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久未曾有过的大雪天。

地平线失了踪影，大颗大颗的雪粒沸沸扬扬撒落，在屋顶和窗槛上堆起厚厚绒绒的棉絮，小孩子往蒙了层白雾的窗玻璃上呵下一口热气，奇形怪状的冰花便开了，湿漉漉地透出外面家家户户门前摆放的新鲜枞树，挂满红红绿绿的灯泡，星星一样闪亮。

午夜将近，街上行人渐少，在这圣诞前夜，人人围坐在铺了大红桌布的餐桌旁与家人共进丰盛晚餐，只有除雪车从街道上扑哧扑哧驶过，车顶挂着的铃儿叮叮当当闹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地一路叫嚣着过去，叫嚣过后，被冲散的音乐声又从某家某户的窗口钻出来，风里洒纸花似地四下飘落。

“扑哧扑哧……扑哧扑哧……”

除雪车司机在这条路上来回开了两趟，看看渐渐变小的雪势，心里想着再扫一趟就能回家，正好赶得上平安夜许愿的钟声。思忖间，车子驶过一片住宅区，远远地就见那高高的身影仍站在街道边。那人早早地就在那里站着了，似乎在等谁的样子，长长的浏海顺滑地落下前额，下巴围在厚厚的毛巾里，遮去大半张脸看不真切，除了偶尔跺脚抖落肩上的薄雪，他已在原地待了近两个小时。

司机大叔一边驾车从他跟前驶过，一边好奇地瞧上几眼。

那人察觉到这边窥探的目光，微微抬头，两道清冷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不到半秒便自转向一旁。

看来是个乖戾的家伙。

司机大叔不由决定今晚还是少管闲事早早收班为妙。

除雪车继续在街道上缓缓前行，直到消失在远远的街角。

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待发觉时，四周已一片静寂，仿佛置身往生河畔的旷野，空寂得连风声也无。

这样的夜晚，实在叫人提不起兴致。

踢开脚边的雪块，流川换了个站姿。

早知道会等这么久，还不如缩回温暖的被窝美美睡上一觉，他恨恨想道。

说来说去，都要怪那个麻烦的男人，如果他不在前一周跟那个该死的杂志社去搞什么摄影采风，也不至于被大风雪困在机场动不了身。最可恨的是，那家伙竟然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会赶在钟声响起之前回来，而自己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线，居然傻傻地跑到屋外，往空空的肚子里灌了大半夜的冷风。

可恶！再等十分钟他就回去。

今晚第一十又一次，流川对自己郑重起誓。

（时间滴答滴答滴答流走……）

白痴仙道！

不想回来就别回来了！

（时间滴答滴答滴答继续流走……）

骗子！

说什么赶在钟声响起之前回来……

流川毅然离开倚靠着的灯柱，大步朝街那端走去。

“嗨~”迎面走来的人挎着大大的旅行包，朝他笑着扬手，“我回来了。”

嗯，不错，你还知道回来。流川在他身前站定，上下扫视一眼，确定仙道神情开朗四肢完好，当下抬眼淡淡一笑，从上衣口袋里抽手便往他小腹揍出一拳。

仙道闷哼一声，弯腰。

“痛哎！”皱眉捂住肚子，哀怨地看向毫无体恤之意的流川，“好痛啊，枫！”

“笨蛋。”谁叫你让我等那么久。

“我有努力赶回来啊。”仙道边揉痛处边叫屈。

流川轻轻扯动一下嘴角，伸手过去，将腕上的手表在仙道眼前晃晃，“两点，四十八。”我倒要听听你能给我什么样的解释。

“……”

“……”

“抱歉。”

身体被对方拥入怀中，流川听到恋人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你久等了，枫。”

闭眼，放任自己沉醉一秒，推开。

“冷死了。”

外衣上结了层薄薄冰霜的自己和同样被冻得鼻脸通红的他，这样的拥抱实在够不上美妙。

“呵呵，”仙道牵起流川的手，“走吧，咱们回家去。”

回家？

听上去蛮不错的字眼。

任他干燥而温暖的手掌握住自己的，流川稍稍撇开脸，轻抿的唇角不为人知地朝上扬起。

泡过热水澡，换上柔软的家居服，流川盘腿坐在长毛地毯上一边吃迟来的宵夜一边看仙道从旅行包中取出本次采风的成果一一一大包给越野鱼住三井宫城藤真花形彩子优子的圣诞礼物。听他洋洋洒洒报完一大串名号，流川终于得出结论，原来某人是打着工作的旗号借公务之便四下采办手信去了。

把装点心的盘子顺手一搁，流川托起下巴。

“我呢？”

既然连左邻大叔右舍小妹都有份，他这位同居人总不该被轻率地忽视吧。

“呃？”仙道愣了愣，微笑，“你已经有了啊。”

流川不屑地瞪过去，“如果是你，那我不要。”

“不要么？”仙道凑过来，抵住他的额头，“用完了才想退货，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学姐说，跟无赖不用讲客气。”眼对眼，鼻尖对鼻尖，流川面不改色。

凝视半晌，仙道突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申辩无效，驳回。”

“白痴。”

流川毫不客气反咬回去。

嘴唇与嘴唇的温度终于在这时相贴，仿佛冰雪融化在海洋，这世上便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有球迷找我签名。”躺在温暖的大床上，抱着那个将自己全身心都交付给他的人，仙道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哦。”流川简短应了声。两人从篮球界退役已有三年，期间仙道成为一家旅游杂志社的专栏摄影师，而自己则时不时给报社电视台做NBA专业评论。这样的日子并没有之前预想中的不适，渐渐地，他们已习惯这种平静。

“有个女孩找我要你的照片哦。”仙道笑笑地道。虽然两人的关系已是半公开的秘密，但那女孩敢提出这种要求着实勇气可嘉。

流川“嗯”了声，不予置评。

“人家可是你的球迷哎，太冷淡人家小女孩会伤心的。”揉揉他的黑发。

“谁管。”流川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打掉那只在自己头顶作怪的手。

“呵呵。”也不知是满意还是无奈，仙道笑着抱紧他，“我那时突然想到，总有一天，这个世界将不再记得我们，也不会有人再提起流川枫和仙道彰这两个名字……枫，你说那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被问到的人撩撩眼皮，看白痴似地望向他，“有差别吗？”

到了那天，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就算整个世界天翻地覆又关我们什么事？

提问的人默默看他半晌，挑起好看的眉，还有好看的唇角，“是啊，”他愉快地笑着，“关我们什么事呢？到了那天，我们还是在一起。”

他温柔的吻落在他的脸颊，犹如三月里拂面而过的春风。

“我们啊……可是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呢……”

俯首，吻住对方迎上来的嘴唇，环住彼此温暖的身体，在这无边无际的夜晚，紧紧相拥……

我们之间，有你我就好。

与这身外的世界无干。

只要有你我就好。

这就是——

我和你的爱情。

END

2003.12.25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