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 4-9

作者: 谈笑,收录日期:2006-03-24,908次阅读


“失败了?”
“我很抱歉。”
“……我请的是你们的首席杀手。”
“……”
“连‘斩’最得意的王牌也拿他没有办法?”
“……”
“你似乎不打算对这件事作任何解释,彩子小姐。”
“那牧先生认为什么样的解释才不算推托?”彩子平静地望向眼前的男人。
“既然已经失败,当然什么样的解释都无法令人满意。”牧的手指漫不轻心地轻点桌面,头顶的灯光在平滑的大理石桌面上投下一道黑色的身影。
“不会再有第二次。”彩子将一绺卷发别到耳后,没有犹豫地说道。
“你是要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吗?”眼前的女人有几分胆识,不知她对自己的事了解多少?
“只要是接受过的委托,我们会不惜代价将它完成。”
“也就是说雇主可以无条件地相信了?”
彩子没有立刻回答。
“是,或不是?”
彩子的眼神掠过桌上的影子,往上迎住那两道迫人的视线,然后让自己绽出一朵微笑,“‘斩’的宗旨就是不让客户失望。”
不算最绝对的回答,也非没有诚意的搪塞,这下就连牧也不禁赞赏她的机警。
“有没有兴趣到我手下做事?”他突然问。
彩子愣住。
她压根不曾料到牧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牧先生说笑了。”她很快拾回笑容,“我在‘斩’不过是名小小的联络人,牧先生手下人才济济,我来岂不是自寻烦恼?”
“若把五大首席交给一个小小的联络人来管理,‘斩’的首领实在也太过轻率。”
“牧先生。”彩子的表情严肃起来。
牧摆摆手,“我没有侮辱你们首领的意思,”他缓缓说道,“我从来不想与‘斩’为敌,也不希望有一天成为你们猎杀的对象。”
彩子的脸色稍有缓和,“抱歉,是我自己领会错了。”
“这证明你很忠诚。”
“谢谢你的夸奖。”彩子冲他点点头,“关于你委托的事,我会另外派人去做。”
“不用了。”
“……”彩子再度愣住,“恕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项委托到此为止。”
“可是……”
“听说‘斩’一向尊重雇主的意见。”
“没错,不过……”
“至于定金,你可以退回我的帐户。”说到这儿,牧已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打算,他按铃叫来门外守候的人,“清田,替我送彩子小姐出去。”
“请等等!”彩子忍不住提高音量,“牧先生为什么要解除合约?”这个决定来得太过突然,她不但猜不透牧的用意,基于联络人的立场,她也不能一个字不问便走人。
牧没有对她解释,他向清田递过一个眼神,清田跨前几步走到彩子面前,“请吧。”
彩子瞧瞧牧,目光含着不解与怀疑,“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可是牧先生,你自问能够独自应付仙道彰吗?”
“当然可以。”回答的人是清田。
彩子淡淡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礼貌地欠欠身,越过清田朝外走去。
彩子前脚刚走,屋里另一扇门随即打开。
“为什么取消委托?”诸星绷着脸,“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擅自决定?”若不是顾忌自己的身份会被彩子发觉,刚才他差一点就冲了出来。“你到底在胡闹些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个人对我有多重要?你这样做是想害死我是不是?”不等牧回答,他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责问。
牧很有涵养地起身为诸星倒了杯酒,“坐下来说吧。”他把杯子放到桌上。
诸星站在原地没动。
“仙道彰来找过我。”牧继续说,为自己燃上一支烟。
“什……什么?!”诸星差点跳起来。
“就在昨天。”牧的脸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
诸星窒了窒,“他说了什么?”
牧伸出两根手指,“钱。”
“两千万?”
“嗯。”
诸星惊怒交加地盯着牧,语气不觉变得凶狠,“这是他提出的条件?”
“嗯。”
“我不要!”诸星想也不想便大声吼道,“那家伙是在敲诈!敲诈!!”他神情激动地拍着桌子,就像每个议员在国会上争吵时会做的那样,“他的目的绝不是两千万这么简单,我们不可以相信他!”
“那你要怎么做?”牧问。
“我……”诸星突然语塞,是啊,把柄捏在别人手里,他除了老老实实答应还有什么路可走?
“这就是你让‘斩’不再追杀他的原因?”诸星话锋一转,一腔怒气统统发泄到牧身上,“谁让你这么做的?!你已经答应他了是不是?你凭什么瞒着我,你是不是已经和他商量好了?!你说啊!”他暴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最后视线落在牧为他倒的那杯酒上,他抓起酒杯一口饮尽,然后略微气喘地瞪向对面的男人。
牧静静看着几近失控的诸星,撇了下嘴角,“我并没有答应他。”
“你为什么不——”诸星及时咬住话尾,神情愤然。
牧没有嘲笑他的言不由衷,只道,“决定权在你手上。”
诸星愣了愣,“你要我亲口答应?”他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难道你还要我为他的安排拍手叫好?”牧当他是什么?玩偶?傀儡?叫他做什么他就得乖乖照做的小丑?
这个认知令诸星心头的怒气再度高涨。
牧却在此时轻轻叹了口气,“你到底在计较些什么?诸星。你不是已经作过最坏的打算了?你明知道那家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仿佛不知道令诸星恼火的根源,他以平静的态度说道。
诸星紧盯着他的合伙人,突然觉得有点冷。
他转身走到酒柜前为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拿在手里,背对着牧,“没有别的选择?”
“我也可以再次委托‘斩’。”
诸星静了半晌,“交易定在什么时候?”
“明天中午一点。”
诸星闭上眼睛,吸了口气,“如果不答应会怎样?”
“你,和我的前途。”
诸星咬着牙,恨恨地笑了,“很不错的条件,”他的笑声一声比一声刺耳,“早知道用两千万就可以保住你我的地位,我还费那么大的劲作什么?”
“我明白你不想受人威胁——”
“你呢?”诸星突地回头,“你就肯心甘情愿接受?!”
牧摇头,“知道你的缺点是什么吗?”他问。
诸星不答。
“赢得一场战争的人必得输掉几场战役。倘若连小输几场的气量也没有,不如不打的好。”
“你在嘲笑我?”且不管是否赞同牧的说法,诸星首先对他的语气表示不满。
“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诸星沉默下来。
“……我答应。”他顿了顿,“不过你得保证可以将磁碟带回来。”
“我会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是必须!”诸星提高音量,“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那个人再活在世上。牧,你必须保证!不然,不然……”诸星突然面露苦笑,不然怎样?难道他还想玉石俱焚不成?倘若因此令长久的努力付诸流水,他又怎会甘心?!
再看看牧,诸星明白自己有多么讨厌他的沉稳漠然,尽管一次又一次努力想压过他的强势,但在每一回合中表现拙劣的人似乎仍是自己,难道他真的比不上他?诸星灌了口酒,甩去不该有的念头。
“下周四会公布大选结果,在那之前我不会再到这儿来。所有的杂事就交给你处理。”说完,诸星望着杯中残余的液体又是一笑,这样能否算是全身而退?不管牧心里怎么打算,他也一定不希望最坏的结果发生吧。
诸星暗想,这恐怕是自己有史以来下过的最大赌注了。

一幢废弃多年的小楼孤单地伫立在小巷最深处。朝外走一百米便是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但百米的距离已足以隔开两个世界,飘浮在屋内的是混浊的尘土与沉闷的空气,空洞的四壁就连蟑螂与老鼠也失去了光顾的兴致。
然而今天,仿佛垂暮的老人回光返照一般,屋里有了活动的气息。
“有点脏,请不要介意。”
站在屋子正中的人朝屋外进来的两人微笑。
古老的门吱呀一声关上,轻微的震动令门楣上落下一层灰。
“不是有点,是很脏。”跟在牧身后的年轻人冷冷开口。
“清田先生好像对我很不满。”
“跟你交易根本不需阿牧亲自出面。”
仙道闻言看看牧,“怎么办?可爱的小弟弟在怪我招待不周了。”
“仙道!”他的称呼令清田不悦地竖起眉。
这时,牧发话,“清田,你先出去。”
“我不放心。”清田用瞪狼的眼神瞪仙道。
“出去。”牧的语气从来都不会让人觉得凶狠,却自然而然令人俯首听命。
清田犹豫了两秒。
“外面是废弃的花园和围墙,不会有人发现你。”仙道好心地补充道。
“不用你提醒!”清田掉头走出屋子。
“我一直不懂你怎么肯把他留在身边。”仙道转向牧,用聊天的口气,“他的火爆脾气想必给你惹过不少麻烦。”
“所以我只让他留在我身边。”
“哦?”
“如果我叫他去死,他不会说一个‘不’字。”
“所以必要的时候,你会不惜牺牲他的性命挽救自己。”
仙道的结论可谓一针见血,但牧并没有因此生气。
“和你交谈果然是件很容易的事。”
“跟那个诸星就很难沟通?”仙道微笑起来,“我同情你。不过,你不会想说我们是同类吧?我不喜欢这样的比较哦。”
牧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迳自从怀中取出一张支票。“这是余下的报酬。”
仙道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数字,“这么大方?”比原来说好的多了一倍。
“没有你我的计划不可能成功,何况你还冒着被‘斩’追杀的危险帮我演这出戏,我多少总该有所表示。”
仙道收起支票,“说到‘斩’……万一我真的被杀怎么办?”
“到时磁碟自然回到我手上,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们先前的约定。”
“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对吧?”仙道作了个邪恶的表情。
“你害怕?”牧反问。
仙道淡淡一笑,“跟你合作虽然危险,但也很刺激。虽然我希望以后你在雇人杀我的时候能够先知会一声。”
“我想不需要以后了。”牧道,“收下这笔钱,你我之间再无瓜葛。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记得我。”
仙道闻言抬抬眉,“那真是可惜。”
他走到屋角一个隐蔽处取出磁碟,把它交到牧手上,“替我还给那个可怜人。”说着,他施施然勾起唇角,“倘若久木安直地下有灵,知道最早雇我偷走磁碟的人是你,不知会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找我们拼命?”
“我不相信鬼神。”
“那么活着的人呢?”仙道又问,“你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保护诸星大?还是说——大名鼎鼎的‘帝王’牧打算日行一善?”
“你可以自己想。”牧完全不为所动。
仙道收起笑容,认真看了他一会儿,点头,“说的也是。”

