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花开 7-10

作者: 小龙茉莉,收录日期:2006-03-29,940次阅读


次日仙道突然对流川的童年感兴趣,追问中流川左一个白痴右一个白痴,其实是流川无话可说,因为记忆中自己的童年好像就是舞刀弄枪,一点没有仙道精彩,他才不要说出来让他看笑话。

  于是仙道转过来问晴子,晴子乍一听,脸色一僵,随即继续微笑着:“我是在湘北边境一个很小的村落里长大的。”

  “那里到处都有花,各种各样的,每到春天,百花齐放,一片一片无边无际,哥哥最喜欢抱着我躺在花丛中,他说那是幸福的海洋。”

  说到百花……仙道不禁回想起那时自己到翔阳时看到的景象,万花之城,群芳争艳,美得极致啊。

  “晴子,”仙道淡淡地笑着,温柔地说,“等你眼睛好了以后,我带你去翔阳,那里也有很多花,非常非常美。”

  “还有流川君。”晴子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向往。

  “对,大家一起去。”

  仙道对流川眨眼睛,示意“这可不是我要求的哦”。流川白他一眼,嘴里无声地嘟囔一句“白痴”。

  “晴子还有个哥哥?”

  “嗯,我从小没有父母,不过哥哥很疼晴子,小时候怕打雷,他就会抱着我睡,还会哼歌给我听,不过,哥哥是个音痴,调跑得没边。”说到这里她“扑哧”笑出声来。

  “音痴?”仙道也笑,“那你还睡得着吗?”

  “是啊,通常都是他唱累了先睡着,我才能睡。不过,哥哥的怀抱,真的……很温暖。”

  晴子痴痴地笑着,陷入无限的回忆中。什么时候,那样天真无邪的岁月,被无情的斩断,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被命运击打得灰飞烟灭。

  流川冷不丁问:“你哥哥现在在哪?”

  晴子脸上又微微僵硬,悲伤的情绪浮了上来:“他……死了。”

  “遭人追杀,哥哥带着我拼命逃拼命跑,还是被追上了。”

  “我亲眼看着他死在面前,那是个春天,头个晚上哥哥还给我编了花环,那香,那海,我永远也忘不了。”

  “后来我又拼命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到了啸王府。是前辈救了我,从此我就待在那里了。”

  三人陷入沉思。流川后悔提到这个话题,却又不会安慰人,咬着自己的嘴唇不知所措。仙道心疼他,揽住他的腰。

  “眼睛……也是在那时候伤的么?”

  “……嗯。”晴子又笑了,依然那么温柔,“不过没关系,已经没事了,因为晴子认识了很多好人。而且,仙道君也说能治好不是么?”

  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死在面前,这样的经历,让仙道感到一股异样的熟悉。再也清楚不过那样的痛彻心扉,看着晴子脸上淡淡的笑容,那样年轻的脸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怎样的伤痛,才能让一个人如此淡定地看待人生?

  此时无声胜有声。

  突然,流川想到一件事情,于是看仙道:“你……”

  “嗯?”

  “那个……”微微脸红,“那个什么舞什么枫的……”

  仙道明白了,原来流川是因为仙道那么想看湘北的雪景,而又看不了而感到歉意。

  “是雪舞丹枫。”仙道温柔地笑着,“没关系,来日方长。”

  流川低下头,靠进仙道的怀抱。

  晚风中,仙道细碎的笑声飘荡在神奈川之秋的小路上。


  而后他们来到湘北的边陲小镇。

  “流川,我们去前面的客栈稍作休息吧。”

  没说话,算是同意了。

  三人坐下,点一壶清雅的茶水,仙道尝一口,突然想到,这外头比不了白虎王府,流川自幼在那么优异的环境长大,如今出门,怎么适应得了?

  转头看过去,见流川若无其事喝着茶水,闪动着好奇光芒的双眼细细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仙道就笑了。而后忍不住搔头。

  自己……也太看轻流川了,那样的人,怎么会在乎那些个琐事?

  想着想着,一美艳女子走上前来。

  “这位帅哥,往湘北怎么走?”

  仙流晴同时哑然,心想这不就是在湘北么?

  原来和女子名叫相田弥生,和仙道一样是个浪人,到处游览,也是冲着那雪舞丹枫来的,可惜迷了路,居然连自己已经到了湘北都不知道。

  “啊?已经到了?!怪不得,觉着到处冷飕飕的。”

  湘北地处北方,气温较神奈川大陆的其他地方来说,要低很多。

  流川朝仙道白一眼,心想这世上居然有人比你还路痴。仙道当然明白他什么意思,尴尬地笑了笑,道:“那个……姑娘应该有入关吧?守卫的人可是要官文的啊。”

  一旁的晴子点点头,就是啊,异国他乡而来的人,经过通关城门的时候,是要查阅官文的啊,没有那个是不能通过的,怎可能不知道已经来了湘北?这可是跨越了个国家呀!

  越想越觉得这相田女子迷糊得紧。

  相田弥生一愣,旋即笑得更加夸张:“原来那叫入关!什么官文?我可没有,我给了他一百辆银票,他没管我要别的啊!”

  三人冷汗冒出来,心想如今这世道果然是有钱能使磨推鬼。

  于是四人结伴而行。

  相田弥生知道了仙流二人的关系后,非但没有任何鄙夷的神色,反而拍手称快,道:“我早就看不惯湘北那些变态的规矩了!只是无奈管不得,如今让我碰上你们,真是大快人心啊!想想那自命不凡的湘北王知道后的脸色,哈哈哈!痛快!痛快!”

  仙道和晴子顿觉这女子气度不凡,爽朗开通,越发喜爱。

  流川虽嘴上没说什么,眼睛里却是瞒不住的赞赏。


  四人一行,终于来到湘北边境。

  弥生站定,对三人说:“就到这里了,湘北我还没玩够呢!你们继续吧,祝好运!”

  于是四人互别。

  临走,弥生若有所指地说:“仙道,要幸福啊。”

  仙道看着面前这个花般妩媚,眉宇间却带着不相符的朗朗英气,这样一个万种风情的女子,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种特别的感觉,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总觉得似曾相识。

  弥生又转向流川,道:“流川君,走了,就别再回来。”

  她竟亮亮的眼睛满是琉璃搬七彩炫目的光芒,一眨一眨间,全是流川看不懂的神情。

  而后她转身离去,干净利落。

  仙流二人虽觉怪异,却也没再多想。

  眼看来到城门。

  过了这道大门,他们就可以告别这个国度,告别这个对于他们来说有着太多阻碍的地方。而迎接他们的,将会是崭新的生活。

  仙道和流川相识一笑,拉起晴子,三人一同朝城门下长长的队伍走去。


  他们排队等候检查,一步一步接近幸福的未来。

  终于轮到他们。

  守城的士兵细细检查仙流晴三人的行李,突然一个眼神淫秽的士兵走上前来,上下打量起晴子。

  仙道顿觉不妙。

  果不其然,那人二话不说便动手动脚,晴子左右闪躲,厌恶的神情难以言表。

  刚要阻止,流川却早一步冲了上去。

  于是大打出手。

  仙道来不及阻止,只得帮忙一起打。心道这最后一关竟然还是没能顺利通过。

  二人背靠背并肩作战,决定速战速决,赶快远离这是非之地。

  乒乒乓乓的打斗间,流川护着晴子,仙道护着流川,三人形影不离,仙流二人本就武功高强,加上短时期内守城的士兵人数不多,一来一往间已占了优势。

  晴子紧闭双眼,一张小脸惨白无比。耳边不断传来刀剑碰撞和粗野叫骂的声音。

  突然,一个声音高喊:“妈的!”随即,晴子只觉有什么东西从耳边呼啸而过,她惊呼:“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流川闻声已晚。

  就在那一刻,晴子,张开了那双十年不曾张开的眼睛,一把推开护着自己的流川,飞来的暗器就那样硬生生打在她纤细的身子上。

  流川只觉“嗖”的一声,接着身后一个受力,整个人向前倾去,跌进仙道的怀抱,而后,整个世界都静下来了。

  包括仙道,所以人都看向了流川身后。

  他转过头,便看见晴子隐忍万般痛苦的笑容,和一双,明亮,清澄,琥珀色的眼睛。

  良久,仙道叹息般说道:“果然,很美。”

  而此刻的流川,却是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和周围的士兵一样,他震惊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仙道或许不知,但他很清楚,身为吠舍·白虎流川一族的他,非常清楚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意味着什么。

  晴子歉意地轻声说,脸上是扭曲了的微笑:“对不……起,不这样,我……看不……到流川君的位置……”

  说完便晕了过去。

  流川下意识接过她的身子,仍然停滞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仙道转头一看,三人周围,早已层层围满了湘北的士兵。


  靖王府内。

  仙道,流川,牧,坐于大堂之上。

  流川冷冷地说:“放了她。”

  牧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流川又道:“放了她。”

  “流川君不是想要离开湘北么?走吧,越远越好,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牧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由衷地希望仙流能够幸福,因为毕竟,他们和自己的处境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他们和自己追求幸福的方式不同罢了。

  况且,就这样便去除了白虎王一方,也算是为自己谋反道路清除了一个障碍。

  流川不理解为什么身世背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对自己说相同的话。

  仙道说:“靖王,把晴子交给我们吧,虽然我不知道她那样的女流,如何能扰乱湘北坚不可摧的朝纲,但既然湘北容不下她,何不让她随我们而去,我可以保证她永远不会再踏入湘北的土地。靖王你何不成人之美,又何苦造杀孽?”

