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你 1-4

作者: 谈笑,收录日期:2006-03-24,3748次阅读

桔色夕阳由天际缓缓垂落,在地平线另一端,淡紫色的天空渐渐转成深海般的暗蓝,最早升起的一粒星辰在蓝色的背景下闪烁着璀灿的银光。

晚上七点,人们大都已经下班或是放学回家,街上的行人不多,使得那个留着朝天发、从人群中快速跑过的高大身影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仙道匆匆跑进四丁目街角的小公园,心里不断盘算着该如何向那家伙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不过流川肯定会当作没听见而丢给他一个冷然的眼神。没办法,谁叫自己素行不良呢?可是今天真的不能怪他啊,如果不是因为两周后即将到来的和湘北、海南的练习赛,田冈教练就不会在训练结束后又把几名主力留下来操练战术,如果不是操练完了以后为了赶时间而搭上刚才那班公车,就不会在半道上遇上车祸,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原本不算大的车祸造成了交通堵塞,他也就不至于要花三十分钟靠自己的双腿跑过来——

总而言之,这一连串的如果刷新了他同流川一对一以来第一十八次迟到的纪录,所以,仙道很悲哀地想,也许能在车祸中受伤反而更好,这样就有完美的理由为自己的迟到作解释了。

但是可惜啊,他全身上下完整得连一点擦伤也没有。是老天眷顾吗?仙道苦笑。

可就在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跑进那个小篮球场时,意外出现了。

——流川不在!

篮框下不见往日那个跃动的身影。

意识到这点,仙道一时竟不知是该为自己庆幸还是该为流川担心。

每次一对一时,流川总是第一个到达的人,并且不管仙道是否会来他也能一个人在公园里练球练到很晚,虽然这个快被废弃的篮球场里没有灯,但他借着外面路灯投来的光线可以一直练到晚上十点多钟,曾有幸作陪的仙道至今想起还会为流川的狂热自叹弗如。

但今天,流川竟然迟到了。

会说他迟到是因为仙道笃信他一定会来。对流川而言,睡觉是人生头号大事,而唯一能让他弃这头号大事于不顾的便是篮球。仙道曾不只一次听彦一在自己面前唠叨,“流川君是为打篮球而生的”,然后个子小小的彦一便会仰着头一脸正经地盯着仙道,用那种很严肃很期待的眼神暗示着,“仙道学长一定不会输给他的,对吧?”

也难怪教练和队友们会对他寄予如此厚望,谁叫仙道是公认的天才呢?这一点连仙道自己都没办法否认。

不过,仙道微微地笑起,幸好有流川这样的对手,否则他也许会厌倦篮球也说不定。是谁说过一个天才是无法造就辉煌的?说这话的人想必也有过切身体会吧。

无敌最是寂寞啊。

呶呶嘴唇,仙道抛下这些无聊的念头,开始认真思考流川迟到的原因。

也许该打个电话去他家问问,正准备往电话亭走,仙道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流川家的电话号码,那么只好等了。

他回到篮球架旁坐下。

夕阳把他的身影拖得长长,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像烧焦似的黑色印记。

对哦,仙道这才发现,和流川单独打篮球虽已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但自己关于他篮球以外的事却一无所知。流川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两人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可聊的,偶尔在停下来歇息的时候仙道会谈谈自己学校或家里的事,但流川往往只是默默听着,连回答也没有,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真的听进去过。

面对这样的流川,仙道当然不会傻到向他打听他的生活,摆明会自讨没趣的事他干嘛要做?

不过话说回来,实在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家庭会产生这样的孩子,看流川那模样,一定是不会在家人面前撒娇的类型。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地上的影子慢慢变淡,直到天边最后一丝余晖也被灰蓝的夜色湮没。

——

“喂。”一个清澈却无暖意的声音响起。

原已昏昏欲睡的仙道立刻像被冰镇过似的无比清明,他抬头看向眼前的人影,同时送去一抹浅笑,“你来了?”

“我来晚了。”没有对不起,没有抱歉,流川的口气仿若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没关系。”仙道选择把它当作歉意的表示,他跟着站起身,“出了什么事吗?”

话音未落,手里便多了一个球。

“开始。”流川站到球场中央,弓下腰,作出防守的架势。

仙道耸耸肩,拍着手里的篮球缓步上前。

本来不指望流川会给自己什么解释,但他的举动多多少少还是让仙道有些不悦,想起自己每次迟到的时候都会招致流川的白眼(虽然平时也不见得对他多么和颜悦色),而现在换成流川自己却像完全没这回事似的,漠然的态度让仙道心里实在很难平衡。

不由得地,兴起一股想击溃对手的欲望。

若说在以往的一对一中流川很少能赢得了仙道的话,那么今晚,仙道更想以大比分战胜他。

以此作为小小的报复应该不算为过吧。

仙道沉下腰,双目如猎食的鹰隼般紧觑着流川的空隙,然后——

运球速度突变!

两条人影瞬间拉近!

攻、防。

进、退。

带球、拦截。

转眼两人来到篮下,仙道仍掌握主控权。

今天的流川有些不一样。

认真观察对手的仙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尽管流川表现出的气势丝毫不减,出手也意想不到的迅捷,但仙道就是觉得不对。以往的流川无论进攻或是防守,那股锐劲都犹如尖刀一般让对手有种被刺穿要害的心寒,而今晚的他虽然强悍,却没有了一招便致人于死地的犀利。

仙道微微皱眉,这是他同流川交手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

眼前人影再闪,流川快速拦向他手里的球,仙道侧身让过,左跨一大步,起跳,射篮。

球应声入框。

没有迟疑,攻防角色互换。

流川执球越过半场。

的确有什么地方不对。

仙道再次体认到这点。

眼前的流川气势汹汹,欲吞没对手的架势一如从前,然而——

流川突然强行突破,仙道疾伸左手打掉进攻中流川的球,流川眼神一冷,用身体阻挡仙道的步伐,将在地上弹跳了几下的皮球又操回手中。

对,就是这个原因!

如果是平日的流川绝对不会在如此不利的位置进攻,他刚才的举动只能用鲁莽二字形容。若是在IH赛以前,那时的流川或许会为求胜而冒险,但经历过全国大赛洗礼的他根本不可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所以,今晚的流川,状态不对!

