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传奇 12-17
作者: 小龙茉莉,收录日期:2006-03-29,2224次阅读
12 绝境
藤真花形共乘一骑,抵达汐潆。很平常的地方,说不上清雅或世俗。看起来和芸芸他城没什么差别。谁又能想到,在这样一个看似安分守己、平静安宁的地方,竟然丧了堂堂香月楼沧水的命呢?世事难料,匪夷所思。
花藤二人来到一小店前,下马。
“我们进去要个房间,等到天黑就行动。”藤真冲花形眨眨琥珀色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期待的浅笑。
“藤真……”花形眉头微蹙,“我总觉得这么做欠妥,如果我们真的……万一你想错了,那香月楼和玉花阁的仇恨就真的打上死结了,还是……”
“花形~~~~~”藤真一下子变脸,“我们那么有诚意求和,香月楼哪一次给过面子?难道前辈们吃过的亏你忘记了?香月楼的人根本就没有人性!现在人家刀口都架到我们喉咙上了,难道我们还要退让?”
“我不是说应该继续忍耐下去。”花形忙解释,“我只是觉得,这么做太鲁莽了。藤真,如果今晚的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让镜花大人如何自处?香月楼的水月,可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息事宁人的。”
“谁要仙道道歉了?!”藤真一下子急了,“我玉花阁的首领怎么能向仇人低头?!再说我根本不认为我的推断会错!透,我有充分的信心相信我所预料的。你要相信我,绿意青龙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
藤真的话又急又脆,花形终于明白想要说服这个小恶魔的几率根本就是零。长叹一声,还能怎样呢?就算他翻天覆地,自己也会义无反顾地追随啊。什么江湖道义,在感情这码子事面前,根本就毫无意义!
“都依你吧。”
藤真笑了,灿烂如花。走过去靠上花形的胸口,轻声说:“我就知道透最疼我了。”
摆明了看透自己那他没办法嘛,这还是大街上呢,怀中的人似乎从来就对世俗视若无睹,放着满大街吸气惊异的行人,他倒是一副心安理得的幸福相。花形无奈地轻叹,罢了。
是夜,汐潆祥和寂静的街道笼罩在一片清冷的月光中。忽地房上闪过两人,身形闪烁,一看就是轻功极佳的高手。二人一前一后,在连绵不断的梁上穿梭,一转眼便不见了。
二人来到位于汐潆北部的一片平地。从远处依稀可见,平坦的地上树着些个墓碑,稀稀拉拉错落着——原来这里是汐潆的墓场。
二人稍稍停下步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兵分两路,奔入墓场。
忽隐忽现,忽停忽行。在搜索着什么。
突然其中一人停了下来,站在整片墓场最壮观阔气的墓穴前。
“透,这里。”——说话的人,当然就是藤真。
花形立刻飞奔过去,定神一看,只见宽五尺、高七尺的巨型墓碑上赫然刻着:沧水大人千古。
没错,这里就是他们要找的,沧水的墓穴!
香月楼不愧是武林大家,从墓穴的规模、结构、铸件都可以想象,葬礼时的恢弘场面。也不难理解,沧水是香月楼四大护法之一,水月怎么可能亏待了自己的得力属下?藤真冷笑:“哼,水月的戏倒是做到家了。”
“透,快。”
听到藤真的话,花形立刻行动。二人一左一右,一同发力,竟硬声声把那一吨多的大理石墓碑扳撬了起来!原来、原来这花藤二人夜探此地是为了……开棺?!
花藤二人动作麻利,没一会儿工夫,便打开了沧水的墓。
藤真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也顾不得满头大汗和身上的泥土,探出身子向里望去。花形也跟着凑过去。
这一看,霹雳无声。
藤真笑了,即使是如许黑夜,也遮掩不了他绝美的笑容,此时此地,这种笑容,竟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这——藤真!”
“嘘……”藤真半眯眼睛,“果然不出我所料。哼,水月,想要瞒天过海,也未免太欺我玉花阁无人!”
皓月当空,星隐影残。微风浮动,轻挑藤真翠色丝衫。越过花藤二人看去,那沧水的墓穴,是空的。
同样的月,也悬挂在墨曦的天空。那独一无二的夜中盘龙,继续挥洒着银冷的光流。楼外,是酣然入睡的人们,楼内,是凝重阴郁的会议。
彩子高坐堂上,一双平日里精明干练的美目此时充斥着愤怒、不安、焦虑、担忧,只是其他人离的太远,看不到。彩子也不想让他们看到,作为一个式,她必须石刻保持清醒冷静的心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是,此时此刻,当得知自己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牵挂唯一的守护——她的亲弟弟,陷入状况不明、杳无音讯的境地时,她又怎能继续保持如水心态?她不是流川,所以她不能。但她还得撑出一个泰然自处的表象,至少不能让堂下的人看出她的惊慌。
“到底是怎么回事?”彩子询问流川的亲信——封神。
“目前情况不明,可是沧水阁下突然和属下失去了联系。属下已经查访各处,都没有线索。”三井语气凝重,神态严肃。
“沧水阁下让属下们每天传书汇报玉花阁的动态,从未间断。”一旁的仙人——赤木接着说,“前日属下的信鸽返回时,信件并未被拆阅。属下和封神觉察事有蹊跷,立刻动身赶去沧水阁下身边,不料已经人去楼空。”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比谁都清楚流川对待任务的规律性和责任感,他一定出事了。彩子焦躁的情绪犹如爆发的山洪,喷涌而出。
“属下知罪。”三井赤木单膝跪下,掩饰不住地自责。
看见堂下之人的悔恨之意,彩子也不忍再责怪:“算了……你们下去吧。”
“属下请命全力追查沧水阁下的下落,将功赎罪!”三井抱拳朗声道。
“属下请同往!”赤木附和。
“不必了。”彩子玉手一挥,“这件事情我会向水月殿下请示。这些日子你们也累了,下去休息吧。以后的事情,还多着呢。调整好体力。届时,我要两个可一全力以赴攻城拔寨的精英!”
“是。”
目送三井、赤木离开后,彩子娇好的秀眉深深锁了起来,狠狠咬住嘴唇,指甲陷入掌心,流出丝丝鲜红的血。
“泯山!”
昏暗的大堂里除了彩子再无他人,彩子赫然一唤,仍是没有半点回音。只是门柱旁纱帘后,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影。
“你都听到了?”彩子担忧地问。
“……听到了。”人影低沉的嗓音响起,就像他的人一样诡秘。
“我……”和刚刚三井赤木在的时候截然不同,此刻的彩子完全放下伪装,流露出最真实的焦虑和惊恐,“我真的很担心小枫……你知道的,那个孩子……”
泯山静静的站在那里,忧然开口:“我知道,我又……何尝不是。”
彩子听了,重重地长叹一声,起身走下台阶,来到泯山面前。对于这个一直隐藏身份,默默保护流川,默默守护香月楼的人,彩子有着绝对的信任,那是一种在血腥的洗礼下,在杀戮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惺惺相惜,因为知道这个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爱流川的心,因为知道这个人和自己一样为了流川甘愿倾其所有,因为知道这个人可以相信,在这样一个危险的地方,危险的时代,这个人,可以相信。彩子深深地看着他,从他眼中清晰可见和自己一样的担忧。就交给他吧,他的话……一定可以找到小枫。因为……他是……小枫的影子啊。
“南……”轻起贝齿。
“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他并把他平安带回来。”还没等彩子说完,被唤作南的男子就坚定不移地应允了。
“整个香月楼我最相信的就是你。”彩子抬手按上南的肩膀,“因为只有你知道我和小枫的过去和那个尘封的秘密。所以,别背叛我对你的信任和你对小枫的感情……拜托了。”
南温柔地微笑,道:“即使是死亡,也无法逼迫我这样做。”
彩子跟着笑了,加大手的力度,重重地按了按南:“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说着似乎声音都哽咽了。
“我走了。”南点了点头,转身,如一阵风拂过,消失。
留下彩子一个人,独自沉思。
南,谢谢你,幸亏有你,不然当初我真的没办法一个人撑下去。其实虽然小枫嘴上不说,他心里面对你……我是他姐姐啊,怎会不了解这个倔强任性的人儿。本来我依稀可以看到幸福了,怎料横空出世了一个仙道彰。唉……命中的劫数么?我不信,所以拜托,请把小枫,带回我的身边。拜托了……
小枫啊……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你为了达到目的,连搭了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么?为什么你从来不替身边的人想想呢?你这么任性……我们都会难过的啊……难道亲情、友情,甚至爱情,都无法温暖你冰冷的心么……那时候死了的心啊,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活过来么?
