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花开 序-6

作者: 小龙茉莉,收录日期:2006-03-29,1194次阅读

  神奈川大陆上有一个非常富饶的国家,名叫湘北。它与陵南接壤,与山王之间相隔神奈川第一山——破天山,依傍着湘水河,可谓地大物博,源远流长。
  湘北是一个等级制度极其苛严的国家,这里世世代代奉行“种姓制度”。即每个人根据家族血脉世袭着特定的“种姓”,两种种姓之间不可通婚,社会地位和待遇更是截然不同。

  最高的种姓是婆罗门Brāhmana,是陵南皇室一族世袭的种姓,婆罗门一族被称为“皇族”、“梵天族”;
  其次是刹帝利Ksatriya,是掌握军政的大祭师一族世袭的种姓,刹帝利一族被称为“佐天族”;
  再次是吠舍Vaisya,是掌握地方的四王(啸王,靖王,虎王,灵王)一族世袭的种姓;
  最下的种姓是首陀罗Sūdra,即平民百姓。

  各种姓有它的世袭的职业,不许被婚姻混乱,尤其严禁首陀罗和别的种姓混乱。

  首陀罗男子与婆罗门女子的混血种名为旃陀罗Candāla。他们有着美丽的容貌,和独一无二的标志:琥珀色的眼睛。他们的地位最低贱,不能与一般人接触,被称为“不可触者”。这种人毫无社会地位可言,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在陵南,一旦出现旃陀罗,便是国家衰败的一种征兆,是极为不祥的。所以一旦发现旃陀罗后人,皇族便会派遣四王前去将其铲除,以保皇位。

  在陵南种姓制度不仅订在法律里面,而且神圣不可动摇地规定在宗教教义和教条中。

  神奈川历1044年夏末,白虎王流川凌病逝,留下独子流川枫。流川枫因不明原因不肯继承“虎王”之位。湘北王宫城良田派大祭师无量尊者三井寿前去劝导。

  三井见到流川,年轻的虎王俊美出尘得不似凡人。三井对其一见钟情,苦于湘北种姓制度,暗自伤神。

  无论三井怎样劝说,流川都不为所动,执意不肯继承白虎王之位。

  自上代湘北王宫城静平定内乱后,国泰民安,承至此代湘北王宫城良田,他是宫城静的侄子,一个家族里出现两代湘北王,这还是首次,所以,在湘北,宫城一脉是一个没有爵位却地位极其特殊的世家。神奈川历1044年秋,从迷宗法王无向智者藤真健司的口中传来噩耗:湘北时隔400年再次出现了旃陀罗后人!

  迷宗法王代代单传,非世袭,不遵从血脉。每代湘北王在位期间,均会有一位迷宗法王继任者辅佐。法王觉悟前与常人无异,天机成熟便会开天慧,额前出现红莲之火的记号,自此正式继承法王之位。法王继位后便会自行前去皇宫辅佐湘北王,这,便是天命。

  辅佐,即完成一生仅一次的预言仪式。

  迷宗法王一生只做一次预言,便是选出下代湘北王。此称“梵·天喻”。

  “梵·天喻”的时机只一瞬,而每代迷宗法王的一生,便是为这次预言而存在。所以某种意义上而言,“梵·天喻”的出现,即是意味着湘北新一轮的改朝换代即将到来。

  婆罗门是皇室一族特定的世袭的种姓,只有被迷宗法王“梵·天喻”选出的人,才有资格继承这个种姓。而一旦所寓言的新任湘北王继位,迷宗法王额头的红莲之火便会消失,而后涅磐寂静。

  如今,旃陀罗再现,顿时湘北重臣们人心惶惶。因为,四百年前旃陀罗现世后给湘北带来的灾难至今仍历历在目。为了不引起恐慌,湘北王封锁了这个消息,并出动三大天王网下天罗地网来搜捕旃陀罗。


浪子一向不愿意虐待自己,因为这世上唯一能照顾他们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仙道彰很久没有泡这么温暖的泉了。赶了三个月的路,没洗过一次澡,连他自己都已不愿嗅到自己的味道。尽管他所谓的“赶路”不过是一天十里路的脚程。

  “平旦出,日中长,夕坠成冢……菩提花开……并蒂莲结……”哼着最喜欢的经文,他细细擦拭着身子。

  “平旦出,日中长,夕坠成冢……菩提花开……并蒂莲结……”

  “白痴,吵死了!”

  随着头顶一阵剧痛,仙道,一个据说武功莫说天下第一,也基本上所向披靡的高手,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这时,温泉边上的草丛里,站起一个人。

  这人显然是被吵醒的,而且罪魁祸首还是那个此时晕在水里的仙道。

  月色朦胧,入了秋的湘北,到处透着些些的冷意。

  流川揉揉眼睛,恼怒地打量周围的环境,显然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直到,看到倒在自家温泉里的一具“男尸”。

  有人?

  怎么回事?

  以流川闻名遐迩的直线思维方式,晕晕沉沉的脑子里半晌只得出:练功——累了——睡觉——被吵——扁。这样一个梗概。

  然后流川依稀记起,有什么鬼哭狼嚎的东西扰了他的清梦,于是顺手一抓,什么硬邦邦的,不管了,运气朝鬼丢过去。

  于是乎,很显然,一只名为“仙道彰”的鬼被就地正法。

  流川呆呆地看着池子里的仙道,赤条条一具尸体,心想这下可闯祸了。回头定要被唠叨半死。要知道若是白虎王府的人,自是不敢拿他怎样,从小到大,他一个白眼,谁还敢吭气?可麻烦就麻烦在,如今,那个叫什么什么三的家伙,住在他家里。

  打从半个月前无量尊者·大祭师·刹帝利·三井寿来到白虎王府,就唠叨个不停,让自己继任,劝自己早日承担起流川一族的责任,之类云云,总之是打也不走,再打还不走。想想也时,人家堂堂一代圣者,白发魔安西光义的第二弟子,那些个之乎者也的文邹邹,还不是信手拈来,出口成章?

  在耳根子惨无人道(流川自己这么觉得)地被蹂躏了半个月后,现在的流川是提起三井寿就头大,听见他的脚步就跑,看见他的人就扁。

  于是,很怕再被荼毒的俊美少年,皱起眉毛,走到温泉池边。

  伸手够向那位他概念里的“男尸”。

  心道:若是毁尸灭迹了,就不会被发觉了吧……

  可怜的仙道,在和他命中冤家的初次相遇中,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冤死亡魂。

  无论流川怎样伸直胳臂,总是距仙道的身体有段距离,这让向来没什么耐性的他,非常恼火。况且又正值他非常非常想继续和周公约会的时候,想就这么扔在那里不管,耳边隐约传来三井的唠叨……

  终于,流川爆发了。

  扯掉外衣,踩下靴子,撇开佩饰,一气呵成。

  “扑通”一声,非常优美的姿势,流川跳进水里。

  手指接触到仙道皮肤那一刻,流川全身产生了一股异样的颤栗感。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另一个人的身子呢。

  流川是个对陌生事物非常警觉又极具好奇心的人,长这么大,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人”这种生物的质感,什么打捞尸体、毁尸灭迹之类的琐事,自是忘了个干净。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仙道的头发。

  有点硬。扎手。比不上父亲。

  向下,点一下脖子,而后划过光滑的背,掺杂着细细的水珠。

  很滑。这个没摸过。

  尔后来到腰间,恶趣味地轻轻戳戳。

  很有弹性。哼,要和你比试!——在流川的观念里,腰部的柔软程度和肌肉构造很能象征一个人的武功强弱。

  继续向下……

  突然,流川触电般收回手: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细长的眼睛这回真正没了睡意,慢慢回想起自己的种种行为,流川“腾”地红了脸。突然觉得这温泉温度太高了。

  “该死。”低低咒骂了一声,流川转身就走。他才不要再呆在这里,他要去睡了,才不管这个“死人”,反正私闯白虎王府,罪有应得。三井追究起来,大不了再跑出去躲两天,或者干脆一并砍了那罗嗦的家伙,落个清静,反正解决的办法有很多。

  就在流川回头那一刻,一个慵懒的饱含笑意的声音响起:“喂,白白让你占了如此便宜去,你可怎么补偿我?”

  原来仙道虽说被流川飞来暗石砸晕了,也仅仅是一会儿的功夫。他毕竟浪荡多年,这点小插曲若是不能很快应付,这些个年早就没命了。

  他当然也听到了岸边来了人,心下对袭击自己的人有了兴趣。那声音还真是清冷得极致呢,再说,也是自己吵到人家好梦了,不对在先。就闭足气,耐下性子看看那人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直到头上传来轻微的触感。

  之后到了脖子,好冰!

