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 1-3

作者: 谈笑,收录日期:2006-03-24,1041次阅读

燃烧于漆黑之夜,流动于寂静之原。
忽明忽暗,瞬息万变,如幽河飞瀑,似落霞惊虹,冷绝魅惑,妖娆潋艳。
处冻土之端,溯风日之源。
夺魂之魄、狩心之眼者——

夜。
七点三十八分。
东京。
“晚上好!”
水户洋平一边擦拭手里刚洗净的玻璃杯,一边朝踏进店门的女子点头。
彩子微一颔首,拣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
五分钟后,一道身影出现在桌旁。
“我朋友送你的。”洋平将一杯酒放到她面前。
彩子转眼,毫不意外地看见桌上那只盛满银色液体的酒杯。
杯壁的曲线优雅而细长,似一朵冷玉雕成的花在夜里初放,一注翠绿自酒面正中投射至杯底,笔直、剔透,让人觉得与其说那是一滴水倒不如说那更像是一道光线。
——灿然,充满生气!
酒的名字叫做极光。
彩子记得自己第一次品尝这种酒时,注入酒中的那道液体是紫色的,第二次则是橙色,这一回是第三次。
她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并没向吧台里凝望她的人投去哪怕是淡淡的一瞥。
洋平回到吧台,“很有毅力哦,良田。”他玩笑似地用手肘撞撞水池前的男子,“可是她显得比较无情呢。”
“没关系。”宫城良田收回眺望的眼神,“我只想请她喝一杯。”
洋平分明是不信的,但他只轻轻笑了笑,“把那瓶英国产的李派特酱油给我。”他对宫城说道。
宫城弯腰在下面几个格子翻了翻,“这个?”他丢出手里的瓶子。
“谢了。”
宫城在一旁看着洋平往酒里洒上两滴,皱起眉,“这玩意儿难喝得像鬼。”
洋平闻言,冲他警告地摇摇食指,“这是在全世界酒吧都流行的‘血玛丽’,也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像你这种整天只会和机械打交道的人当然不懂她的可爱。”
说到这儿,他把酒交给客人,“不过第一次见你调‘极光’倒是吓了我一跳。说真的,在我的酒吧推广怎么样?我保证可以畅销。”
“不要。”宫城断然回绝。
洋平摆出一副我明白的表情,“只有她才可以,对吧?”
他撑着下巴看向窗前的女子,“已经快一年了。从你第一次为她调那杯‘极光’到现在,你们连一句话都还没说过。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没想过。”宫城埋头切水果。
洋平耸肩,“别告诉我你想玩柏拉图式的恋爱,虽然这个现在比较吃香。”他拿起宫城切好的菠萝嵌在杯口,“这次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么快?”洋平沉吟一秒,“本打算过几天再告诉你,现在看来没办法了。”
“什么?”
“她的名字。”洋平朝那方示意,“认识她的人都叫她彩子。”
宫城怔了怔,没说话,但一张脸倒是很坦白地红掉大半。
洋平看看他,脸色郑重起来,“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劝你最好别惹她。”
“为什么?”
“听过‘斩’这个名字吗?”洋平开始动手调今晚第七杯酒。
宫城的眼神略显茫然。
“除了机械,你还真是什么也不关心。”洋平摇摇头,慢慢搅动着杯中的液体,“那是个很有名的组织,里面的人受人雇佣以杀人为生,也就是平常人口中所说的杀手。”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眼见宫城不甚在意的样子,撇撇唇,接着道,“这个组织经过三代经营目前已进入最鼎盛的时期,尤其是排名前五位的首席杀手,据说他们执行任务的成功率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就连政府机构也是他们的常客。而这位彩子小姐……”他话音略略一顿,“我敢打赌她在‘斩’里面的地位绝对不低。”
“是吗?”宫城淡淡应了声。
洋平眉头一掀,“你又想说‘没关系’是吧?”
宫城不在意地笑笑,有几分腼腆,“我喜欢她……只要能看到她就好。”
标准的、宫城式的回答。
而这两人谈论的中心人物——彩子,并没留意自己已成为别人口中的话题,她半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眼神仿佛溶入窗外的夜色当中,一部手机静静躺在桌上。
看样子今晚会等很久。
当那杯“极光”只剩下一半的时候,彩子心想。

市郊。
一幢占地数十亩的大宅。
虽然该处位置较为偏僻,但因为是祖宅的缘故,大宅的主人并没将它出卖,只是在保留其原有风格的基础上将宅子重新修缮了一通。
此时已值深夜,整幢建筑物里只剩下寥落的几点灯光。
浅橙的月色透过夜雾落在塔楼削尖的屋顶上,一股浓郁的栀子花香气在风中飘荡。
这样的夜晚原本属于深邃和宁静。
然而,一抹诡谲的气息却在大宅一角暗自萌芽——
仿佛只在一瞬间,灯光遽亮!
凌乱无章的跑步声响起,其间夹杂着怒斥与低吼,十来名彪悍精壮的执枪男子冲出庭院,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皆带着难以描述的惊讶与惶恐。
而位处大宅西角的一间布置堂皇的房间里,气氛却出奇的平静。
屋内有两名男子,一坐一立,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才见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动手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点燃,慢慢吸了一口,“你打算怎么办?诸星。”
站在窗前的人瞧着楼下四处逡巡的人影,自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他跑不掉的。”
“你确定?”
诸星大背脊一僵,“你对我没有信心吗?牧。”
“我可以对你有信心吗?”牧绅一反问,“在你得到那张磁碟的第一天我就劝过你把它销毁,可你说什么也不听——”
诸星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我以为你在开玩笑。”他转过身,“那上面的确有我们交易的证据,可是你别忘了,其他那些家伙不光彩的记录也在里面。”
“所以你想借它来打击你的竞争对手。”牧掸掸烟灰。
“你必须承认这个方法很有效。”提起这事,诸星仍有几分自得,“如果不是害怕我把他们的丑事曝光,那些二世议员怎么肯乖乖地夹起尾巴让我出尽风头?”