清田坐在台阶上,靠在离门很近的位置。与其说他是在防备不知何时会闯进来的路人,倒不如说是在警惕屋里面那个危险的家伙。
他不喜欢仙道,打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起他就极讨厌那张原本算不上难看的脸。仙道肆无忌惮的微笑总是令他有种想打扁他鼻子的冲动,只是碍着牧在一旁,这个想法始终不能付诸实现。不过幸好,以后他们不用再见面了。
当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的时候,清田腾地一下跳起来。
“阿牧!”
“走吧。”牧没多说什么。
只见身后门内仙道露出半个身子,依然面带笑意。
清田斜瞄他一眼,紧赶几步跟上牧。
两人坐入来时乘坐的高级轿车,清田满口抱怨,“阿牧你根本不用亲自来见他,那家伙看着就让人生气。”他发动引擎,嘴里嘟囔着,“老是摆着一副什么都能看穿的样子,讨厌死了!”
说来也怪,牧素来不喜欢身边做事的人太多话,唯有清田常常在他面前像小鬼似的耍性子,牧见了也不生气,顶多在他闹得太过火时斥责两句,别的时候也就随得他去。
现在牧同样不发一言,直到轿车平稳地驶到巷口,眼见就要融入大街上的车流,他才淡淡问道,“已经布置好了?”
清田眉毛倏地一扬,方才还闷闷不乐的神情一扫而空,“早放好了。安那种炸药用不了五分钟。”
说着,他从驾驶台上抓起一只打火机大小的扁平盒子,“现在吗?”
牧回头看了看后车窗,“这种玻璃是特制的,应该不会震坏才对。”
话音甫落,清田面上已露出一抹孩子恶作剧般的顽劣表情,他咧嘴一笑,用力按下了盒子上方唯一一个按钮……
“轰”!——
整个地面陡然一震,一股强烈的波动自地底传出。
片刻沉寂,大街上猛地响起出行人的尖叫与喇叭声轰鸣。
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们纷纷遵循本能四处逃散。
十几分钟后,眼见身旁并未地动山摇,惊惶的脚步这才稍停。随即,有人惊奇地发现在那条小巷最深处腾起了一股巨大的火焰柱,妖艳的火舌上方弥漫着如积雨云般又厚又重的黑烟,烟与火交缠咆哮着,张牙舞爪冲向天际……
不久,警车与消防车刺耳的鸣笛声冲入耳膜,几近堵塞的街道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爆炸波及到整条小巷,两边的围墙不停坍塌崩落,堵住了消防车前进的通道,火势凶猛且不断蔓延,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一排密集的火墙,犹如一堵巨大的屏风,不但阻断了观望视线,也令救火工作变得十分困难。
现场正乱成一团,突然有辆纯黑色的重力机车从火墙背面的街道疾驰而过,由于人人忙着疏散和救援,又隔着那么大的火光,没人注意到在火的那端发生了什么,更没人发现当那辆黑色机车如狂风过境般驶离火灾现场时,车后座上已凭空多出一名乘客。
夏日骄阳在头顶肆无忌惮地喷洒热量,机车一路飞驰,将混乱的人群甩在身后,转眼便驶上市郊公路。
风声刮过耳膜猎猎作响,后座上的人突然敲敲前面骑手戴着的头盔,大声道:“到了高速路口就停下!”
“什么?!”骑手偏偏头,没听清楚。
话音未落,但觉头顶一轻,头盔已被人摘去,一头耀眼的红发顿时暴露在灼灼烈日下。
“你找死啊仙道!”骑手转头对他身后的人大吼,“还不给我抓紧!”在每小时300公里的时速里那家伙竟敢松手,不想活了?!
仙道竖直的头发早被狂风吹散,一些搭在额沿,一些舞在风中,凌乱的发丝不时拂过眉下闪烁着微妙笑意的双眼。
“叫你停的时候就停,记住啊!”说完,一把将头盔扣回骑手头上。
“我宰了你!”骑手在前方怒吼,可惜怒气被风声割得四分五裂,待传进仙道耳中的时候杀伤力已减少一半有余。
骑手暗自咒骂一声,加大油门,机车以极速沿着笔直的公路朝前冲去。
不到半小时,高速公路远远在望。
五百米处,一辆越野车停在路口。
“停!”
仙道突然凑到骑手耳边一声大喊,仿佛装了声控指令,两人乘坐的机车紧跟着一个急刹,因惯性前冲一段路后稳稳当当地停到那辆越野车旁。
“仙道!你想让我变成聋子是不是?”骑手取下头盔就是一阵大叫。
仙道不予理会,迳自拉开越野车的后门钻进去。
骑手拿他没辙,兀自念叨着将机车搬上越野车车尾。这辆机车重达180多公斤,但这骑手却仅凭一人之力便将它轻轻松松搬到车上。他正要转身,突然被人在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整个身体顿时失去重心,朝前一扑趴倒在车尾。
“谁啊!”他火大地跳起。
“是我!怎么样?!”个头比他小许多的男人又是一脚踹过去。
这下骑手学乖了,见对方腿刚抬起来便马上闪开。
“良、良田你干嘛啊?”原本一脸怒气在看清来人后立刻化作讨好的笑容,只是显得有点心虚。
“你还有胆问?”宫城良田气势汹汹地立在他面前,“没有我的允许谁叫你把发动机给我换掉的?1000CC还不够?你当自己在玩街头暴走是不是?!”
骑手挠挠头,“可是不够快嘛——”
“不够快?!”宫城个子虽小,叫嚷起来嗓门绝不比眼前的人低,“已经每小时280公里你还嫌少?我是让你工作不是叫你去跟别人飙车!你想死的话别拉着我的车陪葬!”
“哎哟,别这么小气嘛,大家都是好兄弟——”
“谁跟你好兄弟!走开!以后不许再碰我的车!”
“啊?良田,你怎么可以这样?”完了完了!
“我怎么样?!”
“没,没……哎哟,良田,你生什么气嘛,我把以前那个发动机还给你好不好?拜托拜托,把车还给我啦……”樱木像只摇头摆尾的大麦町犬围着宫城直打转。
宫城扭头不理。
两人正僵持不下,仙道从车内探头,“我说两位,可以上路了吧?我还有约会哦。”
“那我来开车。”骑手闻言赶紧跑过去。
“闪开!”宫城比他抢先一步跨上驾驶席。
“良田……”骑手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宫城“啪”地打掉他抓住方向盘的手,“给我到一边去坐好!”
“良田……拜托嘛……就一次好不好?一次一次啦……”
“不行!”
“良田……”
“樱木,你再吵我就把你扔下去哦。”仙道两手枕在脑后轻轻笑起,“我要休息一会儿。宫城,这段路就麻烦你了。”说完,他靠在椅背上阖起双眼。