那么至少,请留下你的生命。不要连这样一点残缺,都当作是对我的奢侈……
香月楼这边风雨欲来,而玉花阁呢?澜浪滔天!
“不要再质问我,仙道。”弥生淡淡地终结仙道的责问,“杀死流川的,不是我。”
仙道那天从越野的闪烁其辞中料定流川出事了。可待到他飞奔回客栈的时候,留下的只有一张纸条和空空的房间。
仙道急了,他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惶恐过。心里强烈的声音告诉他:他的枫出事了!他的枫有危险了!他甚至不敢设想流川可能遇到的情况。那一刻,他才发觉,自己竟是如此在乎流川,对于失去流川,他竟然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
于是狂奔至纸条上写的地址,没想到等待他的,只有地上两节熟悉的断剑,大雨冲走了流川所有的痕迹,只有四周树木、岩石上的剑痕,可以见证不久前这里上演的生死缠斗。仙道的心瞬时降到冰点。
发生什么了?……发生什么了!这里的打斗很激烈,可是枫的武功并不差……不!他发着高烧啊!!天!他发着高烧怎么和牧打啊!!以他的个性,一定会强运内力,完全不顾后果的!以他的状况根本不可能赢得了牧啊!牧可是玉花阁的“帝王”玄武哪!天——
越想越慌了神,仙道一贯的冷静、沉着、洒脱荡然无存。那个时候他只想看到他的枫安然无恙。
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弥生的命令,于是快马加鞭连夜赶回落丘,直奔水云间,果然,弥生已经恭候多时了。
看到她平静的表情,仙道的怒意脱口而出。一串串鞭子一样犀利愤怒的质问接踵而去。而自始至终,弥生只是静静地听。直到刚才,终于开口。可一开口,竟是这让仙道更加愤怒的话。
“不是你?”仙道冷笑,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阴霾,“弥生,我太了解你了。可我怎么不知道你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
“的确不是她。”正在硝烟弥漫之际,牧走了进来,给这本就剑拔弩张的场面更添几分阴沉,“是我。”
现在的仙道已经是极力控制自己,维系这岌岌可危的理智,现在见到牧,更是咬断牙齿也定不下的怒:“不要再考验我的理智!”
牧走过去,面无表情:“我答应这出任务时,就已经打算和你恩断义绝了。”
“你——”仙道只觉额上青筋迸裂,抽得脑髓都疼。玉花阁里每一个人,都是和他出生入死、肝胆相照的朋友啊!他是何等重视这份情谊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牧这么说,就是明确表态:即使反目也决不后悔。可是牧难道不知,他仙道怎样也无法仇视他啊!
“你——为什么?”几乎是颤抖着问。
“虽然弥生没有说,但我是明白的。”牧低沉地说着,“流川枫的存在,早已对我们构成了威胁。你也明白的不是么?仙道。”
“枫他根本就和这没关系!是你们的偏见!”想到流川,仙道整个心如刀割,“他不过是这乱世之中的一个普通人,一个对我来说好不容易特别的人!为什么连一点余地也不留给我?!”
“仙道!”牧宽宏嘹亮的嗓音响起,“就是因为‘特别’所以危险。”
哑口无言,是啊,作为镜花,他怎么可以有特别?可是,可是、可是不一样啊!他的枫是“特别”,可又不仅仅是“特别”啊!他的枫……他的枫——!仙道脑子乱作一团,强烈的痛楚和撕心的担忧让他无法清晰地思考。直觉告诉他牧所说的那里有不妥,可究竟是什么,仙道怎样也无法条理清楚。
“再说,你知道他的来历么?他何门何派?他的家人是谁?他住哪里?你知道么?你不知道,藤真信中说得很清楚,你对他根本就是一无所知。这样一个人,就是一个危险,一个很大的危险。尤其他让你的心沦陷,能够抓住你的心,如果是敌人,我们毫无胜算。”
“不是!枫不是敌人!”
“他有一半的可能性是,这样的几率已经很大。关乎存亡,我们没本钱去赌。”
“那样就能随随便便……随随便便就……你根本就没有查清楚,你根本……”仙道痛苦地闭上眼睛。
牧上前一步,走到仙道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听候镜花大人发落。”
仙道看着眼前这个好友兼得力助手的男人,那么成熟,那么深思熟虑,似乎他所说的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理的。可是他的枫呢?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不是刚刚还计划着怎么带枫游山玩水么?越想越怒,越想越悲痛。
“不是他。”久久没说话的弥生再次开口,“杀死流川的,不是他。”
仙道惊讶地看向她,一贯冷漠的表情和女子特有的灵气,罩得弥生一身绝冷。
“杀死流川的,是你,仙道。”
!?!!
“明知道是‘水中月,镜中花’,为何偏要强求?”
刀锋般的话却阐述着最正确的实事。他和流川,一个是玉花阁的主人,一个是江湖浪人,或者是敌人,芸芸众生,本就不该有交集。偏造化弄人,茫茫人海就让他们相遇、相知、相恋,难道真的是……错了?难道真的就不被允许……有颗正常跳动的心?会担心,会心痛,会幸福,会烦恼的……心。
“你生下来就没有权利选择,你不能有心。仙道。”
生下来就没有权利……没有权利选择?为什么?不能有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和常人一样的血肉之躯,明明是和常人一样的情难自禁,为什么就是不能和常人一样遇上、爱上、守上他一辈子?!
仙道心里巨浪滔天,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结成麻,涩成网,捆得他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体味千万个为什么在自己心中翻腾的时候,不由自主想起了流川晶亮的眼睛,那双冷漠、幽静、沧凛、深邃的眼睛,那偶尔会流露出喜悦、愤怒、羞涩、动荡漩涡的眼睛。他的枫,永远那样骄傲,那样清冷,不看世俗,不理风尘,那样潇洒傲然地活着。自己口口声声说要为他拥有一颗跳动的心,可是为什么就不能像他一样坚定执著而无悔呢?
其实流川也有流川的迷惘,只是仙道并不知道,流川也断然不会让他知道。仙道只是凭自己的感觉推测流川的内心,不过即使只是这样不着边际的推测,也终于让仙道困惑的心得以坚定。
于是犹如惊雷击身,醍醐灌顶。仙道豁然开朗,既然决定是他,就要义无反顾。不管别人如何,只要自己知道对他抱着怎样一种态度就好!
再次睁开眼睛,就又是平常的仙道了,眼中刚才的阴郁一扫而光,有的,只是迷惘后的坚定。
“弥生,召集现可调集的所有人马,就算把整个玉花阁翻过来,我也要找到他!”
坚定不移的口气,霸气十足。弥生断言:“仙道!”
“不必多说!我意已决。”仙道侧目,弥生感到从未有过的强大压迫感扑面而来,“难道你敢抗命?式!”
