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花开 14-end
作者: 小龙茉莉,收录日期:2006-03-29,1122次阅读
十四
一日仙流照常比武,打得正带劲之时,突闻远处传来樱木的怒吼:“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仙流对视一下,赶了过去。
大堂内。
只见樱木站在中间,身后立着水户,一个怒不可遏,一个严阵以待。
周围,包括流萤谷谷内古外上上下下,布满了手持兵器的陵南兵,仙道见状,眉头一紧,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手上传来流川狠狠一攥。仙道回头,只见流川晶亮一双眼凝着自己,顿觉胸中一阵荡漾,而后一切就变得从容起来。
领头的是个矮小的男子,其貌不扬,不过一种与生俱来的王家风范让人不敢小视。
悄悄来到水户身旁,二人交换一下眼神,有了定夺。
蓄势待发。
矮小的男子非常有礼貌:“神医莫要生气,本王并非有意冒犯,无奈皇上病势不轻,刻不容缓,还望神医能随本王走一趟。治好了皇上的病,重重有赏。”
这不说赏还好,一说樱木更是暴怒。他从小遭遇甚悲,隐居在流萤谷,本就带着点愤世嫉俗的味道,如今这小王爷带着重兵不请自来,嘴上说无意冒犯,却着实让他恼火。
当下一喝:“谁稀罕!你们陵南王的死活关本天才什么事?!给我滚出去!”
眼见樱木浑身颤抖,马上就要抓狂,水户上前握住他的手,暖暖的气流缓缓传入,樱木顿觉心中一阵舒畅,转头看看水户,正以无比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
水户道:“小王爷还是走吧。”
仙道也上前:“既然樱木不愿出谷又何必勉强?”
见是陌生面孔,那小王爷眉头微微一皱,旁边不知哪个士兵嘲弄:“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和小王爷说话!”
别人怎么招都不管,说着仙道流川可忍不了。
一步就冲上来,流川的声音犹如千年不化的寒冰:“他是谁你还不配知道。”
仙道拉住流川,那边水户护着樱木,那小王爷面色已然不善。
眼看情势一触即发。
终于,小王爷一声令下:“来人!”
后面的士兵早就等不及了,就要冲上来。
突然!
“住手!”
一个黄莺出谷般的声音从后堂传来,弥生走出来,她的神情是那样美艳,她的步履是那样优雅,举止间,竟是仙道没有留意过的高贵。
她一步一步,不慌不忙地走到两方人马中间。
小王爷见了她,竟好象见到鬼一样,大惊失色。
弥生站定,环顾了一下四周,满堂的士兵竟然没有一个敢在这样的目光下动弹。
顿时,一片死寂。
而后弥生开口,声音如乐:“我没病,彦一。”
小王爷相田彦一终于回过神,颤抖地叫了声:“王姐……?”
退下一身皇服的宫城良田和平常人没两样,很难想象这个个头不高神情泰然的男子会是上一任湘北王。
左耳已经在没有什么,那象征着湘北最高权力的晶石没有了,实在是轻松不已。
宫城并没有带其他耳环,因为在他看来,那个地方,始终是代表着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重担也好,包袱也罢,那地方永远是不可替代的。
如今都已过去,就让那小小的耳洞慢慢长好吧,让那如烟的往事永远飘散于风中。
再没有什么值得眷恋,打算去云游四海,临走,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
诺大的大祭师府显得那般荒凉,静坐在自己面前的她,依旧是无双的魅力与英气。
“你过的……可好?”
“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我……”
“宫城,谢谢你。”
天宫彩微微笑着,仿若初为人妻般的幸福女人样,宫城知道自己终于真的了无牵挂了。
起身,离去。
他永远也无法说出口的情,和她眼中永远也容不下的自己,交相辉映,何其无奈。
小丫环走进来,道:“夫人,祭师说今晚公事繁忙,不回来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没有忽略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凄凉,他忍不住问:“他经常不回来?”
她笑容若花,可这却是隆冬时节,再美丽的花朵,也到了该凋谢的时候:“不知道,我们分房睡的。”
震惊,怜惜,愤怒,潮水一样席卷了宫城整个内心世界。
他把她推入了怎样一个悲剧中啊!
当初她说她不愿嫁给他,他就该知道是他出了问题。
而后他突然改变态度,他就该觉得奇怪。
他以为这样做对她最好,他以为他可以带给她幸福,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他,最爱她的他,亲手把她推入了一个莫大的悲剧中。
这样貌合神离的婚姻,叫她情何以堪?
宫城痛苦地闭上眼睛,自责与悔恨强烈得让他难以招架。是我害了她,竟然是我害了她!
那么,既然是我造成的错误,就由我来亲手结束吧。
睁开眼,电光火石,霎那间他仿佛恢复了昔日的霸气:“天宫,跟我走。”
不是没有动摇,面对这样一个深爱着自己,始终默默守护着自己的男人,内心的感动,是不可能没有的。
可是,她不能答应他,至少现在不能。
坚定而美丽的彩,对宫城说:“不行,现在的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早知道会是这样了,她宁可痛苦一辈子也不愿接受自己。
可始终都是爱她的,所以无条件地接受她所有的决定。
宫城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颤抖的声音:“你……可愿意等我?”
狂喜淹没了宫城整个世界,他惊得头都不敢回,生怕这是一场泡沫般的梦幻。
声音同样颤抖:“好,我等,东郊外三里,我等你。天宫,无论到何时,我都会等下去。”
大祭师府的门关上了,隔离了一男一女,但这只是暂时的,所以门里门外两个人,都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弥生当然是要走的,这样特殊的身份是谁也没想到的。
想起当日在湘北初识,几个人嬉笑怒骂何等惬意,近来在流萤谷也是其乐融融,突如其来的变化,还真是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送别时,仙道问她:“你为什么要……”
没等他说完,弥生便打断他,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浓浓的情谊;“我只想见见你,彰。”
猛然一愣,仙道海一样深邃的眼睛里微微泛起一波暗潮。
“那么那日在湘北也是你特意的?”
“不是,我只是听说你去了湘北,所以想去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遇到你,来流萤谷是刻意的。”弥生缓缓闭上眼睛,叹息般低吟,“我只想见见你。”
“本来只是想悄悄来悄悄走的,我不想打扰你宁静的生活。如今……真的是很抱歉。”
仙道无语,低垂着眼。握住流川的手慢慢加力。
流川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他能感觉到从仙道身上穿来的十分不稳定的气息。于是他反手也紧紧握住仙道。
远处传来小王爷的呼叫:“王姐!该走了!”
弥生微微欠身,高贵的陵南王竟然有失身份般朝仙道行礼?这让一旁的水户和流川都大吃一惊。只有樱木是一副一切了然于心的表情。
“很抱歉让你困扰。但今生若不见你一面,我会永远良心不安。请原谅我的任性。”
仙道甚至不愿直视弥生的眼睛。
流川一连迷惑地看着他和她。
弥生悲哀的一笑,无比凄凉:“原来你还是恨他。”
“不,”仙道转过头,笑容依旧,“一点也不。”
仙道拉着流川笔直地站着,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这天神一般的男子,从来没有丧失过他的风度和气质。
“见也见过了,我过得很好,你也该宽心了。以后莫要这么任性了。做个好皇帝吧,姐姐。”
流川从未见过弥生像这一刻这般璀璨夺目的笑容,仿佛一生唯一的心愿得到实现,她的眼中充满了激动喜悦和感激,仙道那一声“姐姐”,竟然让这个高高在上,巾帼不让须眉的女王落下晶莹的泪滴。
最后,弥生又对仙道说了那句话:“仙道,要幸福啊。”
此时此刻,流川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弥生走后,流川发现仙道全身都在颤抖。
再一抬头,惊见仙道眼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彷徨失措。
一阵心慌,流川冲上去扑倒他,死死抱住这个浑身抖得什么似的男人。樱木和水户相视一笑,退了下去。
狠狠的拥抱,像是要把仙道揉进自己身体里,流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样子的仙道,让他无比心疼莫名惶恐。
还不够,不够!
流川捧过依然失神的仙道的脸,对准嘴唇便撞了下去。
感觉到嘴唇上传来的悸动,仙道回神,一把捞过流川,翻身压住他。
缠绵的吻,激烈的吻,温柔的吻。
两人在这隆冬时节,流萤谷的一棵光秃秃的树下,深深地吻着。
终于濒临窒息,仙道放开流川,两人的脸都是红得异常,急速地喘息着。
看着身下人坚定纯粹无比信赖又无比担忧的眼睛,仙道猛地俯下身子,把脸藏在流川的秀发中。
闷闷的声音:“很久很久以前,皇帝出游,遇到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他不顾她的挣扎,强要了她。”
“而后他走了,留下那个身怀六甲没名没分的女子,因为他是皇帝,所以他佳丽三千,美丽的女子,只不过是宫外的新鲜,一夜缠绵,不过是昙花一现。”
“过了一年,皇后为他产下一女,立为储君。而那个忍受歧视忍受寂寞的女子,在一个无人知道的村落,也生下一个男孩。”
“她没有告诉他他的身世,她让他随母姓,只说他的父亲死于非难。而后过了十六年,皇帝老了,病了,于是他想起当年湖畔,那美丽的女子,于是派人四处寻访。”
“岁月如刀,昔日的美丽女子容颜老去,皇帝还是找到了他们,于是他知道了他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他老来念子心切,想把男孩接回宫,女子不从,抵抗间,素疾发作,就这么走了。”
“他只顾想把男孩接回去,却从不曾想过十六年前,风雪之夜,那可怜的女子,是在怎样孤苦无依的情境下生产。”
“男孩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份,母亲已死,再无可恋,于是他远离家乡,远离那片伤心地,从此过起了四处流浪的生活。”
“再然后,皇帝驾崩,新皇继位。”
“那一段悲欢离合,也随着岁月流逝而淡去了踪影。除了当今圣上,再没人知道那男孩的身份。他以为从此解脱,直到……”
和相田弥生鬼使神差的邂逅。
之后是长长的沉默,仙道仿佛讲述着别人的故事,语气平淡无波。
流川细细听着,紧紧搂着他。
而后,他道:“你就是你。”
仙道略感讶异,紧紧抓着流川的手臂,忽而加力,一瞬之后便松开来,轻笑:“是啊,我是仙道彰,我只是仙道彰。”
细细的吻着流川的脖子,仙道呢喃:“枫……枫……”
在经历了那样的故事,他的淡定,他永远不变的笑容,至今流川才明白,藏在那样一双碧海晴天般眼睛背后的,是怎样的沧桑。
突然想起弥生临走的问题。
微微眯起眼睛,流川忍不住问:“仙道,你真的,不恨他么?”