往横滨以南的洋面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岛屿,有些岛上仍保留着数百年前的传统以渔业捕捞为主,有的岛屿则被政府纳入开发计划发展为旅游胜地,另外还有少数被私人收购成为在经济动荡期最保险的不动产之一。
在其中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一段山崖以犄首之势耸入云天,北面的万丈绝壁下是奔腾不息的墨蓝海水,浪花不时被风卷起扑上崖脚,在一阵歇斯底里的轰鸣之后溅开无数飞沫,近似疯狂地舔舐着黢黑的岩石。
而山崖南面却呈现出与北面截然不同的景象。
平坦舒缓的山坡上盛开着大片大片的凤尾,比火焰更炽烈的红色在日头下闪动着眩目光华,放眼望去,好似一片鲜红的泉流从地底倾涌而出,顺地势渲泻而下,由北向南一直蔓延到遥远的海岸线上。
一条盘山公路在花海与峭壁间来回穿梭,仙道三人乘坐的越野车便顺着这上山的唯一一条通道来到崖顶,在一幢双层欧式建筑前停下。
进屋的大门敞开着,仙道率先下车,走入屋内。
屋子有三面安着大型落地玻璃窗,除去晚上和阴云密布的日子,这幢建筑内部随时随地都可感受到日光照射的温暖。照说在这个随时都会被海风袭击的地方不该采用这种不合时宜的设计,但一来屋子的主人执意如此,二来这些玻璃全是由当今世上最先进的兵工厂特制而成,别说是小小风暴,就算被整个海上自卫队合击,它也能在二十分钟里保证屋内的人不会受到丝毫损害。
此时,一名褐发男子盘腿坐在一角的沙发上,膝上搁着一部手提电脑。
当仙道快要接近的时候,他抬起头,露出与发色相近,大而明亮的双眼,“欢迎回来,仙道。”
仙道踱着步子来到褐发男子对面坐下,“我以为迎接我的会是一场豪华盛筵。”
褐发男子夸张地眨眨眼,“我忘了仙道君是最重口腹之欲的,这样好不好,我亲自下厨犒劳你怎么样?”
“如果藤真君能够说出紫菜与海带的差别的话,我不会介意。”
藤真皱皱眉,“总的来说没什么区别吧,只要能吃就好,就跟你的人生目标一样。”
“我的?”
“难道你跟人上床的时候不是只要雌性动物就好了吗?”
“……”
听完这句话,仙道优雅的神情消失,眉头跟着皱起来,“漂亮的人不适合说太恶毒的句子。”
“这是对阁下最经典的评价。”藤真说着一眼瞪过去,他最讨厌别人说他漂亮!
“看上去你似乎在忌妒我。”仙道单手托着脸颊,笑容又浮上来,“如果你想红杏出墙的话我可以介绍你几个很好的去处。”
“谢了。我觉得当人类很好,并不想成为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啧啧,你打算守身如玉?何必呢,我又不会告诉他。”
“不关你的事!”
“可是我有一点羡慕呢。”仙道悠然叹了口气,“真可惜我不是花形。”
“没什么好可惜的。”藤真回答得断然,“如果你是花形,你会连我一根指头也碰不到。”
“嗯,”仙道挑挑眉,双手习惯性地放往脑后,“说的有理……那么,你又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给你一个月假期。”
“可是有很多人正等着杀我。”仙道露出一个虽嫌无赖却无法令人讨厌的笑容。
“没人会打死人的主意。”
“但是我总要复活的,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份不是吗?还是说你打算现在就动手除掉牧绅一?”
“我不会。”藤真的回答完全在仙道意料之中,那双漂亮的眼里闪过一道冷漠的光芒,“我们搜集到的证据虽然能在法律上定他的罪,但我不是警察,也没兴趣维持正义。要打击一个人,首先便是夺去他最在乎的东西,然后让他从心底开始崩溃,这话是你告诉我的,仙道。”
“没错。”仙道放下手,换了个姿势,“难得你会记得我说过的话。”
原来一句话就可以让天使变成恶魔吗?仙道微笑。洒入屋内的阳光细细勾勒出藤真完好的脸颊轮廓,只要是初次见面的人无一不会惊叹他那如西斯廷圣母像中画面上天使般聪慧俊秀的面孔,但是除了花形之外,藤真是不会给赞赏他长相的人好脸色看的,不小心惹恼他的人更会深切体会到所谓“漂亮的花总是带刺”这句话不可忽视的真实性,不过,若非天使本身便具有黑暗性质的话,传说中的撒旦又从何而来呢?记得有一个版本上说撒旦其实是上帝用来试探世间众生,以诱惑来剖析人类心智的神的使者,那么自己或许也是在从事诱惑的工作吧?虽然他跟那位创世大神扯不上任何关系。
“希望花形不会怪我。”仙道突然开口。
藤真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敢!”
“可是我让好端端一个漂亮的人儿置身于危险中了啊。”仙道似笑非笑地说道。
藤真不悦地瞥他一眼,眼神闪了闪,换上一副笑容,“置身于危险中的人到底是谁?仙道。”他不等对方开口,慢条斯理又道:“昨天‘斩’里的一位小姐和我有过接触。”
“哦?”仙道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她很有眼光。”藤真手下有着庞大的一流情报网,自然什么样的客户都可能找上门来。
藤真的笑容一点一点扩大,“你的行情也不错。”
“卖了多少?”
“美金,一千万。”
“一千万?”仙道喃喃自语,“怎么不是英镑?”
“虽然牧绅一已经取消对你的追杀,但‘斩’已将你列入高度戒备对象的名单,如果下次你再和他们交手,我不能保证你能全身而退。”
“说来说去,你不出卖我不就好了?”
“这关系到我的信誉。”藤真很有气势地说,“难道你想让别人耻笑我连一个小小仙道彰的底细也查不出来?那我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这会影响我的客户来源你懂不懂?”
“你就不怕我会翻脸?”
“你不会。”藤真胸有成竹,“因为你跟我一样最重信誉,就算你对我不满也会将咱们之间的合作进行下去,而且,你不是常说最容易让人相信的谎言就是在十句话里九句是真,一句是假吗?我正好用他们来实践一下。”
说完,他狡黠地笑了。秀雅的脸上洋溢着快乐与自信的神采,目睹这样一张赏心悦目的笑脸,就算是仙道也无法生气,更何况他根本没想过要为这种事生气。
藤真应该很清楚,既然九句真话加上一句假话等于一个完美的谎言,那么深谙其道的仙道在过去的交往中对他说过的话又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所以,就算他把仙道的事原原本本讲给别人听,其中的可信度也未必能超过三成以上吧。
像他们这样的人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保护色是必不可少的装备。
也许两人都在心里想到了这点,他们相视一笑。
“漂亮的人果然有优势啊。”仙道不怎么正经地说道。
藤真不耐烦地撇嘴,“你干嘛老说我漂亮?”
“难道花形就没说过?”
藤真丢过一个“你怎么能跟他比”的眼神,道:“他才不会这么无聊。”
“那他对你的评价是什么?”仙道突然有了那么一点点好奇心。
“不告诉你。”藤真说完抿起嘴,但这个略带孩子气的面部表情显然在告诉别人他的心情有多好,也只有在此时,这张脸才足以被称作天使而不会有一丝遗憾。
仙道看在眼里,不明其意地笑了笑。
这时,突听藤真问:“宫城和樱木呢?”那两个人明明跟仙道一块儿来的,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大概还在吵吧。”
藤真闻言把电脑放到一旁,跳下沙发跑到玻璃窗前一看,果然,那两人在屋外围着一台机车指手划脚闹得正凶。其间樱木常常惹得宫城大发雷霆,可怜樱木理亏在先,敢怒不敢言,只能任由宫城对他连踢带踹却不能还手。
见此情形,藤真不由庆幸屋内的隔音效果很好,不必受那两人超大音量的荼毒。
“樱木又弄坏了宫城的宝贝?”那两个家伙打归打闹归闹,吵完以后又是哥俩好,这种场面已不新鲜。
“你的人都很特别。”仙道说。能将性格各异的人聚到一起不算能耐,能让他们充分发挥潜能且合作无间才叫本事。而藤真,天生就具备这种本领。
藤真颇自得地笑着。此时已值黄昏,艳丽的晚霞罩着大地,与火红的凤尾交相辉映,连蔚蓝的海水似乎也被这璀灿的光芒照亮,变得红通通的。
藤真默默望了一阵,低声道,“这个……叫作美丽。”
仙道从旁看他一眼。
藤真扬起笑容,明亮的双眸在霞光中变得出奇的温柔,“他一直都是这样说的。”
他?花形?
“原来他也会说甜言蜜语。”仙道轻轻笑了一下。
美丽啊……这世上,有多少东西可以被称作美丽呢?
“我不喜欢红色。”仙道说。
“那样最好。”自己喜爱的事物才不想和花形以外的人分享。“你这种家伙大概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有啊。”仙道出人意料地回答。
“咦?”
“比如说……月亮。”
藤真翻翻白眼,“你是诗人?”
仙道笑了,就好像他正沐浴在夜风中,冷静的月光正洒在他身上,落下点点清凉,笑容里透着蛊惑,弥漫着惬意。
一些被遗忘的事就在这时渐渐浮上脑海。突然……有些怀念呢,那样的夜晚……还有……那样的温度……