  他静静感受着一只陌生的手指慢慢划过自己的一寸寸肌肤,异样的感觉让他没有打断他。仙道也感到奇怪,自己怎么会放任一个陌生人如此“亲密”地对待自己?游荡四海的警觉性竟然完全没有起作用。

  而后,突然中断。

  仙道才猛然惊醒,一身冷汗,若是仇家,自己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正过身,见到一个高挑的背影,黑亮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背上,接触到水面的部分荡漾开来,和着月色,显得这般和谐。

  而后他就强烈地想认识这个青年。

  流川完全没想到他概念里的“尸体”竟然会开口说话,浑身一个冷战,迅速转过头,便看到一张俊逸的脸。

  晶莹的水滴一颗颗划过脸颊,头发因为完全浸湿的缘故,服帖地耷拉着,宽宽的肩膀,结实的胸,曲线完美,加上脸上挂着的那抹似有似无的笑容,总之,非常非常地……感性。

  流川转过头的那一刻,借着月光,仙道非常清晰地看到他的脸,果然,很衬头发。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仙流两个人彼此对视,谁也不说话。

  开始仙道是这么想的:你盯着我干吗?是我比较吃亏也。

  开始流川是这么想的:你笑那么白痴干吗?是你吵我的。

  之后仙道这么想:喂喂喂,我承认你挺好看的……好吧,我承认我对你有点兴趣了,但你也不要一直那样盯着我啊,莫非……你是哑巴??

  之后流川这么想:还笑?白痴。

  最后仙道想: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的吧……

  附带冷汗一滴,没必要一副我和你有深仇大恨的样子吧。

  最后流川想:原来只会笑,果然是白痴。好困。

  附带哈欠一个,转身走人。

  “喂——”仙道终于开口。

  流川转过头,皱眉:又怎么了?没死,没断脚,不会自己走?

  伤脑筋。刚才所谓索要补偿,不过是想借机认识他,怎料对方根本不买账。自己闯了别人的地方总归是理亏。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的仙道,平生第一次觉得,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可是真的不想就这么擦肩而过。

  好吧,一切遵循常理。

  “你住在这里?”

  “……”废话。流川两眼干涩,越来越张不开,心道这人怎么问些个显而易见的事?难不成一块石头砸下去,变了白痴?他也不想想,他所谓的“显而易见”,对于一个闯进来的外人,是何等不得而知。

  “你叫什么名字?”

  “流川枫。”迷迷糊糊,意识朦胧,知无不言。

  “耶?”仙道惊呼,流川再次被吵醒。

  怒不可遏:“你这白痴给我闭嘴!再吵叫你好看!”

  说完倒头便睡。

  仙道吓一跳,一把接住倾倒过来的身子。好家伙,这样也能睡?看来传言未必都是夸大其词啊。

  搂着流川跃上岸,仙道把他安置在一旁。

  整理好衣装后,坐到流川身旁。

  望着这张沉睡中依然光芒四射的面容,仙道心里五味俱全。

  “想不到,竟是未来的白虎王。若是真被你砸死,倒也值了。”

  自己云游四海,浪迹天涯,本是不想来这湘北的。这里毫无道理的迂腐的等级制度,本就不合自己一贯的性子。更何况,在陵南那样自由的国度里长大,从小接受着“众生平等”观念的教育,对于这样的国度,虽然听闻富强无比,却也着实敬而远之。

  没想到,机缘巧合,还是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掉头走回头路不是自己的作风。反正,对于湘北那雪舞丹枫的胜景,也向往已久了。

  而后便来到这白虎王府。

  本想借个地方洗澡就走,何曾想居然就这么误打误撞邂逅了这么个主。吠舍·流川枫,前任白虎王吠舍·流川凌的独子,湘北人口中“高傲嗜睡的继承人”,未来的白虎王。

  呵,怎就这么……巧呢。

  忍不住又看向流川,睡梦中的他突然蜷了蜷身子。仙道这才发现,流川腰部以下的衣服全湿了。

  不方便帮流川换衣服,又看不过他瑟瑟发抖的样子。

  仙道认命一般叹口气,俯身下去,把流川整个人抱在怀里。

  感受到温暖,流川贪婪地索取,死死往仙道怀里钻。仙道牢牢环住流川的腰,也不管下半身干爽的衣物被沾湿。初次见面,甚至还没互通姓名的两个人,就这么紧紧依偎在一起。

  头顶,月色氤氲,身旁,泉水清澈。

  不久,仙道也沉沉地睡去。


  流川醒来时,就看到一张放大了的似曾相识的脸在距自己鼻尖一寸距离的地方。

  之后,便发觉动弹不得,腰间交叠着一双手臂。

  明白了自己处境的流川,当机立断,一脚踹开仙道,迅速站起来。

  再次被突袭的仙道自睡梦中惊醒,朦朦胧胧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流川的拳头便接踵而来。仙道慌忙应战。

  一轮攻击过后,仙道趁流川不注意一个借力跳开,站定在距流川五米左右远的地方。

  “喂,我说流川,我好心供暖了一个晚上,你一醒来就恩将仇报?”

  “你知道我的名字?”流川眯起眼睛,对于叫得上自己名字而自己又不认识的家伙,流川很自然地把他定义为敌人。

  于是第二轮攻击立即出手。

  “等、等一下!”看出流川意图的仙道急忙解释,他可不想才睡醒就做这么剧烈的运动,“名字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流川显然没有理解。

  “你忘了?昨天晚上,我洗澡,你一块石头,占了便宜又想走,我问你,你告诉我的。”仙道继续歪曲这事实,他非常乐意看到思考中的流川,因为那个时候,冷漠的青年会多一种名叫“迷茫”的神情,这令他非常有满足感。

  终于回想起一切的流川收起拳头,清冷的声音依旧不带一丝情绪:“你为什么私闯我家?”

  “你家的温泉比较有名。”

  青筋。

  “我说得可是实话,经过昨夜亲身试验,我可以证明民间传说绝非虚言。”仙道眨眨眼睛,一副超级无辜的样子。

  再青筋。

  “我说流川,你干吗不继承白虎王之位?”

  愣住。

  他知道?他知道我的身份?他知道我的身份还这样对我?

  对于从小被人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小心翼翼恭恭敬敬服侍的流川,仙道对他自然而坦诚甚至可以说略带逗弄的态度,让他从心底里感到一丝莫名的喜悦。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不知怎地,流川突然有种想要让他知道的冲动。三井半个月的围追堵截,无所不用,都没有说出口的话,面对眼前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子,他突然,有种一吐为快的念头。

  流川一直都是想做便做的直肠子:“我输了。”

  微微垂下眼帘,仙道感受得到,从流川身上传递过来的一股淡淡的情绪。

  虽然流川只丢给仙道“没见过母亲,从小父亲教我武功”“他们都打不过我”“父亲要和我比试”“我输了”“当夜父亲就病逝了”这几句话。仙道凭其超强的理解和想象能力,还是拼出了整个事实真相。

  想必是前任白虎王为了提醒自由未逢敌手的儿子切莫骄傲自满,拼尽最后潜能邀流川比武,结果流川败了。

  以流川的性格,大概不会太在意输赢,败了就再比,迟早也是要赢的。不知为什么,才相识不满一天,仙道却可以确认,在这一点上,他非常了解流川的想法。或许潜意识中,自己和他是一类人吧。

  可是偏偏流川凌当晚就辞世了。流川再也不会有机会赢过他的父亲,这让心高气傲的他,如何接受?他怎能容许比他强的人在没有被他打败之前就死去?加上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的离去对于流川来说,可谓是天崩地裂吧。固执的流川找不到宣泄的方式,于是拒绝接任白虎王之位,在他的观念里,大概不是最强,就没有资格吧。

  看着流川陷入困局的年轻的脸,仙道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想那个时候的自己,不也是如此钻牛角尖,找不到出口么?

  好吧,流川,既然你激起了我如此浓厚的兴趣,既然你和我有如此相似的经历。我就来帮你吧。那个时候没人助我,我不愿你也陷入和我一样的痛苦。

  于是仙道绽开四十五度角的微笑,非常迷人,道:“流川,来一对一吧。”

  流川猛然抬头,眼中精光四射。

  一场精彩绝伦旗鼓相当的武力对决,于焉展开。

  双方僵持了七七四十九回合。

  突然,仙道修长健美的手伸向流川。

  一招,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招,仙道的手来到自己喉前的时候,流川发觉他竟然找不到任何方法破解。

  树欲静,于是风止。

  仙道的手成擒拿状,停在距流川喉咙半寸的地方。

  流川的手成掌状,停在距仙道胸口一尺的地方。

  胜负已分。

  流川的眼睛微微张大,黑亮如水晶般的眸子里翻滚着惊讶、不甘、倔强的神采。呼吸喘促,一呼一息中全是仙道身上特有的清爽味道。

  仙道微笑着说:“流川,你看,除了你父亲,不是还有别的比你强的人么?天大地大,小小一个白虎王府,如何够容纳你成长?跟我去游历吧,能长不少本事呢!等到你足够强大,打败我之日,便继承白虎王之位。在那之前,我会一直陪在你身旁,如何?岂不两全其美。”

  恍惚间,流川眼前浮现出那日父亲的脸,慈爱的微笑,急促的喘息,和那一句语重心长的教诲。

  “枫儿……你要记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看着面前这个风神俊朗天神一般的人,流川欣然点了点头。


圣者·朱雀王·吠舍·安西光义曾收了三个徒弟,师承之后,各自离去。

  这三人分别是:

  无量尊者·大祭师·刹帝利·三井寿,执政;