  牧正色,全身散发出不可动摇的决心:“我有我的坚持。”

  流川站起来,说:“救不到晴子,我不会走。”

  仙道跟着站起来,走过去拉起流川的手,冲他微微一笑,转过头,两人一起面对主人席上,面色深沉的湘北靖王。

  长叹一声,牧挥挥手,道:“来人,请入别院。”

  而后牧去找藤真,柔情似水:“就快了,我们能够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藤真心下一惊,当下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低下头去,没人知道此刻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抬起头,便是那一贯的飞花般灿烂的笑容:“好,牧绅一,我就看看,你能到什么地步。”

  ?!

  藤真?!

  你……难道……

  不敢知心的看着藤真,牧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当下一阵狂喜,心中推翻湘北王朝的决心更是万丈膨起。

  却忽略了藤真嘴角,一闪即逝的冷笑。

  次日朝上,湘北王宫城良田问道:“靖王,听说我年轻的虎王正在你家做客?”

  果然还是走漏了风声,牧不动声色地答道:“是。”

  “呵呵,那还真是难为你了,听说那流川枫的性格比起流川凌,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多谢王上担忧。”

  “不过也好,你就帮我劝劝他吧。我湘北光荣虎王的位子,可不能空太久呀。西方本就是动荡之地,没有虎王,我会寝食难安的。”

  “是,臣知道了。”

  “很好,众卿还有别的事么?”

  四下一片寂静,宫城饶有深意的瞥了牧一眼,牧一惊,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太深的东西,他开始觉得,这个自己一向没放在眼里的湘北王,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宫城转头,看了看站在两侧的三井和彩,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道:“大祭师,你和国师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我找不到理由不亲点你们的婚事啊。”

  湘北王声音中带着旁人难察的苦涩,其中凄苦,只有他自己清楚。

  惊涛骇浪。

  身为大祭师的三井,如何能够拒绝当朝王上的旨意?复杂的情绪翻滚在他的眼里,也翻滚在,彩的心里。

  天宫彩知道三井是不会愿意娶自己的,但是,就这一次,她没有站出来帮他说话,她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她所希冀的,也不过只是那一个小小的心愿。就这一次,让她任性一回吧。

  下朝后,三井拦住牧。

  “流川怎会在你那?”

  牧一顿,不理解三井怎么会关心起流川来。

  此时的三井早就被冲动控制,来不及掩饰情绪:“他怎么了?他怎么没离开陵南?发生什么事了?”

  三井非常担心流川和仙道的事情会曝光,那样的话,流川必定性命不保。

  对于三井眼中流露出的赤裸裸的感情,牧一下子明白了,他非常非常奇特地笑了。

  原来,流川君,还有这样的作用。

  还真是,一石二鸟。

  “大祭师,流川君为何没离开湘北我不知道。但此刻他的确在舍下做客。”

  “他……”

  不让三井再说什么,牧开门见山:“对于湘北目前的状况,大祭师有何感想?”

  一下子被奇怪的问题问蒙了的三井,不明所以地看着牧。

  突然,他看出了隐藏在牧眼中躁动的火焰,心下一阵慌乱。

  正色:“我不明白靖王的意思。”

  “终结是必然的,那又何必在乎途径?”牧高深莫测地说。

  当头一棒,三井不是傻瓜,无量尊者的名号不是浪得虚名的!他当然明白牧的意思。

  迷宗法王迟早要作出“梵·天喻”,到时候这一代湘北王就要终结,所以无论如何,“终结是必然的”,那么“何必在乎途径”的意图,再明朗不过了。

  “牧绅一!”直呼姓名。

  “别激动,流川君的性命,可就在你一念之间。”

  威胁,这是彻头彻尾的威胁!

  可除了妥协,三井还能怎样?


牧走后,三井暗自神伤,自己的责任,流川的性命,如何取舍?

  彩不知这一切,她来找三井,问他:“你可会娶我?”

  望着这个始终如一对自己情深一片的女子,三井不知怎样回答:“我……”

  他的犹豫她全看在眼里,情何以堪?

  可是,不甘心:“你……可愿娶我?”无关王命,只要你一句真心话。

  “天宫……”

  眼泪早已流不出来。她知道,此生,与他无缘。

  “我不会勉强你,明天我就去和王上说,你放心,我不会叫你为难。”

  彩走后,三井回首二人过往,那一段在啸王府修行的日子,至今他才忆起,原来他们竟是……青梅竹马。

  次日,三井来到靖王府。

  “考虑清楚了?”

  “靖王,你快把流川放了,然后自首,王上会从轻发落的。”

  “自首?”突然想起那日藤真对自己说的话,牧悲从心头来,“哈哈哈!为什么他让我自首,你也让我自首?你们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效忠湘北?效忠这个迂腐、偏见的鬼一样的国度?!”

  “大祭师,一边是你的愚忠,一边是流川枫的命,在我看来,你没的选择!”

  “你!”

  眼看情势急转直下,一触即发。牧已经下决心若是三井还不肯合作,就当场拿了他。

  一个声音打破僵局:“让我来和他说。”

  牧回头,藤真从内堂走出来。

  “藤真?!”牧吃惊是因为想不到藤真会出来为自己说话。他不是一直都……

  “法王?!”三井吃惊是因为想不到迷宗法王怎么会在靖王府,还一副站在牧绅一一边的样子……

  藤真笑若飞花,灿烂而迷人:“我说过,想看看你能到什么地步。”

  牧走了,留一室寂静给藤真和三井。

  “法王你……”

  “你喜欢流川枫?”

  ?!

  “别那么惊异,你们的对话我听见了,你那么紧张他,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不愧是迷宗法王,果然什么也瞒不了你。法王难不成也已经叛国?”

  “我只能说,留在靖王府,我身不由己。”

  原来是被软禁……

  “身为迷宗法王,我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去管这些个争权多势的杂事。”藤真为他解惑,表明自己没有站在任何一方,“我的使命就是完成‘梵·天喻’,不过我倒是可以给大祭师一个建议。”

  “愿闻法王指点迷津。”

  “靖王反心已决,你若不答应和他合作,怕是不能活着离开这靖王府,不妨考虑一下他的建议,这样也可以保全流川枫的性命。”

  “我绝不会背叛王上!”

  “冷静一点,师弟,我只让你考虑建议,是真是假,只有你自得知,不是么?”