仙道抬起头,深深地望着流川,良久,道:“一个连面都没见过得陌生人,叫我如何去恨?”
流川扑哧笑了,浓浓的柔情从他微笑的眼角缓缓流了出来,绵绵不尽,无止无休。
仙道不禁伏下身子,再次吻上那让他迷恋不已的唇。
终于完完全全释然了,也终于明白那名号“圣者”的老人,谆谆教诲一般的启迪,他竟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呢!一眼看透,一针见血,原来自己心中,有着那么多不曾察觉的执念。
如今,自己已然淡漠,一切都看开了,那么那真正所求之物,是否已经来到手中?
现在的仙道,并不知道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他只觉得能与流川在一起,便一切都好了。
缠绵过后,仙道问流川:“我们永远留在这里可好?”
“不要。”朦胧中流川吐字不清却斩钉截铁。
“耶?为什么?枫君不喜欢流萤谷么?”
白痴,这里很好,但是——
“你答应带我看菩提的!”
黑夜中流川的眼睛依然晶光闪闪,仙道笑然:“好,明日我们便启程。”
“枫,你知道么,母亲其实是爱他的,‘平旦出,日中长,夕坠成冢,菩提花开,并蒂莲结’,是母亲从我小唱到大的,她最爱坐在菩提树下,低声唱着,我知道,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她对他的思念。”
朦胧间,流川仿佛看到一个美丽无双的女子,坐在枝繁叶茂的菩提之下,轻声呢喃着古老的经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岁月在她身上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
虽然仍是不懂句子的含义,但流川隐约可以体会到,那藏在句子深处,刻骨的相思与,一生的无望。
明日黄花,伊人憔悴,一世蹉跎。
次日,仙流辞别樱水,离开流萤谷,朝往那棵命中注定的菩提,启程。
十五
旅途很顺利,两日后,流川终于来到向往的,仙道的故乡。
一望无垠的田野,因为是冬天,所以显得有点寂寥。
纵横交错的溪流,有地方已经覆盖了薄薄的冰层,没结冰的地方,清澈见底的溪水细细流淌,穿过树林,绕过小屋,来到流川脚下。
流川笑了,淡淡的,浓浓的。
这里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样呢。
转头看仙道,也是一副陶醉的表情,多年未见,竟仍是原貌,眼前又浮现了幼年时代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
感觉到流川的目光,仙道微微一笑,道:“跟我来。”
流川终于见到了那占据仙道童年回忆最重要的一部分的,菩提。
果然是常绿的。
高大挺拔的树干,枝繁叶茂,铺盖了整个屋顶。四下里是一派低平,只有这参天的菩提,静默地矗立着,仿若亘古以来就扎根在那里,午后的阳光穿梭在它浓密的枝头叶间,竟显得那般渺小。
在这里,时间是微不足道的。
仙道拥着流川跃上树枝,坐下来,细细抚摸菩提苍老的树干。
往昔的气息扑面而来,手指间全是岁月的痕迹,在阳光的照射下,投下淡淡的影子。
流川闭上眼,靠在仙道肩头,静静感受这超越时空超越一切的静谧。
仙道轻轻握着流川的手,引领他去感受那菩提粗糙的树皮。
流川随着先导的动作上下抚摸,坑洼不平,缝隙参差的触感,全都是这古老的菩提所记录的,关于人类,关于历史的故事。
不知见证了多少悲欢离合,不知目睹了多少烽火边城,那菩提,高耸着,静默着,不曾改变。
流川觉得,一切的一切,人类的贪婪与无奈,命运的安排或戏弄,在这棵古树面前,都没有任何意义。
时光飞逝,岁月荏苒,只有这菩提,古老的菩提,始终如一。
或许,这就是人类自古就执著的,所谓永恒。
仙道和流川相拥而坐,呼吸着人世间没有的平和与宁静。这一刻,什么都无所谓了。
而后他们热吻,让这古老的菩提,见证他们的爱情。
或许有一天他们老去,死去。但他们的爱情,被菩提见证了的爱情,会永远存于这周身浓茂的枝头,那片片绿叶,记录的,都是他们这一刻的深情。
良久,日落,霞彩满天。
他们仍坐在菩提枝上。
流川问:“那句经文究竟是什么意思?”该告诉我了,仙道。
仙道闭着眼睛,左脸贴着流川的右脸,十指绞缠着流川的十指,缓缓呢喃,声音若风:“‘平旦’是指早晨,‘日中’是指白昼。”
流川细细听着,将这些词语在头脑中串在一起。
“平旦出”的意思是早晨发芽,“日中长”的意思就是白天生长,那么“夕坠成冢”就是傍晚就枯萎了?
这是什么植物?怎么这么奇怪。
显然经文中所描述的东西已经超出了流川对世间正常范围内的植物的理解。
仙道的声音非常轻柔:“菩提这种植物非常罕见,据我所知整个神奈川只有这么一棵哦,当然这是秘密,它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我舍不得和别人分享呢。如今,我把最宝贝的东西拿来和你分享了,流川,你是不是很感动?”
受不了他的不正经,流川向后顶他一肘。
仙道龇牙一笑,接着说:“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因为菩提对生长环境非常挑剔。它需要非常多的养料和极其苛刻的气候。”
“它的叶子非常奇特,每日都要改朝换代。也就是说,你今天看到的这些树叶,到了明早,就要归于尘土了。”
原来,平旦出,日中长,夕坠成冢,是这个意思。
流川环顾四周,果然,依旧浓绿的叶子已经开始片片凋零了,再往下一看,粗犷的树干周围竟已密布了飘落的绿叶。
明白了前半句,那后半句呢?
见仙道久久没动静,流川忍不住催促:“之后?”
紧接着耳边传来仙道的叹息,无可奈何的感慨:“流川啊流川,你为何总是如此犀利?如果可能,我永远也不想告诉你那八个字的含义。”
白痴,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今天无论如何我要知道。
又来一肘:“快说!”
娓娓道来:“菩提这物还有一个特点,非常奇妙。它是……不开花的。”
“不论春秋,无关寒暑,它从不曾开花结果。”
“没人知道它是怎么传宗接代的,从我有记忆以来,它就屹立于此。书上记载,史上也有过菩提,也是这样霹雳般横空出世。最后一棵有记载的菩提是在神奈川历711年死去的。后来再没人见过了。没想到过了三百多年,竟然我们遇上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这里非常偏僻,那时母亲为了躲避他的追踪和世人的欺侮,逃来这里,之后便只有我们两个人住在这里。所以大家都不知道,那上古时代的神物,再度现身了。”
流川皱着眉思考,印象中那并蒂莲好像是用来形容终成眷属的有情人的。那么这句八字真言的含义不就是……
“对,流川,你想得没错。”见流川突然起身转过头来,眼中是一片破碎的冰河。
菩提花开,并蒂莲结……
只有菩提花开,并蒂莲才能联结在一起……
菩提是不开花的,所以那可怜的并蒂莲永远也不能相依相伴。
原来这句经文,吟诵的是那永无结果的爱情悲歌。
流川终于明白,仙道的母亲为何独爱这句。她对他的痴恋,相隔着身份,相隔着礼俗,相隔着万水千山,她一生的等待与思念,就只能是这样一首凄婉的哀歌。
流川终于明白,仙道为何不愿多做解释,是怕与自己的爱情,也会像这经文中所说,到头来一场空,什么都留不住么?原来这句经文,早已在仙道幼小的心灵上,烙下了刻骨铭心的诅咒一般的痕迹。
白痴!真是个大白痴!!
突然间觉得仙道是如此可恨可怜可笑,流川一把拉过仙道,跳下树来。
他死死拉着不知所以的仙道,用力踩过每一处落下叶子的地方。
咯吱咯吱,全是那落归大地的树叶在低吟。
如泣如诉。
“你看!”流川拉着仙道围着菩提转了一圈又一圈,“你给我好好地看着!”
