了然。笑得更开怀了。
侧头对藤真说:“靖德,你退下吧。”
“是。”看了流川又一眼,藤真转身离去,带着淡淡的哀愁。
藤真一走,仙道可谓本性暴露。上前一把抱住流川,附到他耳边:“多日不见,可曾想朕……枫……”
“滚开!”流川毫不客气,一脚踹在仙道迎面骨上,后者一个吃痛,退了一步。
皱起眉,仙道不喜欢这么傲骨的流川,这样的他有种神圣的清冷。让人无法亵渎。仙道讨厌这种距离,非常讨厌。“枫呵,你就是这样对待主子的么?难道泽北殿下没有调教过你么?”
“你没资格说他!”绝对不能忍受别人侮辱泽北,流川冰冷而愤怒。
流川对泽北的在意更加激起仙道的怒意:“看来泽北真的是太宠你了……”
仙道的眼神渐渐低沉,流川心中寒意大起,严肃的仙道给他强大的压迫感,他向来不畏天不惧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怕仙道的这种眼神。
仙道劲不上前,不等流川反应,横抱起他走进内宫。流川终于明白他的意图,屈辱不甘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挣扎,胡乱捶打仙道的胸口,仙道却加重附着在他腰上的力度。流川的声音越发冰冷:“放我下来!仙道彰你这个白痴!”
仙道也不答他,快速走到床边,用力将流川甩在床上,却在看到他因为磕到床栏而发出呻吟时皱了皱眉。
“可恶!你这野蛮人!!这种事情去找你的情人别来找我!!!白痴!”
“枫,你这张小嘴明明可以发出那么迷人的声音为什么总要说这些伤大雅的话呢?”仙道笑得阴沉。
“你——”话没出口便没了声音。
仙道扯开流川的袍子,冷意惊得流川一阵颤栗。仙道也随即脱了衣服,把流川压在身下,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俯视他。
完美无瑕的一具身子,正如他的灵魂一样晶莹剔透,没有一点瑕疵。纤细的腰肢修长的腿,雪白的胸膛突兀的锁骨。一切都让仙道沉迷。
突然看见胸前那一点疤痕。仙道恼了。俯下身子吻上去。
流川当然感觉到了,于是他拼了命地挣扎,力道大得惊人:“放开我!!”
似乎感到流川的不对劲,仙道更加粗暴地吻他,在那个疤痕上辗转,啃咬,他的人身上怎么可以有除他以外的痕迹?他不允许!
“不!不要!!那里……不要!!!”流川挣不开仙道的钳制,狂乱地摇头。
终于发现这个疤痕的与众不同,仙道抬起头,阴沉地看着他,声音嘶哑:“这个……似乎对枫来说意义不寻常哦……”
看到仙道眼睛深处的怒火,流川倔强地反抗:“与你无关!”
“哦?”仙道笑了,暴风雨前的平静,“朕到要让你知道与朕有没有关系……”
于是爆发。
快感与屈辱排山倒海接踵而来,仙道的手把热度、情欲带到流川身体的每一处。仙道吻过的地方,抚摸过的地方,都在剧烈的燃烧。流川喘息不已,无法控制地发出呻吟。
直到仙道的手来到私处,熟悉的痛楚窜进流川脑海,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于是找回自己的声腺:“……你……给我住……手……”
“你的身体可不是这样说哦。”接着下一个动作,惊起身下的人全身一震。
流川极力控制着自己,仙道笑着说:“枫呵……告诉朕……那个疤痕是怎么会事呢?”