  藤真的笑高深莫测,三井突然觉得,面前这个青年,这个和自己师承同处的大师兄,或许真的……洞悉了天机。

  三井平安离去了。

  微笑中,带着沧桑的凄凉,藤真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他知道暴风雨快要来了。


  回宫后,湘北王召三井入宫。

  “国师刚才来找过我。”

  宫城面色恍惚,还沉浸在方才彩当面对自己说,不愿嫁与三井为妻子时,自己的狂喜。但他转念一想,湘北国师对大祭师的痴情,是举国上下众人皆知的,如今亲点婚事,她怎会不愿?宫城立刻明白了,难道是三井那边……

  于是他连夜召三井入宫,是必要为彩的终身讨个公道。

  站在殿下的三井也知道,一定是彩为了推却二人婚事来找王上。突然,他觉得,欠了她太多太多。而今自己又被逼上绝路,骤然一个惊雷响在三井心底,一个惊人的想法随即产生。

  “王上。”

  三井单膝着地:“无量尊者·大祭师·刹帝利·三井寿,愿与无道贤者·国师·刹帝利·天宫彩,择日完婚。”

  三日后,湘北第二十一代大祭师与第二十代国师完婚。

  七日后,神奈川历1044年深秋,靖王·吠舍·牧绅一盟大祭师·无量尊者·刹帝利·三井寿,挟旃陀罗后人,起兵谋反。理由是旃陀罗后人再世,天命不授湘北王,当取而代之。

  啸王·吠舍·安西光义与灵王·吠舍·泽北荣治联军,整合群龙无首的白虎军,讨伐逆贼。

  霎那间,湘北全境,硝烟四起,战火燎原。


管他外面打得天昏地暗,靖王府别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仙道,流川,同藤真一起被囚在这里。

  仙流二人依旧日日比武,虽然被没收了兵器,打得不过瘾,不过进身肉搏倒是另有一番情趣。

  二人与藤真相识,本就年纪差不多,加上藤真也是性情中人,很快大家便熟识了。

  一日,三人闲聊,说是三人,流川早就昏昏欲睡,刚和仙道打完,又输了,暗下决心要继续努力,仙道环着流川,像是报复似的,流川不顾矜持,全身重量都压在仙道身上,仙道怎会不知他的小小用心?难得流川主动投怀送抱,他乐还来不及呢。

  经过这阵子相处,藤真早已习惯了二人的我行我素,甚至由衷羡慕起仙流二人的不畏世俗。

  见藤真若有所思,仙道一笑,道:“靖王干嘛不干脆砍了我和流川的脑袋,留着我们,后患无穷哦。”

  “他不是那样的人,况且……他是真心想你们幸福的,他……”

  “是羡慕我们吧。”

  “嗯,莫说他,即便是我也……”突然明白了仙道的用意,藤真微微睁大眼睛,“你!”

  “呵呵……藤真,枉你是‘无向智者’,怎连着最最普通的道理都看不透?”

  他怎么看不透?他比谁都明白,就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比谁都坚持自己的立场,他比世上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你不明白,仙道。”藤真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仙道,他的背影显得那样孤单,“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你和流川这般,一世缘尽,也不过就在上天一念之间。”

  “那你还留在这里?别告诉我你没有能力逃脱着小小的靖王府。”

  “流川没有继任虎王,你可是堂堂的迷宗法王,你会乖乖待在他身边,别和我说是深入敌后。”

  “你不明白的。”藤真低低地说,反驳却那般无力。

  “藤真,其实在你心底,也是希望他能够推翻这湘北王朝的。”仙道的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疾不缓。

  “留在他身边……”藤真眯起眼睛,陷入某种极端的迷惘中,是啊,为何要留在牧身边?自己早就知道这场叛乱的结局不是么?为何……还要固执地留下……

  是为了……再多看你一下啊!

  牧,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和你对我,是一样的啊!

  可是,我没有勇气,也没有办法像你那样面对这悲哀的命运。在命运面前,我从来都是那样无力。

  说我懦弱也好,胆怯也罢,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经做了天命的臣服者。

  而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在最后的日子里,和你在一起,我的一番心意,你何时才能明白?

  这番话,藤真只能默默呐喊在心底。

  他的心事,无处可诉,也无人可诉。

  转过头,对仙道说:“天色已晚,小心你的流川着凉。”

  戏谑的一笑,或许,比任何人都希望眼前这两个不属于尘世的人能够幸福的人,正是自己。


  战局呈现一边倒的形势。

  靖王牧与大祭师三井节节胜利,啸王安西和灵王泽北虽然尽出精英,却总是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越来越接近目标,牧按耐不住心中狂喜。

  相反,三井却是异常平静,他独自坐在偏厅里饮茶。

  彩走进来。

  深深地看着三井,凝集了一生的痴与怨。感受到这样的目光,三井突然发觉,在面前这个名为“妻子”的女子面前,一切解释,都是无力的,语言这东西,有时候太过苍白。

  “照这个速度,两天后就可以破城了吧。”

  “皇宫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是啊,身为国师,手握湘北最高兵权的天宫彩,关于皇城的警戒力量,谁还能比她更清楚?

  品一口,一世芳香。

  “彩……你……后悔么?”后悔嫁给一个只是利用你的人么?

  三井转过头,婚后第一次正视妻子的眼。

  那是怎样美丽的容颜啊,湘北的第一才女,如今的第一夫人,无道贤者·刹帝利·天宫彩,任何时刻都保持着高傲姿态的女人,短短数月,却憔悴了这么多。

  三井清楚地记得,普天同庆的婚庆当夜,洞房红烛之下,他直言不讳地告诉他的妻子:“我已经决定和靖王合作,旃陀罗也已经落入我们之手。你愿意称我们为‘反贼’也罢,面对世人的糊涂,我意已决。”

  那时候的彩一身火红火红的礼服,整个房间都是红的,只有他的心和她的眼,是不曾有过的冰冷。

  彩一句不说,伸手交出了代表湘北最高军事指挥权的令符,那一刻三井就明白了,彩果然认为他娶她是为了夺得兵权,方便自己的野心。

  从此,大祭师·无量尊者·刹帝利·三井寿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开始了真正意义上联合靖王·吠舍·牧绅一的谋反行动。

  接下来的七天,三井把彩丢在一边,开始周旋于湘北上下官员中,谈判,条件,不从者统统被关押起来。他把彩留在大祭师府,没有特别增加守卫。

  牧曾问他:“你就这么放心?要知道尊夫人可是整个神奈川大陆闻名的用兵专家呢!第一夫人,可不是浪得虚名。”

  三井沉着淡漠,答:“我自有分寸。”

  其实,只有三井自己知道,这样的安排,或许在自己内心深处,是希望彩能找到办法东山再起,拿下他和牧,这样的话,她就能摆脱他了吧?

  出乎三井意料的是,在他征战的日子,她没有任何动作,安静地呆在大祭师府内。

  三井万万没有想到,在承受了如此巨大打击之后,这个美丽的女子对他心,竟没有一丝动摇。

  三井沉思的时候,彩也在沉思。

  她出身武将世家,自幼接受良好的训练,天宫世代辅佐湘北王,贵为刹帝利,在她年满是十五岁那年,便继承父亲之职,作了国师。家传古训,天宫家族世世代代都要对湘北效忠。

  而当新婚那夜,三井向自己袒露心机之时,她却忘了这一切,忘了自己长久以来挂在嘴边的“责任”,忘了天宫家族的职责,她恨,她当然恨,在付出了这么多之后,她竟然得不到他最基本的尊重。

  可是,仅仅是那么一秒,之后,她对他的爱彻底颠覆了恨,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心态之下交出了令符,只记得当时心灰意冷,她对他下不了手,也再不愿管这世上的一切。

  如今,他问她后悔么?

  刹那之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她答:“天宫彩,从不做后悔之事。”

  “况且,三井,你对我……不仅仅是利用吧。”

  娶她,一方面为了夺军权,另一方面,也是怕牧会对她下手啊,若是做了他的妻子,牧想和他合作,就必然不会动她了。

  他以为她不明白,原来什么都瞒不了她。


  靖王府大牢内。

  晴子看着这个美丽无比的男人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打开牢门,走到自己面前。

  他冲她笑,飞花般灿烂。

  晴子从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竟和流川君不相上下。

  他一直对她笑,以至于她被他蛊惑了似的,直到他手中的匕首没入她的心脏,为止。整个过程,她一声不响,甚至连一声小小的呻吟,也是没有的。

  意识消失之前的最后一刻,她笑了,也似飞花。

  ‘无色无相,无我可得’,前辈……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旃陀罗特有的琥珀色的眼中,充满了释怀与怜惜,她抚上他的脸,轻柔地说:“我一直……都很想念你……”

  她的血是那样滚烫,掺杂着熟悉的味道,慢慢覆盖他的手,而后顺着流下来,染红了他整个右臂。

  她对他笑,正如他也对她笑。

  “对不起,让你困扰了这么久……这十年……你过得可好?”

  对不起,仙道君,流川君,不能陪你们看翔阳的花了……

  “你为什么要哭?哥…哥……”


  别院内。

  难得今天流川没有拉着仙道比武,两个人相依坐在床上,闲聊着当初种种。

  “流川,等我们出去之后,就立即离开这里。马不停蹄,一刻也不要停,这样就不会再遇到什么意外了。”

  “白痴。”

  “你又骂我,……”

  佯装委屈,刚想再说点什么,流川一个用力拉下仙道的脖子,用力吻上去,青涩的技巧,却勾起仙道浓浓的情欲。

  二人刚要温存,藤真大煞风景地闯进来。


  战场上,靖王大军已经攻到皇城城门下。

  牧怒喝:“投降吧!旃陀罗再世,天命不佑你宫城良田!”