所谓二世议员,指的是家族里有人曾出任过议员或地方知事,在当地极具影响力的议员候选人。诸星大虽然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在议员选举中,那些有亲属关系与政治背景的候选人显然比他更容易获得选票,为了牵制竞争对手,他费了不少工夫才搞到那张记录了所有候选人丑闻的磁碟,自然,这其中也包括他从牧那里收取非法政治献金的记载。
“在我看来,你的办法糟透了。”牧冷冷道,“有我帮忙,你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就可以当选。可是你却愚蠢地留下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我愚蠢?!”诸星脸色一变,“当初是谁主动找上门要求跟我合作的?!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落下这种把柄!”
“说得真好。”牧面无表情,“那两百万美金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怎么不这样说?现在出了事再后悔未免太迟了。”
“牧!”诸星狠狠瞪着他,“我现在没空跟你争!如果信不过我,你大可以自己去找!”
“东西是在你这儿丢的,如果连你也没有办法,我还能怎么样?”牧扔下烟头,起身走到窗前朝下面忙着搜寻窃贼的守卫看了看,“你打算让他们一直这么找下去?”
诸星露出嘲讽的表情,“下山的路只有一条。”
“哦?”
“就算他能逃出去,外面自然有人候着。”
牧这次总算用正眼看了看他,“你派去的人可靠吗?”
“他们在我身边待了两年,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牧嗯了声,不再多说什么。
诸星却不免有气,“你怀疑我手下的能力?”
牧不置可否,“那个人既能在你引以为傲的严密防守下把东西偷走,他的本事自然不小。”
诸星哼了哼,虽然不满牧对敌人的大肆褒奖,但磁碟被偷是事实,在那存放的地方不但有十二名全副武装的保镖二十四小时轮班把守,屋子里面也是机关重重,只要稍一不慎触动陷阱,就算不被几十万伏的高压电烧成焦炭也会丧命于乱枪之下。
然而磁碟还是被人拿走了,整个过程甚至只花了不到五分钟!
一想到这儿,诸星就恨不能把那家伙挫骨扬灰。
他暗自揣测着,希望能推敲出是哪个竞争对手干的好事,同时,他也不忘暗中观察牧的反应。
牧是一直不赞成他留下磁碟的,眼下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他会生气原在情理之中。可怪就怪在牧并未如诸星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诸星当然知道自己的合作者是个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的家伙,可是牧的表现令他在纳闷之余也不免暗自心惊。摸不透敌人的底细无可非议,但若连身边的人也猜不透,自己又如何能保证他不会对自己不利?
当初他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想到与牧这家伙联手!诸星不免有几分后悔。
这时,牧拿起自己的外套。
“我得走了。”
诸星微感讶然,“不在这儿等好消息?”
“如果有好消息,迟早会知道。”反之,坏消息也是。
诸星不悦,“作为同伴,你至少应该预祝我成功。”
牧本已走到门边,听到这话又转过头,“我当然不希望你失败。”他打开房门,“既然你已有所安排,我也要回去处理我自己的事了。”
“随你的便!”
……
就在牧离开后不久,诸星的管家敲门进屋。
“先生,他们已经找到目标。”
“很好。”诸星欣喜地道,“叫他们赶快把东西带回来!”
“是。”

一,二,三,四,五,六,七。
暗数一遍包围自己的人数,飞奔中的黑衣男子停下脚步。
“借过好吗?”温和的男中音打破沉闷的对峙。
七人没有答话,只有眼里闪过一连串杀机。
男子挑了挑眉,“这样啊……”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最后一个“了”字还在舌尖打转,他人已掠飞出去。
七人但见眼前人影一晃,他们万没想到方才还笑意晏晏的人竟会如此迅疾地出手,由于速度太快,一时无法分清他攻击的目标究竟是谁,惊诧之余,这七人分朝不同方向闪开。
值得称道的是,他们虽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其进退却颇具章法。
其中四人闪身之后不退反进,迎面接上男子的拳头。
另外三人则迅速包抄到男子身后,掏枪在手。
原本掌握先机的黑衣男子顿时腹背受敌。
然而就在这时,迎上前那四人突然失却男子的踪迹,他们挥出的拳头全部落空。
同一时刻,四人耳畔传来“咔嚓”几声,男子身后三人竟仆倒在地!
这四人朝他们倒下的位置抬眼一望,顿时一阵心惊。
只见三名同伴的颈骨竟被人活活折断!
目睹这异样的情景,这四人迈向那男子的脚不约而同收了回来。
“想玩枪的话,我不会客气哦。”男子微笑着,一双春阳般温柔的眸子映着天边洒下的月光,于温暖中漾着一抹冷淡。
那四人互换一个眼神,没有退后。
“拿不到东西就不会走是吧?”见他们没有让开的意思,男子缓缓开口,“看来诸星手下也不全是些废物。”
他朝前迈出一步,作势向四人逼近。
一声怒叱,有人扑上前来。
手中一柄长刀带起星月般的光华。
刀光迷眼。
男子往左一晃,避开锋芒,手肘向后击向那人背心。
那人的反应显然比之前三人敏捷得多,眼见一击不成,他人在中途立刻扭腰挫身,长刀划出一道弧线斩向男子腰际。
男子处变不惊,右腕下沉,反手抓向那柄长刃。
他的变招极快,但出手位置却是刀锋来向,若被砍中,这只手必定当场被废!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刀锋的那一刻,他突然一脚从下方飞出,不偏不倚正中持刀者腓骨!
持刀者不防他有此一着,往旁一个踉跄,颓然倒在他脚下。
男子嘴角一翘,把痛晕的人踢到一旁,抬眸望向剩下三位。后者眼里已有几分恐惧,他们的身手本来不弱,但在这男子面前却如同刚出壳的小鸡一般,稚嫩得简直没有还手的机会。
男子突然露齿一笑,问:“刚才怎么不出手?”