这时,流川再度上前,仙道却因为分神露出了空隙。

球,擦板入网。

仙道跑到场外捡回球,转过身时猛然发现流川就在他身后。

仙道扬扬眉,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流川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甩开他迳自走回球场。

是不满意他中途走神吗?仙道苦笑着。

先失常的人可是流川你啊。

他抱着球走到中线处,迎上对面那双又黑又亮的琉璃眼瞳,轻轻扯扯嘴角,先前想欺负人的心情也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冲流川点点头。

球,忽轻忽重地击打着地面,新一轮攻击再度开始。

……

夜色昏沉。

“可以了吗?”仙道把球夹在臂弯,“实在看不清了。”

流川拉起领口擦汗,没有开口,算是默认。

两人并肩走出公园来到外面的大街上,“咦?已经十点了?”仙道看着腕上的手表,懊恼地道,“惨了,回去又要被优子骂了。……优子,比我小两岁的妹妹,“他转眼看看流川,“虽然年纪比我小,脾气却挺大。”他笑笑地道,记得自己曾向流川提到过这事。

流川照旧没有答理,仙道笑笑,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我一直认为她将来读家政系会比较有前途,但她偏偏想做电脑工程师,不过也好,反正她对家务事也一窍不通。”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街口,平常他们都是在这儿分手然后各自走不同方向,但今天仙道却停下来,他看了流川一眼,“我说流川——”

“我回去了。”流川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

仙道怔怔看着他走远,想了想,追上前去,“等一下!”他拉住流川。

无视对方冷漠且不耐的眼神,他掏出纸笔在纸上飞快写下一串数字。

“拿着。”他把纸片硬塞进流川手里,“这是我家的电话号码,如果有什么事就打这个电话。呃,虽然我想你不一定会打,不过……你还是先拿着吧。”

再看流川面无表情地瞧着手中的纸片,似乎有当场就把它扔进垃圾箱的迹象,仙道又很讨打地补上一句,“一定要收好,千万别把它扔了。”

流川瞥他一眼,收回手插进裤袋,“还有什么事?”他问。

仙道很好脾气地把圆珠笔和自己的左手送到他面前,“麻烦在上面写下你的电话号码。”这叫礼尚往来不是?

看流川不想接笔的样子,仙道又微笑着道,“放心,在记下来之前我一定不会把它洗掉的。”

这话分明是再次暗示流川不可以把他的电话号码随便扔掉,流川哼了声,拖过笔在仙道手心重重写下了自家的电话号码。

仙道笑嘻嘻地接回笔,“谢了。”

“白痴。”流川转身离开。

 

可是话说回来,今晚大概是与仙道一对一以来输得最惨的一次。

从浴室出来的流川连湿发也懒得擦就直接倒在床上,睁眼望着天花板,老实说,他并不为今晚的失败觉得沮丧或是可耻,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若真要说有什么可气恼的话,应该是对于自己无法控制住情绪的不耐烦吧。

那个家伙好像也察觉到了。

不过他并没有手下留情,只除了第一次的失神以外。

幸好他没有留情。

流川轻轻吐了口气,闭上眼。

真想就这样一觉不醒,然而——

电话铃声像受了惊吓似地叫起来,急速打破一室宁静。

流川往放电话的地方投去一瞥,他甚至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打来的。在今天闹出这么多乱子以后,唯一会想到给他打电话的人也只有她了。

起身拿起话筒。

“小枫吗?”那端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传来,“我是姐姐。”

流川应了一声,在床沿坐下。

“……我听说今天你和爸爸见过面了,“流川利美迟疑了一下,“你们,没怎么样吧?”

还能怎么样?他们两个见面除了吵架还会怎样?

“小枫,“利美叹了口气,“别这样好吗?”

流川不语。

“你也知道爸爸的脾气,不要再恨他了。”利美的声音幽幽传来。

恨?他和那个男人之间早就没有亲情可言,又怎么谈得上恨?

“他只是……事业心太强,所以,所以才没空把心思放在咱们身上。可是不管怎么说,他始终是我们的父亲。”

是吗?一个好父亲会为了巩固自己的议员地位而强迫女儿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而且,看在去世的妈妈的份上,你也……”那边忽然响起一阵轻轻的咳嗽。

妈妈?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会一直这么忍耐下去吗?看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养别的女人,而自己却永远守着一幢没人回来的屋子,永远骗自己说他总有一天会醒悟?

流川皱眉。

“小枫。”利美轻轻叹息。

“姐,“流川终于开口,“我现在只想打篮球。”

那端沉默了半晌,“我知道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姐姐会尽可能地帮你。”

流川沉默了一阵,“我要挂电话了。”

“……好的。”

“记住吃药。”

“嗯。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有空我会去看你的。”

说完,那边传来一声轻叹,挂了电话。

流川看着手里的话筒,出了会儿神。

然后,一抹凉津津的暗芒在瞳间散开——

今晚,好像有点冷。

他重新倒回床上,闭起眼。

 

 

说真的,湘北高中在神奈川实在算不上什么响当当的名牌学校,别说学业成绩,就连社团活动比起海南、陵南及翔阳一类的学校来也实在差了很多,但自从湘北篮球队打入全国大赛以后,它的知名度好像在一夜之间就急速飙升,成为在该校学生眼里足以拿来同海南、陵南等名校一较高下的资本。

且不说让海南陷入苦战、把陵南、翔阳拉下马的辉煌战绩,单是队上性格迥异言谈举止均不同常人的几名球员,便足以称得上是活生生的金字招牌。

而其中风头最劲的自然是”打篮球像打架一样无畏、永远精力过盛不知疲倦的红头发樱木”(该校男生语),和那位”外貌与球技同样出类拔萃,即使从无笑容也无损其魅力的流川君”(该校女生语),另外,“两人间三不五时的打闹更具有超级可看性”(樱木军团语)。

总而言之,综合以上等等因素,如今的湘北篮球队早已今非昔比,社团成员更是以成倍的速度递增。

只是,樱木仍然改不了没头没脑闲来无事耍耍宝的脾性,就像今天,在把一群新进队员打得落花流水之后,他又找上流川。

“嘿嘿,羡慕吧?”樱木得意洋洋地挺身站到流川面前,“要不要我指点你一下啊?流川。”

“得了吧,樱木,“一旁宫城泼来一盆冷水,“高估自己也该有个限度。”

“什么?!”樱木跳过去抓住他,“你信不过我的能力吗?”他狠狠按住宫城的脑袋,“你以为当上队长就了不起了吗?如果没有我樱木花道的领导……”

话音未落,樱木头上已挨了重重一扇子。

“彩、彩子,你干嘛打我?”樱木委屈地摸头。

逃出魔掌的宫城立刻闪到彩子身边,“阿、阿彩。”你会来帮我,我好高兴哦。

但感激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彩子已叉腰瞪着两人,“你们就不能安静一点吗?现在训练还没结束呢!良田你是队长,不要老是跟樱木一起胡闹好不好!”