很少这么称呼自己,弥生知道,仙道的决定不会更改。心底长叹一声:……孽啊。
仙道也没有继续逗留,打算立刻出发去寻找流川。他的枫武功那么好,就算败了,也应该不至于……他相信他,仙道相信流川决不会轻易对生命认输。
正在仙道一脚踏出门口的时候,牧开口:“不必了。”
仙道一怔,随即道:“我相信他。”
刚要起步,牧又开口:“你对我的武功,了解多少?”
仙道没有回答,他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土崩瓦解。
“我拚尽全力去杀的人,你认为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少?”牧句句铿锵,箭一样迅猛地刺入仙道心中最软弱的地方。无法抵挡,无法拒绝!
“一剑穿心,绝无活口。”
咔嚓……果然是一箭,就穿透仙道的心脏,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登时熄灭。刹那间,灰飞烟灭……
13 逢生
死了么……
显然没有。
因为还可以感到痛楚。
流川睁开眼,就看到了郁郁丛林上方的夜空。密密交织的枝条,层层叠掩的树叶,月光透过缝隙,洒在身上,凉凉的,清清的。如果仔细凝望,还可以发现稀稀拉拉几颗星,注视着狼狈的自己。
今夜无风,月色如水。
流川痴迷地看着月亮,每一次,都是那个冰冷的白亮的精灵,见证自己。好像曾经也有过那样一个夜晚,月亮被什么染红了,可每当流川想要回忆是什么时,就会发现脑中的一个部分是空白的。
“太好了……今天的月亮,不是红色的……”流川满足地笑了。
掉下的时候,就是这些树枝,救了自己吧。昏昏沉沉中依稀记得,身体穿过层林时和枝杈发生的摩擦,现在自己身上,大概没有一块肌肤是完整的吧。
平躺在谷底,姿势还算舒服,感觉器官都麻麻的,疼痛一阵阵钻心而来。清醒后的流川,有着涅盘后的超脱。轻轻动动手指,此刻都是那么困难。全身各处的神经都被牵动着,随每一次行动而疼着。此时的流川,甚至连神经纤维,都疼。每一个思考,都像是遭受炼狱。
他依然清醒而平静。
牧真的看穿了他此行的目的了么?
不,不会的。如果玉花阁真的洞悉了香月楼的目的,决不会按兵不动,他们应该会正面交锋的,以仙道的性格,这样做比较直接。而且……仙道……决不会派人来杀自己的。流川静静地想着,仙道对他怎样,他很清楚。
就算不是仙道,玉花阁也不会找上自己的,他们应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们应该直接去找水月,所以……
流川眼睛晶亮,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轮冷月。
牧要置自己于死地,决不会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目标,而是……而是……难道是因为仙道?!
流川微微张大眼睛,痛!
那个白痴!果然是……都是因为你……气死我了!啊——好痛!
推测出可能的原因,流川知道自己还没有达到理想的结果,求生的欲望顿时被激发出来,而且越来越强烈。看了看左胸刺穿的利剑,流川嘴角抽动,讽刺地冷笑了一下。
仙道啊仙道,你可知我为什么会发烧么?我的身体,可是经过最残酷的历练的,如果只是轻伤,决不会体虚到如此地步,一点点雨,怎会让我病倒?
牧啊牧,你一定确定我绝无生还的可能了吧。哼……一剑穿心,果然剑法精准。玉花阁的玄武,名副其实呢。
流川慢慢抬起手,附上右胸,那里,是上次替藤真挡剑留下的伤痕。
之所以虚弱,是因为我受了重伤。白痴,你真的相信那个蒙古大夫的话?说什么“他伤得不轻,不过没伤及要害”之类的么?胡说八道。伤当然不轻,那是因为剑是贴着我的心脏刺进去的啊!
越过右胸,流川稳稳握住剑柄。
一咬牙,一用力,生生将刺穿身体的利刃拔了出来。血喷涌而出,和着先前凝固的淤血,鲜红、暗红、黑红,统统混在一起。迅速点中身上几处大穴,尽力止住流动的红,流川知道,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尽快止血,否则一定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命。
哼……牧,你绝不会想到自己也有失手的一天吧,我们的胜负,还没有分出来。剑法够准,力道够狠。可惜的是……你的对手是我……流川枫!我的心脏……可不是长在左边的。
是的,流川的心脏,是长在右胸的,所以上次三井刺的一剑,实际上要比牧的这一剑严重很多。那次因为有仙道的精心照顾,药物内功调补一气,加上三井的剑,只是擦心而过,没有真正伤到,所以才得以痊愈。三井并没有想要下如此重的手,只是流川这个特殊体质,除了他自己和彩子,就没有人知道了。
而正是这种体质,在九岁的时候,也曾救过流川一命。——当然,流川并不记得。
血总算稍稍止住,流川挣扎着起身,尽量忽略肉体的痛楚。此时,他的精神力被淋漓尽致地彰显出来,因为在进香月楼之前,流川曾经受过训练,那是何等的人间地狱。流川就是凭着这种强的精神力、意志力,求得生存。所以他比谁都更能适应现在这种困境。
要活下去!
这是流川此刻唯一的心声。
慢慢站起来,穿梭于茂盛的树林中,寻找……寻找,踏着夜色,披着月光,出路,不知在何处?
香月楼·墨曦·境限
如果可以,彩子永远都不愿踏上这片土地。
境限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对于整个香月楼而言,独一无二的地方。境限是一个很大的森林,较苍凛城其他地方气温较低而言,这里终年植被茂盛,远远望去,郁郁葱葱一片,好不气派。去过的人才知道,进了境限,就意味着脱离光明,那里,终年不见天日。
灰暗、潮湿,到处是浓浓的霉气。这里是每任水月诞生的地方。
香月楼的人,无论是谁,都可以选择进入境限,进入这个连接生与死的丛林。那里唯一的规则就是残杀,唯一的目标就是生存,唯一的结果就是独自生还。进去多少没有限制,可是出来的,只有一人。活着走出境限的人,就是新任水月,香月楼新的首领。
彩子站在不远处的山坡,远望这鲜绿色的神秘地带。笼罩着死亡、鲜血、杀戮的人间地狱。
“小枫……”神色恍惚,呢喃着,“连境限都无法困住你,这一次,也一定没问题的。”
眼神瞬间坚定,彩子紧握双拳,是的,她的小枫一定不会有事。没有什么能够打垮他的。南……快一点……把小枫带回到我身边……拜托了。
“式阁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彩子的思绪,转过身,原来是三井。
“我不是叫你和赤木好好休息么?”彩子定神,问,“发生什么事了?”
三井神色严肃,语气凝重:“刚才接到消息,汐潆那边出事了!”
彩子一惊,跨步上前:“怎么回事?”
“玉花阁的青龙和珏,夜探沧水阁下的墓穴……”
“然后?”
“事情……败露了。”
“该死!”彩子低吼。
“现在怎么办?”三井焦急地问,“沧水阁下目前下落不明,如果被玉花阁的人知道,一定会借机开战,到时候我们的实力不足……”
“如果仅是这样就好了!”彩子紧咬嘴唇,“可恶!沧水的问题是小,糟糕的是水……”
“什么?”彩字的声音越来越低,以至于三井听不清最后的字眼。
惊觉说了不该说的话,彩子急忙改口:“没什么。”
好奇怪啊,三井怀疑地看着彩子转瞬即逝的慌张。彩子也看出自己的话令三井生疑。猛地转过身,道:“三井!你立刻动身,叫上赤木,务必阻止青龙返回玉花阁通报消息!”
“这……还来得及么?如果他们飞鸽传书……”
“不会的,如此重要的事情,藤真健司一向谨慎,绝对会亲自报信。一定要阻止他回到玉花阁,不然小枫的处境就危险了。要快!”
“是!”