他发话的对象俨然是那三人中个子最高,左边眉骨上方长有一道扭曲疤痕的棕发男人。“你叫……野村望是吧?”他敲敲额角,“听说你以前是‘斩’的杀手,怎么?不杀人改作保镖了么?如果刚才趁他转身砍我的时候偷袭,说不定你已经得手了,怎么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呢?野村先生。”
被他唤作野村望的人目光闪了闪。
男子接着又道,“虽然五年前被‘斩’除名,但你的身手应该不错吧。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呢。”
他的表情越是柔和,那三人的脸色就越是难看,其中更以野村望为甚。
见自己的底细被对手揭穿,野村望扯出一抹笑,“我不做没把握的事。”他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男子,“我们太低估你了。请问你到底是谁?”
“说出名字就会让我走么?”
“至少我们要给主人一个交待。”
男子笑了,“仙道彰。”他大大方方回应。
野村望脸色一变,“只要对方付得起你开的价码,就什么委托都肯接的仙道彰?”
“这个评价好象不怎么中听啊。”男子皱眉。
野村望瞅瞅他,轻吁一口气,“你的事我听说过一点,既然拿走磁碟的人是你,我也无话可说……再见。”说完,他当真转身就走。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在场众人无不一愣,就连仙道也是一脸讶然。
“你们不走,留下来等死吗?”野村望唤着另两名同伴。
那两人看看他,再看看仙道,犹豫着。
野村望叹息一声,折转回来,“你们打不过他,何必为了一张磁碟陪上自己的性命?”
那两人沉默了一阵,其中一人抬起头,“如果空手回去,诸星不会饶了我们。”他转身面对仙道,“我不管你有多厉害,有本事就杀了我!”
说完,他冲了过去。
身后响起的是野村望的第二声叹息。
这人的速度也许不是很快,但他的劲头却极猛。
仙道不愿跟他硬碰,在两人相距不过半米时身形一转,顺势攥住那人挥出的手腕。
那人用力一挣,竟然挣脱仙道的箝制,接着又是一拳直奔仙道面门。
仙道滑开半步,头往左一偏,闪过这一拳,随即一掌削向对手肩膀。
那人连忙闪躲,但始终晚了一拍,仙道这一掌结结实实砍在他肩上,那人闷哼一声,连带身形跟着一顿。
恍惚中,突见一只手如毒蛇般疾伸过来,下一秒,那人但觉喉部一紧,登时无法吸气。
他挥舞着双手努力挣扎,却徒劳无功。
这时,突听几声枪响,那人背心一震,一股身体被贯穿的痛苦向他的意识铺天盖地席卷过来。
这一次,他甚至来不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
仙道似笑非笑地,松开扣住那人喉头的五指。
手刚一拿开,那人便直直倒在地上。
仙道怜悯般地朝他看上一眼,抬头,视线扫过前方的野村望。
野村望心神一凛,把手里的枪抓得更紧。
“终于肯动手了么?”仙道跨过地面的尸体,“我可是一直在等着你呢。”
野村望笑得十分勉强,“不愧是仙道,竟然在我开枪的同时用我的同伴来挡子弹……如果不是任务在身,我实在不想跟你动手。”
“你们一起上如何?”仙道懒懒一笑。
野村望和身旁最后一名伙伴互视一眼。他们明白,现在就算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四周的空气突然沉寂下来,静夜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导火线一触即发。

仙道突然挑眉。
远处,有人的声音。
而且不下十个。
仙道转眼望向那方。
很快,一群人从夜幕中跑出。
他们的模样比野村望他们更显狼狈。
这当然不是援军。
那些人跑至近前,见到仙道三人也是一愣,纷纷停下脚步。
“我不认识你们。”仙道率先开口,“想干什么就请便吧。”
那些人半信半疑盯着他,迟疑不动。
“或者,你们不打算再逃命了?”仙道又说。
这群人大都带有武器,显然不是普通市民,通常会以这种打扮成群结队出现在外面的不是正在追杀别人,就是正被别人追杀,就其狼狈不堪的程度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令人玩味的是,为什么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世界末日到来的惊恐?在他们身后有魔鬼在追赶么?
仙道习惯性地扬唇,准备微笑。
但他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展开,又马上敛去。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身影。

如果这世界上有鬼的话,或许出现在这些人眼前的就是真正的鬼。
——飘忽的,诡谲的,肉眼几不能捕捉的,如暗夜里遥远的地平线上从风中升起的一缕轻烟,就在起落的瞬间,那人的身体仿佛与他的影子分离了,既不见来处,也不知去向。
然而,他确确实实来了。
只觉一阵皮肤被北极寒风刺痛的战栗,就连仙道也发现身边的温度急剧降低。
低到零点!
他周围的那些人更是呆了,傻了,瘫了。
他们眼睁睁地瞧着那条人影在自己身前晃过。
——空气中立时散开血的味道。
转眼人已躺下大半。
那人站定,细长的眼扫过残留几人。
年轻的面庞上两道清冷的眼神映着水般的月光。
寒。
仙道看着这场景,嘴角的弧线恢复上扬。
今晚是杀人夜么?
他心想。
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身前还有两个对手正虎视眈眈。
趁着仙道分神的当口,野村望与同伴冲了上去。
仙道不明所以地对他们一笑,转眼便绕到那年轻人身后,两人站立的位置立刻互换。
野村望二人本是冲着仙道而来,但此时仙道被那人的身体挡住,他们攻击的目标自然就变成了正面朝向自己的年轻人。
由于进攻的速度极快,他们不及停步,只能笔直朝那人冲了过去。
此时,被追杀的其余几人也趁这机会朝年轻人涌上来。
年轻人眼神依旧清冷,身形一拔,转眼就到了野村望二人面前。
风声骤紧。
周围的气压立刻浓缩成一个狭小的空间。
一切似已凝固。
第一个丧命的是野村望的同伴。
野村望突然懊悔——刚才他真该一走了之!