他空着的一只手定定指着写下方,那是菩提树旁,他们脚下,凋零的落叶。
仙道不明白流川的意图,只是茫然的跟着他走着,他不知道流川让他看什么。
而后流川突然站定,背对着菩提,面对着仙道,晶亮亮一双眼睛绽放出无比璀璨夺目的光芒。
双手摊开,十指平伸,斜向下,指着四方一地的落叶。
他道:“每一片,都是菩提的眼泪。开不出花,它也不想,它也难过。所以它每天都落下这一地的泪水。”
仙道吃惊地看着流川,仿佛从未相识。
“但是每个早晨,都会有新的树叶长出来,这是它的坚持。它想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能开出美丽的花朵。”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他的眼神深邃而清澄。
“虽然每日黄昏泪如雨下,但它不曾放弃。”
“亏你从小在它身边长大,却总是担心那些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们的未来,凭什么由别人决定?”
“那些个白痴经文,老掉牙了,你也信?白痴。”
突然绽放一朵淡淡的笑容,夕阳的霞彩也不及的美丽,流川的声音放低,道:“只要每天都在一起,你以为天长地久是什么?”
仙道完全傻掉了,呆呆地看着站在菩提树下的流川,流川的身后是那参天的古木。
无限的灵气,穷集天与地,日与月,无尽的光辉。
岁月的精髓通通流入流川身后那亘古长存的植物,未来的光明却毫不吝惜地投入流川细长无波的眼睛。
一刹那,仙道仿佛看见那坑洼不平,缝隙参差的树干,那纵横交错,毫无间隙的树枝,还有那荡漾在枝头,飘舞于空中,坠落于树下的绿叶,都在微笑。
于是他也微笑,无比灿烂,无比自信。
他走过去,抱住那个有着如墨般黑亮的长发,如星般璀璨的眼睛,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心的,他此生唯一的长相厮守。
就在这菩提之下,他许下一生的誓言:“流川枫,我爱你。”
就在这菩提之下,他回应他无比的深情:“仙道彰,我也爱你。”
插花:我实在忍不住了!!好幸福啊~~~><~~~
之后日上三竿,流川被仙道温柔地唤醒,而后他们比武,一起在翻滚着冰花的溪水中追逐鱼儿的踪影,三餐共进,简单清雅,之后夕阳西下,他们就攀上那棵高耸入云的菩提,相拥而坐,细数慢慢清晰的点点星光……
一切竟然,都如流川当日所憧憬的。
在神奈川一个名叫陵南的国度,在一个偏僻得不知姓名的村落,在一棵超越时空超越历史的古树守护下,仙道彰和流川枫,渡过了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而后,湘北灵王·吠舍·泽北荣治,来了。
十六
“你是谁?”流川问。
“泽北荣治。”泽北答。
“原来是灵王阁下,不知尊驾来行,意欲为何?”仙道问。
“奉迷宗法王之命来请流川枫和仙道彰阁下回去。”泽北答。
这便是三人简短的开场白,句子着实吝啬,却说明了一切。
“我们若不从呢?”仙道淡定自若,流川冷眼旁观。
泽北向左斜上方翻翻眼睛,考虑了一会,露出猎豹般危险又兴奋的目光,冲着流川,道:“听说你的武艺已赶上你父亲了?”
流川眯起眼睛。
泽北拔剑,姿势优雅而高傲。
剑尖平指流川,只隔寸离,下颚微扬。
这是如此张狂的挑衅。
流川的眼中划过一道流光。
仙道苦笑一声,摇摇头,他知道流川性子上来谁也拦不住,偏生还遇到个任性得旗鼓相当的家伙,他自觉地退到一旁。
泽北目光精锐,笑容冷峻,自从见到流川,他心中便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十九年来从未有过的沸腾感在一瞬间爆发。
“来吧,流川,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那份资格。”
流川眼神愈发冰冷,面无表情,泽北的剑尖指向他的那一霎那,前所未有的颤栗感充斥了他每一处神经,毛孔都扩张开来叫嚣着。
以下,老规矩。
仙道在一旁看着,面前的两个绝世高手华丽而高贵的舞姿。
泽北的目光一刻不曾离开流川,思绪却分成两半,一半想着流川,这个一看便知是冷漠的青年,如此犀利的剑峰;一半想着一旁的仙道,那个他暗中观察了很久,藤真口中流川的恋人,总是挂着一脸笑容的俊逸男子。
流川一心一意对抗着泽北,而泽北则并不需要用全部的精力来应付流川。
所以胜负已分。
双方站定,仙道走回流川身旁。
流川盯着泽北,他要把这个人的脸牢牢记在心里。
泽北呼地吐口气,些许埋怨道:“一路快马加鞭累死我了,流川君你居然一点都不放水,不过放不放都一样啦。”
这男人言语间处处带着自信到自傲的神情,可并不觉得厌恶,因为他比谁都更有资本。
眨眨眼睛:“那么流川君,是否可以随我回去了?”
“我不会跟你走。”
湘北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回去的。
“可是你输了耶!”
“那又怎样?”
是啊,输了又怎么样?输了就找到不及之处,假以时日,便赢回来不久好了。
流川,什么时候都是这么纯粹的人呢。仙道在心底绽放大大的笑容。
泽北好像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想到被自己打败的流川竟然把比武的胜负和跟他回去完全当作两回事,这、不合逻辑呀。
而后他长叹一声,认命般露出仿若小狗的凄楚样子,喃喃自语道:“法王你还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差事。”
突然上前,朝流川擒去。
仙道流川同时一惊,其实以他们二人合力,决不再泽北之下,但是泽北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比弹指还要短暂的一瞬之后,流川身上四处大穴均已被封死,泽北的右手精准地扣在流川的咽喉上。
“我要是你,就不会轻举妄动。”
警告一旁欲上前搭救的仙道,泽北的嘴角始终挂着与周遭气氛不符的孩童般天真的微笑。
仙道脸上没了笑容,他怎么就低估了这被称为无冕之王的灵王的实力?
正在不知所措之际,突从斜后方飞来一记霹雳弹,“嘭”的一声烟雾丛生,泽北跨步上前用左手护住流川口鼻,自己则将脸整个埋在流川肩头。
仙道也急忙抬手挡在脸前,只觉脑后被人重击,登时眼前一黑。
浓烟散去。
身旁已无仙道身影,流川瞪大眼睛目睹这一切,低吼:“白痴!放开我!”
泽北抬起头,距离流川不到一拳的距离,深深看着他精制的脸,突然露出笑容,那笑中带着些许歉意些许顽皮,道:“得罪了。”
说罢俯下身扛起流川,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仙道醒来,眼前景色一片朦胧,头脑中嗡嗡作响。
挣扎坐起来,看见一窈窕背影负立于窗前。
相田弥生转过身,昏沉中看不清她的脸,只隐约见得一双剪水的杏核眼。
仙道轻轻摇摇头,眼中的一切从散乱逐渐聚合成一个清晰的物像。
“你一直派人暗中跟踪我们?”
“我让鱼柱护你们出陵南,不然你以为这一路怎么会风平浪静?”事到如今没必要再隐瞒,塌上的男子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血缘,破绽已露,她再瞒不住他。
微微皱眉,心头浮上一丝苦意,果然还是无法摆脱,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纠葛。
“流川呢?”
“当时那种情况,我们根本救不了他,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年轻的陵南王声音婉转悦耳,口气却早已没了那份少女的纯真。即使是面对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官样陌生的冷漠,也早已成了习惯。
仙道下地,起身,一阵晕眩,脑后还隐隐作痛。
相田弥生动容,手臂自然反应地抬起,上前一步,而后嘎然而止。长长的定格后,无声地放落。
定定看着仙道,嘴唇轻颤,最终也只得长长一叹。
“我早知你醒来后我再拦不住你。”
“但是我必须救你。”因为你是我的弟弟,隐去了后半句,相田弥生知道,这份亲情是身为陵南王的她永远也不能说出口的禁忌。
仙道淡淡地笑着,淡淡地看着她。集美丽与英武于一身,全陵南至高无上的权势,这样的做法,已然仁至义尽。
“仙道,我能做得也止于此了。若是你今日追随流川枫而去,入了湘北国境,我便再不会保你护你。”
弥生痛苦地闭上眼睛,她有她的身份,她是他的姐姐,但她更是陵南的王。社稷与亲情,孰轻孰重,若能选择,她永远也不愿比较。
这一切,仙道都明白。
于是他定了定神,那一抹云淡风清的微笑始终如一。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相田弥生,我此生至亲的人,我知道,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流芳百世的好皇帝。
仙道拔出跟随了他十余年的心爱宝剑,留恋地审视最后一眼。
而后喝然一掌,剑断成冢。
朗朗男声,义无反顾:“仙道彰与陵南,自此再无瓜葛。”
望着仙道离去时毅然决然的背影,美丽的陵南王知道,此生此世,她永远失去这个弟弟了。
追上泽北的时候,意料之中看到他吃惊不已的表情,还有一旁动弹不得的流川,嘴里那一句带着笑意的“白痴。”
仙道冲泽北眨眨眼睛,道:“若是不放心,也将我的穴道封去便是。”
不可置信眼前的人竟然就这么束手就擒,一边熟练地点死他的穴道一边问:“你就这么甘于被制?”
仙道一副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的泰然,狡黠一笑,道:“没办法,我打不过你。”
“更何况,流川在你手上。”
我胜算全无,又不能冒险,更不能舍他而去,所以,只能如此。
仙道坐到流川身边,一个倾斜,重重靠在流川身上,合上双眼,竟是要沉沉睡去。清醒时最后一句:“那日摸来的山青(陵南的一种特产鱼,出没于冬季),来不及吃上,真可惜啊。”
怀中传来仙道沉稳的气息,流川嘴角荡起一丝笑意,轻声骂了句:“白痴。”
一旁的泽北,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举动,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升起篝火,映着流川的眼睛越发黑亮。
泽北忍不住问他;“你不问么?”