三井转身,突然又转回:“彩子……我……”
彩子回头,温柔地笑了:“行啦,我知道,会替你向木暮交待的。”
三井也笑了:“谢了。”
不知走了多久,树林里永远找不到方向。身上的血已经凝固了,和破烂的衣物粘在一起,每走一步,都撕扯着伤口。流川艰难地向前走着。
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山洞,流川心想,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出路,是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自己的体力的确已经到达透支的边缘了。
踉跄着走过去,已经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刚一跨入山洞,流川就跌撞着倒了下来,勉强打起精神移到角落,流川蜷缩起整个身子。
月光从洞口撒了进来,可是洞很深,皎洁的银色光芒只能照到距洞口很近的地方。圆圆地圈起个光斑。流川窝在潮湿阴暗的角落,眯起眼睛向外看着。
好熟悉……熟悉的气味和感觉……就像那一年一样,那个时候自己也是在这样的地方呼吸着难闻的气流。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杀机,连睡觉都不敢。生存与死亡的界限,从没有像那时那般清晰,残酷而现实的抉择。
流川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和谐地与夜色融为一体,就像当初踏入墨曦那片森林一样,用最恰当的东西——无尽的夜,来隐藏自己,静静地狩猎其他人,求得生存。夜,虽然冰冷,却很安全。
突然一阵抽痛,流川微微皱眉,低头看去,仔细辨认可以发现,伤口已经开始化脓了。在这样泥泞充满细菌的地方,流川遍身伤痕,没有经过处理,伤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恶化。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
不!我不想认输!
流川咬牙,可是此时他已经没有力气了。这样的时刻,本该心静如水,可流川的心中,却缓缓浮上淡淡的温暖。一个人的身影渐渐清晰,尽管疼痛从未停止对他的折磨,尽管这满身伤痕让他苦不堪言,他依然是清醒的,清醒地思念着另一个人。
“仙道……好冷啊……”
闭上眼睛,把头埋在双臂中,流川把身体更紧凑地蜷缩起来,微微颤抖。
“白痴……我说冷,你听到了没有!”
“为什么不来抱抱我……”
14 机缘
灵鸟绝烟双飞翼,碧落黄泉也无寻。
绝壁。
南笔直地站在悬崖最边沿,黑色的披风被从谷底侵上来的寒风击打得飒飒发响。脚尖只要再向前探去半分,便会逆着对流,飞驰而下。
那样的话,就能见到枫了吧。南是这样想的。
可是不行。
因为是自己,所以更加不可以去认为枫已经……不可以!枫一定在下面,以一个生命体存在于眼前脚下这片黑暗中的某个地方。他在等,不是等自己,而是等待一个脱离困境的机会。一刹那,凤凰涅磐。南知道,现在,只有,也只能是自己,带给枫这个机会。
心底无比坚定地对着崖下大喊:枫!我们之间,还没有扯平!你要活着给我求得平等的权利!
转身,抽出带来的一根长长的绳索,迅速地围着最近的一棵粗壮的大树树干打了个死结。用力扯了扯,确保没有问题后,南单手抓紧绳索,纵身跃下悬崖。黑色的披风在风中打了个晃,扯动着飘舞着向谷底落去。
冷风抽打着南的脸颊,刀子般快要割出血来。以及至的速度下降着的南,在这样短暂的过程中,想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夜晚……
已经四个月了……在境限,竟然支持了这么长时间呢。慢慢走在无止境的森林中,悲哀地一分一分丧失生命力。身体没有致命的伤痕,心却早已经灰飞烟灭。不眠不休,物质的缺乏远远不及精神上遭受的灾难。他无法自已地想到:果然终是……做不到“水月”么?
刚刚的那个,应该是第208个人吧……他觉得自己很仁慈,一剑封喉,没有再多痛苦。他给了那个人解脱,但他想知道,谁,可来给他救赎?
远远有个山洞呢?也好,尽管不能睡眠,休息仍是必要的。
他走了过去,进入。
四个月的死亡游戏,四个月的生存杀戮,敏锐到已经麻木的神经,早已变得只能接收“生命”与“非生命”的刺激信号。从进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有人。
是的,有人。
一个少年。
破烂的衣衫,瘦削的身形,溃烂的伤口,杂乱的长及肩膀的黑发,遮住了整个脸部。头发上面还有溅血凝固后的黑红。少年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呆滞地瞪向前方。似乎已经没有思想,没有情绪,没有反应,有的,只是生命。
他知道,那是和他一样的人。为了同一个目的,来到这里。为了同一个信念,等在这里。如果说他和少年,是为了成为水月而来到境限,那也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的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活!活下来,永远离开这个尸地!
少年静静地蜷在那里,一动不动。听不到少年的呼吸,但他可以确定,少年是活着的。对,活着,所以必须死。因为他要活下去。
杀……杀……杀!
这是中枢神经传达过来的唯一指令。毫不犹豫也无需犹豫,他用力地握着剑踉跄着冲了过去。手腕已经没有力气,却仍然可以握住剑柄,因为剑,早已和他的肉体融在一起。
近了……近了……
终于到达可以的距离,他高高举起剑,刃已经被208捧鲜血染了锈,所以他得更加用力砍下去。少年仍是一动不动,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维持原有的姿势,静静地,呆滞地凝视着前方。
剑落。
然后就是意识清晰而美丽的瞬间空白,没有痛楚,甚至没有感觉,下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画面,是少年一脚踏在他的腹部,那曾是他的剑,握在少年的手里,那被208捧鲜血染了锈的刃,冰冷地贴着他的咽喉。
他不知道少年是怎样做到的,也不想知道,因为他累了。终于,遇到可以给他救赎的人。他等待,等待第二次剑落,等待看到自己动脉里的那管殷红。
等待是漫长的,却也是无可奈何的。可是等来的,确是他如何也无法想到的:剑,没有落下。
他震惊,抬头,于是看到了此生再难忘怀的东西。自此,一生改变,无怨无悔。
仍是破烂的衣衫,瘦削的身形,溃烂的伤口,杂乱的长及肩膀的黑发,上面还有溅血凝固后的黑红。不同的是,头发散开来了,露出了整个面部。可是看不清的,因为少年的脸上遍布淤泥、黑色血块与血痕。可是看清了,那双眼睛。
那双惊梦的眼睛,直直撞进他的伤口,侵进他的脊髓,漫着血液,攻占灵魂。
他们成了花月楼有史以来唯一两个同时从境限生还的人。
继续下落着,耳边是凛冽的寒风摩擦耳膜的声音,心里,是那双烙在灵魂上的眼睛。向下探了探距离,觉得差不多了。一个松手,极漂亮的姿势,南终于到达谷地。
大概是鬼魅,他就降落在流川所在的山洞旁边。
转身,看到。
又是一个山洞。南不禁莞尔。枫啊枫,为什么我们仍是要……在这样的地点呢?果然老天爷给我们机会扯平呢。
流川没有任何移动。
蜷缩,角落。
眼睛已经静静地闭上了,头轻轻地靠着小臂,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因为溃烂的肌肤已经凝滞了血液的流动。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他知道……生命的流逝,很快也会感不到了。
突然洞口传来声响。可是流川没有抬头。他在睡,清醒地睡着。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了。
南一进山洞,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心脏一滞。微微张口,从喉管里挤出干涩的声音:“……枫…………”
他不敢大声,怕惊碎了心中那吝啬的摇摇欲坠的祈望。
“………………枫……”
没有动静。
流川听到了,可是他在睡,他不想醒来,伤痕累累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回复。
“……枫……”
没有动静。
流川埋在手臂里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心里早就狠狠埋怨:白痴,吵死了。
“枫!!!!!!!!!!!!”
吵啊!
