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年 1-4
作者: DOGBTRU,收录日期:2006-04-04,1501次阅读
爱情杂志里说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A型,一种是Z型。A型人不管怎样都要坐上自己预定的航班,Z型人只会在飞机起飞前五分钟慢吞吞的从咖啡馆走出来,再悠闲的散步去机场。越野稳稳自己坐在窗台上的身子,把杂志丢给仙道:"哎,你说这乱七八糟的什么意思?"
仙道心不在焉的瞟了一下,顿顿说:"就有两种人,一种太固执,一种太随便。"
越野在半空中一前一后的晃悠着两只脚,看了一会儿又大声念,A型人和Z型人互相吸引,互相靠近,A型人的执著弥补Z型人的随性,Z型人的从容冲淡A型人的匆忙。
仙道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越野走到他旁边去扯他头发,呵呵笑着说:"这东西简直就是为你写的。仙道,我大方点送你,你就带着它去挑几个漂亮妹妹吧。"
仙道连头都懒得抬一下,扒开越野碍事的手,干脆趴到桌子上去睡了。
越野不满的嘟哝,用脚踢他桌脚:"难得兄弟我这么仗义,这叫忍痛割爱啊,你还真是不识货。"
仙道坐直身子看他,笑得一脸真诚:"知道你人好,所以还是让给你。这么好的书,到我手里,还是得糟踏得一干二净。"
越野扬扬手里的书,问他:"你不信这个?这书说得特准。"
仙道还是一脸无害的笑,无所谓的对他耸耸肩,重又趴回桌子上。过半天他的声音模糊的从头皮底下传出来:"越野啊,一个赶不上飞机的人怎么可能碰得上一个早就准备好要起飞的人呢?他总要晚一班的。"
那语气就像是在拯救不慎误入歧途的可怜青少年,越野听得莫名其妙,等到他勉强想明白的时候,仙道早已经舒舒服服的睡着了。
越野觉得正午的阳光有些熏人,仙道的额头上一点一点都是汗,就走过去帮他把窗帘拉上,拉的时候又想起仙道那句说得像模像样的话,脑袋一热觉得好像也有点道理,不像什么歪理邪说。回来坐在桌子前边又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猛一拍桌子,恶狠狠的想仙道你这小子,差点就把我给耍了,谁说他赶不上飞机碰不上的?有人拿把霸王刀架他脖子上他还敢四处乱晃不往机场奔吗?
空调的风凉凉吹过,仙道在梦里机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陵南没人敢拿霸王刀四处架人脖子,陵南只有个吼起来能震翻体育馆半个房顶的篮球队监督。
某一天他惯常的从越野口中听到仙道同学真诚保证的最后一次病假,田冈教练本着关心学生爱护晚辈的光荣传统眯起眼睛微微笑,热情的向满头大汗的越野同学询问仙道身体何处抱恙,越野同学几乎是反射性的说出了两个字:感冒。
此时正值盛夏,知了在体育馆外的大树上不停叫嚷,头顶的阳光一晃再一晃,把室内篮球场照得白花花亮堂堂。
田冈教练仍旧笑眯眯的和越野同学促膝长谈,谈话结束时他十分慈爱的拍拍越野同学的肩膀,然后弯下腰叫突然摔倒在地上的越野同学替他传话,说是第二天的练习赛如果没见到仙道的影子,就让他洗好脖子乖乖等着,他最近新买的武士刀才刚开封。
放话过程中震倒了校门口一颗百年樟树。
第二天在体育馆门口看见仙道的时候陵南的田冈监督偷偷松了口气,满足的看着一年级的小孩为仙道忙来忙去,一个个都眼神崇拜激动不已。仙道的迟到多少让他颜面受损,但是他没有计较。只要比赛结果是赢就行了,仙道是他最重的筹码,他可以用他赢三十分,四十分,甚至更多。
他看着对方教练员圆滚滚的肚子,忍不住开心的笑出了声。
那时候湘北的教练安西坐在一边笑得平平淡淡毫不张扬,它的老花眼镜度数太深,照过去的光反射回来一片花白,教练田冈没能看到他的眼睛,只看到他过于肥胖的身子在两倍宽的太师椅上轻轻晃悠,太师椅咯吱咯吱的荡下一层灰尘。
那时他的眼睛里只装得下对方黑而强壮的铁塔队长,顺便用余光瞟到一个刚升上一年级的新星小孩。
比赛过后田冈教练捂住自己一阵阵发疼的胃开始研究自己的错误所在,反省之后终于释然,湘北的安西教练体积过大,他没能在比赛前越过他的肩膀看到那两个一年级的小孩子。
安西教练把他们藏得太好。
他不该无视樱木花道的存在。他不该忽视流川枫的存在。
从此陵南的田冈教练习惯在比赛中途随身携带神奈川招牌胃药,与湘北比赛时更是每个口袋塞得满满当当一瓶又一瓶,走起路来哐当作响。
他明白胃病突然发作的滋味不好受。
那场与湘北的练习赛田冈教练看得很痛苦,但陵南的王牌仙道打得却很痛快。他在赛场上行云流水指挥若定,眼角眉梢一动都是玄机,手腕翻转指尖轻弹,高傲如同战场上的将军。
让仙道兴奋的是那个男孩的眼睛,他在比赛后很满足的笑着说,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从来没有人在我面前这么放肆的挑衅进攻,从来没有人这样毫不退让的和我争斗。他说话时手中运球的动作突然加快,左脚上前,错身,突破,在篮前跃起灌篮,直到把面前的人震倒在地,然后在落地时嘴角浮起有些野性的笑,语调模糊,他说:"那样的眼神,快要让我全身都烧起来。"
倒在地上的越野同学被他的笑容灼得有些身体发烫,爬起来时心里多少有点委屈,心想我又不叫流川枫,你干吗这么用力的来灌我?