问什么?问你为何非要带我们回湘北?问藤真为何出尔反尔?我问了你就会答么?你想说我不问你也会说,白痴。
流川不理他。
泽北尴尬的抓抓头,竟是无比羞涩地红了脸:“那个……你和他……我是说……”
实在很好奇这样的两个人中龙凤怎么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归之路。
这是流川第二次说这话:“那又怎样?”
我们好便好,关别人什么干系?在流川的观念中,从来不存在什么所谓世俗所谓规矩所谓制度。他决定了的事情,天也不能改变。
看着流川那双坚定而清澈的眼睛,有那么一瞬,泽北醉了。
然而醉了终归要醒的,醒了就得面对现实。
泽北收起笑容,王者风范一览无遗,他道:“流川,你和他是不可能的。以前或许你们可以隐居起来,但现在,你绝没有机会再和他一起了。”
凭什么?
流川的眼中透露出浓浓的不屑。
“因为以前你是吠舍·流川枫,充其量不过是白虎王的继承者,湘北没了你并无大损。”
“而现在,”
泽北的眼中突然绽放出一股刺目无比的光芒。
“现在,你是婆罗门·流川枫。”
——?!
长空霹雳,惊雷无声。
怪不得藤真会一反往日承诺,誓要他回湘北,怪不得泽北荣治说要看看他是否有那份资格?
成王么?
原来那“梵·天喻”已然出世了。
也只是一瞬讶异,流川很快恢复冷漠,这不禁令泽北心中一动。
流川第三次说:“那又怎样?我不愿为王。”
心中受到不小的撞击,泽北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目空一切,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高傲着,孑立着,冷漠的寻不着半点凡尘的影子。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
泽北荣治,怦然心动。
而后他羞涩地笑了,道:“这可不干我事,把你们送到藤真手上我便交差了,至于其他,你和他说去吧。”
仙道被关入天牢,流川被带上大殿。
那里,藤真着一身正式的官服,见流川到来,极为优雅地行礼。
“无向智者·迷宗法王·刹帝利·藤真健司,恭候王上多时了。”
流川清淡而凛然的声音开门见山:“我不会做湘北王,放了仙道。”
藤真抬起头,笑容灿烂,柔声道:“王上说笑了,梵·天喻已经完成,天命之言你便是新一任湘北王,宫城已经退位,整个湘北都在等着您不日登基。”
没有任何语气沉浮,态度坚定不可动摇:“放了他。”
藤真摇头,笑容依旧:“王上,这是您的天命,不容置疑。”
流川眼神阴沉下去,声音越发幽凛:“你喜欢那莫名奇妙的天命之谈随你去,少来招惹我和仙道。”
“王上,请以社稷为重。”
“闭嘴!白痴,我才不管你那些个胡说八道,我·只·要·仙·道。”流川一字一字掷地有声,那漆黑的见不着边的眼睛死死盯着藤真。
在这样的压迫之下,藤真依旧不为所动,因为他没有退路。
藤真拱手,朗声道:“请王上三思,”
后退中,笑容渐渐变得阴冷,幽幽然:“莫要逼我。”
藤真走后,流川一拳砸在大殿的柱子上,血肉模糊,从牙缝中挤出的颤抖声音:“可恶……”
出了大殿,便遇上三井。
踉跄的步履已然乱了章法,这叱咤风云的大祭师此刻完全没有了昔日的沉着与冷静,面色煞白,见着藤真便一把抓住他的胳臂,颤声声道:“藤真,可……可是真的?”
藤真也不动,认他拉着自己的手臂,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笑容可掬:“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新王不日登基,至于虎王那边,就劳烦大祭师另觅高人,早点接任吧。”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不是已经离开湘北了么?!”
“怎么可以是他!”
那么之前的一切又有何意义?那样的流川,那样纯粹的人,那纯净无瑕的水晶啊!他找到了能与他比翼一世的伴侣,他们已经逃脱了命运的桎梏,他们应该得到永远的平静与幸福!
为什么到了如今,却又要来告诉他他被选中了,他是湘北未来的君王?
神既然怜惜了他,又为何要收回恩赐?
这天杀的命运,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
三井摇乱一头蓝发,他不敢也不愿相信,流川那唾手可得的幸福竟然就这样被击打得粉碎!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不幸福?
藤真见状,一把拂开三井的手,神色严峻,道:“大祭师,请保持仪态,注意你的身份。”
涣散的眼神,三井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气息紊乱:“不可能的,这不是真的,师兄!”
再次冲上前一把拉住藤真,三井的眼睛瞪得出奇的大:“你在骗我是不是?”
藤真挣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的话语冰冷无情:“三井,你最好去劝劝王上,天命难为。”
天命?又是天命!
藤真健司,迷宗法王,你冷血得不是人类!
游魂似的来到大殿,流川仍旧站在柱子旁,脸上是极端的愤怒与不甘。
“流……”欲言又止,不知道这样的时间与地点,要怎样开口。
流川转过头,见是三井,沉吟:“你又来啰嗦?”
“我……”想说的话无论如何开不了口,他,堂堂的湘北大祭师,面对新主,他还能说什么?
流川见他一脸悲切却吞吞吐吐的样子,怒从胸来:“懦夫。”
这一声“懦夫”惊得三井一身冷汗,他再无法面对流川清亮的眼睛,转身逃似的飞奔而去。
流川靠着柱子,缓缓滑下来,把头深深埋在双臂间,一声又一声:“可恶……可恶……”
回到大祭师府,不理会众人惊诧的目光,三井狼狈地直奔寝室。
推开门,便看见那美丽的妻子。
此时此刻,她不是声名远播的无道贤者,不是湘北的国师,也不是湘北的第一夫人,不是显贵的刹帝利,不是赫赫有名的“湘北双璧”,她只是天宫彩,三井寿的女人。
所以她提出一个妻子最无可非议的要求。
“你可以不爱我,却不能不为三井家留后。这是你对一脉单传的列祖列宗应尽的责任。”
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或许是已经不愿再分。
流川的身影,彩的身影,交错在一起。
罢了,罢了,这一夜,沉沦与放纵,他再不愿体味真实。
次日清晨,三井醒来,昨日的一夜旖旎在帐单上留下点点腥红。身旁却再不见彩的身影。
桌上茶杯下,一纸黑白:
我已将国师事物交与表弟天宫雨,他自幼才智过人,虽年少却可担此重任。望大祭师多多提点,与他携手保我大好河山。珍重,勿寻。
娟秀的字体,劲道的笔锋,终于,她不再奢望那虚幻的爱情。
彩走了,远离这一府苍凉。他终归负了她的情。
看着手中纸张,三井不禁笑出声来,他的妻,竟然临别绝笔都写得像战斗檄文似的。所有的字眼,除了那一声“珍重”,再找不到夫妻间应有的不舍情谊。
天宫彩,不愧为一代女中豪杰。
望着头顶这一方穹顶,三井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这就是你选择的方式么?面对命运,面对责任,你我虽身处异处,竟都选择了逃避,彩,你和我,我们两个,都是懦夫。
湘北皇城外,东郊三里处,她终于推开小屋的门。
吱啦一声,他终于等来了他日思夜想的人。
他们相视而笑。
携手相伴,飘然而去。
从此世上再没有昔日湘北王与国师,只有宫城良田和天宫彩,两个再不踏足世事的隐者。
至此,彩都没有爱上宫城,或许永远也不会爱上,但是宫城愿意等,他相信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口。
就让他们把未来,交与时间。
十七
流川坐在大殿之上,两日两夜,未进滴水,苍白憔悴的脸,整整黑下去的眼眶,还有那干裂惨白的嘴唇。
而那双比星光还要明亮的眼睛,却始终没有闭上。
藤真每日都会前来,随他这般,不做任何反应,只平和地问:“王上何日举行登基大典?”
流川不答,他就离去。
第二天,相同的问题。
到了第三天,藤真一大早便来到殿上。
“王上何日举行登基大典?”
流川扫他一眼,不语。
藤真不怒反笑,道:“今日气候极佳,王上不如出外散散心。”
“少废话,放了仙道。”
流川非常厌恶这样的自己,毫无办法,这皇宫大内,纵他千般武艺,却无处施展。仙道被关,他却救不了他,就连这大殿四周也被重重包围,插翅难飞。
这样的自己,非常令流川恼火。
藤真走到流川面前,俯下身子,一双美丽的眼睛深深地看进流川的眸子,唇角间是莫测高深的冷笑:“王上最好还是出去走走,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哦。”
蓦地睁大眼睛,流川仿佛察觉到什么,心头一紧。
被一票人拥着来到城门楼上,连日来的不眠不食,流川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此刻只觉两脚虚浮,头晕眼花。
而且今日的皇城似乎格外喧闹。
藤真瞥他一眼,旋即笑容若花,叫来一个守门的小兵,问:“今日何事这般喧哗?”