流川想大声骂过去,可突然发现,全身的肌肉都已经僵硬,只有思想还在清晰地告诉自己:还活着。
南再也无法忍受了。这样的沉默这样的心碎这样的噩梦!他冲过去,一把抱住流川。用尽全身力气,拥抱,嘶喊:“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不——”
被这样的怀抱拥着,流川还是觉得,冷。他在想,若是仙道的怀抱,不知会不会暖一点?他仍是闭着眼睛,因为已经没有资本浪费任何体力。让整个机体维持最低的生存状态,是他可以存活下来的唯一方法。感到后颈有点点冰凉,他嘴角牵动,提起一口气摒住,凑到南的耳畔,声音虽然微弱,却是一贯的清冷:“这下……扯平了。”
一个震动,南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他……他还活着!活着!!他活着!!!再无语言,他失声痛哭。更加急凑的泪珠滚滚烫在流川的颈部。
流川恬静地笑了:“白痴。”
是的,枫,我们扯平了。南心底默默地说着,所以从今以后,我对你,再不是报恩,生死相随,只因为胸膛里这颗心,只为你跳动。
更加用力拥紧流川,南泪流满面地笑着。
被拥着,流川突然发现,不是那个人的怀抱,竟然就会觉得如此……但也已经没有力气挣脱,意识,正在一点点丧失,因为已经可以确定,活下来了。既然南到了,就……不会有问题了。这样的信任,或许连流川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对南……
一个失神,这么长时间以来,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感到怀里的人一沉,南知道,他晕了过去。转过身子抱起他,细细审视流川的伤势。左胸的剑伤,已经和衣衫凝在一起,看不出恶化到什么程度。对于这处伤,南倒是不很担心,因为他知道,流川一定已经点了各大穴道,回去经过处理调养,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最令他担忧的是,流川全身上下的那些擦痕,因为细小,所以以流川的性格,一定不会理会。他哪里知道越是这样的小伤,越是要命的啊。如今那些伤口有的还殷着血,有的已经化脓,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溃烂……还不知道有没有内伤……
南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唯一确定的就是,必须尽快把流川带回香月楼。
奔出山洞,南正欲提起真气飞身直上。突听远处唏唏嗉嗉有些动静,细想了一下,抱紧怀中人,跃上一棵茂盛的大树,翠绿繁茂的枝叶巧妙的隐去了两人的身影。
是人,很多。
不一会儿工夫,山洞前来了很多人,南稍稍拨开树叶,看清楚打头的人。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俊逸男子,有着怪异的朝天发。
那正是仙道,带着最亲信的属下,在这谷底林地苦苦搜寻着他心爱的人。
“枫!”扭曲的面部透露着他太多的焦急,“枫——你听到了没有?!你在哪里?!”他不停地喊着,唤着。声嘶力竭。从沙哑的嗓音不难听出,这里面包含了多少担忧,多少心痛,多少惊恐。
他叫他枫?他是谁?南迷惑而气愤地瞪向仙道,拥着流川的手微微加重力道。
“枫!你听到了应我啊!枫——”仙道叫着,转着,泪吞在肚里,脆弱砸在理智上。跟在后面的越野忍不住上前,道:“仙道,不要这样!”
仙道根本听不到他的话,仍是叫着,喊着,唤着。一声声,一句句,声嘶力竭,句不成句。
“仙道!你——”越野一把拉住他,刚想说点什么,迎面奔来一个小卒。
“镜花大人!前面有个山洞!”
“带我去!!”
越野再来不及说什么,仙道猛地拉着那个小卒,冲了出去。其余的人也都分散开来,继续搜寻着。越野留在原地,苦笑,却又连苦笑也笑不出来,喃喃自语道:“流川啊流川,我们果然是敌不过你的。仙道对你和我对仙道……”
摇摇头,叹气都已省去:“……我这又是何苦……”
深深吸气,追了过去。
树下的人焦急万分,树上的人疑惑万分。
仙道!他是仙道!南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敌方的首领。可是,听他的声音,看他的样子,他和枫之间……
南看向昏迷的流川,轻轻为他擦拭脸上的污痕,心底默默地问:枫,他就是……仙道么……你此行的目标……就是他么……
越野到山洞门口的时候,仙道已经出来了。从他紧闭的双眼,越野马上知道了,还是没有找到。仙道痛苦的紧皱着眉头,嘴角已经微微咬出血来,他浑身颤抖着。就在刚才,这个山谷里最后的山洞也找过了,可是……没有,没有。那个人,没有了。他的信心,他的希望,就在那一刻,破灭。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像是被掏去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喉咙火辣辣的生疼,他已不知该怎样了。
枫……枫……枫!!你在哪里?!告诉我你在哪里!
越野冲上去,抓住仙道的双臂,狠狠摇晃:“找不到至少证明没有尸体!你给我振作一点!这样的表情算什么?!难道连你也不相信他么!”
淋漓的冰水,仙道顿时清醒了,是啊!他这样算什么?难道他不相信他的枫么?他的枫怎么可能轻易认输?!
既然已经全部找过了,那就应该重新思考别的可能性。仙道缓缓张开眼睛,疲倦却是释怀地喘了口气,轻轻推开越野的手,示意他站到自己旁边,仙道对还在忙碌的属下说:“可以了,我们回去。”
整个山谷只剩下南和流川两个人的时候,南从树上灵巧的跳下来,运行轻功,瞪着石壁跃了上去,抓住下来时借助的绳索,借力,攀爬。小心翼翼地不让突兀的岩石伤到流川,终于,费了一番力气后,登上悬崖。回身望了望,绝壁啊。南长长舒了口气。没有耽搁,全速向香月楼奔去。
流川睡得很沉,或许应该说,昏得很沉。仙道的思念,仙道的心痛,仙道的担忧,蕴藏着那样深刻情感的呼唤,他没有听见。所谓机缘,就是只两个人之间的种种交错,交集,错过。如果流川清醒着,他大概会回到仙道身边,因为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如果仙道知道流川昏迷,他一定会从南手中带回流川,因为那是他撕心裂肺悬着的痛。可是没有,流川没有清醒,仙道也没有知道流川昏迷。所以他们错过。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任何人无法插手的,机缘。
15 飞花
没有风,也没有太阳。天灰蒙蒙的,空气低沉沉的。似乎预示着什么,又似乎酝酿着什么。
藤真策马扬鞭,身后一片尘埃。
落落大道,一翠衫人飞驰着,抢赶着。
蓦地,路旁树林窜出一道白光,锐利,迅猛,披空斩来。
藤真气沉丹田,脚下一蹬,从马背上腾起,轻盈而矫捷,以至马儿对主人的离背毫无察觉,仍旧以并行时间的速度飞驰,眨眼间便消失在遥遥远方。藤真在空中轻巧地翻转一圈,跳落在一仗外的空地。
白光消逝,浓烈的杀气弥漫方圆,对面,站着三井。
“瞧瞧这是谁呢~”藤真笑的飞花乱颤,丝毫没有大敌当前的压抑紧张,“阁下的见面礼可真厚重呢!”
“封神。”三井报出身份,盯住藤真看似随意却找不到一点破绽的招势,眼里一片坚决。
“哦~~~~原来是香月楼的封神阁下,幸会。”藤真依旧笑着,灿烂无比。
“你不必枉费心机拖延时间,青龙。”
“咦~!真是厉害,连这个也让你看出来啦!”佯装惊呼,嘴角依然是随意灿烂的微笑,藤真玩弄颈上悬挂着的小金锁。
三井再没言语,挑起剑尖刺过去。
藤真侧身,闪过迎面而来招招致命的攻击,一面后退,一面适时反击。
藤真的武功绝属一流,若他没有连夜赶路颠簸劳累,他和三井即使打上两百回合也不一定能分出胜负。但高手过招,容不得半点闪失。几回合下来,藤真早已呼吸紊乱,衣衫全被汗水湿,剑虽在手却已难掌控。七接八挡后便落了下风。
藤真这边打的吃力,三井却也没咄咄逼人,他并不想要对方的命。任务只是阻止青龙将消息传回玉花阁,若是能成事,又不伤了性命,自是最好。
“青龙!你不是我的对手,束手就擒吧!”