“唔,是,是。”遇上彩子,宫城不但手脚无处放,就连面部表情也像是少了根筋似的傻到完全没有做队长的人应有的威严。

“还有你,“彩子转向正在一旁兴灾乐祸的樱木,“你背上的伤才刚好,如果又弄进医院的话就给我退队好了!”

樱木脸色一白,“彩子好可怕。”他暗自嘟囔。

“你说什么?!”彩子双眉一挑。

“大家辛苦了。”一个柔柔的嗓音适时传来,赤木晴子抱着一叠名册走进篮球馆。

樱木的眼神顿时化作心形在空气中怒放,“晴子!”他大喝一声跑过去。

“是不是很重?我帮你拿吧。”

“谢谢,不用了。”

“没关系,只要是晴子小姐的事,叫我干什么都可以!”樱木像只特大型蚱蜢般围着晴子跳来窜去。

“真的不用了。樱木你赶快去练习吧。”晴子一边说,一边来到彩子身边。

“彩子,两周以后和海南、陵南的练习赛日程表已经安排好了。这两份是他们送来的队员名单。剩下这些是最近新进队员的资料。”

“咦?有比赛吗?”樱木亦步亦趋地跟在晴子身旁。

彩子白他一眼,“教练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为了准备秋季选拔赛,海南和陵南主动要求和我们打两场练习赛,教练认为这是锻炼新进队员的机会,所以就答应了。”

“啊。”樱木恍然,“对哦!听说中年人和野猴子也会来?还有那个扫把头的家伙,嘻嘻,太好了!”他美滋滋地捂嘴窃笑,“如果本天才把他们全部打倒的话,整个神奈川就是我的天下了,嘻嘻,就让他们为湘北天才的复活作见证吧!”

自言自语中,一颗红头傲然扬起,只可惜身旁诸人各忙各的,错过了难得一见的英姿。

“宫城,待会儿训练结束后你给大家说明一下。”彩子把名册交给宫城。

“知道了。”宫城点头。

“樱木,你还不练习吗?”晴子拉拉杵在一旁的樱木。

“咦?啊!对了,我正想和流川比一场,咦?流川呢?”樱木这才发现眼前早失了流川的踪影。

晴子抿唇笑笑,“流川已经开始练习了。”她朝球场的方向指指。

“啊!——狐狸你太狡猾了!”

一心只专注于篮球的流川压根儿不理会身后樱木的叫嚣,只是偶尔会皱皱眉,然后一个漂亮的三分,于是聒噪声再起。

吵死了!

流川再进一球。

不过,并不讨厌。

比起待在那个空荡荡的家里,他更喜欢留在学校。虽然在课堂上他老是打磕睡,因为晚上练球总是到很晚,而在球队中他也不爱讲话,因为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说,但是,他就是喜欢这里的气氛。

很热闹,很……

很能挑动人心里的激情。

也许流川会执着于打篮球的原因并不仅仅因为这是他生命里唯一的陪伴,更在于藉着篮球,他可以获得在日常生活中不可能得到的温暖。

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觉得快乐的东西,那恐怕只有在球场上才能找到了。

训练结束后,樱木仍念念不忘找流川较量的事。

拖着樱木军团一帮人,他终于在学校大门口截住流川。

“流川——”樱木正要说什么,却见流川瞧着自己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冰冷。

搞什么?他只是想和他较量,又没说要跟他打架,这么拽干嘛?

樱木没好气地想着,也狠狠地瞪了回去。

吔?不对。流川根本就没在看他。

樱木张大口,眼睁睁地看着流川从自己面前走过,然后一直走到马路边上停着的一辆轿车旁。

“哇,高级进口车咧!”

会发出这种感叹的当然别指望是樱木花道。

“什么啊?”他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自己那帮咋舌不已的伙伴。

“跟你说你也不会懂的啦。”高宫两只眼睛仍像被磁铁吸住一般死死盯着那辆车,“没想到流川会认识这么有钱的人。”

在他说话的时候,流川正透过半开的车窗对后座上的人说着什么。

“听说流川的父亲是政府官员。”洋平开口。

“难怪了。”大喃低语,“说不定里面坐着的人就是他的父亲。”

“怎么可能?”樱木甩他们一眼,“如果是自家人,他干嘛不上车?”

“也对。”大喃点点头。

“哈哈,大喃你不行了哟,连花道都能想到的事你还想不出来。”高宫笑嘻嘻地捅捅他。

“我只是随口说说,又不是认真的。”

“高宫,你不要命了?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啊!咦?刚才有人说过什么吗?……啊呀呀呀!”

“好了好了,花道,我看流川今天没空跟你决斗,你还是跟我们去打小钢珠吧。”

就在这帮家伙嬉闹着拉拉扯扯离开之际,那厢流川与车内人的谈话也接近尾声。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后座上长相方正严峻,此刻却透着一丝气急败坏的中年男人抬高了音量。

“不。”

“你是我儿子!谁准许你在我面前说‘不’!”

严厉的怒骂只换来一脸漠然,“如果你现在的女人能给你一个儿子,你会来找我?”

流川父脸色一僵。

“你吃我的用我的,就算我让你去死你也不得有半个‘不’字!”

“如果不是为了脸上好看,你会愿意支付我的生活费?而且,“流川的黑眸中闪起嘲讽的光,“那些法律文件难道不是你自愿签的?”

“该死!”流川父跺脚,“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那不是很好?”

“畜生!”一身西装革履打扮的流川父早没了出入国会议事厅时的端正严谨,“我要把你撵出去!”