  无道贤者·国师·刹帝利·天宫彩,执军。

  无向智者·迷宗法王·刹帝利·藤真健司。

  这三个人无疑代表了湘北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湘北能有今日的富强,他们功不可没。

  古道西风,夕阳斜下。

  枝头的叶子已有小部分卷了淡黄的边,随着萧瑟秋风轻轻摇曳,转眼,人间竟是一派萧条之相。

  再过不久就会全部枯黄了吧。静坐在马上的三井如是想着。

  昨天没见着流川的身影,等了他一天一夜,杳无音讯,当下明白,这次他真的离自己而去了。自打半个月前初相见,心的沉沦,仿若劫数一般,在劫难逃啊。而后就是规劝,明示、暗示,那个单纯的孩子水晶般的眼中确始终旁若无物。

  从没想过这份感情会有回报,种姓,这座压在所有湘北人头上沉重的负担,他不想,也没有勇气逆流而上。

  在湘北,他与他,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无缘。倒也无所谓了,念着他一辈子,就算两不相干,也心甘情愿。

  流川不是没有出走过,被自己唠叨烦了,想尽办法也无法摆脱,便一走了之。不过每次都不会很久,至少,不会在外面过夜。

  所以,三井知道,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倒也没太过吃惊,因为早就知道,小小的府邸,怎能容纳他飞翔的翅膀?那样纯粹的人,是不属于任何地方的。

  所以没有派人追查,因为若是他想飞,他会帮他承担下一切。失职之罪,他不在乎。

  树林荫翳下,一个蓝发及肩的俊朗男子,胯下一匹通体雪白的良驹,望着满目秋色,眼中流动着不知是惘然还是忧伤的神情。

  “不告而别,还真像你的作风。”苦笑一声。

  旋即扬鞭策马,飞身离去。身后是一片尘埃。


  湘北皇城,大殿之上。

  三井恭敬地站着。

  正上方,坐着湘北第二十三代君王,婆罗门·宫城良田。

  他是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男子,有着很深很深棕色的卷发,左耳上嵌着一枚闪闪发光的晶石,那是湘北王世代相传的信物。他的眼睛时而深邃,时而精锐。他或许没有他的姑姑,上一代湘北王宫城静有才能,但无疑,他是称职的。作为一个君王,他或许没有过高的成就,但他可以许百姓一个安稳太平的国土。盛世由他的先辈创造,他只是坚守。

  这,同样是伟大的。

  他有一个绰号:电光火石。

  这个绰号不知从何人嘴中传开的,他的亲信问他,他笑而不答。

  这便是他,宫城良田,湘北王,一个处在不平凡位置上的平凡的男人。

  陈述完半月来的经历,三井单膝跪下,道:“臣没能完成王上重托,有愧于王上,请王上责罚。”

  宫城静静打量大殿上的蓝发男子。

  他是湘北的重臣中的重臣。

  他执掌朝政,尽忠职守。湘北能有现在的稳定,他功不可没。

  他是自己的好友,私交甚深。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那段在啸王府的日子,是他一生最珍贵的记忆。

  最重要的是,他是她的心上人。

  他知道她爱他。

  湘北王·婆罗门·宫城良田,清楚地知道,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他的另一位重臣,挚友,国师·刹帝利·天宫彩,深爱着大殿之上的那个蓝发齐肩的男子。

  他从来都知道,所以他把对她的情,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而后向里,再向里,深深埋在心底。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确定了对她的心意,而她的眼光却一直追逐着他。就是这么简单的泡沫似的爱情关系,一个大大的三角,却可笑地落在湘北王朝最重要的三个人身上,真得很可笑,手握着一个国家的他们,在人间最平凡的情感面前,同样苍白无力。

  所以当她昨天连夜进宫,对他说:“王上,请不要责罚大祭师!”

  面对她哀伤而坚决的眼睛,他还能怎样?

  于是他当面承诺不会惩罚他,而且他说:“朕会亲点国师你与大祭师的婚事。”

  他没有错过她听到这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狂喜。是啊,亲点,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毕竟,他身为婆罗门,和身为刹帝利的她,永远也没可能。

  他和她,一样的刹帝利,才是珠联璧合。

  此时此刻,宫城的心,像一直以来守着对彩的那一份爱一样平和。

  他对三井说:“你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别的再没什么,宫城转身离去。

  三井愣在那里,久久,没作出其他反应。


  三井来到国师府,王上没有责罚,他很快便想通是彩的缘故。长久以来她对自己的深情,三井不是没有感觉,只是,感情这码子事,真得没法强求。

  如今他遇着流川,才知道什么叫一生无悔。

  他终于真正理解了彩的心情,所以他更加清楚,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回应她那一份心意。

  彩看到三井,露出美丽无比的笑容,这个雷厉风行,巾帼不让须眉的湘北第一才女,在爱情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渴望幸福的女子。

  开门见山:“天宫,谢谢你向王上求情。”

  “没有,师兄你忠心为国,王上明察,自是不会责怪你。”

  突然,彩想到近来的种种传闻,一抹哀愁浮出眼底:“三井,你……那个流川枫。”

  明白她的意思,既然命中注定,不如早早断了她的痴念:“我爱他。”

  霹雳无声,她一个踉跄险些站不住,稳住身子,美丽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无比。紧紧握住双拳,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倔强地不肯露出任何破绽。

  “他是吠舍,你是刹帝利,你不能爱他。”

  “我爱他。即使这样,我依然爱他。我并不求今生能与他在一起,我爱着他,这样便足够。”三井平静地陈述一切,他决定了的心意,他注定一生无缘却确定一生相守的爱恋。

  即使面对湘北残酷的种姓制度,无力反抗,却不肯放弃地要将其印在生命里,用一生守候的永远也不能得到的感情呵。面对那样坚毅的目光,彩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意。

  三井离去前,对他那个相处了十余年的师妹说:“天宫,对不起。”

  对不起?

  她七岁拜圣者·啸王·吠舍·安西光义为师,认识了他,她十一岁芳心暗许,自此心中再容不下他人,她十七岁继任国师,与已经是大祭师的他并肩辅佐湘北王,这么多年,换来的,不过是一句“对不起”。

  他是她认定了一生的人啊!

  昨夜听到王上说要亲点他们婚事的时候,那翻天覆地的狂喜,淹没了她整个世界。

  如今,只有这一句对不起。

  她要他的对不起做什么?!

  不,我不会放手。师兄,你能为流川做的,我也可以做到啊。

  天宫彩,从不做逃兵。

  秋风瑟瑟,诺大的国师府里,谁在无声地哭泣。


  流川终于明白什么是那个带他出走的男子口中“阴错阳差来到湘北”了,这个家伙,根本,就是个路痴。

  “这个地方,我们也已经走过了。”

  面无表情,冷淡地说。是个人都能听出来,那绝对是爆发前的隐忍。

  “哈……那个,刚刚是向左的吧,这次我们向右。”

  干笑,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冒出来。仙道不断搔头,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谁叫这林子里的树全长一个模样。他们已经在这里面转了多半天了,依然没有找到出路的迹象。

  流川没动,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有着嚣张朝天发的男子。

  突然单手举起摊在胸前。

  低而又低:“这是哪只手,左,还是右?”

  汗,终于还是让他给发现了……

  仙道笑得更加勉强,搔头的手僵在那里,流川也没别的动作,就那么盯着他,黑幽幽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衬着树林里阴森森惨淡淡的微光,仙道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不寒而栗。

  “那个,流川,我们休息一下吧。”

  这个白痴。流川心底狠狠骂着,打从一开始就不该进这树林,那该死的家伙居然说什么太阳太大走大路有伤皮肤,接下来一通乱七八糟听不懂的道理,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他穿越这根个迷宫似的树林。

  后来流川醒悟,这大秋天的哪里来的大太阳?!

  而且居然还叫他发现了一个让他吐血吐到无力的事实,并不是他是路痴,毕竟在这方面,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而是,他根本,不分左右。

  升起小小的火堆,流川坐在仙道对面,看着这个一脸风尘的男人,开始怀疑,自己答应和他出来究竟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仙道也看流川,隔着劈劈啪啪的火堆。

  流川白净的皮肤被火染成淡淡的粉色,那双幽黑的眼睛里跳动着细细的火苗。看着这样的流川,仙道突然有种感觉,就算一辈子走不出去,也挺好。

  当然估计真这样,等不及饿死渴死,流川定会先把他给活劈了。

  其实到目前为止,流川的反应算是最好的了。想起在家乡,一次和朋友出玩,他居然硬生生把人家带进了那九九八十一弯的无底洞的最深处!要不是营救的人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他们,他们绝对就算死在那里,化了白骨,都没人知道。

  记得那时候救他的人说:“仙道你可真行,这无底洞传说中的宝藏,居然就这么让你给撞着了!要知道皇上派了多少人马都一无所获,我真怀疑你究竟是连左右都不分的超级地理盲,还是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那位和他一同被困的友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后来更是看见他就打,并且当下指天发誓,有生之年,决不再与仙道彰出游。

  想到这里,仙道越发觉得流川的反应真是太平静了。

  “流川,嗯,其实,这儿景色挺好的。”

  “……”