一剑劈下去,力灌千斤,藤真挥剑横挡,只听“噼”一声火光乍现,金属间摩擦所产生的震动麻了双方的手。藤真大声喊道:“绝不可能!”
三井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是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了藤真一眼,一缕叹息自嘴角溢出来。
发力,扬剑,径直——刺!
若是沧水阁下在,定是又要责怪了。三井这样想着。再清楚不过那人憎恶的是什么。眼前飘散的,随风而逝的,那漫天的红。红了天,红了地……
藤真卧在地上,此时此刻,他的美丽绽放着无限魅惑。剑已入冢,人呢?
唇瓣缓缓张开,死神也不及的魅力,藤真笑了。飞花的灿烂与凋零,在这张日月亦为之动容的脸上,勾勒出完美的一瞬。一瞬灿烂,凝固。从没听过这样悚然的声音,蔓陀螺最后的叹息,藤真说:“太迟了……”
犹如天雷轰顶,三井瞬间煞白了脸。那般惊恐与失措,绝对无法想象会出现在“封神”的脸上!封神封神……封得了“神”,奈不住“人”!
箭一般转身窜出,朝向路的那一头狂奔!乞求天赐时光,可惜真的已经……太迟了。
藤真眯着眼睛,飞花一般笑着。胸口的潮红乱了天与地的眼,喃喃:“你一定……赶的及……我知道……我都知道……”
以从未有过的缓慢吃力,藤真抬起手摸索着握住胸前的小金锁。眼前,仿佛回到了那很久很久以前,日出时分,那片绿地……
高个子的男孩,抓着矮个子男孩的手,道:“健司,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永远……”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的小锁,在朝阳的映射下,晃动着金色的光芒,多么耀眼啊。高个子小心翼翼地将小金锁戴在矮个子颈上,挽了个同心结。金锁驯服地垂在矮个子白皙的脖子上。
矮个子抬着头,眨着琥珀色的眸,绽着飞花般的笑,脸色绯红倾身向前,靠上高个子的胸口。
那时朝阳,那时绿地。
藤真笑着,抚摸着。那锁里,锁着只属于他的记忆,幸福的记忆。
“透……透……”
嘎然而止,只留下那满地的红。藤真安详地躺在大地的怀抱中,身下,绽着一躲好红好红的花,生命之花。红了天,红了地。
至此,藤真没有闭上那双琥珀色的、绝美的,眸。
落丘·玉花阁·水云间·正门
“报——!珏大人回来了——————————!!”
16 空白
疼。
很疼。
张开一条缝隙,光线进来了。刺眼,还是疼。
虽然意识仍处于适应时期,但流川已经可以辨别,现在的状况:自己的活动能力,显然受到了限制。
遍身的绷带,严严实实,根本没想过动手拆除,彩的技术,向来完美。自己动手,很麻烦。
张开了整个眼睛,仿佛过了一个轮回,流川看着视野里熟悉的摆设,闻着鼻腔中熟悉的气味,终于还是回来了……这个,姑且称为“家”的地方。
不需要移动很多角度,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她。
彩仔仔细细地看着他,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乌黑的发,是她小时候常常把玩的。终年平静无波的五官,是她凝视十数载的。还有那对日益深邃的眸。
这一切本该是最最熟悉的,可偏偏又是那般陌生。
她真的分不清楚,躺在床上的,面色苍白的,遍体鳞伤的,究竟是她的弟弟?她的沧水阁下?还是她的水月殿下……或许,连他本人都分不清楚。
其实彩和流川的面相是一点不像的,毕竟,一个是流川家的传人,一个……只是被收留的养女。可奇怪的是,两人有一处是极像的,便是那眼。
流川的眼最能反馈他的内心,人的七情六欲,他怎会没有?只不过是他的表情太不丰富,可谁规定表情单一就不能情绪化?流川,其实是很情绪化的人。他的情感,一丝一毫的波动,都会如实地反映在他的眼中。只是,懂的人,太少。
彩是个火热的女子,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可是,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眼。无论是大喜,还是大悲,是跳脚怒吼,还是泪眼婆娑时,她的眼,永远那么平静。平静无波。似他的。
此时,她就是用这眼,看他。
仔仔细细地,真真切切地,看着。
然后,柔声问:“醒了?”
流川将视线移回,正对头顶的天花板。微微点了点头。
“如何?”彩的语气是担忧的,毕竟是那么重的伤,定是疼得紧。
流川眼睛眨也不眨,微微摇了摇头。
于是,一声悠长而深重的叹息从彩的嘴角溢了出来。
“你究竟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流川依旧不眨眼睛,盯着天花板。
接下来是很长的一段沉默。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是烧得太厉害的缘故,嘴唇都有些干裂:“多久了?”
彩起身,走到木盆边,将已经风干的巾子重新透湿,再走回流川身边,用温湿的棉质巾子润了润他的唇。“从南把你带回来那天算起,已经七天了。”
流川没说话,他在等,他知道她有话。
彩温柔地擦拭流川光滑的脸,慢慢掀起绷带察看伤口的恢复情况,眼神是一贯的平静。她接着说:“藤真去了汐潆……三井……”
绷带下面丑陋的伤口刺激着彩的眼睛,她微微皱眉,顿了顿:“藤真他,败了。”败了就只有一个结局,彩没有明说,流川明白。
彩停了下来,一呼一吸地吐着气。她在犹豫该怎么将之后的事情措辞。
流川晶亮深邃的眸子幽得见不着底,在彩再次开口之前:“不用说了。”
绿意青龙,双玉连珏,影子似的两人,怎么可能单独行动?汐潆之行,必是同行。而藤真……他是藤真健司啊,香月楼会派人阻止在他意料之中。把消息送回玉花阁的方法,只有一个。藤真知道,流川也知道。
彩垂下眸子,道:“属下无能。”
“还在么?”流川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但香月楼“一旦任务失败,自行了断”的楼规,是雷打不动的。
在彩看不见的地方,被子下面,流川的拳紧紧攥了起来。
彩急忙接口:“三井说要亲自向你请罪所以……你放心,没事。”
拳松开了,绷带却隐隐透出血来。尽管流川面无表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一刻,他是窒息的。为三井。
若是完全没有惩罚,一来难以服众,二来,三井会背负很深的愧疚。流川表面上是冰冷的,表面下却是敏锐的。
“叫他准备,强攻。”戴罪立功。
“什么?!不是要——”
彩惊呼,之后一瞬间呆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竟然看到了,流川的眼睛里,瞬间旋起了琉璃的迷彩,波动。是的,那是一种情绪,一种十几年来从未在他眼中出现过的情绪。
“七天……已经……这么久了……”幽幽凛凛的声音,带着发烧后特有的模糊,流川就那样盯着天花板,不曾眨眼。
彩定在那里,一股酸意涌了上来。
那种情绪……叫迷惘。
彩怎会不知,流川在为什么迷惘。那是在埋葬,埋葬一些出乎掌控、预料之外的枝节。比如感情,比如……仙道。
七天,无论是用来传送消息还是调查他的身份,都已足够。都明了了,香月楼和玉花阁之间,他和仙道之间。
“你——让沧水‘死去’,接近仙道彰,目的、目的不是要调查那首诗的事情么?!”彩有些激动,她不想他再次沾染鲜血、杀戮,尤其是,这么快的。
“已经不必了。”
“为什么?!这不是香月楼世代沿袭的使命么?”
“不必了。”
“你没有道理!小枫……沧水阁……水月殿下!”
“有没有秘密都没分别。”流川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声调轻而沉稳。
彩握着巾子的手突然一紧,刹那间,心里像被大锤砸了一下,疼痛难忍,她用力咬住嘴唇,没有让流川发觉她的异样。
“已经那么多年了……”她尽全力维持声音的平稳,“难道不能忘了么?灭了玉花阁……之后呢?之后还能怎样呢?”