闪念间,年轻人已抓住他手里的枪,野村望还来不及扣动扳机,枪便被夺走。
野村望本是靠枪成名,现在失了可倚赖的武器,斗志顿时受挫,他不敢恋战,转身就逃。
就在他刚转过身还来不及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一股冰凉突地袭入咽喉。他张大了嘴想呼叫,却发不出声音。
一个喉头被刺穿的人怎可能还有说话的机会?
年轻人解决掉这两人,回过头,却见原本属于他的几名敌人也已倒在地上断了气。
横陈的尸体当中,先前那莫名其妙跟自己交换位置的男人悠然站着,盯着他,一抹笑意挂在脸上。
“你是职业杀手?”对方问。
年轻人漠然看他一眼,转身走开。
“喂。”仙道在身后叫他。
被叫者脚下没有停。
一只手突然搭上肩膀。
年轻人肩头一晃,身子一转便要还击。
但对方已及时收回手去。
“果然啊。”仙道模糊不清地开口。
年轻人冷冷注视着他。
仙道冲他礼貌地点头,“谢谢你刚才帮我解决掉那两个人。”
一本正经的语气令年轻人微微拧眉。
仙道把手插进裤袋,一派悠闲,“不过我替你多解决了三个。所以,你应该道谢。”他很放肆地说着。
年轻人只是看着他,既不说话,也看不出是否有在生气。
盯着那双澄澈的冷眸,仙道忍不住又笑了。
“果然呢。”他自言自语道。
一丝几不可见的嘲弄出现在脸上,不知年轻人是不是看出来了,他绕开仙道,继续朝来时的路上走去。
这一次,仙道没再拦他,望着渐渐走远的瘦削身影,他轻轻叹笑了声。
“至少,可以留下名字吧。”
似乎有些遗憾的,他低声说道。

凌晨。
两点四十七分。
彩子放在桌上的手机终于响了。
她拿起电话,平静地听对方说完,低应了声,挂断来电。
然后,她在键盘上拨出一串熟悉的号码。
——
“三井吗?可以动手了。”


诸星是个生活很有规律的人,既不会因为贪欢而晚睡,也不会因为偷懒而晚起。通常他会在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进健身房锻炼一小时,然后花半小时享用一顿特制的丰盛早餐,这才精神抖擞地出门进行一天的工作。
可是今天早上,在这个本该尽情享受那位法国厨师精心烹制的香煎海鲈柳配芒果忌廉汁的时间里,他却出人意料地出现在牧绅一家的大厅,并且,面色阴沉。
管家上楼通报后近半小时,牧绅一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楼梯上。“这么早啊,诸星。”
“你好像休息得不错。”诸星冷冷应道。
牧慢慢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你倒像是一晚没睡。”他瞧进诸星布满红丝的双眼。
诸星依然冷笑,“拜某人所赐。”
牧轻哦了声,“还没逮到那个人吗?”说着,抬手招来一旁的管家,“去告诉厨房多准备一份——你还没吃早餐吧,诸星。”
诸星一语不发瞪着他,眼中一道奇异的光闪过,“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玩花样?”
“什么?”
话音未落,一份报纸摔上桌面,“你自己看!”
牧拿起那份早报,头版上一列黑体印刷的特大标题映入眼帘:
“议员候选人惨遭横祸    久木安直遇刺身亡”
牧只看了眼标题,便把报纸放下,“你在怀疑什么?”他淡淡问。
“怀疑你。”诸星坦言不讳,“久木安直被杀的时间是今天凌晨,就在磁碟被盗三个小时后。”
“……”
“难道你想说这只是巧合?”诸星咄咄逼人地质问。久木安直是他在此次竞选中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也是磁碟上拥有记录的人之一,他对诸星的威胁一直置若罔闻,甚至警告说只要诸星将此事公布于众,他会不惜弄得双方同归于尽。
牧闻言不动声色地一笑,“你很敏感,诸星。”
这时,管家走过来,“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牧点点头,转向诸星,“请吧。”他率先起身。
“你还没给我答案。”诸星执拗地道。
“我会在餐桌上给你。”牧一边说,一边朝饭厅的方向走去,“我刚请了位意大利厨师,也许你有兴趣比较一下他与你家里那位的手艺。”
意大利人的早餐总是以简单为主,牧家里这位意籍厨师显然深得其精髓。诸星瞅着放在自己面前的一只羊角面包和一杯咖啡,脸色不免更难看了几分。
牧却吃得津津有味,他端起咖啡朝诸星敬了敬,道:“欧洲人认为简单的早餐可以让人精神饱满,我很赞同这种观点。”
诸星默然端起自己那杯啜了口,还好,是他最爱喝的蓝山。随着那褐色的液体滑下咽喉,他才稍稍有了开口的兴致。“现在你总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牧用刀切下一小块面包,“偷走磁碟的人是久木安直派来的。”
“……”
“他嘴上说不在乎你把他的丑事捅出去,其实早就在背后作了安排。”牧说,“他的想法跟你一样,谁掌握了磁碟谁就能在大选中获胜,为此,他特地花了两百万美金雇来一名高手。而且果真让他得手了。”
说到这儿,他放下刀叉,“像这种人,留着是你的祸患。”
“所以你叫人杀了他。”诸星握住咖啡杯的手一紧。
他原也猜测过一番,且与牧所说的相去不远,但这话由本人证实却远比猜测给他的冲击更大,若说牧是助他除去劲敌也就罢了,但为何他对久木安直的安排知道得如此详细?为何他从一开始就不提醒自己?为何直到事发他也不动声色?诸星越想越觉得惊恐,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而统统在牧掌握之下的?