“你当年就做过了。”

“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无所谓。”流川转身就走。

“你、你给我站住!”流川父推开车门,但伸出去的脚很快又缩了回去。

流川淡淡回头,“这地方不适合你来,议员先生。”

“你——”车内传来一声暴吼,“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不给我滚回来,你就别想再进流川家的门!你记住,我说得出做得到!”

垂下眼睑,流川的耳朵自动选择消音,他跨上单车,沿着街道一路骑远。

 

走进公园的小球场,篮球架旁已有人等候。

“你迟到了两分钟哦,流川。”仙道笑眯眯地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

流川放下书包,取出篮球。

不就是比自己早到吗?干嘛笑得一脸得意的模样。

“总该有点表示吧。”仙道两手撑在身后,坐在地上懒懒地仰仰身子。

流川把装篮球的塑料网扔到一旁,回转身,“你希望我向你道歉吗?”他淡淡问。

嗯?

仙道扬眉,注意到流川的神情不是在开玩笑,以流川的个性当然也不会是开玩笑,可是——没必要这么认真吧。

“那我就接受好了。”他从流川手上拿过球。”小心哦,我不会客气的。”笑容灿烂得没遮没拦。

你哪次又客气过了?

流川不驯地瞪着他。

不过这次,他不会再因心情的关系败给他!

——

球场上,硝烟立起。

比分呈胶结状轮流攀升。

初秋的风弥漫着夏日的味道,掠过身体,加速了汗水的蒸发。

流川享受着因为激烈争斗而带来的愉悦,天边夕阳似火,流川手中的篮球更是一团桔色的火焰,它叫嚣着流川心里的欲望——

想燃烧,想让整个身心一同燃烧!

这样的流川,即使是仙道也忍不住为之侧目。

同流川一对一的较量,往往比在篮球场上的正规比赛更需要投注加倍的精力。

但是——

仙道眼中的光芒并未被那团火焰盖过。

他也在尽情享受这股炽热,以着与流川截然不同的方式。

……

“呼——”仙道四平八稳躺倒在地,“累死了。”在完成田冈教练的魔鬼特训后还要来跟这小子拼上几个小时,想想都觉得恐怖。

流川在一旁坐下。

“你的体力增进不少,有做特训吗?”仙道问。

“……”流川点点头。如果因为晚上睡不着觉而出去跑步可以被称作特训的话。

“那你们湘北一定更强了。”仙道眯眼看着头顶的天空,“如果这次输掉的话,恐怕教练不会再让我们活下去了吧。”他用手挡住脸,状似悲哀地说着。

流川望他一眼,知道他是指两周后练习赛的事。

“不管那么多了,“仙道翻身坐起,“饿了吗?”他问。

流川看看他。

仙道走到附近的秋千架旁,在自己带来的东西中翻了翻,然后拿着一个盒子走回来。

“我做的便当。”他看出流川的疑惑,解释道。

这是仙道做的……便当?

流川用大脑慢慢把这几个词联接起来。

“是给优子的。”仙道打开盒盖,“她在我们学校初中部读书,是排球队的队长,原本想给她作训练后的宵夜吃,但她今天有事先回家了,所以——”他递给流川一只汤匙,“我们就把它瓜分了吧。”他举起自己手中的筷子。

光线很模糊,看不太清盒子里的东西,似乎是咖哩饭一类的食物,流川的眼光狐疑地落在那上面,然后再抬头看看仙道,脑海里冒出三个字。

能吃吗???

后面一连串的问号让流川迟迟没有动作,仙道大概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用筷子头轻轻敲了他一记,“试一试嘛,人家说敢吃螃蟹的才是男人哪。”他用劝诱的口气说着。

自己这样子是不是看起来很没用,流川不禁揣度仙道后面那句话的含义。

“要不吃一口也行啊。”仙道恭恭敬敬把盒子举到他面前。

闻起来倒是没什么怪味,流川再度向仙道投去一瞥,后者一脸诚恳。

无所谓了,大不了就是拉肚子而已。

流川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这味道……

“怎么样?很好吃对不对?”仙道乐呵呵地看着他,“别客气,继续吃啊。”

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流川不懂。不过他是真的饿了,对于送上门的美食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看不出流川吃东西还挺斯文。仙道捧着盒子一边想一边好奇地盯着对方,流川没有抬头,所以没注意到他的眼神,而仙道自顾自想得挺乐,也忘了自己还老老实实地捧着盒子。

过了一会儿,流川停下手里的动作。

“怎么了?”仙道问。

“那一半是你的。”依然是冷冷的声调。

仙道这才想起自己的肚子也正饿着,不过,他低头看盒中刚好剩下一半的咖哩饭,没想到流川还会替别人着想,他的嘴角又弯了起来。

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些什么,流川不想搭理,但又有些着恼,“笑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

“我是第一次看见流川吃东西——”仙道顿了顿,举起筷子,“我要开动了。”

白痴。流川丢过一个眼神。

但没过一会儿,“你……怎么会……”实在不喜欢仙道总是一脸幸福的傻样,可是又禁不住好奇。

仙道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回答他的疑问,“我父母在国外工作,平时我和优子两个人生活,有的事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会了。再说我们家的女人天生不擅长家务,如果让优子做饭,我怕会被毒死,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当然就只好辛苦一下下。”

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流川心想。

“我的手艺很不错吧?”仙道表现出比会打篮球还要自豪的表情。

为什么他可以如此开心?

面对这样的仙道,流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其实仙道拥有的不过是一般人都会有的东西罢了,可他就是会介意。

难道说,他其实是在羡慕?

羡慕那种自己无法拥有的快乐。

尤其当这种快乐真真切切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流川的眼神黯了黯,而仙道的手突然伸到他眼皮底下,“和别人聊天的时候不要发呆喔。”他善意地笑道,“好不容易有可以跟你聊天的机会,我不许你把它浪费掉。”

聊……天?

他们这样子哪里像是在聊天了?印象中自己与人聊天的次数简直乏善可陈。

但仙道才不管他怎么想,他收起吃光的饭盒,站起身,“好了,再不回去又要挨骂了。”他回头笑笑,“你也是,流川,不要老是把球场当成家嘛。”

他……怎么这么说?只是在开玩笑吗?