  “那个……若是只有我们,住在这里,也不错……啊……”

  “……”

  看着流川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仙道急忙闭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若是出不去,只有我们,”不久之后流川开口,有点咬牙切齿,“我一定会生吃你每一块肉,喝干你每一滴血。白痴。”

  “哈哈哈!流川你真是太可爱了!不过我知道你舍不得的。”

  仙道笑得狡诈:“不然你可就一辈子没机会做白虎王了。”

  “谁稀罕。”流川别过头,跳动的火焰映在他细碎的刘海上,隐约可见饱满光滑的额头。

  一阵沉默。

  仙道发现,和流川在一起的时候,并不需要许多语言。想说话的时候,滔滔不绝,他会是最好的聆听着,当然刨除那些胡扯的废话。不想说话的时候,不用勉强,他是最好的分享静默的对象。

  怪不得,感觉这样好。

  仙道看着流川,坐在他不远处的流川,这一刻,体会到什么叫做轻松。

  “喂,干吗要生吃啊?你要吃我也好歹给个痛快,枉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忍心我活受罪?”一如既往的逗弄,仙道心情愉悦。一点也没有被困的觉悟。

  流川啪地转过头,难得有心情和他杠起来:“因为新鲜,白痴。”

  倒。仙道终于明白什么叫“不鸣则已”,沉默寡言的人要是真和你较上了,一百个仙道彰也不够瞧的。

  “能不能不要老叫白痴啊,不白都让你给叫白了。”

  “你没告诉我名字,白痴。”

  ??仙道眨眼睛,一下,两下,三下……

  细细回想,发现这竟然是真的!

  他和他相处了近五天,他竟然没告诉他叫什么名字!而他,竟然可以跟着一个不知道名字的人离家出走?

  流川,你究竟是什么做的啊?

  突然明白了,对于流川而言,他叫张三,或是李四,都没有关系吧,只要他是他,就够了。仙道了然地笑出声来。

  “仙道,我叫仙道,仙风道骨,仙道彰。”

  终于,仙道彰,流川枫,遭遇彼此。

  没人知道这样的邂逅意味着什么。他们的路,只能由他们自己走下去。

  “冷么?流川。”

  “白痴。”废话,大秋天在这阴森森的树林里过夜,你说冷不冷?

  仙道笑着看流川抱膝而坐,又紧了紧身子。

  走过去,坐在流川身旁。

  没等流川反应过来,一把搂过他靠在自己怀里。

  本想反抗的流川,突然发现暖和了许多。

  仙道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搂着他,从掌心传来的热量,蔓延过流川的腰,分裂,向上到达胸前背后,向下到达膝部脚踝。

  流川昏昏欲睡了。

  感受着流川僵硬的身子,他柔软的发轻轻蹭着仙道的下巴,他一呼一息,起伏着贴在胸前。而后仙道发觉本来微冷的自己,变得非常温暖。

  仙道意识朦胧了。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人烟,没有鸟语,没有花香。

  这里只有一小堆噼噼啪啪的焰火,和两个,相依偎着,睡熟了的年轻人。


追查旃陀罗的事情毫无头绪,迷宗法王·藤真健司请命亲自前去相助,并说这是自己的天命,宫城准允。

  藤真出发后马不停蹄赶往的却是,靖王府。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阔别两年的地方,他心中从没像现在这样混乱无章过。隐隐觉得要有大变故。

  没等看门的小厮通报便闯了进去。

  靖王·吠舍·牧绅一,十八岁继任靖王之位,不是湘北四王中最年长的,却无疑是最成熟的。相比而言,虽有白发魔之称的啸王·安西光义,生性洒脱随意,倒显得有点老顽童了。

  这天牧坐在大厅,像平常一样有条不紊地处理公事。

  藤真就这么直直闯了进来。

  听到声响,一抬头,便看见那张日也思夜也盼,纠着心断了肠,执著了十年的脸。


  藤真是个孤儿,没人知道他的身世。

  牧永远也无法忘记十年前的那日黄昏,夕阳斜下,自己和父亲坐在大堂探讨武学,藤真踏着点点金光而至,满院的家丁、护卫,竟没有一个敢上前拦阻,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一个陌生人闯进森严尊贵的靖王府。

  稚嫩的声音响起:‘刹帝利·藤真健司,三个月前觉悟,恳请暂住靖王府,待时机成熟,进宫面圣。’

  无关用词,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那股逼人的气势所折服。

  浓浓的压迫感,不容置疑的凛然态度。

  望着那不成熟却俊美非凡的面孔,那额头上鲜红夺目的红莲之火,牧已经记不清楚,那时的自己,是如何被夺去了呼吸。

  之后的八年,藤真一直住在靖王府内,应他本人要求,靖王牧玄跖封锁了一切关于迷宗法王已经觉悟的消息。

  相处的日子那样漫长,面对这样一个无可挑剔近乎完美的同龄人,心的沦陷,在所难免。牧对藤真一往情深,藤真对牧也不是无动于衷,可是彼此都知道,在湘北,这样的爱情,何处立足?

  十八岁生日那天,藤真对牧说:‘你作为接替者的时机,已经到了。’

  ‘不,我不要做靖王,我要的只不过是……’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明白么?藤真……’

  ‘我明白,但这是不可能的,你也明白不是么?我们身上已经背负太多,容不下爱情了。’

  ‘明天,去和伯父说吧,靖王交替,南方乃定。这,是你的天命。’

  ‘不,藤真,我不会继任的。你说过,我继任那一天,便是你离开靖王府的时候。所以只要我不做新王,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

  ‘别再天真,天命难为。’

  牧回想起来,自己从没像那一刻那般无力过,原来,他曾那样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不做靖王,就永远不会和藤真分开。

  其实,那样小的祈望,何尝不是奢求?

  那么,那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来的?

  哦……对了。

  ‘好,你要我做靖王,我就做靖王!我从来没法拒绝你的,藤真,你一直都知道……’

  ‘只要是你希望的,只要是你。’

  ‘明日我便和父亲说,后天举行接替大典。’

  依稀又想起,听着自己那番话的藤真,眼里流露出那样一种,压抑而伤感的神情。

  神奈川历1042年四月二十六日,吠舍·牧绅一继任新靖王,刹帝利·藤真健司进宫面圣。湘北王宫城良田昭告天下,迷宗法王出世。

  转眼已经是两年前的旧事。

  抚摸拇指上象征南方靖王权力的玄铁指环,牧细细打量站在离自己只几步之遥的藤真,他的眼睛仍是那样深邃,探不着底。

  藤真由于路赶得太急,呼吸还略带凌乱。牧看着他的时候,他也看着牧。

  十岁起便有张超乎年龄成熟的脸,起初如兄长般的存在,不知不觉,变了味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看他的目光多了那么一点迷恋?是从什么时候起,他面对他的贴身碰触开始闪躲?是从什么时候起,单纯的友谊掺杂了少年青涩的思慕?

  两年不见,他成熟了好多。

  两年不见,他长高了好多。

  良久,牧终于开口,从灵魂深处,极尽一切温柔,唤出思念了七百多个日夜的名字:“藤真……”


  仙流二人游历大江南北,旅途中相互扶持,斗嘴,比武,不亦乐乎。

  仙道不明白对流川的那种特别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被轻轻挑动着,随着流川的每句话语,每个眼神,甚至每次呼吸,有根弦轻轻晃动着。

  流川也不明白,越来越无法把眼光从仙道的身上移开。甚至有时睡梦中也会出现仙道大大的笑脸,顽皮的逗弄。

  在某些方面,仙道和流川,其实一样迟钝。

  一天二人来到啸王领地内。

  连日游玩,对于湘北的风土人情,仙道终于有所了解。虽极厌恶那苛刻的种姓制度,但对于湘北的风景,仙道是极其喜欢的。

  “看过翔阳的群芳争艳,海南的天水一线,山王的高处不胜寒,丰玉的云雾缭绕。真想看看雪舞丹枫啊!”

  流川一愣,雪舞丹枫?什么玩意?

  仙道笑:“流川啊流川,你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难道不知神奈川五绝便是春天万花之国翔阳百花盛开,姹紫嫣红;夏日千湖之国海南潮起潮落间水天相接,不着边际;天之巅山王层峦叠嶂,神奈川第一山‘破天山’的第一高峰‘破天峰’上,虽是盛夏却奇寒刺骨;入秋后天之翼丰玉整个国都被层层的云彩环抱,似雾似梦;还有隆冬时节,白银之国湘北大雪缤纷,飘落在湘北特有的枫树枝头,洁白无瑕的雪花,在随风飘移的枫叶周围舞动,一白一红,分外妖娆。”

  流川更愣,怎么自己从来不知道有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看着某人亘古不变的恼人笑容,没来由一阵心烦:“白痴就是白痴,整天不务正业。”

  “这怎能叫不务正业?我好容易来到湘北,雪舞丹枫可是别处见不到的奇景啊!当然要看过才对得起自己。你遇着我的时候我刚刚观赏完云雾缭绕,那可真是亦真亦幻,人间至极的美啊!”