那小兵单膝跪下,毕恭毕敬地答道:“今日有人刑火刑。”
火刑,是用来惩罚异姓相好的湘北人的,专署刑法。触犯了那禁忌的人,罪无可恕,死后更是没资格回归故土,就要被那熊熊烈火洗去一身罪孽,从此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流川摇摇欲坠,完全没心思听藤真在一旁若有所指。
“哦?那可是湘北最严厉的刑罚呢!”仿佛吃了一惊,藤真开始感叹,“不知这又是哪家的人犯了忌讳?”
“是一浪人,他胆大包天,竟敢……”说到这里小兵停了下来,眼睛直瞄站在藤真身后的流川。
“说下去。”藤真声音一凛,那小兵登时吓得软了脚。
“他竟敢图谋不轨,想对新王不利!是迷宗法王您亲自将其拿下并处以极刑的!”
“哎呀,是我下的命令!”藤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过身冲流川笑道,“你看我这记性,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一旁的流川听到是藤真亲下命令的时候便明白了一切。
他扭身便冲下城楼,直奔法场狂奔而去。
藤真笑容中隐去一抹深意,随即跟了上去。
“杀了他!”
“该死的东西竟敢意谋新王?!不得好死!”
“杀!”
“杀!”
……
很吵。
很多人。
一直被捆着,全身都僵硬了呢,这副样子要是被那凶神看着,想必又是一通“白痴”了。
说不准还会被打呢。
仙道的后背直挺挺贴在木桩上,周身都是手臂那么粗的绳索。
天牢很黑,呆了这么多天,乍一出来,眼睛还真不适应。
没刮胡子,没洗脸,头发也全耷拉下来了。
衣服都是发霉的味道,一股潮气。
这窝囊样子还真不想让你看见。
可是,流川,流川,还是……想见你。
依你的性子,这两天怕是吃了不少苦吧?小傻瓜,别和自己作对呀。必要的妥协,有时候更能换来胜利。
可是你不会懂的,你不会像我一样,你不会向任何人妥协。正是这样的你,让人心折。
固执,任性,坚强,独立。
流川啊流川,你是这般让我如痴如醉。
最后,还是为你背上了千古的骂名,好在我已与陵南断绝了干系,辱没祖辈的事情,我可不愿做。
骂就让他们骂去吧,遗臭万年,也算是一种永恒呀。呵呵,你又要骂我白痴了。
这样的你,这样刚正不阿,头脑不会打弯的你,如何去承担那一个社稷的担子?如何去背负那一国子民的希冀?
本属于天空的你,怎会甘愿被束缚在地上?
我从不信命,那些所谓天所谓地的神灵,我从不曾放在眼里。但是这一刻,流川,这一刻,我多么希望能够对你有所帮助。
仙道笔直地站在刑场中间,周身都是厚厚的柴草,头顶是正午的阳光,冬日里唯一的暖意。他仍然是微笑的,身处如此不堪的境地,他仍然是那个风神俊朗的仙道彰。
流川……流川……我想见你。
呼……
呼……
谁?是谁的呼吸?这般急促?这般……熟悉……
凌乱的脚步,躁乱的气流,好熟悉的味道。
仙道猛然睁开眼睛,便看见流川喘着粗气站在人群最前面,身后是被分开了又合上的人群,指指点点,喧喧嚷嚷。
怎么这么憔悴?
怎么这么难看!
流川,你果然不懂的照顾自己。
仙道!你这样子难看死了!
流川,不管菩提能否开花,我对你始终如一,永远也不会改变。
仙道!早叫你别笑得那么白痴!难看死了!
此时此刻,你应该对我微笑的。
你该去洗个澡!
难道不微笑么?为我们近三十五个时辰之后的重逢。
脏死了!你一个月都别想上我的床!
仙道和流川,一个在法场中央,一个在法场之外,从头到尾,两人没有一句言语。然彼此的心境,已经全然明了。
千言万语,竟都化作了那婉转流离的几个眼神。
身后传来藤真的声音:“王上,何时举行登基大典?”
转过身,藤真微笑而立,手上捧着一个锦盒,里面赫然呈放着湘北王世代相承的信物。
流川一把揪起藤真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拉过来,脸几乎贴上,压抑着隐忍着惊颤着;“放了他,立刻。”
藤真笑若飞花,语声轻而又轻,几乎贴在流川耳边,道:“你什么身份呢?流川,若你是吠舍·白虎王,你没资格命令我。”
“我说过,莫要逼我。”
放开藤真,拿起他手中的耳钉。
一刺一痛,反射着太阳的五光十色,无比灿烂耀眼的光芒,那晶石十分楔合地嵌进流川的左耳垂,一丝血迹淌下来,竟带着几分鬼魅的色调。
如此美丽的饰物,此刻却若同命运嘲讽般的笑容。
“放了他。”
“还不行,臣要亲自为王上举行登基大典。”
“现在就办!”
远处仙道眺望着这一切,听不到流川和藤真在说什么,但从两人的举止来看,仙道知道有什么不寻常的变故发生了。
但他信任流川,所以他未出一声,他尊重流川所有的决定。
登基典礼简短而隆重,婆罗门·流川枫,一步一步迈上通往至高权利的阶梯。
离王座最近的两个位置,一边站着国师·刹帝利·天宫雨,另一边毋庸置疑本应是大祭师·刹帝利·三井寿,但此刻那个位置却是空的。
考虑到此刻三井的心境,藤真没有强求。
之下是灵王·吠舍·泽北荣治,啸王·吠舍·安西光义,迷宗法王·藤真健司站在大殿中央,缓缓注视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新一任湘北王,他笑了,非常满意地笑了。
好热。
真的好热啊,流川。
我开始怀念你那四季都低于常温的体温了。
多想再看看你,可是我已经睁不开眼睛了,滚滚浓烟呛得我嗓子火烧般疼,我大概再不能温柔地呼喊你的名字了。
不过没关系,这点小事怎难得倒我仙道彰?我会把你的名字,默念在心底。
流川……流川……
终于来到藤真面前,流川轻蔑的眼神冰冷得似剑一般。
“晴子也是你杀的。”
晴子?谁是晴子?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笨女人嘛!十年前就笨得被我捅了一剑,若不是我当年年幼剑术不佳,那个笨蛋又怎么会迟了十年才成为我的剑下亡魂?
“藤真健司,我瞧不起你。”
哈哈哈哈——
流川枫,我从没要求过你的尊敬,那些个施舍我藤真健司从来就没放在眼里!
“接过我手中的权杖,你就是湘北王了,到时你想救仙道,我便再不能拦你。”
抬手,渐进。
“报————”
好热流川,我现在才知道比起这货真价实的火焰,那所谓欲火中烧真的是不值一提!
好想在这样的热度下拥抱你。
流川流川,从此再没人像我这样疼你了,你可会难过?
‘仙道君,你心里有太多的执念。’
‘太过执著会一无所有的。’
‘摒弃一切执念,你才能得到真正所求。’
原来前辈您,是这个意思,如今跨越了生与死,这道人生最初以及最终的界限,是否可以算是摒弃了一切执念?
所以我终于知道,这一生,这一世,我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个人。
那就是你,就是你,流川。
‘我只想见见你。’
‘但我必须救你。’
‘入了湘北国境,我便再不会保你护你。’
‘仙道彰与陵南,自此再无瓜葛。’
早知当日一别便再无相聚之日,我绝不会对你说那么绝情的话。负了我们的,是那无上的陵南王,而不是你啊……
‘平旦出,日中长,夕坠成冢,菩提花开,并蒂莲结……’
母亲,你听到那日流川说的话了么?
原来那每日满地的落叶,都是菩提的眼泪,菩提它……想开花呢。
‘要幸福啊,阿彰。’是的,我很幸福,母亲。
‘要幸福啊,仙道。’是的,我很幸福,姐姐。
要幸福啊!
是的,流川,认识你,我很幸福。
你看这周围弥天的红火,全是我对你的情意。让它烧吧!猛烈些!更高一些!我们的爱情,在烈火中得到永生。
你会难过么?你会,因为你也爱我不是么?但你不会一蹶不振,你会做该做的事,我都知道。
周围渐渐静了,流川,我会想你的。
“罪人仙道彰已于午时三刻焚毕!”
流川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午时三刻,那不就是刚才么?仙道,被焚了?
仙道,……了?
不敢说出那个字,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流川的世界完全崩塌了,他呆愣愣地看着藤真,一副极为不解的神情,我不是已经答应作湘北王了么?我不是已经举行登基大典了么?
藤真淡淡地说,冷漠而决然:“王上初登大宝,朝野未稳,不能与不相干的人有任何瓜葛。一切对王朝不利的因素,必须铲除,以绝后患。”
原来是树立威信,断了流川最后的念头啊,藤真健司,你果然厉害。一旁的泽北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递过权杖,流川茫然地接在手里。
藤真终于笑了,从未有过的喜悦与释然,他带头行礼,单膝跪下,朗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野上下,憾声擂擂。
流川拿着权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突然一个踉跄,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直直倒了下去。
十八
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睁开眼看到的全是陌生的场景,华丽的陈设,恭敬的仕女,头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麻木到厥冷的肢体,竟然还可以屈伸,人的潜能,还真是无可限量。
坐起来,一个衣着光鲜的老者立刻冲了过来。
手被抓了去,无力反抗,也无心反抗。
周围是一片死寂,隐约间,谁在说着什么。
“流……王上怎么样了?”
“大祭师请放心,王上是连日劳累以至身体大虚,再加上……所以一时气血逆腾才会如此,老臣已吩咐下去熬些进补之药,配以饮食上的营养,不久便无大碍。”
“辛苦你了,太医。”
“这是老臣应做的,老臣告退了。”
好吵,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让我静一静?