突然想要狠狠刺伤他,于是说了实话:“——胭——脂——泪——!”说着的同时,也想到了故国再无相见之日的人,心头的惆怅,眼底的落寞。
仙道当然知道胭脂泪是什么,却更加震惊于流川的刚烈,竟将它烙在身上?!难道他对他的情深,真的到了无法动摇的地步?不甘,愤怒,受伤。
而后又是彻夜无眠的痛。流川想着泽北,承受着仙道在他身上施加的痛楚和无法阻止地拥有快感后的屈辱,无声的叹息,在心底。
两个同样高傲的灵魂,相互撞击,挣扎,却难以阻挡渐进的纠缠。
此后仙道一个月没有离开月影宫。
陵南·月影宫
这日仙道没有来,却遣了相国越野宏明。越野也是颇为清秀的男子,澄清的眸子虽比不上流川的凛冽,却也透着平易与坦诚。
“王上要在下带个话给尚书大人,他近日忙于朝政,就不来这里了。”
终于受不了了,终于肯给彼此一个逃避的缝隙了么?流川缓缓闭上眼睛,一个月的疯狂,一个月的战争,他终于也累了啊……而自己,早已千疮百孔。
“知道了。”
越野看着面前的男子,侧着身坐在窗前,白衫垂地,黑发及腰。无需任何装饰,足以倾国倾城。苍白冷漠到月亮一般的男子,这就是那个让仙道也躲不了的漩涡么?想到他往日英姿勃发风流倜傥的王上,陵南最是多情却是无情的君王,就在刚刚,竟然无措地眨着空洞伤感的眼神对他说:“相国啊,朕真是无能为力了。麻烦你了。”
仙道眼中的无奈,哀愁,触目惊心。
“尚书大人,有句话在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流川定定的凝视远方,冷冷地说:“哪来当与不当,说,不说,随你。”
苦笑这位清冷孤傲的尚书大人果真是深海寒冰,越野接着说:“一国之君,到了如此,你还要他怎样呢?”
流川转过头,刹那间越野有种窒息的感觉,他说:“他国之臣,到了如此,他还要我怎样呢?”
顿时再无可语,原来这两个人,早已彼此透彻。他人,再无法介入。
“在下告辞了,还望尚书大人保重。”
“等一下。”
“尚书大人可有话要在下转达?”
“陵南……真的收了那个小皇子么?”
“?”
“昭明之子。”
“……”
“翔阳数年的太平日子,一个皇子的价值。那道不是么?”
“怎会,都是世人的流言蜚语罢了,当不得真的。”
数日后仙道还是来了,也带了藤真。三人相见,无所适从。仙道复杂,流川挣扎,藤真无奈。
三人坐了下来,一杯清茶,倒也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仙道说着陵南的万里河山,藤真讲着故乡的小桥流水,流川静静地听。
然后突然仙道藤真都不说了,周围一下子静了起来。窗外一缕轻风叩响门扉,仙道看向流川,流川别过脸,藤真看着他们两个。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良久,仙道起身:“朕回去了,你……歇了吧。”
语言却止,掉头。
“你!……等……一下。”幽幽开口。
仙道回身,惊喜。藤真闭上眼睛,彻底断了这多年的牵扯:“王上,臣告退了。”
两人相依,思绪万千。
“放了我吧。”
收紧怀抱,坚定不移:“朕这辈子也放不了你。”
流川垂下目光,此时若仙道肯答应,他真的可以放弃任务,随风而去。他可以背叛山王,只是不愿再和他纠缠。是怕了,真的怕了。因为流川终于发现,仙道,是一未强烈的毒药,他的心,正在偏离方向,无法控制。
“还想着他么……”
流川努力地想,却惊讶地发现,泽北的身影,竟然模糊了。模糊到连样子……都似乎看不清了。
陵南·颀蔓宫
“是你?真是稀客。请坐。”
“……”
“来找我,有事么?王上,可不在这里。”
“翔阳。”
“嗯?你说什么?”
“昭明的皇子,是你吧。”
“?!”
……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没什么可隐瞒。”
“原来……你已经都查清楚了,只是来作确认的么……何必多此一举呢。”
“我不想杀错人。”
“你要杀我?原来如此啊……为了山王?”
“是。”
“那王上呢?”
“我与他本无瓜葛。”
“傻瓜……你与他本就命定,他肯承认你却逃避,难不成你骗不了天下人却单单要欺着自己?”