  仙道是天生的演说家,随着他绘声绘色的描述,流川仿佛亲身到了那盛夏的海南,浸到了那清澈透底的湖水中;仿佛也曾到过那高可破天的大陆之巅,感受仿若到达人间顶点的豪情;仿佛此时自己就被那缥缈无根的云雾环绕,如梦如幻,若即若离。

  和这白痴走走,好像……也没那么无聊。

  见流川被自己的经历吸引,仙道心中欢欣无比,暗下决心他日有机会,定要带流川去看看这些人间胜景。想象那些个景致,身旁有流川,眼前是大好河山,何等惬意,何等美妙。

  走到流川身后,轻轻拥住他,沉浸在梦幻中的流川完全没有察觉。

  凑到耳边,轻声道:“流川,你知道么,湘北的枫树,只有在隆冬飘雪的时候才会红哦。我家乡的枫树,可都是秋天红得彻底,从没见过这冬天红的枫。”

  更加轻柔,仿佛除了怀中人再不愿让任何人听到:“不知是不是像流川君一样美丽动人……”

  一下子清醒过来,发现二人的姿势,免不了又是一阵打斗。

  边打仍不忘嬉皮笑脸:“哈哈,若是湘北的枫树都像流川君名字里那个,这么暴力,我可吃不消啊!”

  突然,仙道一个转身,招牌似的擒拿手,流川一个踉跄,手腕被紧紧扣了去。

  仙道猛然欺身上前,将流川压制在树干与自己之间。

  十分正色地说:“流川,你可知你国名字的由来?”

  两个人实在太接近了。近到天地间除了彼此的呼吸,再也觉不到别的。

  流川有些掌控不住自己,声音从喉咙深处压出来:“不……知道。”

  吞吐着流川的气息,仙道接着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相爱的人却不能相守,后来女方屈服于家命嫁作他人妇,男方终日相思累及成病,年纪轻轻就断送了性命。女方得知后,跳了湘水河。临死留下绝笔:今生无缘,来生不见,忘于永世。当时的王便以‘湘北’来命名这个湘水北面的国度,警醒后世之人。”

  “白痴。”

  “很白烂是吧?可是很遗憾,现实中绝大多数人的故事,都是这么白烂,白烂到……无从选择。”

  仙道的眼幽深幽深的,凝视着流川,流川静静感受从仙道身上传来的热度,还有些别的什么,他不懂。

  他发现自己快要被仙道的眼神吸进去,那是个陌生的仙道。流川强迫自己转移视线,幻想那对恋人的情形,道:“既然相爱,怎么不能在一起?”

  在他的观念中,相爱,相守,天经地义。就像他的父母。

  仙道的笑中突然染上一抹哀愁:“是啊,既然相爱,怎么就不能在一起?”

  “呵呵,”垂下头,隐忍着什么又爆发了什么,“又如何?流川,身为第三贵族的你怎会不明白?”

  种姓。

  流川一惊。

  仙道又说:“众生平等,为何要有高低贵贱之分呢?”

  流川哑然,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更不愿继续看到仙道的忧愁。

  于是非常恼怒,低吼:“白痴,想怎么做便怎么做,那些个有的没的,想来干什么!”

  非常满意,仙道像只偷了腥的猫,无比灿烂的笑容提醒着流川,似乎……上当了?

  猛地用力,一拳打过去,仙道吃痛后退了几步。

  “一对一。”

  “啊?不是已经打过了吗~~~”

  “你说白痴话,罚。”

  “哎????”

  无奈无言无商量,战况拉开新一幕。


三井坐在御花园的池塘边,看着满园秋色,想着流川不知这会会在哪里。
  他终日思念着流川,彩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于是走上前,劝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很傻。”

  三井不语,凝望树梢成双的鸟儿,神情更加凄然。

  狠狠咬住嘴唇,彩命令自己不能失态,她如铃般动人的嗓音轻轻敲打三井的心:“你知道的,异姓相好,是要受火刑的。堂堂的一国祭师,无量尊者,从安西老师那里得来的智慧,怎可这般糊涂?”

  三井摇摇头,旷古幽然的声音纯粹而坚决:“若能与他相守,我会在烈火中得到永生。”

  “如果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彩突然非常,非常地生气。

  当三井明确地告诉她爱上流川的时候,她没有生气,她只是悲叹他的情劫,自己的无望。可是,当她听到他竟然说出“人生无意”的时候,当他那样轻易地就抛弃了自己的责任的时候,她生气了,出离愤怒。

  “有!”大喝一声,“身为大祭师,你执掌湘北的政权,王上需要你,百姓需要你。你的一切必须与国家为前提。三井,别太天真,我们肩上,背负的是一个名为‘湘北’的责任,那是与生俱来的,你没的选择,也不能推却。”

  当头一棒。

  是啊,他怎就忘了他的责任?他怎就忘了他在父母灵前立下的为湘北奉上一切的誓言?他怎就忘了昔日老师的谆谆教诲和王上的恩德?

  他怎能忘?

  彩走了,望着渐渐远去的巾帼背影,三井第一次觉得,和他站在同一高度的这个女子,实在比自己强太多了……

  抬头仰望,天色阴霾,三井心中暗道:“别无选择啊……”


  与牧重逢后,藤真发现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处处依着自己,什么都应自己的那个牧了。现在的牧,他看不透,在他的眼睛里,藏着太多藤真看不懂的秘密。藤真不敢离开,他有种不好的感觉,他这一走,就会永远失去牧。

  牧对藤真的感情经过两年的分离越发强烈。但面对藤真依然拒人千里的冷淡,苦在心中,不过他知道,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太久了。

  藤真发现牧经常若有所思,言语也挑着捡着说。渐渐两人之间除了关于旃陀罗搜捕的事情,再没别的可说。

  藤真决定,不能再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了。

  下定决心后,藤真来到牧的卧房门口,手指距门一寸不到距离的时候,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

  非礼勿听,藤真当下决定离开。

  “神,再快一点,我们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不容闪失。”

  奇怪的话语止住了藤真离去的脚步。

  “属下无能,那旃陀罗隐藏得太好,靖王势力范围每一个角落都搜查过,一无所获。其他三王的地界,属下不敢轻举妄动。”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总之我们一定要在王上之前找到旃陀罗后人,这是我们起兵的最好理由,千载难逢,神,你再多带些人马,给我找影堂最好的猎手,记住,要活口。”

  “是,属下定不负靖王重托!”

  像被钉子钉在地上,藤真一动不动,面色惨白。

  智慧若他,怎会不明白这些对话中的含义?

  牧……竟是要谋反……

  旃陀罗再现,是他一直苦于找不到的天赐良机。只要抢先一步找到旃陀罗后人,就可以打出旗号“湘北王宫城良田已经失去天命佐佑”,就可以建立起一个以旃陀罗后人为首的傀儡政权,正式谋反。

  怪不得每当自己问起搜捕之事,他总是有所隐瞒,避而不谈。

  怪不得每当自己想要探究他的眼睛,他总是借故躲开,不肯直视。

  怪不得……

  连日来的心慌意乱,水落石出。

  猛然转身,逃似的离去,凌乱的步伐,紊乱的呼吸,此刻的藤真,彻底失了理性!

  回到房间,“砰”地靠在门上,缓缓滑到地上,藤真只觉天崩地裂。摇摇晃晃站起来,连到床边这么远的距离都无法走完,他扑腾摔在地上。

  无声的泪,终于陨落。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为什么!

  我深知今生不能回应你的情意,只盼一辈子看着你,继位,娶妻,生子……

  我从未奢望能有结果,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一辈子,哪怕永无交集,哪怕天各一方啊!

  可是为什么?你连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希望都要打破?

  为什么要谋反?!

  你可知若是这样……

  你可知若是这样!

  我只能……我就只能……

  泪水横流,奔涌而下,模糊了藤真整个世界。呜呜噎噎地哭泣着的,是那个藤真拼命想要隐藏,拼命想要扼杀的……最真的一面。


  痛哭过后,藤真擦干眼泪,狠狠地用袖子擦着,直到美丽的双眼红肿不堪。他重新找回了理智。他,又是那个他希望的藤真健司了。

  没有收拾行李,当机立断。欲返回王宫,讨伐凡贼靖王。

  门开了,藤真走不了。

  几十个彪形大汉,手握火把,整齐地站在房门外。

  房顶上布满了弓箭手,剪已上弦。

  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牧在正中,负手而立。

  于是两个人的眼神再次纠缠在一起。

  这次纠缠,没有往日的深情款款,而是极具攻击性的,互不相让。

  “你离去得太匆忙,我想视而不见都不行。”

  牧先开口,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温柔。

  “为什么?”阴冷的声音,藤真的无情,他向来知道。

  一丝苦笑浮上来,很快隐没于昏沉的夜色中。

  “你该知道的。藤真,你,该知道。”

  ——那日你让我继任靖王,并说“这是你的命”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推翻湘北王朝了。

  什么天命,什么王道,我要彻底改变这一切!

  让迂腐、无理的种姓制度见鬼去吧!

  既然天容不下我们,我就要逆天!

  ——是啊,我,该明白的。

  可是牧,你又是否明白呢?

  我为何如此坚持,我,向来不会顾忌世俗的藤真健司,为何如此执著于湘北王朝?那样的制度,何其腐败,何其黑暗,我为何还要坚守?你,明白么?