  突然,一人横刀立马,从湘北军阵中走出来。

  通身银色战甲已被染的血红,一柄长枪在手,反射正午太阳无比刺眼的光辉。

  牧定睛凝神,看着那个天神一样的男人:灵王·吠舍·泽北荣治。

  “牧绅一,该投降的人,是你。”

  “到了这个时候灵王还有雅兴说笑?”

  湘北军退无可退,牧的人马锐不可当,何况身后还有三井率领精兵支援。这场胜负已定的战役,泽北还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呵呵,”泽北冷笑一声,道,“我可没工夫和你这个反贼说笑,牧绅一,看看你身后吧!”

  牧回身,骑在高高的马上,分明可见,靖王军后面被包围起来,兵戎相向,指挥的,正是他的合作者:无量尊者·大祭师·刹帝利·三井寿。

  “三井寿?!你在干什么!莫忘了那流川枫还在我手上!”

  三井红袍加身,表情淡漠,道:“那已是两个时辰前的事了。”

  “什么?!”难以置信地张大眼睛,面对这样的惊变,这个私下被冠以“帝王”的男人,平生第一次乱了方寸。

  “还不明白么?”泽北接着说,“法王阁下已经把未来的湘北虎王带到安全的地方了。牧绅一,你当真以为我当朝的无向智者是徒有虚名的么?”

  藤真?!

  是你!

  竟然是你?!

  为什么是你?!

  被五花大绑的牧,直到天牢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仍不能相信,背叛他的,竟然会是他穷极一生的挚爱。


靖王军群龙无首,很快被镇压。

  天牢内,牧被牢牢绑在墙上,藤真站在离他三米左右的地方。

  “为什么背叛我?”牧的眼中翻滚着愤怒、不解、深情,惊涛骇浪。

  “我从没说过站在你那边,何来背叛?”藤真淡定自若,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依然不肯放弃,牧大叫:“旃陀罗的后人出现,就证明此代湘北王已经失去天命护佑!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反的!”

  “旃陀罗后人?”藤真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魅惑而深不可测,“谁见过?”

  ?!

  “是你说旃陀罗后人再世,我迷宗法王可没说过。如今你败了,百姓会认为你伪造消息欺骗他们而会对你更加不齿,成王败寇,牧,你该清楚。”

  “你……面对铁铮铮的事实,百姓想不信也难!”最后的抵抗,“况且,晴子就在我手上!只要我……”

  “是么?”藤真依旧是那样低低的声调,镇定的笑容,眼中一闪而过,鬼魅一般的光芒。

  是么?

  牧就像被当头淋了一盆冷水,顷刻间寒意刺骨。

  “你……你…………”

  没有说出来,因为彼此都已明了。牧终于明白自己败得多么彻底,藤真健司,好一个迷宗法王,好一个无向智者!

  自己以为他终被感动,原来他留在自己身边不过是因为他知道那守株待兔的道理,羊入虎口啊!牧绅一啊牧绅一,你终是小看了他,棋差一招,一败涂地。

  “藤真……藤真……”一切言词都已苍白无力,除了固执地呼唤心爱之人的名字,牧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

  “我只说过想看看你能到什么地步,如今,我看到了,你也看到了,你没有能力过我这关,这结局便是你的命。牧,放手吧。”

  “放手?哈哈哈……你叫我放手?”牧的笑声犹如受伤的野兽,藤真对他绝义,他却无法对他绝情,“从我十岁遇着你那一刻起,此生此世我都不会放手!我拼尽全力,却仍无法打动你的铁石心肠。藤真,事已至此,我不想死在别人手里,你个痛快吧!”

  藤真静静地听着,看着。

  而后他走过来,伸手轻轻抱住牧。这不是两人最接近的时候,但牧觉得,此时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藤真的心。

  “临行一刻,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有权知道,那,藏在你心底的真正原因。”

  他感到藤真轻微的颤抖,虽然只有一瞬,却是那样清晰。

  “不行,牧,我发过誓,决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只要你活着,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

  到了这般地步,你仍是不肯退让一步,藤真,你果然是天生的王者。你的血液,永远也不会有温度。你就要我死不瞑目么?

  “但是,你对于我,终究是不同的。”

  ?!

  为什么?到了如今,你才肯承认?说出这话的你,叫我如何舍得割弃?藤真啊藤真,你真厉害,一句话,就让我这个厌倦红尘的人重新想要残喘于世了。

  “所以,我答应你,等你走后,我会告诉你。”

  为何如此执著于对湘北的忠诚?难道仅仅因为你是迷宗法王?

  “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藤真的眼中,弥散着午夜般的漆黑,没有人知道藏在这样一双眼睛背后的,究竟是什么。

  从怀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小瓶毒药,打开,送到他嘴边,这一切都那么温柔。

  牧不甘地喝了下去,喉咙吮动的那一刻,豁然开朗,轻柔地道:“这一切,都不重要,人祸也好,天命也罢,我做了所有能做的,所以藤真,我不后悔。”

  “而你,那无向无形的智慧,终究却看不清本来那么明显的东西。究竟何谓‘迷宗’,你是否真的明白?”

  藤真大大的眼睛里闪动着迷惘,这一刻,牧知道,他是无助而脆弱的,可惜他是被绑着,没法去拥抱这个一生也无法得到解脱的可怜人。

  毒药很快发挥了效用,牧感觉五脏六腑都燃烧了,喉咙一股一股涌上来都是血腥味。燃尽最后的生命,他冲藤真释然一笑:“我终是爱你的,所以我会等。等你放下这一切,那时…我一定会……来接你……”

  最后的时刻,呈现在牧眼前的是,那日黄昏,夕阳斜下,藤真带着满身华彩而来,那额头鲜红鲜红的红莲之火,燃烧了他整个世界。


  羊肠小道上,仙流相拥,共骑一骑。

  仙道环着流川的腰,流川靠在仙道怀里,睡得昏天黑地。

  突然,仙道恶作剧地咬上流川的耳垂。

  那本就是流川的敏感带之一,即使是嗜睡中,也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一个手肘向后顶去,苦于处境特殊,仙道不好躲避,只得硬生生挨了那一下。

  “哎……我说流川,这样下去,我迟早死在你这些个不三不四的招数上耶!到时候可就没人天天陪你一对一了!”

  “白痴,谁让你老是……”想起仙道的种种所作所为,流川顿时红了脸。

  虽然看不到正面,但还是能看到流川维红的耳根,仙道心情打好,伸过头不偏不倚在流川侧颈上亲了一口。

  好大一声,流川白皙的脖子上登时一个红印。

  “仙道彰!”怒不可遏,挣扎下马。仙道别着他的身子,两人一阵僵持,终于,掉下马来。仙道护着流川被压在下面,流川强忍怒意的眼睛晶亮晶亮地燃烧着。

  不想再被海扁的仙道急忙转移话题:“你说藤真为什么放了我们?”

  显然被仙道突然的问题砸晕了,流川愣在那里,无措的眼睛一眨一眨,仙道觉得他实在是太可爱了,趁流川没回神之际,又占了不少便宜。

  清醒过来的流川,免不了又是一顿好打。仙道龇牙咧嘴叫唤不停,流川知他成心,便加重力道。没过多久,仙道便已“遍体鳞伤”。

  打够了,闹够了,便继续上路。

  “说真的,我挺不放心藤真,他心中有太多执念。”仙道若有所思,完全不顾这句原本是啸王安西说他自己的。

  流川听他左一个藤真,又一个藤真的,心中顿觉不爽。

  低吼:“担心他你就给我滚回去,我一人去倒是落个清静。”

  这浓浓的醋意仙道怎会听不出来,当即笑得前仰后合:“那个什么真的我才不会管,有流川君的地方,才是我想去的地方啊!”