他机械地灌了口咖啡,放沉音量:“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你会听吗?”牧反问,“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将磁碟销毁,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可你现在杀了人!”与其说诸星是在责怪牧的行动,不如说他是在担心这件事对自己造成的负面影响。谁都知道他同久木安直水火不容,如今久木安直离奇遇害,难保一些多事的家伙不会借此大做文章。
牧自是明白他的顾虑,可他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如果不赶在他拿到磁碟之前灭口,今天上报纸的人就会是你。”
“你说什么?”诸星微微一震,“你说磁碟……”
“不在他手上。”
诸星闻言眼里厉芒一闪,“难道你已经……”
“没有。”牧摆手打断他的追问,“磁碟没到久木安直手上,但也不在我这儿。”
诸星仍然怀疑地看着他。
牧叹口气,“看来不把话说明白你是不会相信了。”他拿起餐巾擦擦嘴角,往椅背上一仰,“三天前我得到消息说久木安直在打磁碟的主意,但因为没有确实的证据,我只好先瞒着你。为了以防万一,我也雇了杀手盯着他,如果不出事则罢,一旦出事……”他淡淡一笑,“而昨晚磁碟果然被偷,你派去抓贼的人又全军覆没,不得已,我只好赶在他拿到磁碟之前让人灭了他。”
短短一席话将前因后果解释得清清楚楚,诸星固然多疑,此刻也找不到理由怀疑牧的用心,但心里疑惑虽解,一股强大的压力却兀自盘旋不去。
“你的计划很周详。”他冷冷道,“连我的行动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我们不是合伙人吗?”牧平静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可能让别人对你不利?”
“那真是多谢了。”诸星脸色一沉,“可是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你担心磁碟的下落?”牧道,“据我所知,目前它仍在那名窃贼手上。委托人既死,那张磁碟对他已毫无用处。”
“他可以用来威胁我。”尽管对磁碟作过加密措施,却不意味着不会有人看到里面的内容。“我想你一定早就作了安排是吧?”诸星冷笑。杀一个人跟杀两个人没有差别,既然牧连议员候选人都敢动,一名窃贼自是不在话下。
没想到牧却冒出一句话,“对付他可比对付久木安直棘手多了。”
诸星不解。
“那个人在道上也算小有名气,据说只要报酬够丰厚,他肯干的远不止偷东西这么简单。你的手下不是已经见识过他的厉害了么?”
“那就更不能留他在世上。”诸星斩钉截铁地说道。笑话,光是一个牧绅一就让人费尽心力,他怎会容许第二个祸害给自己添乱。
“我明白。”牧微微颔首,“你安心参加你的大选,剩下的事我会处理。”
诸星瞧着他,突然奇怪地笑了笑,“有你帮忙,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慢条斯理抿了口咖啡,“不过这次我希望能参与行动。”
“你?”牧显然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建议,“别忘了你的身份,议员候选人不可以跟杀手扯上关系。”
“我有你啊,”诸星似乎胸有成竹,“等我做好安排,你再出面跟杀手组织接头。”说到这儿他眼神一冷,“对于那个偷走磁碟还杀了我手下的家伙,我可是万分好奇呢。”

街角。
一辆红色跑车停在路边。
“报酬已经汇进帐户,接下来你有两周休息时间。”坐在驾驶席上的艳丽女子向身旁的人说道。
头发理得极短的男子嗯了声。
“难得有假期,不想去哪里玩玩?”彩子笑问。
三井瞥她一眼,“有没有人说过你越来越像鸡婆?”彩子虽是他们的联络人,却不代表她有资格过问他们的私事。
彩子不以为意地摇头,“我倒是认为你越发嚣张了。”她望向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漫声道,“身为首席杀手的联络人,我的日子不比你们轻闲,万一你们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向上面交待?”
其余几人暂且不提,光是眼前的三井就十成十一个让人费心的家伙。
三井赶苍蝇似地挥手,“我们的酬劳有三分之一都流进了你的口袋,就算让你偶尔操操心也是应该的,不爽的话换人好了。”
“哦?”彩子转眸,“开始对我不满意了?好啊,你去跟首领说,我没有意见。”
听到她满不在乎的语气,三井低咒一句。他当然不会这么做,就算他真的希望,另外四人也未必答应。
彩子虽美,但一副八面玲珑的心肝才是她在“斩”多年且深得杀手与首领信赖的原因。由于对这五人知之甚深,所以注定他们之间永远摆脱不了连系。
彩子抿唇笑着,“首领借我的手对你们加以控制,你们又通过我反过来监视组织,作你们的联络人还真是辛苦。”
“你自找的。”三井打开车门,不想再啰嗦,“我走了。”
“要不要我送你?”彩子问。
听出了她话里的戏谑,三井翻翻白眼,“省省吧。”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彩子不以为忤地笑着,发动了跑车。
这个三井,以为板着一张脸就能够吓人么?身处黑道多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更别说她早就对他的习惯知道得一清二楚。大多时候,三井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不过是想掩饰自己的尴尬或者害羞,说出来大概没人会信吧,可有时还是忍不住想提醒他,他这招并不是对所有人都管用的。

——“三井叔叔!”
紧随一声童稚的叫唤,一个纤小的人影朝刚进门的三井飞扑过来。
来不及绷起脸,三井立马被抱个正着。
两岁大的小男孩抱住他的双腿,像树袋熊一样拽着他的裤角拼命往上爬。
“死小鬼,你烦不烦哪?”干嘛每次见到他都这样?!
三井提起他的衣领往旁一扔。
“三井!”一个温和却又含着些许责备的声音传来,一双手接过小男孩。
三井不去看那双怪罪的眼,迳自坐下。
“我说小暮,你改行开幼儿园了吗?不要每次都把他带来好不好?”
小男孩却不管他高不高兴,在木暮怀里一个劲儿挣扎着,朝三井伸出手,“三井叔叔,抱——抱!”