又是谁?!干吗挡住我的视线?走开!
转过头来,看见三井焦急担忧的脸。
“王上……”
实在说不出口什么,望着坐在床上流川僵硬而苍白的脸,三井顿觉五脏六腑都在抽痛。此时此刻,又有什么语言能够抚平他心灵上的伤口?
世间没有仙道彰,流川枫又岂会独活?
可是不行,他不能让他死。
于是他说:“请保重身体,王上,您的臣民都在为您祈祷。”
三井寿,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没停过罗嗦!可恶!
什么叫臣?什么叫民?再多的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的死活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仙道不在了,对于我来说,现在唯一有意义的就是,仙道他……已经不在了。
流川惨白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掀开被子下了床,三井拦他,被他一把推开,力道之大,竟把他生生推倒在地。
疾步走出寝宫,流川消失在三井视野中。
“王上!”急忙站起来,追了过去。
流川流川,你可万不能做傻事!
流川的脚步飞一般迅猛,衣摆都来不及沾地,他整个人都像是浮在地平面以上。
此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
一件让他不顾还亏虚的身体,不顾一国之君的仪表,而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牙齿紧咬着的流川,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咆哮:藤,真,健,司。
流川,不是神,也不是圣人,他心爱的人就这样被骗局一样的计谋害死,他怎能不恨?
而就在此刻,迷宗法王的大殿内,藤真正迎来他最后的时刻。
藤真坐在正中,端正而祥和。
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整个人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圣洁。
他的心无比雀跃,他的人容光焕发。
他终于解脱了。
这一身的罪孽,这一世的铅华,统统都已经,挥别了。
他孩童一般的欣喜着,快慰着,激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
泽北荣治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藤真健司。
“法王找我来有何事?”
“灵王,王上羽翼未丰,朝野内外还需你多多担待啊。”
看着藤真七彩玲珑的眼睛,和唇畔不加掩饰的笑容,与年龄不符的纯真闪动在泽北眼中
“你就那么放心?就不怕我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不会。”
“那可说不准。”
“你不会。当日我既然敢让你去找王上,就已经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耶?法王你好象很了解我?”
“呵呵,谈不上了解,只是知道今日你断不会逆了湘北的朝纲,正如知道那日你不会私自放走王上和仙道。”
泽北环胸而立,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处端坐的藤真。
藤真语声缓缓,道:“你和仙道,是一样的。”
“你们都会被耀眼的东西吸引,仙道为了他可以放弃陵南,而你则会为了他放弃湘北。”
“在你眼中所看到的,和仙道,其实是一样的啊。”
泽北浅笑一声,道:“法王不愧是法王,我甘拜下风。不过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
藤真的额头微微向下倾斜一个角度,示意他继续。
“你不痛么?”
嗯?藤真眨眨眼睛,显然没有弄懂泽北的意思。
泽北换个姿势,表情认真:“牧绅一被缚天牢,怎么可能畏罪自杀?那毒药自是你喂给他的,你怎么下得了手?你的心……不痛么?”
藤真面色一僵,心中却没有任何波动,他的情爱,他的泪水,早已在那个时刻化为灰烬。
怎可能不痛?他的心就是承受不住那样的痛楚,死了。
可他依旧笑着,反问泽北:“灵王可知忤逆谋反该当何罪?”
“自是罪当……”突然脑中一闪,泽北什么都明白了。
那是要受凌迟的罪啊!
一刀一刀,分崩离析,血肉模糊!
原来迷宗法王,冷酷若此,也难免去那小小的私心。
梦吟般呢喃,藤真对着冰冷空气诉说:“我怎忍心你再去受那苦……怎么忍心哪……”
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破空而来:“他的心早就被你凌迟了。你不忍心?岂不知他所有的苦,都是你给的。”
泽北转身,便见流川一脸煞白站在大殿门口。
“王上?”藤真微微吃惊,旋即笑道,“您是来送臣最后一程的么?”
流川冷冷地说:“我本来不打算叫你好死,但现在不必了。”
“为什么?您……不恨我么?”藤真笑容依旧,嘲弄般叹息,“不过即使您恨我,也已经报复了,接过权杖的那一刻,您便已亲手将我杀死了。”
藤真清楚地记得,那一刻,流川握紧权杖的时候,自己笑得多么开心,他盼望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我不恨你,我可怜你。”
“你看不到真心待你的人,却认那些可笑的死理。”
“藤真健司,你真可怜。”
流川神情淡然,语声冷漠,一股高高在上的出尘气质表露无疑。
藤真看着这样的湘北王,第一次,迷惘了。
看不到真心待我的人么?
这世上,还有真心待我的人?
从小就在母亲苛责的教导中学会,这世上谁也不能依靠。自己初到人世之时,第一个迎接他的不是慈母的怀抱,不是严父的笑容,而是,冰冷的匕首。
当母亲告诉他,当初没有下手杀掉襁褓中的他,仅仅是因为那个时候,他觉悟了。作为湘北王的母亲,不能杀死对王朝至关重要的迷宗法王。
于是那时便知道,自己的命,是为了湘北而存在的。
而后就是漫长的童年时代,没有游戏,没有欢笑,每天都是文修武练,印象中,母亲的脸上从没有过笑容。
于是他替她笑。
他知道母亲从未快乐过,所以他替她快乐,他要把她丢失的笑容统统补回来。尽管在她的眼中,他不是她的孩子,而仅仅是辅佐国家的工具。
九岁那年,母亲告诉他,他还有个双胞胎的妹妹。
惊愕中,他被她带到那个小小的村落。
母亲告诉他,那个手指方向过去,皮肤水嫩,秀发如云,眨着一双充满好奇眼睛的漂亮女孩子,是他的妹妹。
下一刻他便深信不疑了,因为那女孩的眼睛,水汪汪,晶亮亮的,是和他一样的琥珀色。
意外的是,他还见到了他的父亲。
当时并不理解,见到母亲的父亲,为何毫无喜悦,反而一脸惊恐。
也来不及询问,当夜他就死了。
墓碑前,他第一次见到母亲脸上流露出除冷漠以外的表情,那淡淡的哀伤,浓浓的迷茫,交织在她眼中,顷刻间漫成一片复杂。
而他却始终微笑,甚至险些被那红发小子打翻在地,他依旧笑着。因为他找不到悲伤的理由,红发的热血少年骂他冷血,自己的父亲死了居然一点都不难过,他觉得很冤枉,那个人,那个只相处了几个时辰的男人,是他的父亲?
好吧,他是他的父亲。那么,父亲,又是什么?
九岁的藤真健司,在他的脑中,从不曾有过父亲的概念,叫他如何伤心?
而后母亲带着妹妹和自己回来了。
她放心地让他们尽情地待在一起。
那是藤真幼年最快乐的日子,那年春天,百花齐放,一片一片无边无际,他每日练功后便抱着女孩躺在花丛中,编了无数的花环给她,望着她一张小脸粉扑扑地笑着,他告诉她那是幸福的海洋。
雷雨之夜,她怕得睡不着觉,他就唱歌给她听,只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他的歌唱得有多难听。
那一年,真得很幸福。
如今,那都已是过往云烟了。
藤真沉醉在往昔的快乐中,他额头那朵鲜明的红莲之火,渐渐淡去了光泽。
流川和泽北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泽北是一副局外之人的冷静,流川则依旧静静站在门口,冷冷看着这一切,眼睛里是化不去的怜悯。
而后,藤真突然伸手从眼中取下什么。
摊开手掌,看到掌心处那一副薄薄的幽黑的玻璃片,就是这个小玩意,让他瞒过了天下人,一瞒,就是二十年。
那竟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王上,请放心,危害王朝的最后一个因素,也将不复存在了。”
作为最后之人,旃陀罗的血脉将随着他的离去而终结。
泽北大惊,因为分明看清藤真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流川也微微一震,脱口而出:“她不是说你们遭人追杀,逃跑中你死于非命了么?!”
藤真一愣,旋即放声大笑:“她那么说的?哈哈哈哈哈——她竟是那样告诉你的?!”
他的好妹妹呀,到最后还是那么傻。
‘健司,咳咳……杀了、杀了她。’
‘母亲?!’
‘杀了她!’
‘不!为什么?她是您的女儿我的妹妹呀!’
‘咳咳……一年前我便染上此病,深知将不久与人世。如今你尚年幼,留你一人我放心不下,健司,你……咳咳……一定要做到无心无情,为了湘北,你……要不择手段……’
‘母亲!您别说了!您在咳血呀!快快躺下!’
‘让你们相处一年……就是……要你今日做此抉择!若你今日狠下心来,他日你便是无敌了……健司……健司……我一生心血……你……莫要辜负……杀……了……杀……’
‘母亲————!!!’
‘哥哥?’
‘哥哥你不要笑了,你笑得晴子想哭。’
‘哥哥——?!’
‘呜……为……为什么?哥哥……晴子……做错了什么?哥……’
“那个笨蛋竟然这样告诉你?!哈哈哈哈哈——”藤真笑到癫狂,整个人抖动着,拳头紧紧攥了起来,脸上是异样的潮红。
‘对不起,让你困扰了这么久……这十年……你过得可好?’
‘你为什么要哭?哥…哥……’
我杀你两次,你居然还向我道歉?我哪有哭?我是嘲笑你的愚蠢!我没有哭!