  ——我知道,在湘北,我们永远没有机会。

  我拥有靖王之位,头顶是第三贵族“吠舍”的光环,我有荣华富贵,我有世人都羡慕的地位与荣耀,可这些都不是我要的。我只要我们在一起!

  什么也不能阻止我。

  ——牧,你可知,藤真健司这条命,就是为了湘北才得以活下来?你可知,当日母亲的匕首,只差一寸便入了我的喉咙?你又可知,当我的剑第一次穿过一个活人的身体,刺入女孩稚嫩的胸膛,她眼中难以置信的悲伤和泪水,是怎样灼伤了我整个灵魂?

  你不知,这些,你都不知。

  因为只要你活着,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

  我忘不了,不敢忘也不能忘。

  那么,这样的我,如何能洗去铅华随你而去?我的命,从出生那一刻便已注定。


  心里的千言万语,无法说出口,他们注定一生也要捉迷藏。而内心滚滚的思潮,又有谁能听到?

  牧和藤真久久凝视对方,靖王府内寂静得可以听到每一个人的呼吸、心跳。

  “你一定要走?”

  “是。”

  “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

  “来人,请迷宗法王去通幽别院小住!”

  走上来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伸手就要架起藤真。藤真低喝:“我自己会走。”

  他义无反顾地迈着步子。望着藤真刚直不阿的背影,那样纤细,却那样坚忍。

  牧仿佛回到十年前的那个黄昏,小小的人儿踏着点点金光而至,稚嫩的声音宣告身份,也宣告了他们两人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

  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却凄厉:“为什么你从不肯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藤真站定,没有回头:“不要老是说同样的傻话,两年前我就已经回答过你,天命难为。”

  藤真走后,牧仰天大笑,笑到眼泪都流下来:“好一个天命!我就翻了这天!看你还有什么借口!”

  无向智者·迷宗法王·刹帝利·藤真健司就这样被软禁在靖王府,当然牧封锁了一切消息。并加紧了对旃陀罗后人的追捕。

  湘北的天,更加阴霾了。


  仙流二人继续巡游,打算一直等到冬天,观赏那雪舞丹枫的胜景。

  一日二人又进行比武,流川依然惜败。

  擦去额头涔涔的汗水,转身朝土坡上走去。仙道欲跟上,流川转过头狠狠瞪他一眼,大有“你敢跟过来就要有必死觉悟”的架势。

  于是,流川坐在坡上,仙道立于坡下。

  一个土坡的距离,亦近,亦远。

  流川感到十分恼火。

  明明上次缺漏的地方已经补上了,却还是打不过。还有上上次,上上上次也一样,每一次,都是在自己弥补缺陷之后仍是败北。不是因为失败而懊恼,而是因为这样子好像永远也无法接近而感到挫败。

  流川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不是为了输赢而烦恼,他向来不在乎这些个,输了,就赢回来,这是他一贯的态度。可是,为何还是困扰呢?

  感觉上,仙道离他那样遥远,无论怎样努力,筋疲力尽,也无法靠近一步。每向前一下,仙道就退到更遥远的地方,他不喜欢这样,非常、不喜欢。

  看着土坡上眺望远方的流川,仙道忍不住又搔起头来。

  当然看到了他的困扰,流川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虽然灼热却纯粹干净,虽然幽深却清澈见底,那样的人,水晶一般的心,有什么能瞒得过自己?

  其实仙道,也是迷惘的。

  为何,就是不愿输给流川呢?几乎是本能上,仙道抗拒着任何能给流川战胜自己的机会,他固执地坚持着“不能输”的执念。

  自己不是一向云淡风清么?那么为什么每当看到流川的眼睛,就生怕那里面没有自己呢?

  难道因为是流川,所以才会这样?

  难道就因为是流川,自己才会变得认真起来?

  早已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仙道很容易便豁然开朗。原来流川对于自己,是这样一种存在。

  透彻了,就不能放手。

  看似懒散洒脱什么都不在乎的仙道,一旦遭遇认定的东西,誓不罢休。

  一跃而上,来到流川身边。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还没想清楚问题的流川立刻怒瞪一眼。白痴,谁叫你上来了。转过头不看他。

  仙道也不看流川,向和流川相同的方向眺望过去。

  四野茫茫,枝头的树叶已经落去了些许,微微有风,暗香浮动。

  “流川,总有一天,你会打败我的。”

  “哼,那是当然的。”

  仙道笑而不语。

  在沉默中,流川越来越焦躁。猛然侧头看去,发现仙道的笑容依旧,却有了些不同的,说不上来的东西。

  流川突然觉得自己从没了解过仙道,藏在那双迷人的海一样的眼睛深处,究竟是什么?

  于是怒道:“你不要老是那副白痴相!”

  “哎……流川君又为何老是叫我白痴呢?”

  流川一愣,是啊,这个词,用在仙道身上,频率还真是高。

  “是因为流川你觉得,看不透我,对吧?”

  “面对未知事物的警戒与好奇,是像动物般靠直觉行事的你,天生的本能啊。”

  流川怒不可遏,打。

  仙道没给他机会,在他出手前整个身子压过去。双手牢牢抓住流川的手腕,压在身体两侧。于是乎,仙流两个人,静止于坡上。

  深深望进流川的眼睛,从未有过的认真:“听我说,流川,请听我说。”

  流川的力气仿佛一下子泄尽,迷茫地看着这样陌生的仙道,试图摆脱什么,却发觉只是徒劳。仙道的眼神夺去他所有的行动力。

  “你天资极佳,早晚会超过我。可现在不行,现在的你,总觉得力不从心不是么?你可曾想过原因?”

  拒绝仙道的话,茫然,是啊,自己怎样也找不到到底是相差在哪里。

  “流川,现在的你,毫无胜算。因为我有一定要守护的东西,而你没有,或者说也许有,但你并不知道。”

  “人为了要守护的东西,可以发挥无限潜能。所以你比不过我,是必然的。而且,你一日找不到那样东西,便一日不及我。”

  “我有一定要打败你的决心!”大声反驳,流川不明白,自己的执著至此,几乎可以到达“信仰”的程度,这和仙道所说的“一定要守护的东西”,应该差不多啊!

  仙道摇头浅笑出声:“真巧,我的决心却是‘一定不要被流川君打败’呢。”

  “我所要守护的,正是这个决心。一种……名为爱的守护……”

  声音消失于流川的唇齿之间。


  仙道终于袒露自己的心声。

  原来当初和流川定下约定,就是为了能和他在一起。

  他坚信只要不被流川打败,就能永远和流川在一起。一旦他败,流川一定会遵守当初的约定,成为白虎王。那么,残酷的种姓制度,就会剥夺他遥不可及的幸福。

  流川终于明白了。

  良久,他说:“你果然是白痴。”

  轮到仙道愣。

  “打败你和与你在一起根本没关系。”

  “成为白虎王,我还是我。”

  “我流川枫看上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流、流川?!”一阵狂喜,仙道发疯似的死死抱住流川,终于找到了漂泊了近二十年可以停靠的地方,流川啊流川,你可知你带给我多少惊喜?这样的你,叫我如何还能放手。

  回抱仙道,以同样的力度。慢慢消化刚刚觉醒了的对仙道的心意。

  原来……这,就叫做爱情。

  仙流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身体与心灵之间同样没有缝隙。这一刻,他们终于完整。

  身旁的温度逐渐升高,仙道捧起流川白皙光滑的脸,如雨点般的细吻洒在流川的额上,眼上,鼻上,脸上……


几声雁鸣惊醒了相拥而眠的人。

  仙道下意识收紧手臂,流川不自觉向更深的怀抱缩去。

  而后两人一同睁眼,对上对方。

  贪婪地在流川身上索取一切,这张脸啊,一辈子也看不够。

  任凭仙道肆意的目光上下游走,流川更加直接,抬起修长的手指,勾画仙道的轮廓。

  这是仙道的眉毛,弯弯的。

  这是仙道的眼,微笑的。

  这是仙道的唇,流川偏头回想一番,是甜的。

  突然,流川又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

  淡淡的,清清的,说不上来的一股味道,仙道特有的味道,每当他拥抱自己的时候就仿佛从他体内弥漫出来似的,满世界的清香。

  “你用的什么熏香?”好奇地问,流川想知道这股让自己心醉神往的味道出自哪里。

  “熏香?”仙道不解,“我没用啊。”

  突然明白,答道:“这味道不是薰香,枫,这是我家后院那棵菩提的味道。我从小就喜欢爬到上面观赏风景,那树是常绿的,有时候我就睡在上面哦。久而久之,就带了它的味道,说来也怪,洗都洗不掉。”

  谁让你洗掉了。流川白他一眼。

  菩提……菩提……原来是菩提,菩提的味道,仙道的味道。

  菩提……菩提……好像想起什么。

  “仙道,那天晚上——”

  “对,‘平旦出,日中长,夕坠成冢,菩提花开,并蒂莲结’,我家乡那里很有名的经文,我只记得这一句。”没有唱,仙道只是低声吟着。

  不知为什么有种特别的感觉,流川默默记下这些句子。可是,不懂。

  “什么意思?”抬起那双星辰一般璀璨的眸子,问。

  蓦地,仙道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神情,笑容僵在那里,可这瞬间就在弹指,转瞬即逝,快到流川来不及察觉。

  而后仙道调皮地眨一下左眼,道:“不告诉你。”

  “哼!”