  流川听出他笑自己,又红了脸。一句“白痴”在所难免。

  仙流二人就这么一路嘻笑打闹,朝向去往陵南的方向,前行着。朝向他们的幸福,前行着。


  天牢内,藤真抱着牧的尸体,静静坐着。

  他的手玩弄牧的发梢,一寸一寸,一缕一缕,缠绕在指尖,从缝隙中滑下,机械地重复着。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兑现着他对他的承诺。

  藤真缓缓讲述着他的故事。他的身世,他的天命,他的责任,他永远也无法摆脱的枷锁,他的一切,温柔地诉说着。

  阴暗潮湿的监牢内,四壁空幽,偶几阵微风吹起,像极了牧贪恋爱人不愿离去的灵魂。

  藤真轻轻地说着,言语间穿插着对牧的爱恋。这一刻,他不再吝惜甜言蜜语,不再遮掩赤裸的心意。只有阴阳相隔才敢袒露的心声,和已经离去的人一样刻骨铭心。

  淡淡地笑着,飞花般灿烂悲凉,怀中这个冰凉透底的身体,是他这一生也难求的奢恋。

  牧闭上眼睛的时候,藤真知道,他所有的情爱,所有的痴恋,都随着他的离去而消亡了。

  泪水滴落那一刹那,藤真的心死了。


  神奈川历1044年隆冬,靖王·吠舍·牧绅一谋反失败,畏罪自杀于天牢。

  靖王军其他将领,全部被处斩于皇城门外。剩余兵马,被收编于灵王旗下。

  无量尊者·大祭师·刹帝利·三井寿忍辱负重,护国有功,得到湘北王宫城良田的重赏。

  灵王·吠舍·泽北荣治接管原靖王辖区,成为湘北王朝除三井外最大的势力。

  啸王·吠舍·安西光义对平反也功不可没,却不知怎地,未被嘉奖。

  无向智者·迷宗法王·刹帝利·藤真健司亲自出马,稳定住本应由虎王负责的西方区域。

  无道贤者·国师·刹帝利·天宫彩重掌军权,与执政的丈夫一并被称为“湘北双璧”,名震四方。

  吠舍·流川枫,白虎王正统继承人,因故失踪。湘北继续派人寻找。

  湘北的雪如期而至,洁白的冰晶,缤纷飘摇,在火红火红的枫叶上舞着。仙道没有如愿看到这享誉盛名的雪舞丹枫,但他并不遗憾,因为他找到了,一生厮守的挚爱。

  笼罩在湘北国上空几个月的乌云终于散去,朗朗晴空,万里无云,似乎预示着,一切步入正轨。


十一
仙流来到陵南。

  这里是和湘北完全不一样的景色。湘北山多林多,陵南确是原多水多,虽没有大陆闻名的奇景,一树一木,一花一草间,却别有一番风情。

  天色渐晚,仙道一手牵着自己的马,一手拉着流川的马。毋庸置疑,马上之人,又是睡得神识不清了。

  仙道苦笑,心想流川这睡功怕是就比死人稍逊风骚了吧。

  轻轻拽拽他的袖子,没动静。

  加点力道,还没动静。

  叹息一声,杀手锏即出。

  只见仙道拉过流川的腕子,一个小擒拿手,猛地用力,流川来不及睁开眼睛便身子一偏跌下马来,自是落进早有准备的怀抱。

  可算醒过来了,流川老大不愿意的,一眼一眼地瞪。直到仙道告饶:“好啦好啦是我不对,但流川你好歹看看这天色,到了客栈随你睡我绝不吵你。”

  流川瞪去最后一眼,阴森森地说:“这可是你说的。”那气势,分明在说,如有违背,杀无赦。

  说完转身,马也不管了,径直朝二十米开外的一件客栈走过去。

  仙道跟在后面,一左一右牵两匹高头大马,一边快步追赶流川一边感叹:我这辈子算是没救了。唉。

  流川迷迷瞪瞪踏进客栈,不理会小二兴高采烈的招呼声,左右看看楼下没了位子,便朝楼梯走去。怎料小二一把拦住他:“客观,您还是在楼下挤一挤吧。”

  流川纳闷,莫说是我和仙道是两个人,就算我一人,楼上明摆着空那么多位子,干吗要和别人挤一桌?

  懒得跟嘴,流川一把辉开小二的手,上楼。

  那小二一脸焦急和恐惧:“客观!您还是……”突然声音就没了。

  流川一愣,就见楼上一个高大俊逸的男子朝自己身后瞥了一眼。原来那店小二,竟是如此惧怕那男子的目光。

  流川扫一眼这二楼雅座,大概十来桌,却都空无一人,除了那个当中桌子前坐着的那个男子。再一注意,向来冷漠的流川,也不禁被吸引了目光。

  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如此发色的人。

  那血一样通红通红的头发,竟比那太阳的光辉,还要来的刺眼。

  “樱木?你怎么在这?”

  流川回神,原来是仙道料理好马匹,跟了上来。

  “刺猬?!你回来啦!”

  哈哈哈!一阵狂笑,两个同样高大英俊的男子拥抱在一起,流川在一旁有点目瞪口呆,他们……认识?

  之后三人共桌。

  “樱木,这是流川,”仙道充当中间人,拉着两个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大眼瞪小眼的人简单的介绍着,“流川,这是樱木,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那个医术很高明的人。”

  樱木这人最禁不得夸,听了仙道的话,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得仿佛中了状元似的,仰天大笑:“哈哈!那没什么!那对于本天才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白痴。”

  怎么都无法把这样一个人和神医联系在一起,流川一副“果然无聊”的表情,声音也是冷淡淡的。

  仙道知他性子,可那樱木是才认识,自就认为流川太目中无人。

  两个都是火爆脾气,幸亏中间夹个仙道还算冷静,左躲右闪总算没有爆发战争。

  相互认识之后,仙道问一向不出流萤谷的樱木去往何处,才知道原来是陵南王病了,来请他进宫治病,他不愿涉足世俗,便提前跑了出来,让那陵南王派来的人扑了个空。

  仙道听了,若有所思。

  流川在一旁又昏昏欲睡了,一头倒下去,仙道连忙接住。那眼神,那动作,温柔得可以挤出水来。

  樱木打量他们两个,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而后嘀咕道:“刺猬,你怎么带了只狐狸回来?”

  仙道愣,想想,噗哧笑出声来:“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这么一说……”

  而后低头摸摸流川的脸,蹭蹭他的轮廓,越发笑得大声:“很有道理耶!”

  流川被吵醒,面色极为不善:“你忘了你刚才说的。”

  说完便一拳打过去,仙道自知理亏,只敢招架不敢还手。

  打够了,流川“哈”地伸个懒腰,趴在桌上继续会周公去。

  仙道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眉宇间处处见真情。

  樱木在一旁看了这一切,迟钝如他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问:“刺猬,你和这只狐狸?”

  仙道郑重地说:“是爱人,流川枫,是我的爱人。”

  面对仙道认真的神情,樱木明了了一切。

  有一阵子,樱木欲言又止,不停的挠头,像是有什么非常困扰着他。仙道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先开口,坐在一边静静等着。

  良久,樱木终于忍不住:“刺猬,那个,若是你想我去……”

  “樱木,”仙道笑着摇头打断他,“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何况,那人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刺猬!那明明是你的——”

  “仙道,我姓仙道。”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麻烦死了!”樱木忍不住大叫,仙道急忙阻止他:“嘘!吵醒了这门神,我刚才的下场你也看见了。”

  旋即又道:“跟我回流萤谷吧,你就这么跑了,水户估计急得撞墙呢。”

  樱木一愣,而后脸上浮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嘟囔道:“那家伙……我才不理!”

  哦,原来闹别扭了,这才是你出走的原因吧?仙道戏谑地笑了。

  他知道樱木一定会跟他回去的。


  流萤谷地处一处僻静的峡谷内,顾名思义,据说这里夏夜时节,漫山遍野都是萤火虫,点点星光,波及成片,幽幽的,柔柔的,好不绝美。

  可惜现在是冬天,所以流川见到的,不过是一片山石嶙峋的峡谷和几棵光秃秃的树。

  仙道轻轻牵着流川的手,低声道:“这里的夏天非常美的,我定要带你瞧瞧。”

  流川低头不语。

  樱木嘹亮的声音透露着浓浓的不满:“多事的刺猬!我说过不想回来了!”

  虽这么叫着,脚底下却是一步未停朝谷内走去。

  仙道摇摇头,心道:口是心非的家伙。

  刚要往里走,突见一人冲了出来。

  那人见到樱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臂,道:“你这是跑到哪儿去了?也不留个话!”

