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越野从门外冲进来，额头大汗，呼吸紊乱，“山下已经全部被湘北的人控制了！我们的人无法撤离！”
　　被唤作仙道的男子微微张开眼睛，侧靠在虎皮椅的姿势动也没动，那是一双天地崩于前也不会有波澜的眼睛，淡淡说：“走密道。”
　　“不行了，出口被湘北的人封死了！”

　　“奸细是谁？”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却一语切中要害，毕竟，武林最大的绿林营寨陵南的密道，若没有内部的人出卖，外人绝不可能知道。

　　“不知道，我这就派人去查！”越野的语气万分焦急，这不能怪他大敌当前自乱阵脚，而是的确情势危急，现在陵南山脚已经被湘北军包围，已经没有退路，再这样下去，陵南会在今夜灭亡。

　　“不用了，”仙道坐起来，“查出来也没什么意义，随我出去看看情况吧。”

　　那样的洒脱，仿佛这不是你死我活的战场，而是闲话家常的庭院。

　　越野知道，陵南能有今时今日的发展，仙道功不可没，想当初一个几十人的乌合之众，到今日万余人的绿林第一营寨，仙道是他们当之无愧的首领，底下的兄弟对他的崇拜已经达到近乎膜拜的地步，仙道对于他们，就是神，是无所不能的神。

　　所以此时，仙道亲自出马，寨里的兄弟们定会士气高涨，尽管现在优势在敌人手上，但只要有无畏的斗志和坚定的信念，越野相信，胜利的天平迟早会向自己一方倾斜。

　　此时仙道面前，是一片红彤彤的战火。

　　点燃了天与地，点燃了整个陵南山。天上一轮圆月，也变得红彤彤，月光依然清冷，但已沁上淡淡的病态的红。

　　也红了所有陵南寨兄弟的眼。

　　兄弟们看到自己的首领亲自出战，顿时信心大增，人类濒死的潜能是可怕的，也是无敌的。一条一条血路被杀出来，被陵南寨的人的血冲出来，被湘北军的兵的尸体堆出来。

　　湘北优势逐渐消退。

　　仙道也在杀着，一捧一捧渐出的血，分不清是自己兄弟的还是敌人的，染红了他的袍子，染红了他的刀锋，染红了他的白马。

　　机械化的动作，精准无双，挥刀，头落，再挥刀。

　　似是也有那么一个夜晚，火红火红的月亮洒下病态的光，似是也有那么一次冲杀，砍落无数湘北军的脑袋。

　　似有的记忆，却又好像没有，模糊着，朦胧着，弥散在仙道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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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你，流川。’

　　‘废话少说。’

　　‘原来你搬家去了湘北，为什么加入军队？以你的性格会吃亏的啊！’

　　那时少年将领，黑亮的眸子，一脸冰霜，千年的冷。燃烧在眼底深处的是不服输的决然和对于彼此立场的坚定。

　　那时的少年首领，嚣张的发型，不变的微笑。势力初起，一股子如日中天的狂妄。

　　两个都是不服输的。

　　没人知道他们是否记得多年以前，那个村落，那个有桥有溪有满地蒲公英的山地，嬉笑怒骂，无忧无虑，吹散的是蒲公英成熟的种子，带着翅膀，寻找新的生机；回不去的，是那时的年少无知，带着岁月的蹉跎，淹没在分道扬镳的路口。

　　‘来吧！让我看看这么多年你有什么长进！输了老规矩~！’

　　‘你觉悟吧。’

　　‘呵呵~~~~流川，无论如何你赢不了我的！’

　　‘白痴，你就等着挖一百条蚯蚓吧！’

　　那是他们的旧约，那时他们摔跤，七手八脚扭做一团，输了的要挖一百条蚯蚓，放到村里的田地翻土。那时他们都输过，蚯蚓却没那么多，于是翻跟头做抵偿，于是他们经常头晕眼花从山坡上滚下去，刮坏了粗布的衣裳，回家后不免一顿训斥。

　　那时候他们不知悔改，第二天会接着比武，接着挖蚯蚓，接着翻跟头，接着从山坡上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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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北军渐退，陵南寨人人杀得虎口僵硬，刀剑都要握不住。仙道骑着白马，正确的说是一匹颜色诡异，红得极不均匀的“花马”，挥刀，头落，再挥刀。

　　越野贴近到他身边：“仙道！湘北军被压下去了，弟兄们快撑不住了，想办法撤离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话说来俗气，但道理却是实打实。

　　仙道摇头：“下山要道还在湘北军手里，我们没办法突围，现在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仙道？！”越野大惊，大敌当前首领怎能说这么丧气的话？

　　“我只是说事实。”仙道淡定地笑着，眼睛幽深而静谧，他似在战场，却又好像超脱在尘世之外。

　　越野目瞪口呆，挥起的剑也忘了落下，贴身而近的一名湘北士兵一剑刺来，顿时大腿红了一片。

　　头顶，月如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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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是个夜晚，火红火红的月洒下病态的光。

　　在铮铮的刀光剑影面前，往昔显得那样苍白。

　　那时他们年少轻狂，为了看不见的骨头撕咬。

　　‘流川，来陵南吧！湘北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关你何事？白痴。’

　　‘你不答应我很为难啊。’

　　‘你没机会为难。’

　　‘哈哈！你果然就是流川！我就知道你会是我最强的对手！’

　　‘我会打败你，就在今晚。’

　　‘好！’

　　人为了什么而活？

　　两个都是为信念而生，为信念而死的人。

　　然而人的一生有多少时间是真正为了信念而生？绝大部分时间不过是用来思考什么是“信念”罢了，在思考中，时间爬过皮肤，岁月不曾有情。

　　那时他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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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野眼睁睁看着仙道击退一批湘北军，而后转身面对无数陵南寨的兄弟，这是他们的首领第一次没把背影留给他们。

　　仙道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各位，湘北军一定会反扑，那时陵南二十年的基业将终结。我已经尽力了，所以无愧于天地。你们若是也已尽力，就不要心存愤恨。无论什么，有开始，就会有结束。不到最后决不放弃是当然的，但是时间不会等待，最后一刻无可避免。不想死的，就逃吧！黄泉路上我仙道彰不会嘲笑你们是懦夫！”

　　月光洒下来，淡淡的红晕，病态的清冷。

　　如许红月下，仙道的眼亮如星辰。

　　陵南寨爆发出轰天震地的呼喊，整个陵南山开始颤动。

　　誓死相随，呵，曾经的年少轻狂，回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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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冰冷的剑刺入胸膛的时候，仙道眼前出现的，是曾经的那么一个夜晚，火红火红的月，洒下病态的光，那被自己斩落于马下的黑发少年，耀石一般的眸子，映红了整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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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奈川711年秋

　　武林最大的绿林营寨陵南被朝廷剿灭，首领仙道彰战死，头颅被悬挂在湘北城门正上方，曝晒三天三夜，其余被俘寨众除头部以外的身体全部坑埋于陵南山，朝廷觉得对他们不薄，让他们至少一部分回归熟悉的土地。

　　同年冬，湘北王将全部陵南寨众的头颅，包括首领仙道彰的，焚于枫林中，通告全国哀告三天，以告慰十年前战死于湘陵之战的爱将流川枫将军英灵。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