晴子你这个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我藤真健司怎么会有你这样笨的妹妹?!
晴子!
你!
你为什么要是我妹妹?!你为什么偏偏是我妹妹?若你和我俩不相干,该有多好……
藤真终于不笑了,脸上是一派无生无恋的超然。
他转头冲向泽北,道:“灵王,别忘你答应的事。”
而后又朝门口的流川望去,道:“王上,你可知何谓‘迷宗法王’?”
不等流川反应,藤真继续说下去。
“‘法’者,任持自性,轨生物解。”
双眼慢慢合上。
“‘宗’者,法之度。性无边,度自持。”
红莲之火逐渐消失。
“世间一切皆为‘法’,而‘法’以‘宗’而存。”
牧,究竟何谓“迷宗”,我终于明白了。
恍惚间听见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藤真,我来接你了。
神奈川历1104年冬末,湘北第二十三代迷宗法王,于法王大殿内,涅磐寂静。
十九
神奈川历1045年春,湘北王·流川枫下旨废除种姓制度,至此,这根深在湘北法律和宗教教义与教条中千年之久,曾经神圣而不可动摇的枷锁,终于走到了尽头。贵族阶级虽有不满,但在响彻云霄,震撼整个大陆的民众欢呼声中,他们的声音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次年秋,湘北王亲自出使陵南,在两位君王的不懈努力下,陵南与湘北,这两个长久以来因制度不同而很少互通往来的国家,终于当年冬至,结下秦晋之好。
神奈川历1047年夏末,啸王·安西光义辞世,终年六十九岁。湘北王为其安排国葬,并修啸王陵于西郊,满朝文武对这位尊号“圣者”,一生尽职尽责,永远能够超然世外的老者的离去,表示沉痛哀悼。出殡那日,大祭师·三井寿肝肠寸断,跪于啸王陵前多日不起。
另有传闻,曾见一美貌少妇,深夜在啸王陵前叩首,而后哭倒在一旁个头不高的同伴怀中,凄厉的哭声呜咽了整整一夜。
神奈川历1047年中秋,湘北皇宫内。
一白衣男子立于窗前,仰望天空中悬挂的那一轮满月。清冷的眸子中多了一份平日没有的哀伤,月光透过枝头,洒在他单薄的身上,落下一地碎光,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不属于尘世的冷漠中。
“王上,天色已晚,小心着凉。”
转过身,精致绝伦的脸露在月光下,还是那么苍白,岁月在他身上似乎没留下什么,却、又似乎留下了难以弥补的痕迹。
“灵王?深夜进宫,有事?”年轻的湘北王显然有些不悦,他不愿有人打扰他此刻的清静,因为只有这一刻,他才属于他自己。
“陵南王派来使臣,欲与王上商讨两国修建通商之路一事。”
流川皱眉,道:“交给你了。”
说完便又转过身去。
湘北朝内实力最强的重臣之一,手握西方重兵的灵王,泽北荣治,望着站在窗前,被月色吸引去一切的自己的主上,忍不住也皱起眉来。
上前,没有一点声音。
双手伸过去,就要环上那抹清冷。
突然,流川转身,一双眼睛直直撞进泽北的心中。
冷声道:“你干什么?”
动作僵在那里,只好放下来,泽北尴尬地抓抓头发,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此时的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平定内乱,驰骋沙场的无冕之王,面对多年守护的一片心意,他有的只是一颗忐忑的心。
“我……王上……”
流川看着这个在朝政上给予自己无限帮助的男子,良久,放下一丝冷漠:“泽北,当日若没有你,我绝不会活在这世上。”
流川不会忘记,那日藤真涅磐,再无支点的自己,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看着满眼的虚无,那种找不到方向分不清天地的无助感。
更不会忘记,泽北冲上来抓住自己的胳臂,怒吼:‘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他?!仙道彰,要你活下去!’
如惊雷一般惊醒混沌的自己,让他在那一刻彻悟,仙道,不会希望见到这样的自己。
既然不能保护仙道,那他就不能让这种悲剧重演。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位置,那他就要让天为此付出代价。
于是才有了之后的种种,朝野上的勾心斗角,外交内政错综复杂,向来怕麻烦的自己,若没有泽北三井天宫他们的帮助,还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这份感激,不是没有的。
但他的心里已容不下别人。
“可是,我今生注定要辜负你。”
流川坚定的态度,淡淡的口气,无不刺激着泽北的神经,其实,何尝不知,他的心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可那时藤真不是说了,他和仙道都会被耀眼的东西吸引,在自己眼中所看到的,果然和仙道是一样的。
一样的清冷,一样的孤傲,一样的那一个人。
仙道为了他放弃陵南,而自己也果真为他放弃了湘北。从此,从不为任何人折服的灵王放弃了自己无上的野心,无冕之王甘于永远无冕。
可这样的一片心意,注定无处归根。
“王上,”泽北的眼中也是一派坚定,“只要我一日走在你前面,你的眼中便一日会有我。”
流川不禁眯起眼睛。
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却甘于在自己之下呢。这几年也不断有人向自己说要堤防灵王,但自己又何尝不是期望着他出人意表的表现?
所以任他屯兵任他揽大权于一身,因为流川,太需要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来支持自己索然无味的人生。
仙道让他活下去,而泽北,让他知道怎样活下去。
自从当年隆冬,陵南僻壤,一战败北,他的脸便永远烙在他心上了。对仙道,是情,对泽北,是义。
咬咬牙,断了他的念头,这样对谁都好,流川道:“的确,我眼中会有你,但我心中永远也不会有你。”
“我今生负你,来世还会负你,生生世世都将负你。”
流川枫,永生永世,都是属于仙道彰的,你明白了么?泽北。
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面对如此决绝的话语,泽北还能怎样?原来流川对仙道的一片情意,竟已到了这般。
生生世世么?
流川,你果然是当日那个流川,我永远也忘不了你败在我剑下却依然明亮的眼睛,忘不了三次说着“那又怎样”,目空一切,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高傲而孑立,冷漠得寻不着半点凡尘影子的,那样一个你。
你果然是最有资格,终我此生,唯一的,王。
泽北退了下去。
流川转身继续赏月。
忽而忆起,有年中秋,那人拥着自己,跃上啸王府高高的屋顶,嬉笑共赏那一轮圆月。
轻声呢喃:“仙道,既然你让我找到了那样东西,为什么又要我失去呢?”
一呼一息间,竟是满世的凄凉。
次日,湘北王·流川枫会见陵南使臣。
半个月后,湘北陵南签署协议,共同修建架通两国的商贸之路。
令后世不解的是,湘北王提出的唯一要求,竟是将陵南境内偏僻之处的一棵古树,牵至湘北皇家林园内。
陵南王·相田弥生欣然同意。
流川所求之树,当然是那见证了他与仙道爱情的菩提。
出乎流川意料的却是,那菩提在移植后不到半年,便全部枯死。
那日黄昏,最后一片菩提叶也枯黄了,光秃秃的枝头一派死寂。
流川跌坐在树下,望着这满树的凄凉,颤抖的十指扣进土壤中。
那曾经枝繁叶茂,四季常绿的神物。
那曾经亘古不变,蔑视时间的生灵。
那坑洼不平,缝隙参差的树干。
那日日飘落又日日更新的绿叶。
那曾经纪录历史,雕刻时光,见证悲欢,高耸静默着的树啊!
那为不曾开花而落泪,却从不放弃的菩提啊!
长久以来,人类所渴求的,仙道所渴求的,流川所渴求的,名曰永恒的东西,灰飞烟灭了。
‘菩提这种植物非常罕见,据我所知整个神奈川只有这么一棵哦。’
‘因为菩提对生长环境非常挑剔。它需要非常多的养料和极其苛刻的气候。’
我怎么就忘了呢?你说给我听的话,什么时候,就忘了呢?
仙道,你拿最宝贝的东西和我分享,如今我把它弄坏了,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明明知道我不会拒绝你,为什么要提出那么残忍的要求?
活下去,没有你,叫我如何活下去?
摊在地上,嘴唇被生生咬出血来。三年的思念,三年的痛苦,在这一刻倾盆而出。
流川看着面前了无生机的菩提。
想着和仙道过往的点点滴滴。
霎那间,潸然泪下。
二十
神奈川历1051年,流川终于迎来仙道离去后的第七个年头。
又逢中秋。
很早便处理完国事,流川闭上眼睛,稍作休息,起身正欲离去。发现大殿之上站着一人。
曾经齐肩的长发已经换成利落的短发,依旧泛着幽蓝的光泽。
不是三井又是谁。
流川见到昔日故人,嘴角微微露出笑意,道:“你回来了。”
自前任啸王安西光义去世后,三井便向流川请辞,恳请前去守陵,流川见他心意坚决,便应允了。谁料这一去,就是四年。
“是的,我回来了。”
三井露出大大笑容,看着坐在王座上的流川,依然清冷淡漠,但却变得成熟了。一国之君的担子和岁月峥嵘的痕迹,让流川再不是当日那个不肯继承白虎王位的气盛少年,如今,他已独当一面。
每到这个日子,流川便会陷入深深的情绪中,而后他会屏退左右,独自欣赏那满月当空,品味那与仙道朝夕相处的日子。
于是流川冲三井点头示意,后道:“没事就退下吧。”
三井不动,笑得高深莫测,道:“王上,我可是专程来给你送礼的。”
“送礼?”一时反应不过来。
“对,一份特大的礼哦!”