“你不懂。”
“我懂。只有这个,我最懂。初来陵南,除了害怕,再无其它感觉。一个异人,一个人质,背井离乡,其实一再无亲人,透哥哥当了皇帝本来就是我的意愿,我从来没想当什么皇帝,怎料她还是容不得我。见了王上,更是害怕,他那双眼,嘲弄着一切,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这是个全天下最无情的人。”
“后来,终于我还是难套劫数。无能为力却也无可奈何,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当然知道他永远无法回应。但我可是无法自拔的沦陷。”
“……”
“是啊,不然我也不至如此痛苦。没有自行解决不是怕翔阳从此永无宁日,那个只给与我痛苦黑暗血腥杀戮的国家,我一日也未曾爱过。只是想要活着看着他,他是个寂寞的人,没有找到另一半灵魂的可怜孩子。他比我小呢,所以在他没有找到宿命之前,我不会死。”
“……”
“现在好了,他有你了,全天下最无情的人却也恰恰是全天下最痴情的人。一旦陷落,再无所求。你,就是他的唯一。寂寞的孩子,终于有了想要抓住的东西。他,终于幸福了。”
“我——”
“别说你不爱他,别说你无动于衷。流川,你的眼睛,骗不了人的。”
“无论如何这不关你事。”
“我好管闲事呗。承认吧承认吧流川君~不然我可是做鬼也要上你身呢。”
“我不曾否认。”
“这么说你承认你也……?!”
“是那白痴自以为是。”
“啊?”
“白痴。”
“哈哈哈……流……流川君你可真是……哈哈哈……哎呦笑死我了……这话要是王上听了只怕要去撞墙了……哎呦我说流川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我以为他明白。”
“唉……两个在黑暗中碰壁的小鬼。好了,我的心愿完成了~我帮你解脱了哦,所以啊,流川君,该你报答我了呢。”
“遗言。”
“你还真是坦白到让人想要掐死你,就不能说得委婉一点么!”
“说。”
“好好好……我想一下啊……遗言么……”
“说!”
“没有了,想来想去,我这一生真的是了无遗憾呢,若说有,也是我到了下面,自己可以对母亲说去了。他说得对呢,对自己的国家,能做的,只有尽忠。让我解脱吧,流川。”
进来的时候,藤真已经倒在血泊中。昔日美丽的人儿,如今成了毫无生气的躯壳。仙到此时的心情,突然异常平静起来。
走近后,看见藤真躺在脚前,很安详,没有打斗的痕迹,嘴角挂着若隐若现的笑容。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归途。
仙道笑了,由衷替他感到高兴,心里默默念着,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喊了他的名字:一定会很幸福的,藤真。
抬头看流川,依旧是平冷淡漠的表情,那双眸子啊,到底怎样的境况才能激起波澜?仙道温柔地笑着,深情地看着他爱着的人,道:“恭喜你终于完成了任务,枫。”
流川感到有点惊讶:“你早就知道?”
“你第一次问起小皇子的事,从那时起,朕就知道了。”
“越野?”
“他是忠臣呢,三代为臣,个个都是陵南的精忠贤臣啊。”
“那可真是可喜可贺。”
“其实你已经很小心了,不过是问错人罢了。”
“单凭这一点,你就知道我的目的了?”
“当然不仅如此。从朕答应结盟,已经三个多月了,山王竟然一次都没询问过此事,若是真心合作,怎会如此怠慢?加上你对靖德的奇怪态度,若是还猜不出你的来意,朕怎么配得起逍遥隐的名号呢。”
流川垂下眼睛,手里的剑还在滴血,是藤真的血,鲜红,冰冷。原来,一切都是在他的预料中,本以为天衣无缝,原来只是异想天开。败了,彻彻底底,心服口服。
仙道和流川之间隔着藤真,美丽的尸体,消逝的灵魂。挡在他们之间的,是那么深的沟壑,那么远的距离。
仙道的拳头慢慢攥了起来,声调有些低沉:“朕并没有怪你,朕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真心真意地回答。”
“我不会答!”流川突然乱了,仙道温柔深邃的眼神,像无坚不摧的冰镐,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心房,那本来坚硬凛冽的冰壁,一块块地凋碎。挡也挡不住,躲也躲不了,流川的心,颤动着。
“这由不得你!”仙道吼着,然后又温柔起来,“枫呵……朕想知道,你为什么迟迟到今天才下手呢?”