他很想告诉仙道他不是湘北的流川枫,他是陵南的越野宏明。
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仙道已经背着包从体育馆的窗台上翻出去了。
远处的田冈教练笑眯眯的向他招手,越野想今天大概得换一种病,刺眼的阳光照得他有些头晕,他想就中暑吧,中暑挺好的。
人人都说,夏天是一不小心就会中暑的季节。
神奈川的制药业在一个月后让田冈教练吃尽了苦头,在与湘北的那场比赛里他吞掉了两瓶胃药,比赛结束时胃依然灼灼的疼,这种疼痛以燎原之势蔓延到全身各个部分,不止不息。
他觉得眼睛一阵一阵的刺痛,温热的液体从干涩许久的眼角一点点流下来,他闭上眼睛狠狠想,明天要记得去3.15协会,该死的伪劣假冒产品,要杀得它片甲不留,死无全尸。
下半场7分11秒,湘北的流川枫站在罚球线上,右手托球,背脊挺直,一双藏在浏海后的眼睛静静发出让人眩目的光芒。他微微抿嘴,淡色而线条坚毅的嘴唇里缓缓吐出一句话:"仙道就由我来打败。"
他说那句话时表情坚定声音冰冷,语气沉静得不容人置疑,仿佛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导。全场的人都愕然,他骄傲的一仰头,抬手,手中的篮球以完美的弧线落入篮框,球刷过篮网时传来流畅短促的摩擦声,如同美妙的音乐。
唰,一声之后,流川枫完成了他成王的宣言。
一直到比赛结束后很多天仙道仍然可以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身体里沸腾的声音,噼啪噼啪,好不热闹。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热血少年。
田冈教练几乎要痛哭流涕,他挥一把泪,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与憧憬。仙道都可以变得认真,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他记得谁谁谁就这么明智的说过:一切皆有可能。
但仙道没让田冈教练的梦想持续太久,他仍然跷练习,隔三差五的去海边钓鱼,好好学习,周末看无聊的碟片,过一般十七八岁青少年该过的生活。
篮球不是他的全部,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热血,梦想很好,但是他不想把自己赔进去。
不要太执著,他想,人生是要用来享受的,跑得太快,总会错过沿途的风光。
仙道是个喜欢看风景的人,他喜欢沿着陵南校门外的海岸一直晃,背着包,晃过一棵棵葱郁的树,有时候会看到海尽头西沉的落日,有时候会看到细细碎碎涌上来的海潮,有时会看到树根旁开得绚烂的野花,或是路尽头缓慢移动的行人。
翠绿的,金黄的,天蓝的,五彩的,或是,纯粹的黑色。
像夜一样把人包围,不容人反抗的纯粹到一塌糊涂的黑色。
他走近去看,面前黑色的发丝在海风里飘起来,露出一双锐利的眼。平淡的冰冷的声音夹着咸咸的海风传过来:"嗨。"
仙道迎着扑面的海风继续走近他,笑着叫:"嗨,流川。"
流川朝街道尽头的篮球场看了看,说:"和我打比赛吧。"
仙道的血又噼啪响起来,四周都是明亮耀眼的色彩,他想这么久了,好歹也该热血一回吧,于是轻轻松松的点了头。
然后两个人就背着包到街角篮球场,哄走在那玩的麻烦小孩,甩了外套打球。在水泥球场上奔跑,突破,急停,跳射,转身,防守,拦截,盗球,假动作,加速,跃起,扣篮。
青春飞扬。
单对单的结果总是不分胜负,这显然不能让流川满足。流川想要的是个干脆明瞭的结果,要么赢,要么……还是赢。
他的眼里不存在输这个字。输过一次,总还是要赢回来的。他想得很简单,今天分不出胜负,明天总分得出来,明天分不出胜负,也总有一天分得出来的。
他想完后很满足的舒出一口气,抬头看在一旁笑得温文尔雅的仙道,仙道同学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小小寒意,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盯住了。
盯住他的是只大脑一根筋的小狐狸。
流川的单对单战斗计划因全国大赛而有所拖延,他跟随湘北参加一星期的集训,之后去广岛,打丰玉,打山王,打爱和,再参加全日本青少年集训。目标明确,完完整整的一个篮球少年。