木暮抱着小男孩走过去,“我这儿是儿科诊所,到这儿来的当然是小孩子。”只除了你这个三井寿,他在心里念叨一句。
他把小男孩放到三井膝盖上,小男孩立刻抓紧了三井的衣服。
“小和的肺炎刚好,是我叫他父母送他来复查的。”木暮走回办公桌。
“他家里人呢?”三井没辙地任小男孩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
“上班去了。六点钟会来接他。”木暮埋头填写工作日志。
三井看看他,“有件事想告诉你——”话未说完,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伸到他面前干扰了他的视线。
“捉迷藏!捉迷藏!”小男孩兴高采烈地叫着。
“死小鬼,把手拿开!”三井拽开他的手。
小男孩却对他的凶恶面孔完全免疫,不但没被吓哭,反而眼睛一亮,对他手腕上戴着的金属手链产生了兴趣。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三井的手链来回拉扯,一心想把它弄下来。
三井狠狠瞪他一眼,竭力控制自己想掐死他的念头,转向木暮继续刚才的话题。
“明天是周末。”
“嗯。”
“你不营业吧?”
“嗯。”
“出去玩怎么样?”
木暮笔下一停,抬头看他,“你又出任务了?”三井的身份对他来说并不是秘密,身为好友,他知道唯有当三井执行完一次任务,才会想到给自己放假。
“啊。”三井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你没看今天的早报吗?”
木暮想了想,记起报纸上确实有一条关于议员候选人被杀的报道,却不曾想是三井干的。
“怎么样?到底去不去?”三井抓住小男孩作怪的手,口气有些不耐。
“让我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三井拎起小男孩,把他按在椅子上,然后走到办公桌前。
“去还是不去?!”双手撑在桌沿,他居高临下地问。
木暮默然一阵,取下眼镜,轻轻擦了擦镜片,“家里的草坪已经有三个星期没修剪了,我本想趁这个周末把家里收拾收拾……”他的声音越说越轻。不是不想领三井的情,但是——
“修剪草坪是吧?”三井不悦地瞧着他一脸的为难,“早说不就行了。明天我去你家。”
“呃?”木暮怔了怔。
“反正我去哪儿都是一样,”三井无所谓地道,“别这么感激地看着我,我先声明,三顿饭你来做啊。”
这时,小男孩爬下椅子,一摇一摆走过来,“三井叔叔,玩!玩!”他拉住三井的裤腿。
“烦死了!”三井抓小鸡似地拎起他,“我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吵闹声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望着小男孩和三井的木暮,在旁轻轻笑了。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三井接到彩子打来的电话。
那边话刚说完就被三井一口吼回去。“我没空!叫他找别人!”
见鬼!好不容易得来的休假竟然又要出任务,当他是廉价劳力吗?!
“因为上次也是你做的,对方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指名要你。”彩子耐心地解释。
“叫他去死。”
“这次的报酬是五百万。”五百万美金即使对一名首席杀手来说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给我一千吨黄金也不干!”
“三井!”彩子的口气严肃起来,“只要他们不违反规矩,我们就不能拒绝雇主的要求,这是组织的命令。”
“另外四个人呢?这种事谁都可以做吧。”
“我说过了,对方只要你。”
“就算我会杀了他?”三井不屑地冷嗤。
“那也要等你把这件事办完以后。”
三井沉默了一阵,“明天吗?”他紧跟着道,“只要是在明天之内都可以,对吧?”
“是。”
“好,我接了。”只要在明晚十二点以前杀掉那个人就不算违约,也就是说白天的时间仍然由他支配。想到这里,三井不再有异议。
那边彩子也松了口气,“雇主还希望你能问出那张磁碟的下落。”
“我只管杀人,不管年底清仓。”
“随你吧。”彩子知道他的脾气,便不再多劝。
“斩”的首要目的始终是杀人。
至于善后的事,他们的雇主自会处理。

今晚的月色很美。
仙道坐在二楼露台的栏杆上,一边转动着手中的啤酒罐,一边晃荡着悬在半空的双脚。
这夜色,就跟前晚上一样呢。
他淡无声息地笑着,朝前方橙色的月亮举举手中的酒。
只可惜,除了预先收取的定金之外,他没有多余的进帐。
因为雇主死了。
仙道长叹一口气,也不知是在可惜一条人命,还是在可惜自己未能到手的报酬。
偷来的磁碟就在身后的屋子里,大概是在墙上那幅莫奈的油画下面放鱼缸的架子左边的地板上吧。
人,总是这么暴力啊,不能忍受被挖掘的命运,就让对方毁灭!
毕竟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呢。
仙道摇摇喝空的啤酒罐,准备把它扔进身后的垃圾桶。
“哧!”
一溜火星突然自他身后的铁栏上窜起。
这时仙道人已在半空。
腾身中,手里的铝罐疾电般射向二十米外一簇常青树!
树影摇动,一条人影从中分离。
仙道从二楼落到地面,起步就追。
那人转身就跑。
两道人影你前我后,相距不到十步,很快便远离仙道的住宅。
奔至一僻静处,前方人影骤停。
他甚至没有转身,便一脚回旋往逼近身后的仙道踢去。
仙道双臂交叉架住这一脚,顺势往上一掀,那人一个翻身落地。
仙道后退半步。
来人没有追击,只问,“你是仙道彰?”
仙道没有否认。
来人用大拇指比比自己,“三井寿,来杀你的。”
仙道微讶地睁睁眼,眉毛扬起,“我的仇家还真不少。”
刚才的交手已告诉他三井实力不弱,所以仙道没有轻举妄动。
“为什么要杀我?”
“你偷了别人的东西。”
仙道眼神一闪,“你是为那张磁碟来的?”
三井冷然一笑,“这与我无关。”
仙道望着他,看清他眼底的杀气,跟着一笑,“就是说即使交出磁碟,我同样没命。”
“未必。”
“咦?”