流川一脸茫然看着他,三井也不再卖关子,侧身让开路,抬手指向远处的大殿门口。
只见两高一矮三个身影,在黑暗中缓缓移动。
流川定睛望过去,呼吸渐渐急促。
那三人终于来到面前,聚焦在光下。
夺目灿烂的,是樱木赤红的头发。
温柔深邃的,是水户深深的微笑。
而令流川深深窒息的,却是第三个人。
那人坐在一张木质的轮椅上,由樱木推着,下半身盖着柔软的毯子,依旧是嚣张的朝天发,依旧是海一样无边的眼睛,依旧是灿烂迷人的微笑。
那人,竟是仙道!
流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那人半边脸布满了深深浅浅凸凸凹凹的伤疤,但流川确信,那就是仙道!他朝思暮想,夜夜梦着的仙道!
不记得是如何走过去,流川眼中只有仙道,颤抖地伸出双手,指尖缓缓贴过去,却又不敢触摸,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一旁樱木大笑:“狐狸!你干什么呢?!不相信本天才的医术吗?!”
水户也笑道:“流川,是真的。四年前三井带着他来的时候,我都以为救不了了,可是樱木那小子眼睛瞪得跟什么似的,没成想还真让他给救过来了。这小子。”
“是我命大,见不到流川君,舍不得死呀。”流川低下头,对上仙道弯弯的眉眼,仙道的声音依旧温柔,却没了往日的沉亮,嘶嘶哑哑的,让流川听着揪心地疼。
蹲下去,终于摸上仙道的脸。
流川细细用手指感受着,每到一处疤痕,心里便刺痛一下,整张脸抚摸完,竟痛得浑身都抖了起来。
“怎么?流川你嫌弃人家啦。”仙道笑得戏谑。
白痴!流川咬住嘴唇,怔怔说不出话来。
尔后低下头看那被毯子盖住的地方。
“我到刑场的时候,火势已经起来了,救下来时就烧得不成样子了,”三井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些许歉意,“对不起,若是我能早点……”
“小三!”樱木一把拍上他的后背,“要是没有你这只刺猬早就变烤刺猬啦!当然还有本天才!狐狸,这刺猬两个月前还连床都爬不起来呢!哈哈!天才果然是天才呀!”
“哎……那个……樱木,你……”水户在一旁抓耳挠腮,汗,这好歹是湘北皇宫大内,他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一点。
“枫。”
这不是仙道的声音。
“枫。”
可那是仙道的眼睛,仙道的头发,仙道的脸,仙道的笑容,仙道的……
“枫……”
他叫我枫,这个名字,多久没有人唤过了?仙道,在,呼唤,我。
“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声音都在颤抖,流川死死抓住仙道的胳臂,直直盯着他。
仙道抬起手,温柔地贴上流川的脸,这张他思念了七年的脸啊,在那苦不堪言的疗伤岁月里,正是这张脸,支持着自己咬牙坚持下来,正是这张脸,陪伴着自己度过那些个寂寞的漫漫长夜。
如今,他终于再次触摸到他了。
“我总要像点样子才敢来见你啊。”
“白痴!”流川整个人扑上去,死死抱住仙道的脖子,整个身子贴住仙道的胸膛,脸埋在仙道的肩头。
“你又骂我,呵呵,还真是怀念这两个字呢。”仙道回抱他,手掌在流川后背上轻轻安抚着。
突然感受到颈上一股清凉湿润。
“白痴……白痴……你这个……大白痴……”
一声一声,都是刻骨的思念。
三井樱木水户站在一旁,见证着这对分隔多年爱侣的再次相逢,每个人眼中都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而后五个人共聚一堂,三井为流川讲述着七年间发生的种种。
原来那日三井没有参加登基大典,赶去火场救下仙道,那时仙道已经不省人事了。三井将其匿藏在郊外一处安全地方,请来医生为其救治,却不料所有医生都说仙道重伤难治,恐怕撑不了半个月。
三井不死心,派人游历大江南北遍访名医,终于打听到在陵南境内流萤谷内有一盖世名医可通鬼神之术。
正逢安西去世,三井借机辞去大祭师一职,带着仙道跋山涉水来到流萤谷,樱木一见来人,自然二话不说展开救治。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精心治疗了四年之后,仙道终于可以自理,只是下半身伤势太重,全部废去了,还有嗓子在浓烟的熏燎下也变得沙哑无比,可对于仙道来说,已深感天恩浩荡让自己有幸活了下来。
而后一行四人便马不停蹄赶回湘北,晋见流川了。
流川看着对面三个笑容盈盈的人,由衷地叹了句:“谢谢。”
“说什么呢。”三井深深地望着流川,不用道谢,我不要求你任何东西,只要你幸福就好。
“哈哈哈!狐狸!那刺猬命硬得很!阎王老子收不了的!”樱木一拍桌子,快意淋漓。
流川转头看向身旁的仙道,仍觉这一切如梦幻般,仙道握上他的手,定定凝着他,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白痴。”流川脸色微红,翻手也握住仙道。
刚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发现不对劲,在樱木额头那殷红无比,清晰可见的,分明是一朵红莲之火?!
“!”
察觉到流川的惊愕,樱木下意识抬手摸上额头,笑道:“哈哈终于看见啦!我果然是天才!大天才!”
这和天不天才没关系吧……水户的眉头又皱起来了,苦笑着摇摇头,道:“一年前就觉悟了,可是那时候仙道……所以给耽搁了。现在来也不迟吧?”
“那时候我们可是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会是樱木呢!”三井也笑着摇了摇头。
流川白一眼,心道:怕是湘北作恶太多,如今遭报应了。
仙道微笑着看着流川,眼中是款款深情,流川也侧头看他,两个人围筑起只属于他们的世界,周遭的一切再与他们无关,三井水户相识一笑,拉着仍吵嚷的樱木,退了出去。
你变成熟了,我的流川。
你瘦了,我的流川。
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想你,我的流川。
每一时,每一刻,都在说爱你,我的流川。
这些话仙道通通没有说出口,但他知道,流川明白。
流川的眼中一片坦荡荡,没有任何想法,他只知道,这一刻,仙道回来了,他的仙道,回来了。
尽管他们分别了七年,但他们以后会有很多很多个七年。
第二天早晨,泽北在王宫大殿,湘北王批示奏章的桌上,发现那象征着湘北至高无上权势的晶石耳钉,被丢弃似的撂在桌面上,一旁砚台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上面只写两字:走了。
飞扬洒脱,那字像极了主人的风格。
泽北苦笑,立刻叫来国师·天宫雨,大祭师·越野宏明,前啸王义子,现任啸王·暮木公延,还有与此事有关的前任大祭师·三井寿,新任迷宗法王·樱木花道,水户洋平,召开秘会。
看过纸条,三井了然一笑。
樱木大笑三声,道:“哈哈哈!狐狸就是狐狸!”
天宫雨,越野宏明,暮木公延都是眉头紧皱,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堂堂湘北王竟然不告而别,丢下满朝文武一国百姓撒手而去?天,这叫他们如何向天下交代!
“这、这可如何是好?”一派书生模样的暮木边擦汗边道。
樱木眼珠一转,道:“这点小事还能难得到本天才?!”
“原闻其详。”泽北道。
“那就是……”
………………
“这!这万万不可!”天宫雨喝然而起。
“国师说得对,这岂不是要欺骗天下?!这可是十恶不赦的死罪!”越野宏明也极力反对。
暮木早就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水户三井一脸笑容,心想这果然是樱木才想得出的主意。
“那你们难道有更好的办法?”樱木反问,“再说,这不是着急吗!等到以后我真的天喻了再换回来不就得了!一群笨蛋。”
敢情这一国之君的头等大事在樱木眼里竟如同儿戏。
众人无语。
一阵沉默,泽北道:“不知……这人选……”
众人皆惊,大汗淋漓,三井水户樱木是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其余的人可就惨了,一个个脸色煞白,嘴唇青紫,就差摊在地上了。
泽北见状,知道不会有自愿倒霉者,于是认命似的叹口气,道:“抽签吧。”
后世之人绝不会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之后的对应措施,竟是在湘北王朝几位当朝重臣的一次密谈中,以这样简单充满童趣的方法解决了。
神奈川历1051年秋,迷宗法王·樱木花道宣布“梵·天喻”,第二十四代湘北王·流川枫退位,结束了短短七年的执政生涯。
而后,原灵王·泽北荣治登基,成为湘北王朝第二十五代君王。
这位神奈川历史上在位最长,功业最辉煌,曾经差一点一统四海,被后世称为“光之帝王”的湘北王,在其晚年,当他唯一的子嗣询问其戎马一生,泽被四海的感受时,怒不可言,道:若是让我知道当初是谁搞得鬼,定五马分尸了他!
此时在神奈川大陆一处不知名的小村落,一个蓝发老者“啊欠”地打了个喷嚏,一阵恶寒从脊背升起,忽而想起几十年前的某个清晨,他好像曾经给某根签子作了点改动,以至于丢了个大大的烂摊子给某人。
完
ps~呼~~终于结束了!所有的人都已经尘埃落定,各有各的归宿了,这篇中想要表达的就是什么也不能阻挠的爱情,每个角色我都极力想要塑造好,缺陷是肯定有的,以后的文我会努力完善。
感谢所有一直支持《菩提》的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