有人说人类在一刹那也就是不到0.05秒的时间里闪过的念头如果跟感情有关那么必然是体内肾上腺素分泌失调所产生的瞬间功能紊乱,而这0.05秒过后身体的细胞全体复位于是应当产生的与不应当产生的全都重新归于大脑中枢神经控制之下,所以常常会出现某种念头一闪而过却再也抓不住留不住的茫然与无措。
但是,这种迷失很少或者说不会在某些人身上发生,因为他们生活在与常人不同的世界里,他们的感官早已被定位在特殊的功能上面,他们依赖直觉,就像荒野中的动物依靠第六感生存那样,他们首先相信的是身体的本能,然后才使用大脑来分析下一步的行动。
像这种人,如果他们会突然产生什么奇怪的念头的话,他们是不用去抓去留去分析的,他们的身体自会牢牢记住这一刻的悸动,然后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场合将这种感受自睡眠的茧中孵化成蝶,自死寂的火中淬炼成金,也许,他们本就是野生动物,不被驯化,我行我素,游走于丛林法则间,以自己的爪捕食,用自己的身体搏斗,凭自己的眼探寻方向。
这样的一个人,大概是不会犹豫,不会傍徨,也不会受伤的吧?
因为他只会忠实于自己的感受,就像现在的流川。
坐在病房里的流川,没别的事可做的流川,望着从窗外泄进的阳光只想着要痛痛快快睡一觉。
若不是身旁有人看出他的意图刻意用声波在他耳边进行干扰的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埋头昏睡过去。
“流川,你这是看护病人的样子吗?”病床上的三井本来就够无聊了,现在身边再多一个从进来到现在就没说过半句话的家伙,他觉得自己再不开口就会给活生生憋死。
都是那个彩子害的。三井愤恨地想。
他不过是赶走了给他诊治的医生和换药的护士而已,彩子却生恐他会闹得天下大乱似地跑来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通,不但不许他下床,还派来暂时没任务可做的流川跟他作伴。这是作伴吗?干脆直说是监视不就得了?!
三井哼了一声,不满的视线扫过流川,碰巧对方也正抬起头来看他,正好把他眼中的恼意收了个一清二楚。
“看什么看?”三井有些尴尬,又不甘示弱,“没看过病人啊!”虽说这条命是流川救的,却不代表他该对他俯首听命,唯唯喏喏。
流川静静瞧了他一阵,黑色的眸子移开,落到床头。
床头左边的小木几上放着一只白色的瓷盘,盘中装着几只新鲜鸭梨。
“多吃梨才不会大动肝火。”这是彩子把它们提来医院的时候说的话。
流川看着那几只水果,认真的像是在考虑什么。
三井望着看着梨子的流川,他想他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流川会削梨子给自己吃?
三井没等这个念头转完自己就先笑了。
拜托,就算流川擅长用刀,自己的联想力未免也太过丰富。杀手的刀是用来杀人,不是用来削水果的。
正想着,就见流川那两排细密的睫毛眨了眨,把一只梨子取到手上。
吔?难道他真的……
来不及惊讶,流川掌中已赫然出现一把刀。
或者说,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刀身映着光线发出星辰一般的亮芒,这是把杀人的刀,是流川一直随身携带的一把刀,可是,现在它却出现在一个不该出现的地方,而且它准备刺杀的对象竟然是……一只梨子?!
当流川亮出那把的刀的时候,三井不自觉地微凛,他明白那把刀的意义,如同他知道流川这个人有多么危险,他甚至本能地作出反击的准备,然而下一秒,他便只有笑了。
比哭好看那么一点点的笑,在无奈之余又加上了一点无力的笑。
“流川……”他动动嘴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不是叫我要有看护病人的样子?”流川问。
“可是……”三井眉头深锁,“那不是你的武器?”
“嗯。”流川看他的表情好像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
“你用杀过人的刀给我削水果?”三井忍了忍,没把那个字说出来。
流川偏过头又看他一眼,“我以为你不会觉得脏。”
什么?!三井的脸当场垮掉二分之一。
“而且我每次都有擦过。”流川又说。
三井这时万分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脏被人狠狠撞裂的声音。
“你不用削了。”说什么梨子可以降火,现在他光看着就想吐血。
流川充耳不闻,手里的刀锋灵巧地擦过水果表皮,银色的刀刃下露出雪白的果肉,“你可以不吃。”他这样做不过是想让自己有事可做不会打磕睡而已。
三井懊恼地垂下头,他想抽自己耳括子,干嘛想不开要找这家伙说话?早知这样还不如闷死的好,总比被人活活气死的强。
可是沉默没一会儿,三井忍不住又开口,“你……常做这种事?”
流川的眉轻轻挑了挑,显然没弄懂他话里的意思。
“你削水果的动作挺熟练。”自己却老是学不会,过去曾大发善心在木暮的诊所替他照顾那些生病的小孩,可每每一个水果到了手中,几刀下去剩下的果核体积绝对比果肉大,如此折腾几回之后,木暮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浪费资源。而这些糗事三井自然不会告诉流川。
他静静靠在床头,以一个杀手的专业眼神品评流川的一举一动。
用一柄近八寸来长的匕首削水果自然太大,但刀在流川手里却像是充满灵气,在他修长的指间,刀刃以迅捷灵敏的姿态飞速转动,一旋一抹,一挑一提,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不待三井回过神,三只削好的鸭梨已整整齐齐摆在盘中。
“你从不用枪?”他没有阻止流川去拿第四只梨子,反正说了对方也不肯听的吧。
流川一边削梨,一边回答三井的问话,“用过一次。”
“哎?”
“刀被打掉了。”流川轻描淡写地说道。
“啊?”三井的口形比方才张大一倍。杀手总是将随身武器看得比性命更重要,如果说有人能打落流川手里的刀,那他的本事岂不更甚于流川?
“后来你把那人杀了?”不然流川现在不可能坐在这儿陪他说话。
“不,”流川的声音很平静,“我输了。”
三井睁大眼。
“但你还活着……”说到这里他突然心念一动,想起了很早以前听过的一个传闻。
“打败你的人是——”
“泽北荣治。”
纵然这个答案与三井心头所料丝毫不差,但他还是禁不住呆愣了好一阵。
“泽北……那家伙吗?”眼中的惊愕散去,三井又回到往日那副无所顾忌的模样,现在若有组织的人听到他对泽北的称呼,想必要不了半小时他就会被人以不敬之罪向上级参上一本,因为泽北荣治不是别人,正是“斩”这一杀手组织的现任首领,于廖廖数语间便能左右他人性命的绝对领袖。
也许有些人天生就不合拍,正如三井与泽北,三井自己也说不清讨厌泽北的原因,反正看不顺眼就是看不顺眼,放纵如他,更不曾想过要在谁的面前掩饰自己对泽北的不满。
流川当然听得出他口气里的不屑,但并不放在心上,别人的评价左右不了他对事物的看法,好或不好终究得由自己来下评断。
三井回忆自己听来的传言,问道:“两年前你刚入会的时候就有人说你跟泽北交情匪浅,难道你是因为输给他才加入‘斩’的?”
流川没有回答。
三井这次倒是没生气,方才那样问难免有揭人疮疤之嫌,想必流川心里也不大痛快吧。于是他第一次好心地转开话题,“对了,还没谢你救了我。”
“嗯。”流川也不跟他客套。
这小子!三井在心里哼了哼,“你跟那家伙交过手了?”他问。
“没有。”
三井不解,“他没为难你?”眼看胜利在际,仙道会平白无故放走快要到手的果实?怎么想都不合情理。
流川削完盘中最后一只梨子,收起匕首,抬眼看向三井。
“没有。”
他字字清晰地回答。
三井突然觉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抓狂。跟流川说话表面上是你问他答,实际上却是他操纵着整个局面,想让人知道的,他一字不漏,不想人知道的,他也一字不讲。
三井暗自纳闷,连输给泽北这种事他都能面不改色地承认,对于那晚“英勇”救回同伴的壮举他怎么反而不愿多谈?
看来彩子说得没错,他们这五个哪,都是怪人。
正想着,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哟,气氛不错嘛。”
一道亮丽的身影走入病房。
三井从来不知道自己跟彩子如此有默契,不过刚想到她,她就来了。
“你来干嘛?”三井不给她好脸色。
彩子仍然一副精明干练的打扮,只是在熟人面前,她的口气也轻松了许多。“我来看看不行么?”她走到床前,目光扫过三井和流川,然后落在那盘削好的梨子上面。
“这是你削的?”彩子问流川,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笑意,“三井,你该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是啊是啊。”三井打着哈哈,“你要不要尝一个?”
“可以吗?”彩子询问地看着流川。
流川面无表情地点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彩子伸手提起一只,正想往嘴边送,眸光一转却看见三井一脸似笑非笑。
“三井,你在想什么?”不能说彩子太多心,和这几个家伙打过无数交道,他们每一个表情代表什么含义彩子多多少少也能猜中一些。
“没什么。”三井板起面孔。
彩子一转念,将手里的梨子放回盘中,“我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和流川一件事,”她看看两人,“首领明天回来。”
三井闻言没什么特别反应,只道:“他旧金山的事处理完了?”
彩子点头,“已经决定由深津暂时留在当地善后,首领明天上午九点到东京。”
“那也不用特地转告我们。”三井懒洋洋地说道,“难道还要我们全体去机场迎接不成?”
“三井。”彩子哭笑不得,“对于首领,即使你有再多不满——”
“也不能顶撞是吧?”三井知道她想说什么,“我和他没机会碰面,除非他有兴趣亲临医院来看望我这个败军之将。”
“但是你也不能随便外出。”
“我这样子可以吗?”三井嘲笑地看着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身体,“我现在连翻身也需要人帮忙。”
彩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或许是。”
“你不相信?”
“我只知道病床是困不住狼的。”
“那你不如放我出去,在这种地方养伤,迟早有一天会闷死。”
“让你留在医院是组织的命令。”
“好啦,别老用组织吓我。等伤好以后我再回来就是了。”
“三井,”彩子轻斥一声,“不要让我为难。”
“别这么紧张好不好?我不会胡来的。”
“就算会连累到不相干的人也无所谓吗?”
“你什么意思?”三井脸上的笑容蓦地敛去。
“如果你想去那个地方的话,我劝你最好不要。”
“你想做什么?”三井语气不善。
这两人的谈话内容只有彼此才明白,若不是碍着有流川这个外人在,也许三井会当场发作也说不定。
眼看气氛越闹越僵,流川突然起身走出屋子。
他这一走,三井再也无所顾忌,他目注彩子,语调冰冷,“你太多事了。彩子。”
“职责所在,你不能怨我。”
“你可以当作不知道。”
“这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以前我可以不阻止你去见那个医生,但现在不同,首席杀手的位子人人都想坐,自从你失手之后,要求换掉你的呼声越来越高,如果想保住你现有的地位,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更别让自己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哦?我连交朋友的自由也没有?”
彩子悯然一笑,“我们这种人,可以和外面的人交朋友吗?三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三井沉默不语。
“为了他好,别再去找他。”
“组织呢?”三井问,“泽北回来以后就会处理我的事对吧?”
“按照你以往的功绩,你这次的过失并不算严重,只是……”
“有人落井下石。”三井冷笑。
彩子没有隐瞒,“你也知道你得罪的人不少。”
“难道你指望我跟一群疯狗称兄道弟?”
“如果你肯改改你的脾气,你今天就不会有这么多敌人。”
“那我还是三井寿吗?”
这下换作彩子无言。是啊,如果三井是那种说什么就会乖乖照做的人,他又怎会有今天的成就?
彩子烦躁地拨拨鬓角。身为联络人的她只需对首领负责就够了,可是同这五个人相处已两年有余,若说只将他们当作杀人机器那绝对不是心里话,但除了努力保持平衡之外她还能做些什么?充其量她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粒棋子,连自己也身陷局中,她又哪来余力可帮助别人?
“三井……”
“你还想说什么?”
“你……”彩子顿了顿,硬起心肠,“你好自为之。”
“行了,大小姐,我懂你的意思。”三井抓过被单躺下去,“我要休息了,你请回吧。”
彩子在床边默然伫立一阵,心知再怎么劝说也无用,“好吧。我先回去了。我会让流川在这里陪你,有事的话你让他跟我联系。”
说完,彩子转身走出病房。
门外,流川靠墙站着,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停留在对面的墙上。
听得彩子出来,他转过头。
“我走了。”
“嗯。”
彩子看看他沉静的面容,不由微微一笑,心头感慨万千。如果三井能像流川一样该多好,虽然稍嫌冷漠,但是……不会让人头疼啊。
“下次我会带苹果过来。”本想调侃几句,但语音未落,彩子眼里已闪过一丝无奈,“记住,我把三井交给你了,别让他出任何意外。”最后一句是嘱咐,也是命令。
流川点点头,从彩子身前走过,推门进屋。
屋内三井面朝里躺在床上。
流川走过去在床边椅子上坐下。
午后的阳光轻飘飘地落在床沿,三井不出声,流川自然也不说话。
沉闷的空气在室内缓慢地流动,三井睁眼看进阳光里,只觉有些刺目,同时他也发现身后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自己。
这样……算是监视吗?
背对着流川,三井在心里暗自拿定主意。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没有星,没有月,甚至听不到走动的声音。
地板上,落下一圈又一圈绷带,空气里隐隐约约飘忽着消毒水与铁锈般的血渍味道。
扯下腹部过于厚重,防碍自己行动的纱布,三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减去全身负荷的工作。
他要离开这里,虽然只是几个小时,但是他一定要离开。
泽北回来以后将宣布对他的处罚结果,如果运气好,他会被关起来面壁思过,如果运气坏一点,他很可能会被调离东京,一旦离开,那么他也许再也不能回来。
所以,今晚,他必须走。
走到有那个人在的地方,让他知道自己完好无损,要他不必为自己操心,要他相信,即使他们不再相见,他也会好好珍重自己。
带笑的嘴角自嘲地低语,“小暮,你一定不知道你有这样的价值吧。”
他可是冒着,被处分的危险呢。
用极少的绷带包扎好伤口,三井最后检查一遍自己的身体,露出赞赏的神情,换上外套。
室内,除他以外,还有第二个人的呼吸。可是三井知道这唯一一个能够拦住自己的人不会出手,因为他在流川喝水的杯子里下了安眠药,现在,那家伙正靠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睡着,如果有人想杀他,现在一定是最佳时机。
三井走到窗台前回头往流川所在的位置看了看。这家伙的警觉性太低了,有时候就算是同伴也不可以相信,自己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想想组织里那帮叫嚣着要取他而代之的人,三井不屑地笑了起来。
所谓高处不胜寒,流川想必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不知道他是怎么应付那些人的,只听说其他杀手对他的评价好像也不怎样。
“如果你肯叫我一声前辈,也许我会考虑教你几招防身术。”
嘲弄地说完,三井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他的衣角刚刚消失在风中,病房里的流川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的窗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