“只要你能杀了我。”
“呵,”仙道又笑了,“那么我们两人当中只有一个可以离开了?”
“没错。”三井说完,人已欺身向前。
……
好犀利的腿法!
仙道两眼紧盯住对手的来向,一刻也不敢松懈。
只要稍不留神,他的下场就会变得跟周围那些断树坍石一样,被人弄得五脏俱裂吐血而亡可不是仙道喜欢的死亡方式。
凄厉的风声再次袭来,如箭一般擦过仙道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仙道的眉挑了挑,没有气馁,眼里的光反比刚才炽热不少。
很可怕的敌人!
这是三井对仙道的评价。
两人交手已近二十分钟,表面上看来虽是自己占据主动,但能在他最引以为傲的攻击下支撑如此之久的人,仙道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仙道极有可能还未使尽全力,那么接下来他会如何反击?
三井看不出。
不能预知对手下一步行动是对敌大忌,三井在这方面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可他完全摸不透仙道的心思。
这时,接连闪过三井又一轮致命攻击的仙道已退到一排石柱附近。
由于一直采取防守战术,仙道耗费的体力远比三井更甚,不知不觉中,他的速度比先前稍慢了些。虽然只是慢了那么一点点,光凭肉眼甚至完全察觉不到,但三井还是敏锐地发现了。
是诱敌?还是真的乏力?
三井在心里权衡,进攻的动作仍如方才般猛烈。
不管对手打算怎样,掌握先机的他绝不能放弃机会!
仙道闪到石柱后面,借此阻挡三井的攻击。
一根根石柱令三井的双腿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扫向目标,也使他的速度略减。
想必是看中了这点,仙道的步伐一下子快了起来。
准备反攻了吗?
三井看得清楚。
别太小看他了!
杀机在眼里迸现。
眼见仙道正退到一根石柱前面,三井极突然地一腿踢向他胸口。
这一击又快又狠,仙道身后的石柱正好又挡住他的退路,令他无处可逃。
得胜的笑意自眼底泛出。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仙道突地平地跃起,几乎是贴着柱子直射半空。
不经任何助力的过人弹跳令三井心头一惊,同时暗叫不好。
感觉到自己的腿踢中了石柱,三井没来得及收回——
“喀嚓”!
在他身前上方的仙道在腾身闪避的同时,一拳击中他膝盖旁最脆弱的部位。
——正中要害的一击!
仙道落地,转身看他。
“还要继续吗?”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拳产生的快感,在他眼底漾着微红。
不用低头三井也知道自己的右腿断了。
剧痛钻心。
但他仍是笔直地站立着。
傲然昂首,“当然。”
仙道开始微笑,“好。”
右掌一翻,如毒牙般致命的五指直扣三井咽喉。
三井右腿已断,无论进攻或是后退都力有不逮。
然而,他的生命中没有“后退”二字。
暗自聚力于唯一还能使用的左腿,三井猛地蹬地朝前冲出,整个身体如出膛炮弹般疾射仙道。
赌上的,是男人的性命与尊严!
眨眼间两人短兵相接。
小腹!肋骨!锁骨!
三处同时传来剧痛!
鲜血从三井口中喷涌而出。
他倒了下去。

……
仙道动了动自己的肩膀,三井的进攻并非完全无效,至少,他碰到了仙道的身体。
虽然这样的一击几乎完全没有力道。
望了眼气若游丝的三井,仙道走过去。
“别动!”
一声冷喝自身后响起。
寒意席卷而来!
仙道停步。
看不见对手,月光在他眼前投下背后那人的身影。
半分钟后——
“是你吧?”笑容飞絮般在仙道唇角散开。
转身。
不在乎对方是否会乘机偷袭。
因为笃定他不会。
然后看到那张相识的脸。
“果然啊。”仙道一字一字地重复。
两天前的夜里与他不期而遇的年轻人再度出现在面前。
对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不知是否还记得他。
“他是你的同伴?”仙道指指地上的三井。
对方没有否认。
“想救他?”仙道又问。
那人的眼神在承认。
仙道又笑了,“你自问能杀得了我吗?”
那人不语,但神情十分坚决。
仙道瞧着,眼里闪过的是欣赏,是玩味。
“你把他带走吧。”他说。
那人面上掠过一丝诧异。
仙道让开一旁,“如果想救他的话,最好现在就送他去医院。”
那人深看他一眼,不曾料到他会这么干脆就罢手,但他没多说什么,扶起三井朝街边走去。
“喂。”仙道在他经过自己身旁时叫住他。
那人停了停。
“你叫什么名字?”仙道问。
“……流川枫。”那人开口。
“流川……枫?”在口中低吟着这三个字,仙道唇角勾起好看的弧线,“那么流川枫,我会在这里等你,直到你给我一个交代。”
流川看看他,“好。”说完,带着三井离开。
……
“幸好你执行任务时碰巧路过,否则他这条命就没了。”闻讯赶来的彩子望着刚经过救治尚处于昏迷中的三井。
这里不是寻常医院,而是隶属“斩”的管辖,专为自己人疗伤的地方。
三井伤得很重,若不是靠着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与精湛的医术,以及他在长期的拼杀生涯中锻炼出的强健体魄,这条命能不能捡回来还很难说。按照医生的说法,他接下来恐怕要静养好几个月才能恢复。
“是我大意了。”彩子自责。资料上所说的仙道固然厉害,却不是一个能令三井落得如此狼狈的人物,如今事情的结果显然大出人意料之外。
彩子蹙眉,“我得和雇主商量一下……流川你去哪儿?”她突然瞥见流川起身朝外走。
“自己的事。”
“斩”的规定即是各司其职,任何人不得未经允许插手别人的任务,在流川看来,刚才和仙道的约定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与组织无关,所以他不认为有向彩子解释的必要。
彩子虽不明白,也不再追问,她很清楚这几人的脾气,若说三井的行为活脱脱是个热血男儿,那么流川就是极度的无温,无温,但不冷漠,五名首席中,就数这两人个性最为直接,一个往往令人气得跳脚,一个则时时让人无奈。
有这种人作杀手,彩子不知道自己是该叹息还是该觉得好笑。
但至少,有一个人会觉得有趣。