  “好啦好啦,这个说来话长,等以后慢慢告诉你。”

  没多做纠缠,比起那拗口的经文,流川显然对眼前光溜溜的身子更感兴趣。于是继续探索。

  这是仙道光滑的颈部,胸膛……上面还有自己昨夜激痛刹那留下的抓痕。

  忍不住问:“疼么?”

  “能不疼么。”笑容中带着以往没有的柔情,仙道粘腻地把脸埋在流川颈窝,嘴唇轻轻碰着,左右留连。

  流川用手环住仙道的腰,习武之人特有的韧劲,昨晚自己好像捏了很多下呢。不禁回想起初次见面时自己的唐突,一抹浅笑溢出嘴角。

  仙道的声音呢呢喃喃,那是只属于情人间的密语,柔软得仿若天鹅绒:“昨晚,尤其疼。”

  轮到流川不解。

  “因为我流了很多汗呀。”

  流川乍一愣,旋即明白他所指,腾地红了脸。

  “白、白痴。”

  “呵呵呵呵……”

  肆无忌惮的浅笑就那样从流川肩头徜徉而出,仙道心中柔情似水,泛滥得无法控制,霎那间全溢出来了。

  吻上流川的耳垂,细细啃咬,他知道那是他的敏感带,果不其然,流川轻轻颤了起来。

  略带薄茧的手掌抚摸流川细腻的后背,时轻时重,时而原地回旋,时而急转直下。最后,来到流川翘挺结实的臀。

  毫不犹豫捏下去。

  !!

  流川“唰”地瞪大眼睛,难以忍受的一股股热浪从体内冉冉升起,压抑住渐渐抬头的欲望,他可不想折腾了一晚上还和自己过不去。

  “白、白痴……我流的汗比你多!”

  “对啊,”仙道没有停手,动作反而加速,“所以你比我更疼。”

  呼吸渐渐紊乱,流川心中暗骂:该死,一不小心招上这么个难缠的白痴。

  倒也不想违背身体的本能,眼看新一轮缠绵就要开始。

  “啊——救命!”远处传来少女尖锐的叫喊。

  欲望顿时消去大半。

  仙道似笑非笑:“这偷得浮生半日闲,原来真不容易。”

  流川瞪他一眼,脸上的红晕仍未消褪,细碎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一把推开仙道抓过衣裳穿好,朝那声音方向冲了过去。

  仙道一声叹息:“我累得半死你竟然还这么精神,要不是这码子事打死我都不能由着你,定要换你来尝尝我的苦处。”

  说罢也迅速穿好衣服,追着流川而去。

  远远就看到流川白色的身影和三两个人缠斗在一起,一招一式,一劈一刺,如舞蹈般流畅美妙。仙道站定,知道流川不需要帮助,便靠在最近的树干上,悠闲地欣赏流川优美的身姿。

  而后他注意到不远处跌坐着一个女子。

  走上前,看到一张梨花带泪的俏脸。

  “姑娘,能否告诉在下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紧闭着双眼,泪水在脸上横竖交错,霎是凄楚。

  “我……他们……”女子颤巍巍揪紧凌乱的衣衫,面色惨然,“他们想……那位公子救了我……”

  明白了个大概,这等事一个姑娘家如何启齿?仙道没再多问。

  “敢问姑娘芳名?”

  “我……我叫晴子……”

  突然一阵气流窜动,一回头便看见流川站在自己身后,嘴唇微张,微微喘息着。白皙的脸上满是汗水。

  不是因为仙道没来帮忙,反正自己能搞定,才不需要他多事。但流川依然很烦躁,昨夜纵欲的后果显然超出他的想象,本来轻松的武斗变得有些吃力,一挥一舞间竟觉得平日顺手得很的宝剑如今沉得要死,腰酸背痛,手脚倦怠,施展招数间处处受阻。没多一会儿竟然已经大汗淋漓。

  不怪仙道不知节制,只是怨自己修行不够,要知道体能对一个武者可是至关重要的。

  仙道伸过袖子帮流川擦汗,道:“如此体力,看来超越我指日可待啊。”

  流川本就恼怒,仙道又哪壶不开提哪壶,登下一拳打过去。

  仙道吃痛,本来就肌肉酸软,好在流川的拳头也没什么劲道。

  “流川君若嫌体力还不够的话,我非常愿意帮忙。”

  凑过去,鼻尖贴鼻尖,眨眨眼:“以……非文,亦非武的方式。”

  唰地又红了脸。

  两人这厢其乐融融,完全忘了一旁刚刚救下的晴子。


  原来这晴子家住啸王府,这天出门,走失了方向,素有眼疾的她找不到回家的路,摸索着来到这偏僻的地方,便遇到那三个见色起异的败类。

  总不能放着不管,仙流二人当下决定送她回去。

  路上仙道对她说:“晴子姑娘,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医师,等见到啸王,和他说明,你随我走一趟家乡。”

  晴子娴静地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这么美丽的姑娘,眼睛一定也是很美的。你不想看看么,这大千世界,万紫千红?”

  晴子还是摇头,道:“劳仙道君费心,我的眼睛没治的。”

  仙道安慰她:“哪有治不好的毛病,晴子姑娘,我认识的那个家伙虽然个性有点恶劣,不过医术绝对不是盖的,他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不用麻烦了,我知道仙道君是好人,可是真的不必了,这毛病……”

  “总之,仙道君的好意晴子心领了。”

  流川清清冷冷的声音打断二人的争执,“仙道说能治就能治。”这女人怎么这么麻烦。

  听到流川的话,仙道一下子呆住。

  旋即浓得似蜜的悸动扑卷而来,显然,流川对他的信任是无条件的,这样的爱人,如何不叫人感动肺腑?

  看着仙道傻呆呆的表情,微微颤动的双唇,流川立马低骂一声:“白痴。”

  别过头去,却掩饰不了已经蔓延到耳根的红晕。


  仙流晴三人来到啸王府,见到啸王安西光义。

  晴子说明原委,安西向仙流道谢,并邀请仙流二人暂住。

  一日仙道早于流川醒来,独自来到庭院中小坐。回想和流川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幸福的感觉溢满胸中。

  想自己一个异乡人,到处游历,一直不想踏足湘北。在他家乡,众生之间没有等级的界定,人与人之间那种没有界限没有距离的美好,湘北人大概想也不敢想吧。

  又想到流川,那种天生冷漠不问世事的性子,不知道该说是前任白虎王流川凌对钟爱的独子保护太过周详,还是该说他教育失败。流川的性子,怎能生存于湘北这样一个国度?怎能成为一个众人信服的白虎王?

  早晚会不容于这片土地的,如今,他又跟了自己,想必是一生无悔,湘北王又哪里容得了他们?

  想到这里,仙道暗下决心,要带流川离开湘北。

  想着想着,被一阵笑声打断。

  原来是啸王安西。

  “前辈。”

  “厚厚厚……仙道君雅兴啊。”

  “哪里。”

  二人坐下交谈。

  “在下有件事想和啸王商量。”

  “哦?”

  “关于晴子小姐的眼睛……”

  安西的眼睛宁静无波,好似天下再没什么能让这位号称“圣者”的老人动容。他的智慧,仿佛已经洞悉天地。在他面前,即使随性闲散如仙道,也不得不严肃起来。

  “在下家乡有位名医,在下想带晴子小姐走一趟,或许能有所帮助。”

  “厚厚,”安西的招牌笑声,“仙道君,你心里有太多的执念。”

  所答非所问。

  “太过执著会一无所有的。”

  “摒弃一切执念,你才能得到真正所求。”

  仙道完全沉迷于安西一番话中,他细细咀嚼,细细消化,仿佛一瞬间顿悟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顿悟。恍惚间,安西已经离去。

  临走时老者道:“也好,等明个吃了团圆饭,你便带着晴子走吧。”

  原来转眼已经到了中秋。


中秋佳节,月圆人圆,萧王府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仙流二人跃上屋顶,相拥共赏头顶那一轮满月。

  晚饭在和美融洽的气氛中结束,仙道拉着流川正欲离席,门口传来爽朗的声音。

  “老师,佳节快乐!我和天宫来看您了!”

  安西仙道流川同时回头,便看见那蓝发柔顺,披散肩头的俊朗青年。流川忍不住皱眉,想起当初在白虎王府被唠叨的日子,下意识就想跑。

  三井一眼便看到他,忘情地呼唤:“流川……”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唯恐三井骤然失态,彩急忙打断:“原来是流川君,久仰。在下天宫彩。流川君日久不肯继任虎王之位,王上十分挂念。”

  一个三井已经让流川觉得世上之人奇烦无比,又来了个冲劲十足的天宫彩,顿觉不耐,要离去,仙道拉他的手,微微用力,示意少安毋躁。

  彩子接着说:“流川君还是早日继任的好,免得断了吠舍·流川一族的前程。”

  这么说一方面提醒流川注意自己的身份和自己应该面对的责任,一方面是提醒三井他和流川身份上的差距。

  果然三井的眼光暗淡下去,总算,这次无巧不成书的碰撞,在相安无事的暗潮中落下帷幕。


  是夜,流川辗转反侧,无心睡眠。

  索性翻身而起,推门来到庭院中,夜凉如水,皓月当空,流川觉得有些冷,微微缩了缩身子。而后便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当然是仙道,悄然而至。

  温柔地拥抱,细腻的嗓音:“不由他人左右,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才是我认识的流川枫。”

  “想怎么做便怎么做,这不是你教训我的么?