陵南的后备记者相田彦一不时向篮球队播报最新消息:据说湘北与丰玉的比赛中湘北王牌流川枫被奸人所害,不慎眼部负伤,最终以坚强的毅力夺取胜利,有小道消息称原犯罪分子在赛后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与被害者共同谱出感人篇章;据说湘北战山王时几起几落,展开激烈的攻防争夺战,山王这座曾被认为不可能超越的高峰最终被五名恐怖分子踏为平地,湘北队员樱木花道由于自己的自杀性爆炸而受伤,不得不回动物园小心休养,另小道消息称两队王牌在比赛中惺惺相惜,积极磋商共赴美国事宜;然后据说湘北在后一场比赛中由于阵容疲惫,败给了冠军热门爱和学院。
仙道在一边咂吧砸吧的吃着柠檬片,彦一同学的声音飘浮在有些燥热的空气里,他咬着柠檬片觉得有些可惜,登上过珠穆朗玛峰的人最终没能攀上阿尔卑斯山,那群不要命的野生动物。
仙道不曾执著于某场比赛的胜负,他知道有输有赢是这个社会的定律。想要一直赢下去的人,必然会失去一些东西,比如自由,比如闲情,再对比流川的话,可能还要加上一个面部表情丰富度。
但是,流川枫不是仙道彰。
那天仙道有了一丝身为新任队长的自觉,没有执行自己的第101次跷练习计划,悠悠闲闲的训练到结束。全队解散时田冈教练激动得热泪盈眶,对仙道同学频抛媚眼,体育馆顿时尸横遍野,白沫横飞。
仙道同学在一片狼藉中灿烂一笑,背着单肩包步伐轻快的走出体育馆大门。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觉得夕阳明晃晃的有些刺眼,远处的景物在光晕下一片模糊,他抬手遮住灼热的光线,在远处渐渐清晰的视野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靠在校门旁的围墙上,黑色的头发在空气里有规律的颤动。
他在打盹,还睡得很香。
仙道大步迈过去,忍不住揉揉他头发,笑得很开心的叫:“海,流川。”
流川伸到一半的手硬生生折了回去,甩甩头眯起眼睛看他,眨巴下眼睛算是打了招呼。
仙道又揉他头发,边笑:“怎么有空到这里来闲晃?”
流川“啪”一声打掉他手,直起身子问:“挑篮球吧。”
眼神明亮,好像已经够醒了。
仙道投票赞同,和流川一起晃到街中心的大型室外篮球场,发现篮球场上早已挤满了一大群ABCD甲已丙丁,流川提脚要换个地方,仙道在旁边扯住他:“等会吧,时间过了人自然会散。”
于是两人坐到球场边的长椅上,流川眼睛半眯,眼看又是昏昏欲睡。仙道无所事事的四处张望,看见右边半场有六个人在进行三人对抗赛,动作娴熟流畅,从挂在一边的校服看,好像是海大的。
那六个人不时转头来瞧这边一眼,故意用让人眼花缭乱动作运球,有人转身突破,在篮框前跃起灌篮,引来其他球场的人一阵惊呼。
灌篮的小辫子在别人的欢呼声中站稳了,用右爪子抓起掉在场边的篮球,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他们坐的地方,两排白牙在夕阳里挑衅的晃来晃去。
这边两个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小辫子不屑的啧啧嘴,把小拇指伸出来朝下摇了摇,笑得花枝乱颤的走了。
仙道听见旁边的流川从喉咙底下低低的“哼”了一声出来,于是长长的吹了声口哨,站直了身子抖抖手脚,笑哈哈的对流川做个鬼脸,说:“流川,手脚发痒啊,也是时候上场去做做热身运动了吧。”
流川把手里转个不停的球丢给仙道,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护腕,顺道把外套甩在椅子上,又蹲下身子把有些松散的鞋带重新系好,起身说:“走吧。”
仙道撇撇嘴:“得再找个人。三对三。”
流川满不在乎的说:“两个人够了。”
仙道瞧着他嚣张的样子低低笑出了声:“好歹也给人家留点面子。人数一致,是这边的规矩。”
流川歪着脑袋往口袋里摸一阵,摸出皱巴巴的一张纸,塞给仙道说:“白痴家的号码。”
根据仙道的常识,这世上能让流川“白痴”两字信口拈来的只有湘北的樱木同学,当然这定律在不久的将来极有可能被打翻,因为樱木同学正在向“大白痴”阶段努力升级中。
仙道走到一边去用放大镜看清了纸条上龙飞凤舞的号码,拿出手机来一个个按过去,果不其然那边传来未成年幼猴的嗷嗷叫声。樱木听到好玩的事情向来不肯放过,仙道大概说明地点,他已经急着要挂电话,于是电话交易在十几秒内火速完成。