震惊!震惊!
从未想过的问题,流川的冰彻底瓦解,化快来,融在血液里,激起点点浪花。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为什么放着泽北的期待不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刹那间明了,是不舍,是不忍。不舍离开这个让他心动心碎的他,不忍斩断这缕让他牵肠挂肚的情丝。所以就这么拖着,熬着。放任泽北的影子渐渐淡去,放任自己的心慢慢沉沦,放任这荒唐的日子匆匆流逝。
明白了,想通了,一切如故。
流川是流川,他只是流川,只能是流川。
“没有机会下手。”回答的时候,别过脸去,恍惚的眼神,没有了一贯的冷漠。
仙道痛苦地闭上眼睛。
如果流川承认,说出和他一样的相思,爱恋。如果他的枫开口,哪怕只有只字片语,只要他诚实地面对他的感情,坦然地接受他们之间的纠缠,那么仙道一定会牢牢抓住他,从这一刻起,紧紧抱住眼前这个苍冷的身子,永远守护他们的幸福。无论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未来的渺茫和现实的残酷,仙道都会放下肩上的责任头顶的皇冠,拥着他共赴人生。
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只是如果……只是如果……
为什么要骗朕……枫……
为什么放弃了唯一的机会,你真的一点余地都不给朕呢……
再次挣开双眼,他就又是仙道彰了。陵南的主宰。
“随我来吧。”
陵南·后山·断崖
仙道站在陡峭的悬崖边缘,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渊谷。
流川站在他对面。
相望,相忘。
突然大风,吹乱仙道的皇服流川的发。瑟瑟抖动,随意飘洒的黑发,还有那对比星更亮比月更冷眼睛,仙道突然明白,流川,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于是微笑:“你看这里多美,这儿是朕的禁地,只属于朕的地方。朕尤其喜欢这里的风,驾御的快感。每次来到这里,朕才真正有做人的感觉。”
环顾四周,和苍茫无尽的天空相比,仙道显得那么渺小,和他身后的不测深渊相比,仙道显得那么突出。
这里就是你的原野么……。
张开双臂,感受着流动的空气稀薄的氧分,仙道的声音愈发愉悦:“朕十三岁登基,十六岁亲政,如今也算颇有建树,算是对得起祖辈了,虽然不愿承认,但朕真的不是做皇帝的料呢。”
也许是到了这种缥缈的地方,流川也变得感性起来。“野马,是属于草原的。皇冠和帝位永远都是枷锁。”
仙道听了,微微讶异地睁了睁眼睛,然后便很幸福地笑了:“果然从始至终,只有你最了解。”
灵动地看着他,流川抬手拨开被风吹乱的刘海,刹那间,似乎变得温暖起来。
“就算是枷锁,也是朕心甘情愿钻进去的,真是讽刺。”
“仙道,你只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到达哪里罢了。”
“马终究只是马,如果没有缰绳,就注定成不了好马啊。”伸了伸懒腰,仙道笑得苦涩,“所以,枫,一起跑吧。我们一起,看看能到达哪里。”
流川眯起眼睛,想也不想便说:“好。”
看着流川一步一步接近,仙道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流川的步伐依旧轻盈,矫捷。飘起的白色衫子,隐约贴着纤细的身姿。黑亮的瀑布依旧松松垮垮地绑着。依旧没有官服,没有毡帽,没有配剑,没有献礼。依旧那么随意,灵动。
一切仿佛回到两个人初次见面的那个早朝。
仙道的心再次澎湃起来,突然发觉:
原来,千缕光阴,一笑间……
擦身而过,抓住他的胳臂,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情人间的呢喃:“到了最后,你仍不肯送朕一个笑容么……”
流川牵强地扯扯嘴角,扭曲的面部怎么也拼不出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眉头微蹙。仙道看着他可爱的窘态,轻笑:“看你,叫你平日竟是板着脸,现在逞强也不行了。”
“哼,”流川别了别嘴,“不想笑当然不笑!难不成像你?明明比哭都难看还笑,白痴。”
最后二个字传进仙道耳里的时候,流川已然飘然跃下。
突然犹如惊雷击身,仙道倾身,来得及拽住流川的左臂,另一手拉住侧壁的凸起。两人就这么狼狈地吊在悬崖的顶部。
“白痴!你怎又后悔了!”流川大叫,第一次这么明显地透露焦急。
“是的,朕后悔了!枫!朕不要你死了!”仙道也大声叫着。声音颤抖而激动。
“赐死是最正确的决定!任务完成后,我横竖都不能活着的!”流川挣扎,想要挣脱。仙道加力,怎么也肯放手。
“白痴!”