流川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吐出字来。
彩的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她扬声:“为什么突然改变计划?为什么突然急于动手?!你根本是……”
“不是!”
流川猛地坐起来,抻动了全身上下每一处伤口,有的地方又见了红,有的地方刚刚结好的疤裂了开来,他却眉毛也没抽一下。
彩迎上去扶住他的背,吼道:“伤口会裂开的!”
说罢欲扶着流川躺下去,流川的背直挺挺地绷着,尝试了几次,徒劳无用,彩叹了口气,道:“我话都没说,你就这样激动,你根本就是在逃避。你怕了。”
“不是。”流川依旧绷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似乎找不到焦距。
“你就是!”彩急了,扳过流川的身子,瞪进他的眼,“你根本就是怕再拖下去会对仙道下不了手!”
流川的眼睛突然张大,瞳孔收缩了一下,身子更加绷紧。只一瞬,便垂下头去。
彩起身,出了房间,在合上房门的最后一刻,幽幽的声音从屋外穿过两扇门最后那道缝隙:“忘掉仇恨,不好么?”
这声音太幽了,不知道能不能穿过流川心底的缝隙,当然前提是,它存在。
这一夜,流川失眠了。
胸中涌动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耳边不停轰响的,全是那句“你根本就是怕再拖下去会对仙道下不了手!”。一遍又一遍,整个世界都在叫嚣。而后就是全身的冲动,流川觉得有什么是一定要这个时候做的,按耐不住,压抑不住。他向来不是忍耐的人。
从掀开被子、胡乱扯过一件衣服、冲出房门,到跃上马背、挥鞭扬尘,——一气呵成。流川满脑子满血管就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去!他必须去!!
当一个人拼了命也要去确定一件事情的时候,任何人也是无法阻止的。所以彩站在夜色的山顶,身后站着南,他们只是凝视着流川飞扬的马鞭和身后滚滚的尘埃。彩的泪终于忍不住,颤抖地质问:“为什么不阻止他?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南背着手站在彩身后,黑色的披风无声地飘扬着:“那是他决定了要做的事,我不会阻止,也不会让别人阻止。”
彩哽咽:“你明知道即使他确定了对仙道的感情,也不会放弃报仇的念头,你明明知道!”她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他去?确定了之后不是更加痛苦么?!”
南异常平静:“对他来说,确定了总比不确定好。”
彩猛转过身,攥紧双拳,可以听的出来,她用了多大力气才压抑了过渡激动的情绪:“怎么会好?!他十五岁就发誓要灭掉玉花阁,别人不知道,你却是知道的!不是为了什么香月楼的使命,这一切、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报仇!!报玉花阁灭流川一门的仇!”
南不说话,只是听着,听着彩渐渐高亢的音调,嘶哑地从嗓子眼里挤压出的字字滴血的句子。
“可是……可是……”彩说不下去了,满脸全是泪水,激动得连牙齿都在打颤,“那仇恨根本、根本就是我硬加给他的!灭了流川一门根本就不是玉花阁!”
“流川一门的仇人——就是——玉花阁,”南打断彩的话,声音诡秘而坚定,“为了家仇,也为了香月楼数十年的使命,他率领大家消灭玉花阁无可厚非。”
“不是!”彩摇头,“这一切都是错的,一开始就错了!小枫为了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仇恨这么多年受了多少苦?!现在还要让他在确定了自己的感情之后亲手杀掉自己喜欢的人?!这太残忍了……太残忍了……他是我的弟弟啊……我怎能……我怎能?不行,我必须、必须告诉他真相……”
南的剑瞬间架上彩的颈,由于情绪激动,彩没能反应过来。转瞬间,彩卷曲光泽的发被削断了几丝,南的剑,是他引以为傲的宝贝,那是流川在他们走出境限后,送给他的。因为他原本的剑,在境限染了太多的血,已然生锈,再无法使用。现在这把剑,正精确地横在彩的脖子上。
南直视彩的眼睛,那双无论何时都平静无波的眼睛,此时,无法透过里面的泪水,看清她的神情。南说:“我不会让他知道真相。”
“你忍心让他这一生都活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中?!”
“知道真相……他会更痛苦。”
彩全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是啊……是啊!若是小枫知道真相……若是他知道灭了流川一门的人就是——!!
痛苦若是到了极至,便会感觉不到痛楚,所以彩只是白着一张脸,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声音:“那时他才九岁啊……”
谁的错?谁的孽?谁的劫?
不知道,可以确定的是,天,不会为此负责。
流川不知道已经跑了多久,“蹄蹋”的马蹄声一直保持着极限的速度。手中的鞭子机械地“扬起——挥落——扬起”……脑中仍是那片空白,绷带早已迸裂,流川自己也不知道伤口成了什么样子,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是个重伤初愈的人。
他已经完全抛弃了方向感、路线感。
他只是向着那个方向,奔进、奔进、再奔进。
他看不见树林,任树枝刮破他本已伤痕累累的四肢。
他看不见河沟,任污水溅入他已经开始渗血的伤口。
他一心,只想着“必须去见仙道”!必须!!
就向着那个方向,那一个方向!
奔袭……
突然,他一惊!
一口真气猛地提起,用尽全身力气扯住缰绳。骏马嘶鸣,提起前肢,马头高高扬起,黑色的鬃毛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他停了下来。
呼……呼……
他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体根本不能动用真气,四乱的气流在体内横冲直撞。他咬牙咽下涌进口腔的血。
呼……呼……
他忘记了全身的伤口都在疯狂地抗议,微微张开嘴,努力地吸气、吐气。口腔里,全是血腥味。
呼……呼……
他无法眨眼,无法思考。因为对面,马背上,是他。
“……仙……道……”
17 落红
哧啦哧啦的树枝燃起不大不小一簇火堆,满天繁星,眨啊眨,似乎在询问着什么,见证着什么。
没有风。
仙道和流川面对面坐在火堆两边,微凉。
“你的伤……”仙道打破寂静的气氛。
“已经止血了。”流川淡淡地说。
“哦。”
时间归于静止。
流川细细打量仙道,用那万年流光凝成的眸,这是怎样意气风发,潇洒风流的男子啊,那嚣张的朝天发将他与生俱来的不羁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想起他们初识的瞬间,受伤的夜晚,噩梦醒来温暖的怀抱,绝境中难以自持的思念……弹指间,他们竟已走到了这般。
空气中一种名为尴尬的因子慢慢散开。
仙道微微笑着,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番心境,除了微笑,还能怎样?当花形带着决然归来的时候,流川的秘密便不再是秘密。牧说得很对,那一半的可能性,不幸让他言中了。因为“特别”所以危险么?呵,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做,只记得挥开弥生阻拦的手,然后耳边便只有马蹄疾驰的嗒嗒声……而后,便遇到了他。他也和自己一样么?那一身沁出的血红,急促的呼吸,苍白大汗的脸,他……也和自己一样思念着么?
其实,是混乱吧。
乱了天,乱了地,乱了整个世界。
他与他,怎么会是敌人?
没人知道为什么,也不可能去摇指天公,那他们还能怎样?除了微笑和凝视,还能怎样?
“为什么……”仙道的笑,从没像此刻这般决然,“要是沧水呢?”
“没有为什么,”流川的眼,也从没像此刻这般幽深,“是便是了。”
“你接近我是为了查那首诗?”
“是。”
“你早知我是镜花?”
“是。”
“你挨封神那一剑是故意的?”
“是。”
“你……”
“罗嗦,你不是都知道了!还问来做什么?”流川已不耐,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又化开来,仍旧用他幽深清冷的目光凝视着仙道。
“最后一个,枫,最后一个……”
仙道晶亮深邃如海般无垠的目光直直探进流川的眼,刹那间,风起,流川心底卷起惊涛骇浪。
“对我,你可有情?”