仙道放下手机,远远看见站在场边的流川一脸的不耐烦,就慢慢悠悠的准备走过去,临走前觉得手掌心里有什么东西硌着皮肤,抬手一看是那张被摧残得不成型的小纸条,仙道郑重的分析了一番,觉得以流川的个性及小纸条的生存状况来看,流川同学基本上是不会去看它的,有20%的可能会任它在口袋中风化或被洗衣机搅为粉末,另80%的可能性为掏东西时顺手扔到地上。仙道觉得手心皱巴巴的触感实在不太好受,于是本着爱护环境的原则小心翼翼的把纸条放进了绿色环保垃圾箱。
不太单纯的环保主义者仙道彰没有看见远处某只狐狸在狡猾的微微笑。
还没过五分钟,仙道就在一片尘土飞扬中看到了骑在自行车上的樱木同学,樱木停车时仙道看见他身后看不到尽头的烟尘,额角不由滴下一滴冷汗,心想最近的病毒真是诡异,连飚车癖都可以传染。
三个人大摇大摆的走过去砸人家场子,对方也十分配合的选出三名主力来对战。根据湘北常识,有樱木花道的地方绝对不可能冷场,樱木同学一上场就英勇的向大家证实了常识的正确性。他十分友善的走上前与对方球员逐个打过招呼,十分亲切且热情的叫出了对方三人的名字。
他叫的是:小辫子,葱花头,斗鸡眼。
于是轰的一声,他的热情成功点燃了沙漠里的三把火,比赛在对方球员的一片咬牙切齿声中以熊熊烈火之势展开。
比赛不到两秒钟,对方的小辫子就在还未准备好的樱木面前利用偷袭,来了个震天响的灌篮,完了站在那里对他们三个笑:“嘿,今天球运不错,轻轻松松就来了个开门红呢。”
樱木在一边嘿嘿笑,指关节捏得咯咯响。仙道低身做好防守的姿势,耸耸肩笑着说:“别介意啊,前辈,再来吧。”
流川同学在此时恰到好处的“哼”了一声,于是大火哗啦一下冲上了天。
第二次对方又用袭击,可惜樱木没给他们机会,他干脆的盖了人家一火锅,球落到仙道手上,仙道晃过防守队员,左手带球出三分区域,换右手斜传,球传给流川,流川突然低身突破,急停,跳射,球应声入网。
对方的主将煞白了脸,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了脚。
之后的比赛他们更是被水泼到斗志全无,原本冲天的火焰最终只留下一缕青烟。那边三个人简直把比赛当作了他们的表演秀,他们放肆的奔跑跳跃,传球扣篮,每一个转身都恰到好处,每一次突破都犀利无比,所有的动作都如此流畅,仿佛每一个部分都精确计算过。一举一动,都刚刚好让球钻进那个小小的篮网。
他们压近时,就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般,无人能阻。
对方的球员开始急躁起来,在球场上的动作也变得十分粗暴。他们在防守时开始故意冲撞对手,负责进攻的流川,首先成为这种恶劣手段的受害者。
在对方简直是暴虐的推搡下,他被撞飞了出去。
仙道唰一声站直了身子,眼睛里冒出了火。他捏紧拳头看着抢到球的那个人,而旁边的樱木更是抡起袖子就要冲过去。
躺在地上的流川朝他大幅横了下手臂,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仙道愣了愣,扯住要冲过去的樱木。他知道流川有想做的事。
一分钟之后流川同学以一记华丽而凶猛的灌篮将对方的斗鸡眼同学震倒在地,然后轻蔑的朝倒在地上的那位同学抬了抬眼皮,让刚才还很得意的施暴者气得差点当场昏厥。
自力更生,有仇必报,向来是流川枫为人处事的两大基本原则。
他甩甩头,金黄的汗珠在夕阳下划过完美的弧线,消失在空气里。不远处的仙道嘿嘿笑着,朝他举起了右手。
流川撇撇嘴,低着头慢慢朝他走过去,扬起自己的右手,一步步走近,手掌间的距离慢慢减小。
五米,三米,一米,四十厘米,二十厘米,十毫米,五毫米,零。
两掌相击。
三
一个男生成年前必做的两件事是恋爱和打架,如果他没干过其中一样,那他这十八年也就算白活。
越野对着仙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多少有点得意洋洋,虽然这句话是从爱情杂志上搬来的,虽然他自己也处于白活那群人之列,但至少他知道这回事而仙道不知道,传道者的高姿态让他觉得自己好歹还算成功。
那时候还是高一,大家在感情这东西上差不多都是一穷二白,但是越野同学对自己的将来颇有信心,他把自己的信心建立在抽屉里成堆成堆的爱情杂志上,实践总是需要理论指导的,对吧?他越野宏明都可以当爱情专家出书接济天下了,未来的两人幸福之路还不是坦荡荡宽敞敞?