木暮的诊所就在前面,灯光一直亮着。三井知道诊所的主人就在里面,他只要再走十步就能碰触那扇雕花的铁门。但是,他不能动。
一盏街灯将流川的身影拉出一道长长的直线,如同厉兵秣马的边界,令三井再也不能向前迈出一步。
现在再来问流川为什么没有被药放倒不蒂于自己给自己难堪,所以三井不问。
事到如今,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想说,唯一的念头只是,但愿流川不知道他身后这幢屋子里就有自己想见的人。
不然,他一定会连累木暮。
“要抓我回去吗?”三井傲然道。
流川淡然看着他,深邃的眸子像是已经洞悉他心底所有的秘密,三井与他虽隶属于同一组织,且地位相当,但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直到此时,三井才有机会发现流川身上所具有的比刀锋更锐利的特质,也许因为本身是个用刀的人,所以当他剖析别人的时候,也让人有种被刀插入身体的刺痛感。
三井的眼神一点一点寒冷起来,他不明白流川到底了解多少,也不清楚彩子对他说过什么,他只知道,如果流川想做出不利的举动,他绝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僵持中,只听流川淡淡开口,“你不打算继续吗?”
什么?!
看着三井愕然不解的表情,流川接着道:“你偷跑出来难道不是有重要的事情?”
三井突地松了口气,原来,他不知道……
冷漠的神色稍稍缓和,“我出来透气不可以吗?”他满是挑衅地回答。
只要别让流川发现他的目的,今晚的事就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危险。
至于流川是否真的相信他的说辞,三井全不在意,现在他只想赶快离开这儿,即使被人像抓逃兵似地抓回去会有损他尊严,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你还不快带我走?”三井朝流川走近几步。
流川的视线在他身上无声地停留了几秒,然后像雷达一般转向四周的建筑。
“你不走我先走了。”三井若无其事说道。
以前他怎么不知道流川是这样敏锐的一个人?原以为他不过是一头小狼,如今才知道他竟是一头豹,嗅觉灵敏的豹。
不能,绝不能让他察觉任何破绽!
三井转身,断然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已经迟了。
“三井?”
一个柔和的、略带犹豫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三井的心,重重坠了下去!
诊所的门开了,木暮站在门边,惊讶而又喜悦地看着那个背对着他的熟悉身影。
“三……”
“你出来干什么?!”
三井凶恶的吼声令呼唤他的人愣在当场。
“到底……”木暮的话第二次被人打断。
打断他的不是三井的怒吼,而是三井扑向流川的身形。
不可以,不可以让流川把木暮的事泄露出去!
三井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顾不得自己重伤未愈,顾不得流川跟他是同级的杀手,三井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冲向流川。
这时候,他听到木暮脱口的惊呼,再接下来,一柄薄刃已抵在喉头。
——呼吸顿滞!
“慢着!”木暮急喝一声。
“你别过来!”三井严厉地吼叫。
他抬眼望向流川,眼底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杀了我,放他走。”他以一种极其沉静的口气说道。
“你不能杀他!”木暮跑过来,“这附近有警车巡逻,你杀了他会来不及处理尸首,这对你没有好处。”他急切地吸了口气又道,“而且你用刀他却没有武器,你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他匆匆瞥了眼三井,后者无奈地瞪着他,一脸痛苦懊恼的神情。
“而且你没看他有伤吗?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伤者算什么男人?!”
啧,三井在心底低咒一声,小暮他到底搞不搞得清状况?!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不赶着逃命还在这里胡搅蛮缠些什么?!
“你说够了没有?”三井不耐烦地吼道,“说完了就滚!”
“三井你……”木暮一时气急,除了瞪他以外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你是医生?”一直默不作声的流川这时说话了,他并没有漏掉诊所大门上方挂着的标志。
“我是。”虽然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木暮还是照实回答。
流川轻轻点了点头,手腕一翻,匕首已然不见,另两人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见他左手一挥,一掌砍在三井后脑,三井身子一歪,倒地晕了过去。
“他的伤口应该又裂了,你给他包扎。天亮前我会带他走。”流川抱起三井,把他交到木暮手上。
“……谢、谢谢。”