风驰电掣,雷鸣海啸,千层万尺的浪撞在胸口!
呼吸急促,此时此刻,面对火堆那边的男子,流川竟然平生第一次从每个发孔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有么?
能承受那翻云覆雨的思念么?!
不能!
那没有么?
能挣脱宿命的纠缠和不可避免的未来么?!
不能!
那么,心底的呼啸是什么呢?耳边雷鸣般的喘息是什么呢?!
流川乱了。
而后象是穷尽一生的力气,压抑在唇齿之间,生生挤出天崩地裂般沙哑的声音:“是!”
霹雳无声。
仙道笑了。
确切地说,是带着无边的疯狂无尽的迸发,笑了。死死盯住喘着粗气面色苍白而又略带红晕的流川,一下眼也舍不得眨。果然是流川啊,果然是他的枫啊!究其一生也无法逃脱的命运,也要如此强硬地宣告自我的存在,命运不由他掌控,但他的情感,即使注定要淹没在这宿命的洪流中,也要傲然挺立,向天,向地,大声喝着:这,由不得你们!
他的枫呵……正是这样的枫啊……让他心折。
好吧,那么来吧!
他也要向天,向地,大声喝:这,由不得你们!
“流川枫,我,喜欢你。”
“是我!仙道彰,喜欢你!”
仙道大声喊着,想要穿越九重的天,让高高在上的神,听到这坚定的声音。
流川笑了。
凌乱的衣衫早已被抛在一旁,天与地是他们最心安的床帐,两具同样火热的身体交织在一起,刻骨铭心的痛,之后,纠缠,深入,崩发!
分不清谁的呼与吸,灼热的喘息烫红了天,烫红了地,烫红了两个人的身与心!
这一刻,他不是镜花,他不是水月,他们只是相许的爱人,用最原始最直接的仪式,完成对爱的诠释。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不知疲倦,直至昏厥。
第一缕曙光悄然而至,太阳再一次从东方升起,厮缠了一夜的人缓缓醒来。
流川坐起身,穿衣。每个动作都那么迟缓,吃力,昨夜疯狂的缠绵令他苦不堪言,尽管仙道试图顾及他的伤口,但沉淀已久好不容易才迸发的激情,又怎是年轻的他们可以控制?
仙道将流川修长消瘦苍白的背影牢牢印在眼底,烙在心底,这将是他珍藏一生的珍宝。
在不妨碍流川穿衣的前提下,仙道从后轻轻拥住他。鼻尖在他冰凉细腻的颈后磨蹭,深深吸气,便满世都是流川幽冷的味道。
流川身子一僵,旋即停下动作。静静等待,他知道仙道有话。其实他已知道仙道要说什么,更知道仙道也知道自己知道,但是,既然如此,仙道仍是要说,他又怎能不听?
“没有别的可能么?”
“是。”
“为什么?”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呵呵……”仙道轻笑,双唇戏弄流川小巧的耳唇,声音有些模糊,“那还不是对‘不共戴天’的仇人动了情?”
是的,他在逼流川,他要赌,他和命运,对于流川来说,哪个重要。
流川的呼吸渐渐急促,小腹上升而来的冲动让他找回昨夜激情时的感觉。他这般年轻,并不避讳欲望的冲动,但他的意识依然冷硬。
“对你有情,和要消灭玉花阁,两不相干。”
还是输了,果然,但不甘心啊!
“仇恨难道就真的那么无法释怀?”仙道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枫!聪明如你,为何偏要……”
“仙道,”打断仙道未完的话语,不带任何感情却又象是融进了世间一切情绪的声音幽幽从流川碰撞的齿唇间溢出,“曾经,我问过你一个问题,只有一个,可你没有给我答案。那时我曾想,若是你立刻回答我,或许……但是,已经不能回头了。”
一下子用尽全身力气拥抱流川,仙道将头顶在流川消瘦的肩头,没人知道微微颤抖的声音带着多少苦涩:“你也曾说过我所遇见过的,看清楚的,不是所有的人,总会有人明白我,总会遇上与众不同的人,你叫我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你说过为难的时候,你在那里,你……说过的!”说到最后,仙道竟有点虚脱的感觉。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话,不知道现在说来还有什么用,他只想留住什么,但他又能留住什么呢?
流川缓缓闭上眼睛,象是不忍再看尘世的残忍,轻轻,幽幽,淡淡,道:“我也曾让你不要一直笑,可你做不到不是么?仙道,没有谁,比我更明白你,正如,没有谁比你更明白我。”
力道越发大了,流川酸软的身子阵阵吃痛起来。但他没有反抗,因为知道,这,将是两人最后的拥抱。
终于,仙道放开流川,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潇洒,流川起身,下体的剧痛让他差点又跌回去,他咬咬牙,僵硬一瞬,仍是倔强地站直了。
仙道的嘴角轻轻上扬,眼睛里是太阳也无法比拟的华彩,刹那间流川竟有种晕眩的感觉。
仙道自信而磁性的声音响起:“沧水,回去转告水月……”
“不必了,我就是水月。”
!?!!
看着仙道意料之中震惊的表情,流川突然有种孩提时代恶作剧成功的快感。仙道不愧是仙道,只那么一瞬,便立刻恢复一贯的冷静:“原来如此,沧水……的确是水月掩藏身份的最好面具。”
是啊,没有人会想到,沧水和水月竟会是一个人,连香月楼的人也想不到啊。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大费心思地掩藏一个迟早要被揭穿的事实?为什么要如此保密自己的身份?为什么又把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自己?还有为什么会认为是玉花阁灭了流川一门?……
无数个为什么接踵而来,仙道看似平静无波的眼中蕴藏了汹涌澎湃的暗潮。但他没有问,因为他知道流川不会答。反正,迟早,自己也是要调查的。到时,一切便会水落石出吧。
“那么好吧,水月,你一直想要消灭玉花阁,近期也该动手了吧。”
没有否认。
“以玉花阁和香月楼目前的实力,你认为胜算是多少呢?”
“五五。”流川平静地回答。是的,对于取胜,他真的没有绝对把握,双方同样人才济济,香月楼在暗,虽然能够成功隐藏真实实力,但玉花阁在明所建立的和外界千丝万缕紧密相连的势力是他们所不及的。
赞许地点点头,不该隐瞒的时候就实话实说是聪明人打交道的方式,仙道笑得愈发迷人:“那么就换个方式吧,你也不想牺牲那么多人对吧?”
的确,以目前的情况,若是强攻,必然两败俱伤,虽然为达到目的牺牲是必然,但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的景况,是他不愿看到的。
仙道知道流川已经动心。
“三个月后的今天,擂台比武,五局三胜,立下生死状,败一方从此淡出江湖远走塞外终生不得踏足中原,如何?”
流川眼中精光一摄,望向仙道,但任凭他如何深索,也不能从那双深邃如海的眼中探得分毫。仙道依旧微笑,全身散发着比天神还要威严的气势,流川知道,他意已决。
“地点。”
“花月交界,城中之城!”
“好!”流川昂然接下战贴,不得不佩服仙道思虑之缜密,两方势不两立,选在任何一方的地盘都会引起对方的不满,那么,比武谈不上公平,达成的约定自然也就很难令人信服。选在中立之城东郊范围内的中庭,非但气候适宜,加上乃经济中心,繁华兴盛,败一方也就无法毁约不行。
流川定定再看仙道一眼,翻身上马,扬鞭抽下。
马儿嘶鸣。仙道衣衫不整,坐在那里,静静看着流川一气呵成的动作,说不尽的潇洒,道不尽的凄凉。
手用力一扯缰绳,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仙道笑容僵在那一瞬,缓缓闭上双眼,双手握拳,竟生生攥出血来。
是啊,除了这一地残缺,他还能,留得住什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