  “我会陪着你的。”

  回过头,看进仙道温柔深情的眸子,流川笑了:“仙道,我终于找到了。”那无论如何也要守护的东西。

  这一切,都被恰巧经过的三井和彩看在眼里。

  三井的心像是整个被淘空了,喃喃地说:“我不及他,也许只有他才配得上他……”

  一旁的彩同样心情激荡,要知道,那样的宣言,意味着什么,多少决心,那是未来要面对的无论是什么都会勇往直前决不退缩的坚定啊!她由衷地钦佩院内相拥的两个人,那不顾一切的勇气,是她和三井没有的。

  三井的止步不前,注定了这一辈子,与流川的无缘,和,与彩的无分。

  另一方面,靖王府的别院内,同样有人挣扎在命运的残酷中。

  中秋月圆,牧情不自禁地来找藤真。

  他静静地凝望着他。

  藤真看着面前这个带着憔悴带着无悔的男子,有那么一瞬,他的心动摇了。

  于是牧的吻,落了下来。

  一触即发,多少年的痛苦与挣扎,一发不可收拾。

  牧拥着藤真上了床。

  藤真再也无法思考,他顺从地接受着牧带给他的激情。他的坚持,总有倦怠的瞬间。太累了……就让他放纵这一回吧……

  缠绵之际,突然,藤真脑中浮上父亲绝望的脸,母亲临死也不能抛弃的执著,还有女孩含泪绝望的眼!

  猛然推开牧。

  “你走,走!”

  “藤真!”难以置信前一刻还沉浸在施与中的人这一刻竟然毫不留情的将自己推开?牧的眼中充满了愤怒,“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明明——”

  “出去!”

  怎可能没有感觉?从初次见面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们纠缠不清的孽。牧的深情,如水的往昔,和父母女孩的脸纠缠在一起,峰涌而至!藤真目光流离,死死咬住嘴唇,直到滴出血来。

  此刻,他几近崩溃。

  牧不忍他的样子,温柔地拥住他,柔声说:“我可以等,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等到大功告成之时,你我便再无阻挠了。”

  “健司……等我,到那一刻。”

  “不可能的。”藤真稳定情绪,决然地对牧说:“你还是快放了我去自首,我会请求王上从轻发落。”

  牧怒,翻身而起。

  “藤真!自从你离开靖王府那天起,我的眼中就再没有什么湘北王了!”

  原来,果然是我,乱了湘北的社稷,藤真凄然地笑着,道:“牧,不要试图反抗天命。”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总把一切推给命!一世为人不易,我们的命凭什么要交给上天?!我一定会让你再无借口可逃!”

  牧离去,藤真的泪水晶莹剔透,无声地落下来。

  牧……我一定会阻止你的。

  中秋月满,湘北上空,弥漫着温柔若水的皎洁月光。这片土地上,却又散落着多少悲欢离合。


  第二天,安西让晴子随仙流二人而去,晴子决意不肯。

  “不,前辈,晴子不能。”

  “去吧,孩子,你不属于这里。”

  “不行,晴子已经连累前辈太多,当初若不是前辈相救,晴子早已不在人世。苟且活了这么多年,晴子已经知足了。这辈子无以为报,愿一死,来生做牛做马,以报前辈救我养我之恩。”

  “傻孩子,当日你重伤危在旦夕,我又能有多少能力起死回生?是你非凡的求生意志救了你自己。你醒来的那一刻,我就已决定,若你再寻死,我绝不阻拦,可你选择活下来。即使是我提出了‘此生此世你再也不能睁开眼睛’这样无理的要求,你还是忍耐下来了。是你自己选的,晴子啊,到了如今,我再没有能力保护你了,毕竟我身为人臣,就要尽人事。”

  “你就随仙道他们去吧,他们比老夫更加豁达,他们才是真正超世之人。”

  “前辈……前辈……”晴子泣不成声。

  次日,仙流晴告别安西。

  面对流川即将离去,三井忽然有种感觉,此生他再也见不到流川了。

  激动之下,脱口而出:“流川!”

  流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仙道早就看出三井眼中对流川的一往情深,他淡淡地看着,看着这个身为大祭师的无量尊者,湘北第二贵族刹帝利后人,会如何对待这一份无望的悖伦之恋。

  彩子想阻止三井做傻事,但她突然觉得,此时自己的袖手旁观,或许,才是对三井最好的,也对自己……

  她突然想看看,这样的命运,究竟能否改变。

  三井犹豫着,挣扎着:“流川……流川……”

  仙道,流川,彩子,晴子,安西,都默默等待着。

  终于,三井的眼中一闪而过凄然的神情,道:“此去路途遥远,你……保重。”

  仙道如所料般笑得更加灿烂,心底感叹:湘北啊湘北,你那百年的枷锁,锁住了多少追求爱的勇气。大祭师·无量尊者·刹帝利·三井寿,我敬佩你对国家、王上的忠诚,却无法认同你在爱情面前的怯懦。

  流川向他点头示意,而后离去。临走安西突然道:“晴子,无色无相,无我可得。”

  晴子感激地向安西行了离别之礼。

  仙流晴三人离去后,彩子才发现,三井手中早已攥出血来。

  流着泪帮他包扎伤口:“你这又是何苦?”

  三井不语。

  彩子难以自持:“流川注定要继承虎王之位,只要秉明王上,他就势必要留下来——”

  “天宫!”三井厉声打断,“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流川。”

  “即使是你。”


  仙流晴一路融洽和睦。

  流川依然时不时找仙道一对一,虽不能取胜,却也逐渐平分秋色了。

  仙道每晚都向流川讲述自己家乡的事情,诉说自己的童年,朋友,经历。

  仙道出生于陵南边境的一个村落,自幼和母亲相依为命,十六岁母亲病死,他便觉得时间再没什么牵挂留恋,于是决定离开家乡,游历四方,从此过着四海为家的浪子生活。

  “我首先去了山王,那里的草原生活,着实惬意,后又到了丰玉,在那里停留了大约半年,突然想来神奈川的北方看看,本打算绕过湘北的,因为你们这里……”

  流川没等他说完,瞪去一眼。

  仙道笑:“可不料误入歧途,阴错阳差还是来了这里。”

  “白痴。”

  “你又骂我,流川,我就快变成真的白痴了哦。”

  晴子忍俊不禁。

  流川便又和仙道打闹一番。

  突然,仙道揽过流川,流川一怔,倒也没反抗:“可我现在后悔极了,若是我早点来湘北,就能早点遇到你了,我们相处的日子,就能多一点了。所以,我要用一辈子来补偿没能和你早点相遇的缺憾。”

  这,什么跟什么?流川拐他一肘,满脸通红,晴子在一旁静静感受着弥散在空气中的款款深情。

  夜晚,三个人坐在火堆旁,晴子问仙道:“仙道君,你的家乡,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不是最美的,却是最好的。”说这话时的仙道,洋溢着一个游子对家乡的无限怀念。

  突然他转过身来,对流川说:“枫,那个约定,作罢可好?”

  流川反应过来,目中精光四射:“我一定要打败你。”

  仙道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不要做白虎王可好?”

  流川和晴子都愣了。

  “在我们那里,没有种姓这样的等级制度,人人平等,互通往来,我们就在我家住下,终日你习武,我钓鱼,只有你、我,只有我们两个。”

  流川仿佛看到一望无垠的麦田,纵横交错的溪流,一间小屋,一片树林,日上三竿,他被仙道温柔地唤醒,而后他们比武,一起钓鱼,一起做饭,简单清雅,之后夕阳西下,他们就攀上那棵高耸入云的菩提,相拥而坐,细数慢慢清晰的点点星光……

  顺着仙道的言语,流川想象着那样的生活。而后慢慢靠上仙道的肩,轻柔而低沉:“好。”

  晴子的笑容更加灿烂。

  仙道整个眼中散发着迷人的神采。

  流川恢复沉默,闭合双眼,静静把重量交给身旁的人。

  突然仙道想到彩子的话,若是流川跟自己走了,湘北王怎会放过流川一族?

  他一把抓住流川的肩膀,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流川当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白了他一眼:“我没别的亲人,所谓流川一族,不过是那些个家丁之类,王上能拿他们如何?”

  “诛九族?我家可是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

  “顶多剥官降爵,正合我意。”

  说“正合我意”的流川,眨了眨眼睛,孩童般狡黠。仙道忘情地抱住他,一声声地轻唤:“枫……枫……叫我如何不爱你……”

  晴子在一旁听着,笑着。

  此时风起,吹来一种名叫幸福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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