流川讨厌突然变得敏感的自己,但庆幸的是接下来仙道没再说什么,两人一道走出公园。

“我上次给你的号码你没有扔吧?”仙道突然问。

流川怔了怔,摇摇头,那张纸片应该还在口袋里。

“那就好。”仙道露出放心的模样,“我还真怕你把它弄丢了。万一落在我的崇拜者手上,老天,在被她们围剿之前优子一定会先杀了我。”

明明只是故作惊慌而已,流川忽然觉得眼前的仙道跟樱木这两个人应该很谈得来,不知是不是嘲讽的心思泄漏到了脸上,他瞄见仙道正用一种很郑重的眼神看他。

被人一直盯着看实在很别扭,更何况仙道认真下来的表情里透着古怪。

正在流川被看得想发作的时候,仙道笑了,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好浪费啊。”他语意不明地说道。

流川挑眉。

“做你的亲卫队一定很辛苦。”仙道想起比赛时场外那群疯狂的拥趸,呃,更正一下,是疯狂的女拥趸们。

流川白他一眼。

“所以你家的电话号码一定很好卖。”现在的仙道笑得像只刚偷到鸡的黄鼠狼。

流川右手的拳头握紧了些。

“啊,只是说笑而已。”仙道识趣地住口,“好了,我该回去了。下次再见,流川。”

虽然此时的他怎么看都像是心虚的溜走,但流川心里并没有如何气恼。

记得有句话叫作”吃人家的嘴软”,大概就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流川心想。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流川照常上学,打球,睡觉,另外还多了一项就是吃仙道带来的晚餐。

自从仙道做的咖哩饭得到流川的”赏识”以后,他就像献宝一样卖弄起自己的手艺,而流川也终于见证到”天才就是怪物”这句至理名言,实在很难想象篮球场上的多面手回到家中系上围裙拿起锅勺的模样,虽然男人下厨并没什么不对,但像仙道这样会四处张扬自夸的,恐怕只此一家而已。

“如果你能赢我两个球,那份烤鱼就归你。”仙道用食指滴溜溜转着篮球,很嚣张地笑着。

背景里一片红透的晚霞。

什么时候他的开场白变成了这个?

流川不满地打掉他手里的球。

“三个。”他走回球场。

“唔?有志气。”仙道执球跟上。

 

结果是,流川赢了两球,两人把四条鱼平分。

 

“哈,狐狸,要不要和本天才较量一番啊?”

“樱木,你又跑到哪儿去了?”

“彩子,你不要老是跟着樱木嘛,偶尔也看看我嘛。”

“樱木,有本事你投个三分球给我看看。”

“啊?小三,你敢看不起本天才?!良田,把球给我!”

“樱木,我劝你不要那样做,太丢脸了。”

被叽叽喳喳的声浪包围着的流川,则在十分钟内完成第四次灌篮。

场外”流川命”的大旗高高飘扬。

 

“一个球一块寿司。”仙道列出算术。

“好。”流川接招。

——

“流川,可不可以跟你换?”仙道苦脸望着自己手中的甜虾寿司,再满怀期待地看看流川手上的鲑鱼寿司。

流川冷冷看他一眼,是谁说的输的人先挑?

“可是我也喜欢吃那个。”仙道嘴馋地看着他手里的食物。

流川的回答是,把最后一口丢进嘴里。

仙道耷拉下眉,“你这是报复。”

流川不屑地回望,那又如何?

 

这样的生活假如能一直持续下去的话,流川大概不会再有别的要求。虽说他还是很沉默,除了在吃饭时会因为受不了仙道的唠叨而搭理他两句以外,在旁人面前他仍是那个如镜花水月般可望而不可及的流川。

但那是别人的事。

对于流川自己而言,足够了。

能平静地生活,有厉害的对手,可以痛快地打篮球,他要的只有这些。

可是,他也知道有些事即使想避也避不了,该来的始终会来。

就像现在。

流川看看停在自家门外的那辆高级轿车,考虑着是不是不要先回家的好,但他很快又推着单车走了过去。

逃避,一向不是他的作风。

“你回来了?!”流川父在车内冷冷发话。

如果撇开那种刻意摆出的高傲姿态,以及喜爱玩弄权术的恶劣个性不谈,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的确很像是一对父子。

在流川体内始终流动着属于这个男人的血液,这一点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也是令流川深恶痛绝的根源,如果没有这层血亲关系的存在,他就不必再忍受这个人无聊至极的纠缠。

“不请我进去坐?”流川父抬了抬下巴。

“你会想进去吗?”进入这个十几年来都不曾踏足的家。

流川父沉下脸,“如果你现在就跟我走,我当然不必进去。”

流川冷冷看着他。

在他极为淡漠的注视下,即便是他的亲生父亲也会觉得不安。

“你决定了吗?”流川父把目光移到一旁。

“你死心吧。”流川的回答从第一次起就不曾有过改变。

流川父瞧瞧他,冷笑几声,“还是想不通吗?”语音一顿,他蓦地大吼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可以送你去一流的学校,安排你进国外最好的大学,让你一辈子飞黄腾达,你到底还有哪点不满意?!你和我作对到底有什么好处?!你能成为我的儿子是你最大的荣幸!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份!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说啊!”

不愧是发号施令惯了的人,生起气来颇有山崩海啸之势,然而此时面对他的不是他的下属,而是一个冷着淡着连发稍也不曾有过一丝颤动的人。

流川的平静无疑让人感觉到极大的难堪。

“你给我说话!”流川父的声音更尖锐几分,“你想要什么?我统统都可以给你!”

也许是懒得再重复,流川只是默然听着。

“跟我走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损失。”流川父强调。

流川的黑瞳突然变深了,透出森森寒意。

“我不会跟你走。”永远不会。

“——你这畜生!”流川父气得浑身发抖,“我要断了你的经济来源!一分钱也不给!”

“你上次已经说过了。”流川淡然响应。

流川父猛地一窒,“这次我可不是说说而已。”他泛起一抹残忍的笑容,“还有,你也别想从利美那儿捞到什么好处,我已经警告过她别再帮你。”

流川闻言,依旧没什么表情,“你放心好了,我从来没收过她一分钱。”

“哼,那你就好好活给我看!”流川父轻蔑地笑着,“有种就不要来求我!”

临离去前,他从车窗内探出头,“反正这幢房子我也早就想把它卖掉了,是去是留,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终于使出这一招了?