诊所内。
“他……怎么伤成这样?”木暮一边替昏迷中的三井包扎,一边问身后的流川。
没有回应,木暮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他受伤,只是……伤这么重还从没见过。”他不觉沉默下来。
是在伤心吗?如果三井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眼前这名斯文的男人,那么他对三井的心意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流川走到一旁,不去打扰木暮包扎伤口。
他伸手轻轻拢了拢挡在额前的发丝,不算优雅地打了个哈欠。
笨蛋三井,害他睡眠不足。
屋外起了风,玻璃上映着树叶晃动的影子,像催眠师手里的吊坠,重复而有规律地来回摆动。
流川又打了个哈欠。想睡。
“你们……是同伴?”那边木暮仍在问。
“嗯。”
“他……你……你们为什么要打起来?”
“是他先动手。”饱含睡意的身子挺直了些。
木暮咬咬唇,“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对吧?”他问,“三井他是不是……犯了什么过错?”
流川不答。
“请你告诉我好吗?”木暮转过头。
然而,流川已不在屋内。
他没有看错,刚才屋外的确有人。
流川灵敏地越过矮小的灌木丛,踩在草叶间也不曾发出丁点声音。
翻过围墙,背街处杳无人迹。
车辆行驶的声音从几条大街外传来,遥远得像发生在另一个星球,而流川驻足的地方,只有沙漠一般的死寂。
“呵。”
有人笑了。
于黑暗中。
流川本能地转身朝向笑声来源。
只有一秒。甚至一秒不到。
他被人按倒在墙上。
流川想也没想便是一刀挥出。
感觉到刀锋紧贴住那人颈部的同时,自己咽喉也被对方扣住。
“这是,你给我的见面礼吗?”来人又发出那种低低的、像泉水漫流一般的轻柔笑声。
有气息扑上脸颊,盖上嘴唇,人体的温度迅速接近。
“我喜欢更温暖一点的见面方式。”对方轻轻拨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
如果到了这个时候流川还分不出来人是谁的话,他就真的该死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虽然对方只要稍一用力便能致自己于死地,流川的声音还是很冷静。
朦胧的街灯照在两人身外的地方,这处死角仍然被黑暗笼罩。
那只手从流川的咽喉拿开,落在他的肩膀上,“我是谁?”他答非所问地开口道。
“如果失忆你该去找医生。”流川平稳地说。
即使是黑暗也无法抹去那人嘴唇上扬的弧度,他凑近几分,继续问,带着诱惑的语调,“我是谁?流川。”
自口中吐出的热气像轻柔的丝缎缓缓拂过鼻端,相隔的,不过是一个呼吸的距离。
“很好玩吗?仙道。”流川问。
“嗯。”像夜里的露珠在叶片上滚动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丝调笑的揶揄。
“可是我现在没兴趣。”打扰自己睡眠的人又多了一个。
“可是我有。”
仙道一手禁锢着流川的肩膀,打消他想挣脱的念头,一手滑到他胸前,停在心脏跳动的地方,“这里的声音,很好听——”
他的唇抵在他的唇沿,伸出舌尖轻轻舐了下,“还有这里,也很好听——”
说完,他吻住他。
如果说吻有许多方式,那么他们的吻便有四个季节,春雨的细致,夏日的狂热,秋风的萦索,冬雪的缠绵。由浅至深,由温柔至狂野,像情人的吻,更像兽类的厮磨。唇破了,渗出血,奇异的湿热蔓延在两人口中,令黑暗变得糜艳,令静谧变得魔魅。
“你,总是让我疯狂。”仙道用修长的手指盖住他的眼,“太清冽,会让人想燃烧。”
太清冽,会让人想燃烧?!
流川勾起唇角,“你想做蛾?”
“不。”仙道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在他的眼睫上方印下一吻,朝后挪开半寸,“你不是火,我也不是蛾。”

他是流川枫。他是仙道彰。

他们是两只以各自形态生活在这世间的兽。

仙道的手指在流川平滑的颈项间游走,轻抚他完美高傲的锁骨,感受肌肤下细微的脉动,他的惬意毫无掩饰地散落在眼底。
“想听……”
“?”
“你的呻吟。”
话音犹在耳旁缭绕,他已一口咬上他的颈项。
不防他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流川不由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咬紧唇。
这个……白痴。
埋首在他颈边的仙道笑了,近乎贪婪地加重了啃噬的力道,直到口中传来一丝血腥。
流川挣扎了几下,见挣脱不开便也由着他去。
只是,为什么他们两人总要在夜里相遇?难道他和他都是吸血鬼变的么?莫名且无聊的想法滑过脑海,流川的眉轻轻扬了扬,漆黑的眼瞳中燃起两点星火。
“我要你的身体也记得我。”仙道满足地看着流川颈旁的齿印,这是,他留给他的印记。
“你呢?”流川淡淡地问。
“我?”仙道看进流川眼里,然后微微一笑,拉开自己的领口,让大片散发着野性气息的肌肤坦露在流川面前,“欢迎之至。”
……
原来,被牙齿刺穿是这样的感受,仙道环抱着流川的身体,任他在自己颈畔同样的位置咬出一道伤痕。
拂过脸庞的黑色发丝比夜色来得灼眼,仙道的十指轻轻梳理过流川的头发,然后,皱眉,“我的血很甜么?”
流川这一口绝对比他咬的狠,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
“你也会痛?”流川泛起一个似乎感到很意外的笑容,“我还以为你没有神经。”
——世间最高明的调情,不过如此。
黑暗之中。
“天亮前我要离开。”
轻叹口气,“不能看日出了。”
“……城市里没有日出。”
“因为你不是跟我一起。”湿热的呼吸侵袭着脸颊,“下次,跟我去看?”
“……”
“流川?”
缓慢绵长的呼吸响起,怀里的人已沉沉睡去。
“那就这么定了。”
揉乱他细密的发,笑容肆意。

白天,总是比夜晚更讨人喜爱,明亮充足的光线令人呼吸顺畅,性情开朗,如果遇上是晴天,人们更会一整天都怀着良好的心情进行工作。
但是,这条规律并不适合用在彩子身上,虽然她也属于那种喜欢白天和晴天的人,但是今天她的心情说什么也好不起来。
“我马上派人去找。”望着空空如也的病床,彩子再也无法保持脸上的笑容。
“你说流川跟他在一起?”站在彩子身前的男子没有回头,年轻的声音里充斥着一股金属的冰冷。
“……是的,首领。”彩子艰涩地开口。
“半小时内我要见到他们。”绝对的,不容商量的语气。
“是。”彩子闭了闭眼,努力压下绝望的叹息。
谁知道首领下飞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医院?
三井,这次我帮不了你。


站在走廊入口,三井微微眯眼瞧向前方那帮平时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守卫,微讶之余心下已是了然。
“原来我们的首领大人已经到了。”缺乏血色的唇间吐出的话语仍然充满不恭的桀傲,三井看看流川,“连累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话虽如此说,三井心里实无多少歉疚。虽然将无关的人牵扯进来与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不符,但若不是流川跟踪并且打晕他,事态也不至发展到这个地步。如今泽北突然出现在医院,自己擅自离开一事自然瞒不下去,三井不由笑了笑,对于一个本就该受罚的人来说,多一条罪行同少一条罪行事实上是没什么差别的。
来到病房门口,只见得到通报的彩子走出来。
“首领在里面。”她低声说了句,斥责的眼神射向三井。
三井不以为意地抽了下嘴角,走入病房。
任何一个初次与泽北荣治见面的人,对他的评价恐怕只有两个字:骄傲。
若说流川只会在适当的时候表现出其冷绝的一面,那么泽北的锐气便是随时随地都会将接近他的人搅得粉碎。虽然他本人也明白这种压迫力会于无形中刺伤别人的自尊,但他从来就不曾试图收敛,说他年轻气盛也好,锋芒毕露也罢,对于一个出道至今未尝一败的人而言,这种程度的骄傲不过是从他过往的辉煌战绩中信手拈来的一枚小小勋章而已。
别人怕他或者恨他都无所谓,身为“斩”的首领,当然要以绝对优势压倒属下,尽管这当中也有不甚服气者,比如说,三井寿。
望着从屋外走入的两人,泽北面无表情,只有锐利的眼神越过三井。
“你回来了,流川。”
泽北直接走向三井身后。
“马上回总部,我有事找你。”
对流川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去。
全然,不将那个违背组织规矩、本应接受惩罚的男人放在眼里。
……
片刻沉寂。
“你太胡来了,三井。”彩子的声音透着压抑低沉地响起。
三井转眼才发现屋内其他人都已走光。
“我早就叮嘱过你……”彩子按按眉心,不由头疼。
三井却没心情听她说教,再说伤口也难受得很,当下走到床边想也不想就躺倒下去。
那个泽北果真不是一般的讨厌!
刚才的作法算是对自己的羞辱吗?三井口中逸出一声模糊的低笑。
够狠啊,那家伙……
两簇青色的火焰在眼中燃起。
自己最受不了的大概就是被人漠视了吧。尤其是,被一个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漠视,那种滋味还真不是三两下就能理得清的。
这下子,自己想必很快就会沦为其他杀手的笑料了。
三井重重吐出一口气。
“你到底明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彩子怒其不争地在耳旁斥责。
三井朝她投去一瞥,冷冷一笑,“明不明白都已经太晚了吧?”他望向头顶的天花板,“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已经,被组织抛弃了啊……”
假使注定要下地狱的话,就让他养足精神再说吧。
不再理会身旁的人,三井把脸埋进枕头。