  那声音中带出的浓浓的焦急和担忧,连一向不善察言观色的流川都听得出来。

  樱木见了那人,像是浑身不自在似的,微微挣开,刻意提高音量:“本天才这么大人难不成还能丢了不成?累死人了!你闪开我要进去了!”

  说罢也不等那人再说什么,疾步跑了进去。

  那人皱皱眉,苦笑一声。

  而后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仙道和流川,微微吃了一惊。

  “仙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仙道逗他:“这才看见我?敢情果然是有区别的呀。”

  那人一阵窘迫,仙道又道:“我说水户,我把樱木给你带回来了,你拿什么报答我呀?”

  那人认命似的低骂一声:“你这吸血刺猬。”

  名唤水户的男子知道,他那壶封存了百年的佳酿,怕是保不住了。

十二
恢复了秩序的湘北王朝,一切井井有条。

  似乎,很平静。

  一日清晨,无向智者·迷宗法王·刹帝利·藤真健司从睡梦中惊醒,通身冷汗淋漓,短暂的平复呼吸之后,略带颤抖的声音严肃至极:“来人!备马!”

  火速着装后,藤真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他的目的地是,灵王府。

  一大早就被叫起,灵王·吠舍·泽北荣治显然没有足够清醒,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晃悠而来,眼角微微挂着泪花。

  “哈……我说法王阁下,就算公务繁忙也不用这么废寝忘食吧。”

  藤真站在堂上,看着这个年轻的灵王懒洋洋窝进一张虎皮椅里,那神情,那姿势,无不透着慵懒,此时的泽北荣治,没了战场上无往不利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冬眠中的猛兽所特有的平和。

  事态紧急,藤真决定直入主题:“灵王,我命你立刻带齐人马前往陵南,务必把吠舍·流川枫带回来。”

  “哦?”泽北的眼睛似乎都要比起来了,声音模糊不清,“虎王的继承人么?西方的事情不是已经平定了么?还是法王亲自出马的呀。”

  “灵王,我很严肃。”

  泽北的眼睛这回真的闭起来了,呼吸均匀而柔和,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藤真也不再多说,静静的站在那里,旷古幽兰一般的眼睛默默望着泽北。

  良久,泽北再次开口:“敢问法王,你怎么知道那流川枫在陵南?”

  藤真一惊。

  “我不是傻瓜呀。”

  突然睁眼,精光四射。泽北荣治,静则纯静,一动惊人!那样的目光,即使是藤真,也忍不住心里微微寒了一下。

  “我不明白灵王是什么意思。”沉着应付。

  “法王,这可不太好。”泽北动了动身子,那姿势就好像无冕之王一般,“当日大祭师通知我虎王独子流川枫已经被你救了出来,我才与他实施那前后夹击的方法,制服了牧绅一。”

  “如今你让我去找人,还指明是陵南。若是没有你的同意,那流川枫怎出得了湘北?”

  “当日既然你决意放他走,今日又何必去寻?难不成看我灵王这位子太空闲,要给我找点游山玩水的美差?”

  “法王,戏被拆穿了就要谢幕,硬撑着多伤脑筋,何必呢。”

  泽北淡淡的语气,孩童般纯真的眼睛大大地眨着,言语间没有半点以下面上应有的尊敬。说出的话,却惊出藤真一身冷汗。

  好一个泽北荣治,难怪有人说“西虎不御,东灵无冕”,看来,自己是找对人了。

  藤真笑了,大大的一个笑容,无比美丽,无比灿烂。连那额头红彤彤的火焰,都被比下去了。

  “灵王果然名不虚传,”藤真顿了顿,了有深意地看了泽北一眼,目光流转间,全是深不可测的心思,“我与流川交情甚好,深知他无意于白虎王之位,当然不愿勉强。便随了他和他那陵南的恋人远走他乡。若没有今晨的变故,怕是这一世,我都不会叫人去寻他。”

  “变故?怎讲?”

  泽北向来是好奇心极重的人,藤真非常懂得用什么办法对付什么样的人。

  果然,泽北,你上钩了。

  藤真加深笑意,缓缓道来。

  隆冬时节,湘北全境银装素裹。诺大的灵王府内,一个惊人的变故浮出水面。这个变故,至此,只有迷宗法王·藤真健司,和灵王·泽北荣治,只有这两个人知道。

  随着藤真的话,只见泽北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锐利,他已经完全从虎皮椅里坐了起来,迎着脚前噼噼啪啪的火盆,一呼一吸间是藏也藏不住的锐气。

  藤真临走时道:“事关重大,灵王,我只放心你一人。另外……”

  说到这里,藤真停了一瞬,幽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但只有片刻,那一瞬挣扎之后,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平静。

  “将那仙道彰,也一并带回来。”

  藤真走后,泽北在灵王府大堂之上坐了很久。

  随着一声拂袖而起,无冕之王以前所未有的王者姿态踏上征程。


  流萤谷。

  一大清早便传来乒乒乓乓的刀剑互播的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是仙流二人又在比试了。

  介于笔者不善描写打斗场面,老规矩,略过过程,直接看结果。

  微微喘着气,流川无言,看着仙道。这也不能怪他,起先,他还是很有礼貌地道出结案陈词:“我输了。”,到后来就变成“输了”,在然后就是“哼”,久而久之,就到了这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界。

  仙道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但他心里可是清楚得很,过不了多久,他就打不过流川了。

  流川真的是练武的奇才,进步之神速,连一直被看作武学怪物的仙道也忍不住赞叹。

  照旧,仙道收好剑,走上前,拿过一旁挂着的棉布,轻轻擦拭流川脸上的汗。

  流川干脆坐下来,整个人向后靠去,当然后面会有那个终生保质的靠垫。

  仙道心底叹息,流川这家伙,该懒的时候绝对不会放过,反正吃准了自己拿他没辙。樱木说得还真没错,果然是,狐狸一只。

  自己还心甘情愿得很。真是,一物降一物。

  细细擦着,收紧怀抱,虽比湘北好很多,但毕竟是冬天呀。生怕怀中人着凉,仙道趁他没睡过去赶紧说:“流川,回去洗个澡再睡吧。”

  流川恩了一声,没反应,仙道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无奈,只好抄过他的腿,另一手懒住流川的腰,打横抱起。

  这下流川可醒了,标准手肘一只,仙道一个吃痛,放下他。

  流川面色维红,怒生怒气道:“我自己会走!”

  回到偏厅中,果不其然,水户正在写方子,樱木大咧咧坐在一样,姿势极为不雅。见流川和仙道走进来,大笑:“哈哈!你这只狐狸又输了吧?!”

  流川登时青筋暴突。

  也怪不得他,自打那日在流萤谷住下之后,这红头发的叫什么木的就整天和他过不去,“狐狸”“狐狸”地叫个不停,听得流川那叫一个不爽。你自己长得象猴子还冤枉我是那种畜类——在单细胞的流川价值观里,狐狸不是好生物。

  嘲讽挑衅更是日间不断。

  偏偏自己要发作就被仙道和那个什么水的一左一右架开,每每看到那红头发的得意相,就更加怒不可遏了。

  见流川又要发作,水户急忙打岔:“那个我说樱木,下一个病人还在正堂等着你呢,你快去看看可别怠慢了。”

  樱木一副不尽兴的样子,临走还留给流川一个大大的鬼脸。

  仙道看着这每天必上演的狐猴大战,出了无奈地叹息,别无他法。

  拉着流川坐下,仙道看着手里写个不停的水户,打趣道:“你还真是任劳任怨,自打我认识你们,五年了,就没看你休息过。”

  水户没抬头,认真地抄着写着,神色平静,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容,道:“哪能休息呀,治病刻不容缓。”

  仙道看他这么没脾气,笑道:“他看病却就凭一张嘴就行了,你不看病却耳眼手脚全搭进去了,也不知道你上辈子做什么孽了。”

  抄完一方,水户抬头,抓起手旁一团废纸就朝仙道扔去,仙道一偏头,躲了过去。仍是一副打抱不平的表情。

  水户见拿他没辙,瞅瞅他身旁的已经开始鸡咄米的流川,眼珠一转,道:“若是流川君开店行医,你能不帮他抄方抓药么?”