流川看也不看他,迳自取钥匙开门进屋。

看来那个男人还不算笨。

他站在客厅环视四周,这里的一切摆设都还保持着六年前母亲在世时的模样,这个家算是唯一连系着他回忆的一部份,然而,很快也将消失了。

他并不指望那个男人会心软,但是他以为这样的威胁就可以奏效吗?

是不是要离开这里在流川看来只是迟早的事罢了,也许该感谢母亲去世前为自己作下的安排,这让他可以无后顾之忧地与那个男人对抗,虽然现在他只能忍耐。

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流川慢慢回忆当年与母亲、姐姐一起生活的情景,那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已经相当模糊不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想保留那份记忆还是想把它彻底丢弃。

因为想起的时候,会觉得冷。

流川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不像别的问题家庭的孩子一样愤世嫉俗,或者干脆去混个不良少年算了。是篮球吧?让他有机会接触人生光彩的一面。能每天看到那一张张生气勃勃的脸,感受着从自己掌心传来的坚实的接触,叫人想郁闷也不容易。

其实,自己是想藉着篮球来寻找快乐吧。

流川突然很想笑。

可是,该怎么样做才算笑呢?

记得当初在全国大赛上与泽北对峙时,不过是弯了下嘴角,就被别人形容成笑,其实那时的自己并没有想要笑啊。

而现在,当真正想笑的时候,为什么反而笑不出来了呢?

一张微笑的面孔乍然跳进脑海,流川甩甩头。

为什么那家伙可以笑得那么理所当然,笑得那么无拘无束?为什么自己,仅仅是露出一个笑容也做不到?

每每看到仙道脸上惬意的笑容,流川心里的感受就变得格外复杂。

会找上他一对一并非全是为了安西教练那句话啊。

流川倚在墙边看自己的手掌。

修长的手指有着坚实的骨节与厚厚的硬茧,掌中的纹路深深浅浅地刻画出一片轨迹。

这双手可以轻易操控篮球,但是,能否抓得住温暖的阳光?

流川不知道。

可是,好冷啊。

流川抬起眼。

 

假如有人问仙道优子在她十五年的生命中最喜欢的人是谁,她一定会爽快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如果再有人问她这十五年来最欣赏的人是谁,她也会毫不犹疑地回答,“仙道彰。”

如果再追问其原因——

“我是吃他做的饭长大的,如果不拍拍他的马屁,将来没饭吃了你养我呀?”

被优子这么一反问,好奇的人当然只好住嘴。

不过欣赏归欣赏,当别人都为优子能有这样一位出色的兄长而羡慕不已的同时,优子对此却偶有怨言。

“仙道彰!”三两下蹬掉鞋子跑进屋内,优子冲着正在厨房忙碌的仙道大叫,“以后不许说你认识我!”

仙道探出头来看她一眼,又缩回去,“比赛输了?”一般情况下,优子只有在输了比赛或考试挂红灯的时候才会对他发脾气。

“谁说的!”优子从冰箱里拿出果汁喝了口,“我是叫你以后别来我们初中部。”

“为什么?”仙道走到水池边洗菜。

“废话,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哥的份上,我早就想除了你这个荼毒女人的败类。”

“咦?我有做过什么吗?”仙道不解。

“你还想做?”优子扬眉,“我警告你多少次了,没事不要对着女孩子笑!尤其不要对着我们年级的女生!”她再灌一口果汁,“今天至少有五个人跑来说要跟你交往,笑话,想追男人就自己上啊,干嘛要扯上我?”她忿忿不平地从桌上拈起一块点心扔进嘴里。

“听上去好像很辛苦。”仙道打开微波炉,放进一盘烤肉。

“什么辛苦?简直就是糟透了!”优子在桌旁坐下,“反正你以后不许来找我,不然我就跟你断绝关系!”

“啧,有这么严重吗?”仙道开始炖菜。

“如果不同意也行,”优子扔过一叠书信,“哪,你自己挑,挑中了谁告诉我,全都要也无所谓,我把你交给她们之后就再也不管这档子事,你们谁都别再来烦我!”

仙道耸耸肩,“就这么把哥哥让给别人了啊?”

“不然还能怎样?”优子撑起下巴,“只要你赶快找个女朋友堵住她们的嘴,我就可以耳根清净,从此万事无忧。”

仙道转身,“抱歉啊,哥哥我现在没时间谈恋爱。”

“那是你的事。”

“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这跟我无关。”

“今晚的晚饭你不用吃了。”

“谁管——那可不行!”

“那就赶快过来帮忙。”仙道取出烤肉。

闻到扑鼻的香味,优子赶紧跳下椅子,这时客厅的电话突然响起。

“你去接一下。”仙道示意。

优子朝烤肉望了一眼,不甘心地跑进客厅拿起话筒,“仙道家,请问找谁?”

过了几秒,她回头叫道,“哥,找你的。”

“是彦一吗?”仙道擦擦手,走出厨房。

“不是。”优子把话筒递给他。

仙道接过,“我是仙道,请问哪位?”

“……”那端一片静寂。

“请问——”仙道还不及说完,就听那边”卡嗒”一声挂了线。

仙道莫名其妙地看看手中的话筒。

“谁啊?”优子好奇地问。

“不知道。”仙道把话筒搁回原处,然后转头问妹妹,“你没把家里的电话随便告诉别人吧?”

优子白他一眼,“我才不会傻到把电话号码告诉那群花痴!更何况刚才打来的不是个男生吗?”

“男的?”仙道有些意外。

“废话!声音低低的、冷冷的,一听就知道不是女人嘛。”

仙道闻言,好像颇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是这样啊——”

 

流川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想到打电话给仙道,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拿起话筒拨出了仙道家的号码。但当仙道的声音真实地传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干了件多么愚蠢的事。

该说什么?怎么说?从哪里说?

他不知道。

难道告诉他自己和家人闹出了不愉快,所以很想找人倾诉一下吗?

倾诉?多么遥远而又可笑的字眼。

仙道是谁?他又是谁?

就算仙道可以应酬地说出敷衍式的安慰,这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

流川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白痴。

他抱膝望着前方,眼神中含有一丝落寞。不想在人前示弱的流川,只能选择在无人的时候独自面对苦涩。

反正他早已习惯了孤单,一直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人独自面对所有的一切,这样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是啊,根本没什么不好。

“铃……”手边的话机突兀地响起。

流川在心里叹气。

每次他与那个男人发生冲突以后姐姐再打电话来劝慰已经成了不变的定律,虽然知道利美是一番好意,但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承受她的叹息,所以流川只是移开眼神,一动不动。

然而电话铃声就像在挑战他的耐性似地继续响着。

流川咬咬唇。

刺耳的铃声简直比他还要固执。

烦死了!