漆黑的空间里。
仿佛五千英尺的深海,安静得没有一丝风。
静立其中的两人,目不能视物,只能以双耳捕捉人类的气息。
可是,即使是那么一丁点气息,他们也感觉不到。即使,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五米。
这是,绝对的黑暗,与绝对的死寂。
时间,点滴流逝。
终于,有一方动了!
动,便带起一道风声,在平常绝对不会被察觉的风声,在此刻,却像惊悸的电流撕裂了空气,在耳膜上震憾出一团团激流,生生地,带着摧毁人类听觉的力量向另一方席卷过去。
也许对手并不在那儿,但不能再等,耗下去只是徒伤精力,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同时,也因为对自己的判断有绝对的信心。
你既不出手,我便逼你出手!
动荡的风,搅破深海宁静。
就在对手猜到自己所处方位的同时,被攻击的一方也动了。
迎住来向。
以攻制攻!
风声擦过脸颊,不停,仿佛中途转弯,直袭脑后。
身形疾转,飞鱼出水般自右下角掠起,破开风声闪身飞踢,格开那精准的一拳。
黑暗中不见对手身影,一进一退全凭本能反应。
格斗伊始,两人便不再刻意控制呼吸,硕大的空间内,一股比呼吸更容易叫人捕捉的气流开始在四壁回荡。
杀气!
由于深知对手实力深浅,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手下留情。
拼的虽不是生死,但拳脚无眼,就算因此而丧命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这样的打斗比平时更耗费体力不止一倍有余,不久,两人的气息都变得粗重起来。
看样子,很快就要到尾声了,暗中有人肆意一笑。
升起这个念头的或许不只是他,就在他加快进攻速度的那一瞬间,对手也突然发起攻击——
快!
无以伦比的快!
再不是先前的试探,就在双方接触的一刹那,胸中的血液蓦地沸腾,被对手的杀气激起的快感在体内痛快地战栗,出手,挟着锐利无匹的气势!
“哧!”
“啪!”
布帛撕裂的清脆与击中物体的闷声先后响起。
——
“很好。”
有人开口。然后退开两步,走到墙边按下按钮。
耀眼的光线刹时斥满全室。
泽北扯下为了彻底杜绝光线而用来蒙住眼睛的黑布,目光灼人地望住前方挺立的身影,接着道:“才三个月不见,你的身手又进步了。”
对方在他的注视下拉下蒙眼的布条,露出一双清澈无温的眼眸。
“可惜你还是输了。”泽北边说边拍拍自己胸前的脚印,扔下手里一截布料。
在最后一击里,流川虽踢中了泽北的胸膛,但泽北比他更先一步制住他的颈脉,若泽北有心杀他,那么刚才被扯掉的就不会是一块布,而是流川的脑袋。
流川瞧着那块布料从泽北手中飘落地面,眼里没有恼怒或者不甘,“还差一点。”他以平静的口气陈述着。
“是啊,杀人凭这一点就够了。”泽北的态度虽然高傲,却无可指责,“弄坏了你的衬衫,待会儿我叫人给你换件新的。”
流川偏头看了眼被扯坏的衣物,没有拒绝。
泽北露出愉快的笑容,“在旧金山跟那群白佬过招太没意思,整个组织只有你才不会让我失望。”虽然流川的目的是要打败自己,但他从来不为这种事情担心。至今还没有人能真正战胜他,就算流川的进步超出想象,但刚才自己不也成功地制住他的要害了么?
想到这儿,泽北更觉惬意。
他的目光在流川身上转了转,突然不为人所觉地一闪。
“这段日子你过得很不错吧?”他淡淡地问。
流川不置可否。
“东京的女人真是热情哪。” 泽北以挑剔的眼神盯着流川的脖子,“是谁有那个本事在咱们的首席身上留下这样的记号?”
流川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失去衣领的遮盖,仙道留给他的齿痕正毫无保留地袒露在空气中。
在心底暗骂一句白痴,流川保持沉默。
泽北原只是单纯的好奇,自流川加入组织两年来,从未见他像别的杀手那般流连于声色场所,原以为他是个清心寡欲的家伙,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判断有误。
可流川的没有反应却让提问者觉得有几分尴尬。
泽北微微皱了下眉,转开话题,“你什么时候跟三井交上了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
“但是你在照顾他。”
“他是病人。”
“也是罪人。”泽北的语气透出一丝不满,“昨晚你们干什么去了?”
“散步。”
“哦?两个大男人散步可以一直散到第二天中午?”泽北面色不豫,“你当我是白痴?”
“我只保证不让他出任何意外。”当时彩子的确是这样交待的。
泽北不怒反笑,除了自己的副手深津,流川是唯一一个能够面不改色反驳他的人。
“如果我惩罚他的话,你会不会为他求情?”
“没有必要。”
“咦?”
“你已经羞辱过他。”
“可是还不够。”泽北眼里闪着寒光,“我不会因为他是首席就手下留情。”
说到这里,他傲然一笑,看向流川,“其实谁做首席都没有关系,因为第一的位置,只可能是我的。”
似告诫又似提醒,冷冷的声音在空荡的四壁无情地撞击。

“斩”虽然是有名的杀手组织,它的总部却直接设在了市中心。
走出隐藏于高楼林立中的总部大楼,流川打算回家。
但他在原地停留片刻之后,突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道黄色警戒线刺目地阻断了前进的道路,好奇的人群被挡在临时搭起的栅栏外,一度平凡宁静的诊所此时成了人们口中谈论的话题,几名身着制服的警员出没在眼前那幢白色小屋里。
没人知道事情经过,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获悉这里不久前刚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似乎是这家诊所的医生。
是劫杀还是仇杀无从得知,就连警察也是在半小时前才赶到。
一副担架将屋内的死者抬到外面,虽然尸体上覆着一层白布,人群里仍然响起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死人到底是不多见的,尤其是因意外身亡的人,这在某种程度上极大地刺激了人类丰富的想象力。
一度消失的人声在短暂的平静之后又开始活跃。
流川位于人群中,目不转睛盯着那具白布下的尸体,才不过几个小时,那个腼腆微笑着的男人就成了无辜的牺牲品。若被三井知道他再也看不到那张温柔的面孔,他会变得怎样?
心里的猜测在这一刻被双眼证实。
既然羞辱不够,就彻底毁掉他,泽北的打算就这么简单。
担架轻轻摇晃着从身前不远处抬过,流川冷静的黑色瞳孔突地收缩了一下。
这时候,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仙道。
他站在他身旁,摆着一副观望者的姿态。
“你刚才走神了。”仙道望着前方悠然说道。
流川没有否认。
他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看身旁的人,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初次在白天相遇,也是第一次,他借着正常的光线打量他。
沐浴在阳光下的仙道不复有夜间的邪魅,就连嘴角的笑意也以温和取代了不驯,这是一个衣冠楚楚温文尔雅的男人,得出结论,流川不知为何淡淡露出一抹笑容。
并非看不出他眼底的嘲弄,也没有错过暗藏其中的危险,可仙道的声调仍然充满愉悦,“能在白天看到这样的笑脸,真是让人开心。”
“你的出现却很奇怪。”流川排开围观的人群向外走。
仙道跟在后面,“为什么?”
“你在这儿做什么?”
身后的人轻轻扬眉,“我记得昨晚你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但是你没有回答。”
“如果我现在回答呢?”
前进的脚步停了停。
仙道修长的身体向流川靠近了些,滚烫与冰冷的气息交织在空气中,黑眸里竟隐隐有血色一般的红深沉地折射出周围的光线。
“你刚才是在怀疑对吧,”他很轻,很淡,又很微妙地笑着,“里面死掉的那个人,真的是医生吗?”
温柔的面孔,再一次呈现出原本在黑暗中才能触摸到的诡谲气息。



“从轮廓上看,死者身高约在一米九零,体重不低于九十公斤,想来应该十分彪悍。如果说那位医生在一夜之间就能‘成长’到这个地步,你会觉得可信么?”仙道微笑着问坐在桌对面的人。
太过悠闲自在的表情叫人很难相信他是在谈论一个相当严肃的话题,但流川知道他讲得没错,当那副担架从自己面前抬过去的时候,他也发现了仙道所说的疑点,不过,这不是他跟他来这家咖啡厅的目的。
仙道喝了口热气腾腾的咖啡,“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那儿是不是?”他慢慢说道,“病人找医生看病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是儿科医生,”流川的声音透出几分尖刻,“还是说你有个五岁大的儿子?”
冰冷的话语无情地指向对方要害,后者无言望了他一阵。
“好冷淡哦,流川——”
幽幽的,仿似耳语般的声音羽毛般划破空气,说着这话的男人脸上出现了懊恼、委屈、埋怨、赖皮、不甘……等等数十种根本不该属于这张脸的情绪。
流川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仙道很快又收回所有表情,“我要吻你。”他不紧不慢地开口。
既然是“要”,当然毋须经过对方同意,可说完这句话的仙道却没有进一步举动,他只是眸色深沉地看着流川,犹如在静夜里,突然风起扑灭了烛火,独剩一室幽暗。
流川移开眼,目光在手边那杯加了冰的橙汁与仙道之间转了一圈。
当他的视线再度回到仙道眼中的时候,那双黑亮的瞳孔变得说不出的犀利。
对视一秒。
流川探身吻住仙道。
极短暂的,如同雪花降落到温暖的唇上转瞬便即溶化,但这短暂的一吻却令仙道露出满意的笑容。
流川移开唇想要收回前倾的身子,仙道突然一把扣住他后颈往下用力一拉。
四片唇瓣再度交接。
仙道闭上眼,如同一只贪得无厌的饕餮一而再再而三地品尝口中的美食。
光线明亮的大厅里,有银匙碰在杯沿的声音,有杯中冰块丝丝隙裂的声音,有低低的脚步声,有细细的说话声,在这不算寂静也不算喧哗的空间,两个人肆无忌惮的接吻,不给对方留下一丝一毫呼吸的间隙……
微微喘息着,仙道松手,“我果然,没有看错……”他嚣然笑着。
流川坐回原处,润湿的双唇仍然留着火焰燃烧过的滚烫炽热,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眼神已恢复冷静。
“现在,你可以回答问题了。”
“遵命。”
仙道优雅地颔首,骨节分明的十指交叉着放到桌上,“我有位生病的朋友需要医生帮忙,所以我来找他。”
在流川表示不信之前他又道,“至于我那位朋友得的什么病,又为什么需要一位儿科医生帮忙,我不想骗你,所以不能回答。”
流川沉吟半晌,“就这样?”
“当然不只这样,”仙道伸手取走流川面前那杯果汁,感受着冰水传入掌心的凉意,“医生在你们走后就离开了,那个死在屋里的人是我杀的。”
他轻轻啜了口杯里的饮料,“你现在应该猜得出那个人的身份。我用一只手就能杀掉的人,在‘斩’里面的地位想必不会太高。”
“是新人。”流川淡淡应道。
只为了杀一名手无寸铁的医生,泽北不会派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出马。
“为什么要杀医生?”仙道偏头思忖,“只因为他认识‘斩’里面的人?”
“……”
“看来跟杀手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敌人都很危险呢。”仙道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瞄了眼流川,“刚看到尸体的时候为什么走神?”
“没有为什么。”
“呵呵,不是在为‘医生’的死内疚么?”仙道晃晃杯子,“还是说——在想我?”
流川白他一眼。
仙道浅笑,“其实关于医生的事,你回到总部就会知道真相,可我还是要在这里等你,你知道原因么?”
“……”
“我的事只能由我来告诉你,别人无论是谁都没有那个资格。”
“如果我不来呢?”
“你是流川啊,”仙道望入那双干净的眼眸,“你还没有学会逃避责任,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会来。”
“不管等多久?”
“不管等多久。”