  刻意加重“流川”二字,说罢还眨一下眼睛,别提多暧昧了。

  仙道尴尬的一笑,心想好你个水户洋平,以往都奈不了我何,如今倒是让你给抓去把柄了。心下又一想,水户呀水户,你这一厢痴情,那人竟完全不懂,看来你比我还惨。

  一旁的流川听到自己的名字,迷瞪瞪醒来,一双星眸完全是摸不着头脑的神情,下意识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水户解释道:“樱木负责诊治,我就记下他说的方子,而后誊得工整些,再拿给病人。”

  几本明白怎么回事,可还是没搞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流川象征性点了点头,歪头寻找仙道的身影,那迷糊相,分明在说:“仙道,我困了,我要睡觉。”

  仙道任命似的站起来走过去,拉着流川一步一个踉跄朝内室走去。

  见仙道辛苦的样子,水户摇头苦笑:“这小子,可算遇着克星了。”

  想到自己守着樱木这么多年,两人的关系却仍然止步不前,又不免羡慕起仙道来。

  刚要走出去,传来樱木一声大喊:“刺猬!这女人说要找你!”

  仙道愣,流川醒,水户惊。

  樱木领着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走进来,那女子看到仙道流川,绽开迷人的笑容,道:“多日不见,仙道君流川君气色不错呀!”

  原来是相田弥生。

  仙道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身旁的流川噌地冲向樱木。

  糟!他怎么忘了,流川平生最恨人吵他觉,又是樱木,这下还不天雷撞地火了!

  有人比他反应更快,就在仙道一声大喊:“流川打不得!”的同时,一个身影箭一样扑了过去一把推开樱木,流川重重的一拳便打在水户洋平身上。

  一阵吃痛,水户弯下腰去,低咳两声。

  樱木看见水户吃了亏,一下子爆发起来,一边扶着水户的身子一边冲着流川大吼:“你这狐狸我饶不了你!!”

  水户的动作实在太快,流川完全愣在那里。

  “流川,我替樱木道个歉,”水户笑得龇牙咧嘴,好小子,好硬的拳头,“他这人平日就大大咧咧,你就别和他计较了。”

  流川愣愣地眨眨眼睛,而后道:“你没错,干吗道歉。我有错,我道歉。”

  说完就要过去扶水户,不料樱木上前一不挡住流川,一副势将流川生吞活剥的狠样。仙道见状,急忙走过去,一边暗笑水户你多年的付出也不是完全没回报嘛,一边拉过流川,他可舍不得流川这个样子。

  “大家别这样,谁不是不打不相识呢。”

  一旁的弥生美目看看他,看看他,笑道:“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十三
是夜,仙道拥着流川躺在床上,流川呼吸均匀,可仙道知道他没有睡。

  轻轻抚弄他柔软黑亮的头发,温柔地问:“怎么?还在想白天的事?”

  流川没说话,可仙道感觉出来他身子微微紧了一下。

  一声长叹,他的流川有时候只认死理呢。

  “流川,你知道水户为什么那样保护樱木么?”

  “他喜欢他。”

  耶?居然看出来了,看起来冷漠的他其实并不是那么迟钝呀。

  “这是一方面,”仙道的手找到流川的手,轻轻握着,细细抚摸流川的手指,“樱木他,右胳臂是废的。”

  流川一惊。

  “所以他只管看病不管写方呀,他不是偷懒,他是不能写。”

  “从我认识他起,他的右手手筋就断了。”

  一阵沉默,黑暗中传来流川幽幽的声音:“怎么弄得?”

  仙道向前探,把下巴放在流川的肩上,吸取流川身上淡淡的温暖,接着说:“樱木和水户,其实是湘北人。”

  “樱木是个孤儿,天生一头红发,被他家那个村落视为异物,从小受尽欺侮,只有水户一直伴他左右,他们的感情,源远流长呢。”

  “那年村里收成不好,村民们就把樱木吊起来毒打,最后还挑断了他的右手筋,水户就忍不了了,连夜拉着樱木逃到陵南,从此隐居在流萤谷。”

  “那样的童年,他才会性格怪异,不过他始终是性情中人,和枫君一样耀眼啊。”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流川转过来,幽幽地看着仙道,眼里带着若隐若现的愧疚。

  “那样的过去,谁都不愿提起吧。”仙道揉揉他的头发,“水户把他保护得滴水不漏呢。”

  凑上前,亲亲流川冰凉的脸,贴上唇瓣的那一刻,清楚地听到流川隐忍的一声:“白痴。”

  他终于明白那日为何客栈的二层只有樱木一人,那样耀眼的头发呀,尽管制度不同,但对于陌生事物的惧怕和排斥,到了哪里,都是一样的。

  人与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所谓自由平等,也不过是相对的。


  深夜,湘北,皇宫。

  藤真独自走在通往大殿的路上,周围没有掌灯,只有几点星光洒下,连月色都是一片凄迷。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藤真的脚步声,连心跳,也是没有的。

  走进大殿,藤真发现,深夜不眠的,原来不止自己一个。

  “王上,这么晚还没休息,小心龙体。”

  “我在等你,法王。”

  黑暗中看不清宫城的脸,空荡荡的大殿上说话都带着些许回声。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藤真没有用敬语。

  背着光,宫城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藤真:“法王,这几天难为你了。”

  藤真一顿,旋即明了:“我只想打点好一切再告诉你,想不到还是惊动了你。”

  慢慢地,来到光下,藤真看着那张敬仰了两年之久的熟悉的脸缓缓从黑暗中显现出来。纯棕色的头发,个子还不及自己,却有着天生的尊贵气质,这,就是王族和平民的区别么?

  宫城微微一笑,仿佛回到少年时代,天真纯粹的年少轻狂,他小心翼翼摘下嵌在左耳上多年的晶石,交到藤真手上。

  一身轻松,他终于摆脱了这长久以来的担子,吸气,吐气,就让他把这大殿之上的蹉跎岁月永远留在记忆中吧。

  深深看了藤真一眼,宫城道:“交给你了,法王。”

  藤真全身一阵颤栗,止不住的,幸好宫城没作停留便离去,不然藤真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控制此时汹涌澎湃的心情。

  一样的眼睛!

  他和她的眼睛,竟然这般相似。

  果然同样是来自宫城家族啊,无数个噩梦汹涌而来,藤真忍不住蹲了下来,紧紧环抱自己,不住地发抖,眼前全是父亲的脸,晴子的脸,牧的脸!

  还有那一双,带给他所有噩梦,所有无奈,既悲伤又坚定,既绝望又期待,没有半分慈母情怀的,母亲的眼。

  黑暗中,谁的血,滴了下来。


  知道了樱木和水户的故事,流川便不再和樱木计较。

  流萤谷内,日日是甜蜜而温馨的生活。

  自打相田弥生来到这里,便自告奋勇打理起几个大男人的生活起居。虽然纳闷,但四个人谁也不愿拒绝一个美丽女子如此对自己有利的要求。

  只是自始至终,弥生都没有回答关于仙道“为什么你会找来这里”的问题。

  弥生还笑着问仙道:“你没赶上那雪舞丹枫吧?”

  仙道搔搔头,流川有些心虚,别过头不看他们。仙道就一把揽过他,柔声说:“我有此‘枫’,无憾矣。”

  流川脸红得紧,嘟囔一句白痴,而后顺从地靠在仙道怀里

  弥生接着说:“所以我就来找你喽,告诉你个秘密~”

  朝仙道勾勾手指,仙道象征性凑过头去,只见弥生迷人的杏核眼使劲眨了两下,轻声道:“我是特地来嘲笑你的。”

  没等仙道反应过来,便大笑着跑开了。

  流川照旧还是那句白痴,倒是仙道有些窘,嘿嘿笑了两声,挠挠头发,不知说什么才好。

  而后水户走来,戏谑道:“我说仙道,你从哪儿招来这么个美女?”

  “说什么哪,相田是在湘北时候认识的,大家同路一场,算是朋友吧。”

  “我看不只是朋友吧?”水户一边说一边留意流川的反应,“人家好像看上你了。”

  仙道一阵干笑,想反驳又觉得有点理亏,毕竟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跋山涉水找到这里来,说是单纯的朋友,恐怕连仙道自己都不信。

  流川面无表情,道:“你喜欢樱木就和他说去,少管别人的闲事。”

  轮到水户一脸尴尬,红得和番茄没什么区别,仙道大笑一把搂过流川,心道这家伙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想想水户和樱木这两人捉迷藏捉了这么多年,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如今流川一语道破倒也不妨是个转机。

  于是顺着流川的话头,道:“你也守了他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见开窍?水户,不是我说你,还真是失败。”

  水户洋平一生洒脱,唯独在樱木这件事上,缩手缩脚,生怕不小心戳破那张薄薄的纸。

  只见他苦笑一声,道:“我何尝不想,可……唉。”

  “可什么可?你就是想得太多说得太少。”仙道早就觉得他这种畏首畏尾的态度甚为不妥,以仙道的作风,喜欢就说出来,有什么嘛。

  水户摇摇头,转过身子,负起手,抬头望天。

  久久,幽声道:“他有喜欢的人。”

  这下倒是弄得仙道一头雾水,樱木有心上人?不会吧?和他交往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出流萤谷,这哪门子心上人?从哪冒出来的?