流川霍地起身抓过话筒。

“喂!”

他的声音一定相当粗暴,因为对方静了几秒。

但很快一个温和的男中音传来,“流川吗?我是仙道。”

仙……道?

流川愣住。

“刚才是你打的电话吧?怎么突然挂了?”仙道问。

流川捏了捏话筒。

“流川?”仙道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在听吗?”

“……”流川回过神,“你,怎么知道……”他分明没有出声不是吗?

仙道笑了,“听优子形容的。我想在我朋友里面声音会很冷的人大概没有第二个了吧。”

朋友?

流川抿紧唇。怎么仙道可以把这两个字说得如此顺口?

“流川,“仙道在那边耐心地问,“有什么事吗?”

流川低下头,“没有。”

“真的?”

“嗯。”

“不要骗我喔?”尽管看不见仙道本人,但流川知道他正在微笑,“如果没事的话,流川是不会打电话过来的。”笃定的口气。

流川的眼神闪了闪,“没有。”

仙道的声音沉默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流川甚至以为仙道已经挂了电话。

“吃过饭了吗?”仙道突然问。

“嗯。”流川在这端点头。

“那真是太遗憾了,今晚我有做烤肉喔。”

“……”

“流——”

“仙道。”流川突然打断他的话。

“嗯?”

“……”这次轮到流川的声音消失。

“流川?”仙道追问。

良久。

“和我打球吧。”流川说。

 

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打球。

仙道仰头看看不断往下飘雨的天空,“至少应该在我出门之前就下吧。”他跳下车,在心里咕噜了一句。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快步跑向公园。

球场上传来拍打的声音,仙道大老远就瞧见流川在作投篮练习。

这家伙。仙道摇摇头,走过去。

“流川。”

听到叫唤,正在拾球的流川回过头。

见他的眼神好像有些诧异,难道说他以为他不会来了?仙道不免怀疑。

流川的确没想到他真的会来,透过蒙蒙细雨看着眼前的仙道,他将手中的皮球抱紧了些。

“怎么了?”仙道伸出手来要球。

流川好像迟疑了一下。

“……可以吗?”流川的声音很低。

仙道怔了怔,随即扬唇笑起,“当然可以。”他从他手上拖过球,“不过这次赢的人可没东西吃喔。”

流川转首望向他处,被雨水淋得半湿的仙道自然谈不上如何潇洒,但他的笑容却像阳光一样亮得有些让人睁不开眼。

“我要上了。”仙道作出进攻架势。

流川深吸口气,“好。”黑亮的双眸抬起,映出对面灿烂的笑颜。

虽然雨不大,又刚下没多久,场中暂时没有积水,但湿滑的地面还是对两人的动作造成了一些妨碍。

一边要注意不被流川抢走球,一边要凝神保持身体的平衡,几次攻防后,仙道突然起了玩心。

能这样子训练也不错,也许哪天该建议田冈教练带他们在下雨天来几场户外练习,不过,呃,他还是不要参加的好,仙道滑开半步,躲过流川的拦截后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而流川则迅速挡在他身前。

“不赖。”仙道脱口称赞。

这时,流川眼明手快打掉他手中的球。

“哎哟?”仙道连忙探身去捞。

他和流川两人的指尖几乎同时碰到球,谁料仙道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立即朝前栽去。

可惜!仙道遗憾地看球即将落入他人手中。

然而——

本可抓住皮球的手缩了回去,改而拉住仙道。

仙道回头看流川,“谢谢。”他扶住流川的手站稳身子。

流川放开手,“继续。”

仙道则满脸是笑,对于肯舍球救人的流川,他有些惊奇,也有些欣喜。

而流川已经回过头去,所以没机会看到仙道脸上无比愉悦温柔的笑意。

……

雨声渐密,地面上的水洼越积越大,篮球当然不能再打了。

“好狼狈啊。”仙道自嘲地笑道。

他和流川两人不但浑身都湿透了,衣服上还溅着许多泥水,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他们刚从泥里打过架回来。

这个模样走在街上应该不会被警察抓吧?仙道有趣地想。

“我家在附近。”流川走过来。

仙道眨眨眼,他可以把这理解成为邀请吗?

“走了。”流川甩下话。

“哦。”仙道赶紧跟上。

绕过两条街,流川在一幢外表颇古旧的两层式建筑前停下。

“不会打扰到你家里人吧?”仙道看他拿钥匙开门。

流川领头进屋,开灯之后他才淡淡地应了声,“我家没人。”

没人?为什么流川的口气透着古怪?

仙道发了一会儿怔,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间打了个喷嚏。

“好冷。”他揉揉鼻子。

“上来。”流川在楼梯上叫他。

仙道跟着流川走进他的房间,流川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运动服,“那边是浴室。”他把衣服递给仙道。

“你先换吧。”仙道注意到流川的脸色不见得比自己好得到哪儿去。

流川扫他一眼,“啰嗦。”

到了自己的地盘果然比较霸气,仙道没办法,只好乖乖地拿着衣服走进浴室。

当他迅速冲去身上的泥污,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看到流川正在和人讲电话。坐在地板上的流川背对着浴室,没有发现仙道的存在。

“我知道。”流川的声音有种压抑的低沉,“……你不用再打来了……”

一阵沉默过后,流川皱了皱眉,“我很好……”或许是刚激烈运动过的原因,身体有些沉重,他斜靠在墙上,“……我会打电话给你……”面对利美的忧心忡忡,他不免有些无可奈何。

“就这样了。”说完,他不等那边开口便挂了电话。

转过身,流川这才发现仙道正在看他,不由呆了呆。

仙道直走过来,“怎么还不换衣服?”他一脸的不赞同,“至少该把湿衣服脱掉吧。”他把他从地上拉起。

“快进去!”他二话不说把流川推进浴室。

然后,仙道拉过一把椅子在写字桌旁坐下,转头细细打量起流川的房间。

这间屋子约有十来平米,陈设简单,最引人注目的是放在床边地板上的一个CD架,架上搁满了CD碟,仙道过去拿起一看,竟全都是”Beatles”的音乐。

原来他平常都听这种歌吗?如果被彦一知道的话,他肯定会很乐意把这个记在他的笔记本上。

仙道又从地上拾起一本书,是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流年》。呵,流川会看这种书实在很叫人吃惊呢。

仙道捧着书慢慢翻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点事做。

看了近十页之后,浴室的门打开。

“你还没走?”流川看他一眼。

仙道指指墙上的钟,“太晚了,连末班车都已经收了。”他说着又笑了一下,“可以借宿一晚吗?”