听到仙道如此肯定的回答,流川突然以奇怪的神情看了他一眼,“那么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听一个家伙啰哩八嗦这么长时间?”
仙道眨眨眼。
“敢惹上杀手的人必须有相当的觉悟。”
仙道挑眉。
流川抬手轻轻按住自己的脖子,“这里,是你的誓约。”
他一字字地,清晰淡定地开口,“先退出的人,不只是输那么简单。”
说完,削薄的唇微微扬高,“如果你想后悔,趁现在还来得及。”
……
沉默。
会说出这种话来的人,一定是疯了吧。
那么听着这话的人呢?
望着即使是在微笑中也显得格外冷静的流川,仙道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仿佛在呼吸间闻到了与自己相同的噬食者的味道,平稳的心跳竟突地变了节奏。
他凝睇着对方淡然的眼神,轻轻笑了,“我好像……把自己逼入绝境了呢……”
伸手挑起流川额前细长的发丝,仙道温柔地低语,“如果我说‘好’的话,可以跟我约会作为答谢么,流川?”

初夏的夜晚,星空明朗,月色怡人。
海风中飘浮着淡淡花香,鹅黄的灯光从建筑物的玻璃墙内透出,远远望去像一团亮色的云朵飘浮在暗蓝的夜空里。
仙道进入二楼走廊,一名身着白大褂的男子正好迎面走来。
“你回来了,仙道。”木暮端着托盘,里面放着检查用的医疗器具。
仙道点点头,问:“他们情况怎么样?”
“一切正常。”木暮本是准备下楼,见到仙道后又转身同他一道往刚才离开的房间走去。
“他睡了吗?”
“还没有。”木暮无奈地叹气,“不管怎么劝都没用,你知道的,每次到了这个时候他都不肯睡。”
“那又何必劝他?”
仙道的提议显然得不到木暮的赞同,“我是医生,不可能像某人一样冷酷。”
“我是尊重他自己的选择啊。”
木暮苦笑,“说不过你。对了,关于那个……”
“什么?”仙道回望他一眼,随即明白,“想知道三井的消息?”
“他没事吧?”
“我没见到他。”
“……哦。”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木暮仍是忍不住失望。
“这个时候他大概在面壁思过。”仙道又说。
木暮沉吟半晌,“会有危险吗?”
“这要问他们的主子才知道。”仙道停下脚步,“连自己的命都差点保不住了,你还有空担心别人?”
“……我们是朋友。”
“朋友?”仙道笑笑,“木暮,你真不会撒谎。”
“啊?”
“你喜欢那家伙。”
“呃……仙道……”
“你总不会打算一辈子就这么偷偷喜欢下去?”
面对仙道咄咄逼人的追问,木暮本能地避开他的视线,“我们……可不可以不谈这个?”
“好啊。”仙道推开身前虚掩的房门回头,“不过为了不影响明天的手术质量,我认为你还是把心里的事放下才好。”
木暮沉默良久,“我知道。”
“那就进去看看那个麻烦的家伙,如果还不肯睡就给他打一针好了。”仙道一边说,一边率先走入屋内。

整幢住宅内部,就属这间屋子所处的位置最佳,白天从朝南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漫山遍野的凤尾耆如火焰燃烧般绚丽夺目,到了晚上,那被银亮月色覆盖的大地则呈现出与白天截然不同的神秘广袤。
此时,宽敞的室内笼罩在柔和恬静的灯光下,浅色的窗纱随风摆动,在空气中舞出几道轻盈的波纹。
屋正中柔软的大床上躺着黑发的男人,床边地板上坐着另一个人,他半趴在床沿,枕着自己的手臂,搭在额前的褐色发丝被风吹散,露出紧阖的双眼。
这样宁静的画面堪称优美,倘若不是床四周还摆放着数台不断发出轻微波动声的电子仪器,倘若床上那男人的脸色不是异常苍白,而被单下还露出数条与仪器相连的各色管线的话。
看清屋内两人的情形,仙道耸耸肩,“木暮,你的麻醉药可以省下了。”说着他走到床前,趴在床边的人依然一动不动沉睡着。
“真是麻烦……”仙道抱怨着弯下腰,准备将熟睡的人挪到一旁的沙发上。
他的手还没触到对方的肩膀,那双褐色的眼睛突然睁开。
“仙道?”
“醒了?”仙道收回手,下巴朝旁点了点,“麻烦自己走过去睡。”
藤真直起腰,坐在地板上没动,“什么时候回来的?”
“五分钟以前。”
“这么晚?”
“有约会啊。”
闻言,藤真脸上显出一抹嘲弄,“那你现在肯回来——难道是被美人踢下床的?”
“可惜不是。”他的美人比他更忙。
藤真摇头打了个呵欠,正色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非常顺利。”
“那就这样吧。”藤真从地板上站起身,“对付牧绅一的事就交给你了。”
“这算遗言么?”仙道淡笑,“我的义务只到你醒来为止。”
“嗯。”藤真不反对,“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做,我也不是完全放心啊。”
这时,木暮走了过来,“藤真,明天一大早就要进行手术,你现在应该休息。”
“好。”藤真出人意料的配合,“辛苦你了,木暮。”
“说什么啊。”
“如果没有你的话,透大概活不到现在吧。”藤真转头望向静静躺在床上的男人,眼神渐渐变得柔和。
木暮顺着他的目光瞧去,“你放心,花形会好起来的。”
“当然。”藤真轻轻抚摸男人的脸庞,“这个身体里面流着我的血,如果他还不醒过来,如果他敢丢下我一个人逃开,就算追到十八层地狱我也不会让他好过。”阴冷的语句,说出口却是连旁人也无法忽视的深切温柔。
“被你看上不知是福还是祸。”仙道在旁淡笑。
“总比爱上你来得幸运。”藤真反唇相讥。
仙道微微眯眼,“这句话,还是不要随便乱讲的好。”
“我有说错吗?”藤真冷笑。
不算友善的态度令仙道疑惑地思索了一下,“你不是还在为我当初想杀花形的事耿耿于怀吧?”他恍然道。
“哼。”
“可我毕竟没有动手么,而且那时的他同一具尸体有什么差别。”
“你闭嘴。”
“好,好,”仙道举起双手,“木暮医生,我们就不要打扰病人休息了。晚安,藤真。”
说完,他拉上兀自沉浸在惊讶中的木暮朝门外走去。

来到楼下,木暮小心翼翼地朝仙道看了一眼,忍不住出声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与藤真等人结识已有多年,但他从来不知仙道曾对花形动过杀念。
对于这件事,仙道承认得爽快,“没错,一年之前我很想杀他。”
“为、为什么?”他们不是朋友吗?
“见到那样的花形,谁会认为他还活着?”仙道淡淡说道,“我不是医生,判定一个人死活的标准和你们不同。”
如果没有生的希望,不如彻底断掉。
木暮无言垂首,他自然记得那时的花形是什么模样,说实话,就连身为医生的自己也曾对救回花形一事感到过迷茫,甚至产生过让花形就那样死掉比较好的念头,可是,他还是没办法放着一条生命不管,即使那样的躯体已与一个活死人无异。
“若不是藤真不允许别人碰他的宝贝,现在的花形大概早就成灰了。”仙道眼底浮着一层与己无关的淡然。
面对他的冷漠,木暮不由皱眉,“万一手术失败,你还会动手是吗?”以仙道的个性,他毫不怀疑他会这样做。
“到时候再说吧。”仙道不肯提供答案。
“……”木暮抿抿唇,“我明白了。”
“嗯?”
“我会让他醒过来的。”木暮的口气异常坚决,“病人的生命只能由医生决定。”不知道他是否意识到自己的话像是对仙道的挑衅,至少在仙道看来,是的。
“我先回房睡了,”木暮对身前的男人点头,“晚安,仙道。”
“哦,晚安。”
望着木暮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仙道轻轻吁了口气,“很有胆量的人呢。”他自言自语笑道。

评论

<P><FONT face=楷体_GB2312>这是结局吗?感觉好像还没完一样,是在留悬念吗?写得好好,但是我好期待再往后的发展剧情……能不能继续写呢?谈笑,力挺你哦……期待极光的后续中…………</FONT></P>

senru楓楓--2011-07-31 10:29: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