  转念又一想,一身冷汗。

  犹豫间,试探性地问:“不会是……喂,你可别吓我。我可是只要流川一个。”

  流川最受不了他这些个贫嘴的话,当下一个白眼。

  水户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转过身眉头皱得非常:“拜托,自作多情也得有个限度吧!樱木那性子会看上你?”

  想想的确不可能,可是仙道实在想不出别的人选。

  见他一脸疑惑,水户叹口气,道:“你自是不认得,我们和她分别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呢。”

  “她是住在我们附近的一个女孩子。因为都是别人眼中的‘异物’,所以都没人敢和我们来往。樱木和那女孩从小玩到大,大概是因为身世相似,所以相互扶持间,便动了情。”

  原来还有这么个渊源。仙道拥着流川,静静听着。

  “还有那女孩的父亲,他是唯一对樱木好的人。因为自己的女儿也有同样可怜的身世,所以他很自然就把樱木当儿子一样看待。那时候我和樱木都没有亲人,真是把他当亲生父亲一样看待。”

  很显然,在提到那名男子的时候,水户眼中流露出无比敬爱的神情。那样的童年,那是他们唯一的温暖吧。仙道不敢想象,若是没有那名男子,三个无依的小孩将如何抗衡这不公的命运。

  “后来……”

  说到这里,水户停了下来,眼中翻腾着无比的悲伤。

  仙道不忍他如此,试图岔开话题:“那女孩……也是‘异物’?”

  实在不知道,什么在那些迂腐无知的人眼中才算“正常”。

  “嗯,”水户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唉,上一悲的错误为何要让如此无辜的生命来承担?她一生下来就注定了她的悲剧,我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在哪里,但我衷心的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

  “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突然一阵心慌。

  “晴子,她叫藤真晴子。”

  不会……这么巧吧。

  眼看着仙道流川同时变了脸色,水户一脸迷茫,来不及问什么,仙道一把拉过他道:“快!去把樱木也找来!”

  流萤谷正厅内,仙道流川一脸郑重,被莫名其妙拉来的樱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用询问的目光看看一旁的水户,得到的同样是迷茫的眼神。

  仙道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樱木,那藤真小姐……”

  还没等仙道说完,樱木一下子跳起来,大声道:“刺猬你怎么知道的?!”

  “洋平!你怎么把这个都告诉他们!”一脸窘样,樱木的脸色可以媲美他的头发。

  “樱木!”喝然一声,仙道神情严峻。

  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樱木止下来静静听着。仙道正欲借着问,流川却抢了先,冰冷的无机制的声音铿锵有力:“藤真晴子是不可触者?”

  询问的语气,肯定的句子。

  樱木和水户微微张着嘴,一脸悲伤而吃惊的表情。

  “什么‘不可触者’?”一旁的仙道显然不明白,问道。

  流川不语。

  樱木显然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

  看来只有水户洋平能解开仙道的疑惑。

  “在湘北,种姓制度是这么规定的……”

  长长的叙述,一字一句间透露着无比憎恨无比厌恶的情感。仙道终于明白,为什么牧会说晴子会扰乱湘北的朝政。

  可是那样的女子,丝般柔顺,花般美丽,来到这个世界甚至都是别无选择,她有什么错呢?

  语毕,无人出声。

  长长的沉默令人窒息。终于樱木忍不住:“狐狸!你为什么知道?晴子……晴子她……”

  像是都不忍问下去了,隐约间樱木和水户似乎已经知道了一切。

  流川死死咬住嘴唇,黑幽幽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死死盯着樱木,紧握的双拳,关节都已范白。

  仙道叹息一般的声音充满歉意:“很抱歉,我们救不了她。”

  樱木眼睛大大瞪了起来,慢慢充血,通红通红的,突然,他悲吼一声冲了出去。

  “樱木!”水户欲追,被仙道拦下:“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水户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瞪着仙道,慢慢后退,跌坐在椅子里。

  喃喃:“怎可能?藤真小姐……怎么可能?”

  “那日分别的时候,她是那么兴高采烈……她父亲死了之后从来没那么高兴过……她……她……”

  仙道突然察觉不对劲了。

  晴子说她从小无父无母呀,而且她不是说她还有个哥哥来的?可照水户所言,晴子的父亲过世的时候她应该已经挺大了。这是怎么回事?

  “水户,藤真晴子是不是还有个哥哥?”

  被仙道的声音拉回现实的水户,眼里还是来不及散去去的彷徨,回想了一下,道:“是啊,她哥哥和她妈妈一起把她接走的。那时候樱木哭得死去活来。”

  似乎重回昔日,年幼的男孩舍不得青梅竹马的女孩,哭喊着,闹着,弹指间,恍若隔世。

  一旁的水户陷入回忆,另一边的仙流就完全莫名其妙了。

  二人对视,一样狐疑的目光。

  晴子不是说从小没有父母么?怎么刚才一个父亲,这回又一个母亲的?她为什么要说谎?

  于是继续问:“接走?她被接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静伯母只说要去很远的地方。”

  静伯母?晴子的母亲么?

  宫城静?前代湘北王,没错,只有婆罗门的女子和首陀罗的男子生下的小孩才会是旃陀罗。

  “那天静伯母来了,带着个很漂亮的男孩,她说她是晴子的母亲,那个是晴子双胞胎的哥哥,”缓缓讲着,那如歌如画的往事,“第二天藤真伯父就去世了,他一向身体不好,那晚病发来不及救治……藤真伯父的葬礼只有我和樱木还有晴子和静伯母,还有那个男孩子,静伯母没有哭,可是我们都看得出来她很难过。那男孩倒是自始至终沉默着,没一点父亲去世应该有的悲伤,樱木骂他冷血他也不理,总之是个奇怪的人。”

  “后来静伯母就把晴子接走了。”

  按照晴子说的,接下来就是遭人追杀,她哥哥死在她面前,她被啸王安西救了。

  “藤真晴子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他从来到走一句话没说过,总是笑嘻嘻的,藤真伯父坟前樱木哭得眼睛肿得好似馒头,他却还是一副微笑的样子。气得樱木差点和他打起来,说来也奇怪,静伯母也不管他。”

  “那他可是……”激动地问,仙道发现晴子的身世原来有这么多隐情。

  “他不是,”明白仙道想问什么,水户十分肯定地回答,“他的眼睛是很纯正的黑色,很漂亮。”

  这就有奇怪了,双胞胎,怎可能一个是旃陀罗,一个却不是?

  谜一样的一家人,真的,好奇怪。

  水户十分疲倦地站了起来,朝外走去:“好了,我要去看看樱木了,逝者已矣,仙道,你就别再追问了。”

  临走,转头,水户露出了仙道认识他以来最为悲凉的笑容,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都无法忘怀。

  他道:“在樱木心中,藤真晴子永远定格在九岁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而我,虽占据了之后他所有的记忆,但是,我永远也赢不了她了。真的是……很讽刺啊。”

  水户走后,仙道陷入沉思。

  晴子的话语很显然隐瞒了很多,甚至还掺杂着谎言,可是,她在讲述和她哥哥相处的时光的时候,那样幸福安详的神情,并不像是假的。

  她隐瞒她父母的事情,可以解释为是为了隐瞒她的身份。那么之后是否真的像他所言,遇难,唯一的哥哥也离他而去呢?

  而照记载,宫城静应该是病死的,那么她怎么可能放任她的两个孩子遭此横祸?

  “喂!”

  清凛的声音打断仙道,回身一看,流川站在身后,冷漠依旧。

  “仙道,那个什么水的,说得对。”

  什么水?

  不禁莞尔,宠溺的揉揉他的头发,仙道靠过去,额头抵着流川,轻柔地道:“嗯,我们去一对一吧。”

  是啊,逝者已矣,又何必计较那前尘往事呢?就让一切随风而去,只要活着的人能够幸福,就好。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