所以当仙道心不在焉的告诉他自己交了女朋友的时候,越野同学心中十分严重的不平衡。他有点愤愤的想身为专家的人还在这里守身如玉呢,仙道那没良心的怎么就不声不响跑到他前面去了?他口气颇为失落的向仙道讨教追女孩子的方法,问得心不甘情不愿,然后仙道打个呵欠跟他说我是被倒追的,坐在球场边什么都没干,就这么着了。
越野同学当场一口鲜血喷出来,填满了仙道桌脚边的一个小水洼。
谁说人长得帅不是种罪过,那个人一定不了解单身汉的悲哀。
仙道的女朋友是同在三年级的漂亮女生,玲珑剔透,活波可爱,在学校是有名的校花级人物。他有足够身为仙道女友的自觉,每天和仙道在学校一众人的嫉妒目光里心安理得的甜甜蜜蜜。仙道比赛他女朋友在旁边蹦蹦跳跳的加油,午餐女朋友定时过来叫他吃自治的精美便当,周末时约仙道去逛街看电影,保持着不太火热却足够亲密的关系。
越野在心酸酸之余心里还是有点安慰,仙道的甜蜜生活好歹证明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A型和Z型,果然完美结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仙道在一边无所谓的笑,随手从被女朋友理得很整齐的书桌上抽出几本书来瞟瞟,瞟完了又丢回去。
书桌就在他无所谓的笑容里再度乱成一团。
那时候仙道已经习惯每天的一对一和偶尔的三对三。附近的小孩子很自觉的把街角篮球场让出来,然后躲在一边看两个近乎疯狂的人表演空中飞人。
女朋友偶尔会想要和仙道去篮球场,她认为自己可以在一旁慢慢等,等他打完了再一起回家。
仙道淡淡笑着对她摇头,叫她自己先回家。女朋友不肯,他就拍拍她头说这不是你感兴趣的事,去了只会让你无聊。
语气温柔,却没有留下转弯的余地。
摇一次头,她会不依。摇两次头,她会撒娇。多摇几次,她就再不说话了。
一对一其实和恋爱一样,是不能有第三个人存在的。
没过一个月仙道就遇到了麻烦,以前喜欢她女朋友的男生找上了他。两人还是熟人,那男生以前是篮球队的队员,高二时不知为什么退了社。本来只是个替补的,所以没什么人注意。
那男生说得挺直接:“如果你不够喜欢她,把她还给我。”很勇敢,但是,有够幼稚。
仙道礼貌而生疏的笑:“你不该找我,该去找她。”
那个男生一脸苦涩:“她一直都很笨,最近更是不用脑筋。仙道彰,她只顾自己喜欢你,没想过你不喜欢她。”
仙道忽略她语气里种种喷涌而出的感情,歪头说:“我其实也喜欢她的。”想了想又诚实的补充了一句:“我喜欢她的头发。”
她女朋友有一头黑而柔顺的头发,随性的披在肩膀上。一眼看去,是纯粹的条理分明的黑色。
对面男生凶神恶煞般扑过来的时候仙道很认真的想,做人有时候真的不能太诚实,革命时期几个美丽的谎言还是很必要的。
他顺手接过那个男生扫过来的手腕,向左上方一翻,对面整个人就落地了。
一向礼貌待人的仙道同学诚恳的说了句“对不起”,扭头要走。他其实很想帮那位可怜的兄弟做做全身检查,但是一想到自己迟到后流川可能采取的种种暴力行为,他还是怀着内疚的心情转身走了。
背后传来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那个男生的话让仙道顿了顿脚步。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仙道彰,我不甘心,凭什么你每次都赢得这么轻松?找女朋友也是,打篮球也是,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嚣张的样子才退社的……”
仙道有些发愣,他想谁在嚣张呢?他明明一直笑得很礼貌。
“以为被人叫什么天才就可以这么心不在焉了吗?你根本不知道别人怎么为想要的东西努力,真实混账!”
仙道微微偏头,朝那个正从地上爬起来的男生淡淡一笑:“我只是不想变成你这样。”
一向文雅的仙道同学有时也会变得很恶毒,尤其是别人想要从他身上拔毛的时候。
他讨厌被人窥视的感觉。
仙道赶到篮球场的时候还是晚了,球场上空空荡荡,没见流川影子。仙道左右转了转,翻过篮球场那头的铁丝网,沿着场外的草地往上走。
篮球场那边是个小山头,翻过去是一片平整的草地,草地中央有一棵高大而且繁茂的樟树。
流川果然侧着身子睡在草地上,身边的草被压扁了一大片,他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这里毕竟是野生草坪,没人打理,杂草有些扎人。
仙道没有叫醒他,慢慢走倒他旁边的那块草地上,坐下来开始想事。
他不是圣人,总免不了为其他人的话困扰一把的。
回神的时候流川已经醒了,端端正正在旁边坐着,仙道伸手去揉他头发,他呆呆的眨眼睛,没动,然后伸直了手脚打个大大的呵欠。原来是还没醒全。
仙道有些好笑的收了手,身子微微后阳,天边快散去的光没有遮拦的倾洒在他脸上,他的眼睛笼在光里,视野模糊。
对面不远处是一片住宅区,一幢幢排列得很整齐的房子静静立在夕阳里,住宅区旁边是铺天盖地的绿色,长满各种绿树的小山头,一座一座延伸到天边。
“喂,流川。”
流川在旁边侧了侧头。
“那边这么多房子这么多山,你要不要告诉我,房子的后面是什么?”他有点自言自语:“山的后面又是什么?”
流川翻翻白眼,背对着他侧身躺下去,他没兴趣和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讨论白痴问题。
仙道没等他,自己开口说:“房子的后面还是房子。”
“山的后面还是山。”
流川没出声。
仙道说:“既然早知道那边是什么,隔这么远就知道了,又何必要辛辛苦苦跑过去看呢?”