倚在墙边看着那个朝自己走近的颀长身影,仙道的神情颇有几分惬意。
“要动手吗?”流川在他身前站定。
不吭声,只是笑着,仙道细细打量眼前的人。
一直不曾好好看清他,现在总算有了机会。
在不准备杀人的时候,流川的眼神是平淡的,就像月光一样,没有温度的耀眼着。这种冷淡是天然生成的水晶,坚实而纯粹,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仙道就察觉到这点,如今更是确信不疑。
爽快地应允、爽快地面对他的流川,他喜欢。
“你平时都是这么认真的?”有了探究的兴致。
对于这个问题,流川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想不出该怎样回答。
“如果不想打就算了。”
眼前的人笑得太灿烂,太没有遮掩,流川回想起仙道对付三井时的凶狠,这个男人居然会给人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并且同样真实。
“他还活着吧?”仙道问。
流川点头。
“其实你早就来了,为什么不提早出手?”当三井使出最后一击的时候,仙道已发现附近有人,正因为要防范暗处的敌人,他才没有对三井下全力。
“那是他的事。”在分出胜负之前插手是对当事人的侮辱。
“他的确很要强。”仙道毫不怀疑,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禁低低地笑起。
不知他为何发笑,流川微微皱眉。
“会想到照顾别人的心情——你也是个体贴的人呢,流川。”仙道下了个不见得会取悦对方的结论。
果然,一句话换来一声冷哼。
“像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当杀手。”仙道收起笑容,认真地说。
“……”
“杀手不可以太单纯。”仙道说着,朝前走近了几步,“不过,这正是你让我喜欢的地方。”
明白说出自己的欣赏,无惧地迎住他的目光。
然后,看到流川眼中匆匆掠过的不知所措。
但也仅只是一瞬而已,毫无疑问,流川的适应力是一流的,所以在仙道不含恶意地牵起他衣袖的时候,他没有闪开。
“脏了。”仙道看着那暗红色的血渍。
不止这里,流川的衣服和手上都沾有三井的血。
“去我那儿换件衣服吧。”仙道说。
于是,流川来到他的家。
也许这个叫作仙道彰的男人就像迷雾笼罩的原始森林一样危险,但他的家却不是荒芜寂寥的沼泽地。
不算整洁,也不算凌乱。
流川在这里感受到的空气叫自然。
“这边是浴室。”仙道把沾满血的流川带进去。“我去给你找几件衣服。”
这两个人不是敌人。
也不是朋友。
但现在他却在他家。
使用着他家的浴室。
却没人觉得奇怪。
冲去身上的血污,流川关掉水龙头,伸手才发现仙道并没把衣服拿进来。
把浴巾系在腰间,他拉开门。
第一眼所及便是仙道的脸,他手里拿着一套外衣,正要敲门。
差点撞在一起的两人同时停住。
仙道把衣服递过去,“给你的。”
流川接过。
“还是不会道谢啊。”仙道笑着,想起了初次见面的场景。
流川不理,伸手关门。
门被仙道抢先一步抵住。
流川瞧着那只撑在门上的手。
“很镇静嘛。”仙道赞许似地叹着,倚在门边,“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漂亮?”
流川的身体自是百分之百的男人,但是看在同是男人的仙道眼里,却无法找到更好的词语来形容。流川的身材很高,但较削瘦,俊秀的面容且不说,连皮肤也泛着一种玉石般的洁白光泽。这个人的身体似乎全是由冷色调组成的,就像初秋的夜里轻吹过的凉风一般,不知道碰触的时候,是否也会如夜风般清爽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仙道看到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握住流川的手腕。
既然已经做了,就不必再顾忌什么。
他无视那双淡漠的眼,极专注地用自己的身体进行感知。
不知是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仙道的眼盈着一层笑意。
流川的目光依旧清澈,里面虽含着一丝不解,却没有恼怒。
仙道抬头看他。
两人间的距离似乎又被拉近了些。
仙道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动也不说话,因为他看出流川有话想说。
果然,流川开了口。
“你欲求不满吗?”依旧是平淡的语调,在提出这种问题时还能如此镇静的,恐怕只有流川了吧。
仙道垂下眼睑,不由笑出声来。
笑声中,他把流川按在墙壁上。
“我是——见色起意。”他低低应着。
唇,吻住了唇。
流川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推开他。
而仙道,也肆无忌惮地放任自己继续深入。
唇齿相依,唇舌相交。
仙道放开流川的手,吻,仍在继续。
指尖轻拂过流川的肩膀,沿着他的背脊缓缓下滑,直到腰间。
浴巾落在地上。
室内响起轻微的喘息。
没有人要求停止,所以一切都很自然地进行。
从吻开始,一点一点,任激情掩埋理智。
……
待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两人已躺在卧室的床上。
仙道闭着双眼,静静聆听身旁流川的呼吸。
也许对今晚的情不自禁有一丝困惑,可是懒得深究。
虽然,对方是个男人。
虽然,他们真正相识加起来还不到一天。
感觉身旁有了动静,仙道睁开眼。
流川起身走进浴室,再出来时已换好衣服。
他打算离开了。
仙道坐起来,半靠在床头,望着他。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流川的眼睛很亮。
“现在是半夜。”仙道开口。
这可以说是挽留,也可以说不是,只想看看他的反应。
流川看看他,再扫一眼紧合的窗帘,“现在是早上。”后面好像跟了两个骂人的字眼,仙道没听清楚。
他于是抬手理了理散落额前的头发,露出一记笑容,“要记住我哦,流川。”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