“朕就是天下最白痴的白痴!”
“仙道!”流川吼着,“是你说要一起跑的!你不能在快到终点的时候拦我!——君无戏言!”
仙道的态度从没像此刻这般强硬:“该死!什么国家、人民、责任、帝位、天子让它通通见鬼去吧!朕……我只知道不能让好不容易爱着的人错过!”
流川震惊了,他说什么?……好不容易……爱……爱着?!
“你……你说什么……”激动到声音都发抖,流川动容地看着仙道。
“流川枫你给我听好了!我——爱——你——!不是陵南王不是逍遥隐,是——仙——道——彰——爱——流——川——枫!!!!”
“仙……仙道……”深情地望着他,冷漠不复存在,没有想到他会说出来,流川的掩饰荡然无存。早已渗入骨髓血液的爱翻江倒海地沸腾着,奔流着!
“枫,决不放手!我不想后悔,既然无法选择地生在帝王之家,至少这一次我想做回自己!”
坚定的眼神散发着无比耀眼的光芒。令人头晕目眩。
“仙道……你的光芒……太耀眼了……”流川漂亮的眼睛里泛滥着泪花,“刺得眼睛……疼……哪里……都疼……”
没来由地心慌,流川的泪,深深刺痛仙道全身每一根神经,那随着泪珠翻转的哀伤,如此深沉!如此惊人!
“枫?!”
“我也无法选择生在何处,所以选择了人生。生是山王的臣,死也定为其魂。能……明白么……”
全身颤栗得无法说出一个字,仙道瞪大眼睛盯着流川,动弹不得。
“而我从未后悔来了陵南。这里,很美。”
“那么留下来!我不许你走!”
“专制。”
流川猛地用力,借着反作用将自己的身子拉上一段,虽然仅是眨眼的时间,但足够他拔出系在仙道腰间的宝剑。
然后抬头,露出绝美的笑容,道:“莫负了一世英名。”
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就这么怔怔地看着流川挥剑砍断左臂,带着初次绽放万物惊艳的笑容,飘然而去。
一个失神,松了手,于是那截断臂,便也随了主人。
下坠,下坠……最后,从仙道的视野中、生命中——
……消失……
一个月后,山王东伐陵南,皇帝泽北荣治御驾亲征,翔阳皇帝花形透派大军北上策应。前后夹击,陵南溃不成军。
六个月后,山王翔阳会师陵南,泽北荣治亲斩陵南御赐大将军福田吉兆。陵南从此易主。
泽北派人搜遍整个陵南,寻不见仙道彰。谓之鼠辈,狂笑不止。命人草书,昭告天下:陵南王逍遥隐不战而逃,弃国自保。
翌年春,泽北荣治再次亲征,南下攻打翔阳,后者措手不及,仅支撑两月,朝中奸臣谋反刺杀了皇帝花形透,将其人头献于山王。宣布臣服。
自此,神奈川归于一统。
泽北荣治改年号“永川”,从此开始长达四十五年的太平盛世。
尾·尾声
永川四年,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神奈川大陆,一片新荣。
北部雪原,古旧的城门前,一个衣衫素朴,头顶夸张发型,高大俊逸的男子,抬头看向门楼上高挂的塑金大字:
——湘北——
喃喃自语:“你一句话,竟连我死的自由都剥夺了,我们两个谁才是专制呢?呵……一笑倾国,古之人诚不欺我。”
长舒一口气,男子拔开步子,意气风发地走进城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