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流川慢腾腾的爬起身,转过来看仙道,嘴角一撇,有点遗憾的说:“你不懂的,仙道。”
那时候太阳还没有下山,流川略微仰着头,阳光透过一片片肥大深绿的树叶漏下来,在他头上旋转。盛夏的草长得很茂盛,有些扎人。流川明亮清澈的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着那么一点失望,他说,你不懂的。
这句话让仙道有些失神。
他凑过去想要问清楚一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流川比他动作快,头一甩站起来盯着他:“你迟到了。”
仙道抱歉的笑笑,他不想解释原因,很明显,流川也不想问。
他几乎可以猜到流川的下一句话:“今天比赛该延长一个小时。”
仙道爬起来拍拍屁股上沾到的草根和泥土,笑嘻嘻的跟着流川往那边翻。
每个人都会有不懂的东西,他看着流川挺直坚定的背影想,你也有的,流川。
打完球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只剩下一线光。刚好是晚餐时间,街道上空荡荡的,只偶尔有几个匆忙的人影闪过。
仙道走过街道中心的花园广场,广场上的鸽子惊慌失措的扑打翅膀,成群飞过青灰色的天空。
不远处是笔直刺进天空的中心大楼,仙道看见大楼后面隐约露出的各式招牌,突然就很想走过去看看。
他走得有点匆忙,清脆的脚步声让刚落下的鸽子吓得重又振翅飞起来。
踏上中心大楼背后那条街的时候他微微喘了口气,有点失望,他原以为这里可能还有些什么东西的。
可是还是只有钢筋与混凝土堆砌起来的房屋。商店,办公楼,饭馆,大厦,居民楼,茶厅,酒吧,一排排的房子,夹杂着霓虹灯和水泥的味道,整齐的延伸到路的尽头。
他想起流川在青绿青绿的草地上对他说,仙道,你不懂的。
他突然有些难过。
四
仙道之后几天很积极,老老实实从越野那里抢来辆自行车,一下课就飚去街角篮球场,顺便做做清除闲杂人等的工作。
地球人都知道,流川暴走的威力,不是一介血肉之躯可以承受的。
连续几天相安无事,这个球场的水泥地早就被他们踩了个透,在熟悉的场地上,自然打得很顺手。打得太投入的结果就是两个人经常停不下来,比赛时间已经严重超标。
周五是每星期中习惯的休息时间,仙道一般都会拉着流川去海边玩。流川难得的不皱眉头也不反对,仙道看着他满足的样子不免有点奇怪,后来撑着脑袋想一阵,一拍大腿,明白了。
海边有风,风一吹,就好睡觉。
他开始理解为什么流川一听到湘南海岸这四个字就会莫名其妙的呵欠连连。
那天又是周五,两个人掐好时间,停手收了球,便胡乱抹汗边往停车的地方走。比赛没有分出胜负,流川摆着一副臭脸,显然对结果大大的不满意。
仙道慢吞吞的跟在后面,他没想着要过去和流川勾肩搭背,虽然有点可惜,但是分析之后他还是觉得保命要紧,面前可是一座活火山。
对面突然闪出来两个人,衣饰花俏,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眼神凶恶,嘴角抽筋,一脸奸诈的笑,每个人手里都拿了把刀,走起路来松松垮垮,伴着手脚有些夸张的抖动,一副玩世不恭的混混样。
流川斜着眼睛看他们走过来,心想真可怜,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得了帕金森氏症。
仙道想得没流川那么远,他只是有些感慨,最近经济萧条,连混混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瞧那刀都锈成什么样了,居然还是菜市场的杀猪刀。
两个人乱想了一通。另外一边两个小混混已经屁颠屁颠过来了。
“嗨,兄弟,最近哥哥我过得不太好,想跟你们借几个钱来花花。”
仙道眨眨眼睛,有点不解:“你确定你们没找错人?”
抢劫两个一米九的健康得过了头的男生,这对只有甚至不到一百七十公分的混混们来说,的确是件比较困难的任务。
长头发的那位大哥好像有点不耐烦:“少废话啦,要你拿钱你就拿,拿完了大家好聚好散。”
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流川突然向他们走过去,鸡冠头的矮个子大概是被吓住了,眼皮都没敢眨一下。
仙道觉得他们有点可怜,怎么好端端的硬要往火山口上撞呢?
流川停在鸡冠头面前,拿手比了下自己和他的身高,他挺大方,把人家竖起的鸡冠也算进去了,可惜比来比去,还是只到他下巴。流川朝他认真的点了点头,说:“你找错人了。”
这叫什么?这叫顶风作浪,法场磨刀,在一疯子的伤口上洒盐,翻译之后可以自动理解为:“要打就快来打,磨磨蹭蹭的烦不烦啊你?”
仙道在一边见怪不怪,这种事流川干多了。
自尊心大受打击的某无名混混终于爆发了,鸡冠头一边扬起手里的刀一边叫:“你找死,臭小子,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砰,这句不知从那部电视剧里搬来的台词还没说完,就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戛然中止。
流川干脆的送了他一踢腿。
鸡冠头呈大字型仰面摆在地上,胸口一个轮廓清晰的大脚印。
旁边的长发飘飘哇哇叫着冲到流川前面去,手里的刀四处乱挥,脚步错乱,看来受的刺激不小。流川身子稍稍左倾,在对面那位兄弟噼啪的脚步声里前进两步,左移一步,出左拳,砰,左脚悬空,横扫,砰,收左脚,右脚踹出去,砰。
三次巨响过后他利索的收了脚,歪歪斜斜的站在那里打了个呵欠,眼睛瞟过躺在地上的两个人,表情自在模样乖巧,好像刚才的暴力事件他一样也没有做过。
仙道蹲在鸡冠头旁边翻来覆去的研究什么,表情挺认真,流川等得有点不耐烦,就走过去踢了他一脚。
仙道抬头看着他笑,伸手比划了一下鸡冠头胸口上的那个脚印,笑眯眯的说:“你鞋底挺可爱。”
流川嘴角抽了抽,手指抖几下,硬是把握紧的拳头给松了,站直身子往街对面看,他没空理这白痴。
仙道也站起身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那边熙熙攘攘走过来一群人,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头除了黑色什么颜色都不缺的长毛,手里拿刀,表情狰狞,脸部肌肉夸张的隆起,走起路来噼哩啪啦响,挺有气势。
仙道转头问流川:“你认识?”
流川老实巴交的摇了摇头。
仙道又踢踢摆在地上那两个:“那他们认识?”
流川想了想,朝他翻翻白眼:“你废话。”难不成那俩小混混真的发烧,活腻了单枪匹马过来找死?
仙道精心策划的最后一句话硬是被流川的白眼憋在了喉咙里,他本来想说你知道还打得那么起劲,不知死活的小屁孩。
那群人在马路对面停了停,离他们还剩二十米远。
仙道仔细数了数,二十个,掰着手指头觉得有点悬,侧侧身子去瞄流川,那小子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悠闲样,仙道心里有了点底,就问他:“我们两个对那边二十个,胜算多少?”
流川回答得很诚实:“零。”他们两个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对方的刀虽然锈得挺厉害,但看上去也不是假的。
仙道有点想掐人,咬牙切齿的对他呵呵冷笑:“哦,你还挺镇静。”
聊天这会儿对方的老大挥了挥手,看这里两个人没动静,大概以为两小青年已经被吓傻了,就得意洋洋的慢慢往这边晃。
仙道哼哼唧唧的和流川打商量:“现在不多不少三选一,A,两个打二十,平半分;B,过去议和;再要么……”
流川挺严肃的朝他点了点头:“跑吧。”
两个人撒腿就往停车的地方跑,后面立马开了锅,一堆人呼天抢地的跟在后面追起来。这时候篮球对生命的意义马上显露得干干净净,两人拿出突破拦截的速度向前冲,一前一后跳上车,来个180度大旋转,蹬地,踏,踩,启动,把后面的人甩到彻底没影。
两名犯罪分子成功向市中心逃窜。
一路上仙道目瞪口呆的看着流川在人行道上左躲右闪上跳下跳,姿势优美身影飘逸,然后他自己也忍不住试着小跳了几下,发现那辆越野号称飞鹰一号的自行车四处咯吱咯吱响,大有散架的可能,他还不想车毁人亡,只好老老实实的跟在流川背后逃命。
到中心广场的时候后面早已不见追兵,可是流川根本没让仙道有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他脚下生风,越骑越快,最后就着冲刺的势头打横拐上了另一条街。
流川拐上的那条街笔直宽阔,行人不多,因此显得格外空旷。两边是普通街道上都会有的各式店铺,柏油马路在夕阳下微微发亮。路的尽头是绵长而沉静的蓝色,铺天盖地向远方舒展,最终消失在天边无止尽的金色缎带里。
是海的颜色。
这条街的尽头,是海岸,有金黄的沙滩。
仙道磨磨蹭蹭的移到流川身边,流川单脚撑地,斜着眼睛看他,突然对他挑挑眉,嘴角轻轻一划,突然摆直车身,咻的一声冲了出去。
空气中传来一声模糊到几乎就要消失在风里的轻笑。
小屁孩想飚车。哦哦,还看不起人。
仙道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弯起来,他摇摇车把,好像还行,于是脚一蹬一踩,没理会车后架哐当哐当诡异的响声,一阵风追上去了。
往前面奔的时候仙道几乎已经看不清楚眼前的路,道两边模糊的招牌层层叠叠的后退,风声呼啸着穿过耳边,他只看得见流川黑到纯粹的发丝在阳光与波浪交织成的色彩里不停跳跃,节奏分明。
快到路尽头的时候流川减速了,他们面前是倾斜的向两边延伸的堤坝,从堤坝上走下去,就是色泽柔软的沙滩。
流川转头看在他左后方的仙道,仙道会意的向他做了个往前冲的手势,既然飚车就不妨飚到底,好歹也尝一回空中飞车的感觉。
抱着难得的一致信念,两辆车同时从堤坝上飞向海的方向。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结果该是无畏的少年平安降落在沙滩里,随沙子阻力慢慢减速,最后拐个小弯把车子定住,随意摆个成功后的满足姿势,完美的表演。
但是众所周知,沙滩的前面就是浩瀚大海,两辆往海方向飞过去的车,如果不想没事冲到海里去玩的话,就得要拐弯。
于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仙道没有多想,从容的右拐,流川更是想都没想,干脆的左拐。
砰,哐当,咚锵锵,两辆自行车在各自主人的大眼瞪小眼里悲壮的,铿锵有力的,撞飞了出去。
一阵沉寂过后,仙道从压在身上的一堆零件里爬了出来,眯起眼睛四处找流川。沙滩上有些惨不忍睹,不知从哪辆自行车上掉下来的自行车部件七零八落的散落在沙滩上,他甩甩头,转个身,看见流川脸部朝下趴在轮胎变形的自行车旁边,半天没见动静。
仙道有点慌神了,跑过去拍拍他后背,又摸摸他后脑勺,捣弄了半天都没反应。他一屁股坐到旁边,有点感叹的叹口气说:“小孩就是小孩,随便给撞一下就不行了,还学人家飚车。”
旁边一个人影唰一声坐起来,不只哪来的两束火,把仙道的一侧的头皮烧得滚烫,流川在一边把指节捏得咯咯响,嘴角牙缝里硬生生蹦出三个字:“你找死。”
仙道嘿嘿干笑两声,转头和和气气的对流川说:“流川,别吵架了,先过去洗洗脸吧,刚才沙子都沾到脸上了。”
说完伸手去拉流川,流川火气好像消了点,任仙道把自己扯起来,被他牵着往海边走。没走几步仙道又挺和气挺诚恳的跟他说:“脸花得跟我们家大雄刚从垃圾箱出来一个样。”
大雄是他们家一只肥得根本看不见脸的猫。
流川的眼皮跳了跳,心想这人梳个大蒜头就是没水准,连说出来的话都这么臭。
两个人脱了鞋袜,挽起裤脚到海里去洗脸。傍晚的海水还是温温的,略微带着咸味,向前走一步,海水便缓缓的摩娑着肌肤,细腻而温柔的触感久久不散。
仙道乖乖的用手捧了海水来洗脸,洗得正尽兴,后背上突然凉凉一片,他听见后面传来轻轻的水珠四溅的声音,于是有些疑惑的转头,哗啦,迎面扑来一束漂亮的水花,温暖的海水精确无比的落到他的头上,然后,他标志性的刻意保护得很好的齐齐整整的朝天发轰然坍塌了。
流川很无辜的看着他,眨眨眼:“你头上有沙子。”
仙道很大方的顺顺头发,眯起眼睛灿烂的笑着对流川说:“没关系。谢谢。”
流川有点发愣,偷偷看了仙道一眼,发现仙道还是笑得很温柔,看见流川瞥他,还很友善的向他招了招手,流川于是又眨眨眼弯腰继续洗脸去了。
刚沾上一点水就听见旁边噼哩啪啦响起泼水声,好不欢快,洒到空中的海水以完美的弧线落到流川的肩上背上腿上,他很快就已经全身湿漉漉水淋淋。
仙道在他杀人的目光里很镇定很真挚的说:“你全身都有沙子。”
流川忍不住开始思考,神奈川的人是不是都发烧了?是谁告诉他陵南的仙道同学为人大度又和善的?他要抓来把他给吞了。
战争很快光明正大的爆发,两个人各自占领阵地,嚣张的打起了水仗,四周是咸咸的新鲜的空气,两方的水珠不停向空中挥洒,在半空里激烈的碰撞,四散开来,闪亮着晶莹的光泽。
玩到后来两个人都开始耍起了赖皮,跑道中间又推又扯,流川一个不小心往后仰着倒下去,顺手扯住了仙道的衣袖。然后,扑通扑通两声,两人都四叉八仰的躺进了水里。
玩得太久,两个人都有些累,就坐在水里呼哧呼哧的喘气。仙道先站起来,伸手过去扯流川,流川啪一下打开了。仙道暗骂最近的小孩怎么都这么别扭,心想在水里坐太久总会感冒,就干脆弯下腰到水里找到他另外一只手扯着,硬把他给扯了起来。
流川懒得跟他争,跟在他屁股后面歪歪斜斜的上了岸。
仙道把已经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放到一边晾着,再转头看流川时他已经倒在沙滩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他跑过去踢他,说:“哎,流川,先把湿衣服脱了,等会到我家换件干的回去。”
流川嘟哝了一句什么,没理他,翻个身又过去睡了。
仙道蹲下来拽他胳膊,“别在这里睡啊,先脱衣服,会感冒。”
流川不情不愿的坐起来,把贴在身上的T恤拽给仙道,模模糊糊的说:“就睡一小会儿。”又直接躺下去了。
仙道呆了一下,接过他的T恤,轻轻笑出了声,把衣服端端正正摆在旁边,干脆自己也躺下来。
这小孩撒娇的时候,还挺可爱。
他翻个身,对着流川的侧脸,看到他的头发柔顺的伏在额边,精致的轮廓被柔和的夕阳包围,闭着的眼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挂在睫毛上透明的水珠也跟着一抖一抖,然后落下眼睑,沿着脸颊滑下去,无声掉落,一直渗进沙滩里。
有什么如潮水般涌过,无声无息。
那天的空气,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暧昧。海风一吹,就缓缓的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