没有回答。

“拜托了。”仙道向他双手合十。

流川把擦过湿发的毛巾扔到一旁,走出屋去。

看来自己不受欢迎。仙道自嘲地扬起唇角。

他正准备跟过去,却见流川又折转回来,手里抱着一套垫子和被褥。

“你睡地板。”他把手上的东西丢给仙道。

“?”仙道的表情顿时由忧转喜,“呵呵。”

他再一次肯定流川绝非像别人以为的那样冷漠。

待仙道打电话回家通知了优子,又在地板上把床垫铺好之后,流川躺回自己床上。

“记住关灯。”他提醒仙道。

“这么快就要睡了?”仙道抬头,“你的头发还没干吧,这样子睡会头疼。”

流川不理他,转身面朝墙壁。

“不行喔。”仙道四处溜了眼,“有电吹风吗?……啊,我记得是在浴室。”他起身跑出去拿回吹风。

“流川,把头发吹干了再睡。”他推推他。

“……烦死了。”

见流川不肯动,仙道索性强行拽起他,“起来!”

流川不耐烦地睁开眼,似乎有揍人的冲动。

仙道叹口气,“怕了你。”他在床沿坐下,“实在想睡的话,肩膀先借你好了。”

他抓过流川靠在自己肩头,然后按下手里吹风的开关。

“别动啊。”仙道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替流川吹干湿发。热风徐徐熨过流川的发丝,仙道用手指替他细细梳理。

发间传来阵阵暖意,连带着身体也像被橙色的阳光染上了似的变得懒散起来。流川本是想睡的,突然被人吵到自是有几分恼怒,但仙道的殷勤又让他的怒火慢慢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困惑不解,以及更重更沉的睡意。

流川觉得自己应该拒绝仙道的体贴,再怎么说他也是大男人一个,怎么可以让人像对小孩子似地呵着护着,更遑论那家伙竟敢拍他的头,可是,身体分明又不想动。

据说爱斯基摩人常常靠在一起取暖,流川心里莫名闪过这样的念头,但,这里是日本,又不是北极,他皱眉。

仙道的手指应该和他一样结着厚茧吧,可为何接触时会觉得十分温暖柔和?感觉着他的指尖掠过他的发丝,在发际间轻轻的摩挲,流川越发不解,这个人怎么跟自己的构造完全不一样?

他突然抓住他的手。

“流川?”仙道挑眉。

抵在他胸前的头蓦地上扬,仙道看到流川的眼既清且亮,里面已无睡意。

“怎么?”仙道问。

流川的脸在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以前又低了下去,抓着他的手也松开。

“不一样。”他的声音很低,在嗡嗡的吹风声中几乎听不清。

仙道不能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这三个字,而在他再度发问前流川已从他怀中挪开。

“我要睡了。”他躺回枕头上。

“啊?可是……”

“再吵就出去。”流川拉过被子裹住自己。

仙道扬得高高的眉终于无奈地落下,算了,反正也弄得差不多了,他看看手里的吹风,耸耸肩,走去门边把屋里的灯关掉。

黑暗刹时掩过来,与之同行的是虚空般的沉寂。

仙道自认不是一个挑剔的人,但这时候,他却怎样也睡不着。

是因为被子太薄?还是因为太安静?

他甚至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呼吸。

这样的气氛,不舒服。

他侧过脸,望着床上那团模糊的黑影,选择用眼睛确认气息的起伏。然而黑暗与灰色并没有明显的界线,即使是真切的颤动也容易被当成错觉,所以仙道开口。

“流川。”

没有回应。

“流川。” 仙道停了停。

“睡不着啊,流川。”仙道的声调在暗中淡淡地散开。

流川依然沉默。

“怎么会……睡不着呢?”仙道喃喃低语。

 

静寂中,没有人再开口。

夜,深沉。

清晨八点,陵南高中篮球馆。

“仙道人在哪里?!”田冈教练气势汹汹地在原地踱步,身前一群队员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声。

“越野,你们平时不是老混在一起吗?仙道现在跑哪儿去了?!”田冈恶狠狠地质问。

越野瑟缩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今天我们没有同路。”

“彦一!你不是最喜欢跟着仙道吗?!你马上给我把他叫来!”

“呃,那个——教练,我并不是二十四小时都能守着仙道学长啊。”彦一赶紧往身材高大的池上背后躲。

“你们……”田冈不由为之气结,“那个混蛋!”他气急败坏地叫。

今天是跟湘北打练习赛的日子,田冈本打算好好秀一下他在鱼住走后以仙道为中心安排的新战术,然而那个该死的仙道——

田冈气急败坏地转眼四顾,被他目光扫过之人个个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慎便成了重火力下的炮灰。这时植草跑过来,“教练,我刚才给仙道打过电话了,他家里没人。”

田冈一听,还来不及说话,就见越野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呃,教练,我想仙道大概正在路上,我们再等一会儿吧。”

“可是如果还不出发的话,我们就赶不上同湘北的比赛了。”植草说。

“教练,“彦一在旁探出脑袋,“不如你们先去湘北,我留在这儿等仙道学长。只要学长一来,我就叫他马上去湘北跟你们会合。”

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田冈听后想了想,不得不点头同意。

“好,彦一在这儿等仙道,其他人出发。”

于是,陵南篮球队便浩浩荡荡直奔湘北。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直等到比赛正式开始,仙道仍然没有出现。

若不是碍着有外校的人在,田冈几乎当场就要仰天长啸。

“教练,我们该怎么办?”越野担心地问。少了仙道这个支柱,队员们的情绪不可能不受影响。

田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强行按住怒火,然后对越野道:”你把他们叫过来,我重新布置战术。”

话虽如此说,但田冈心里十分清楚,没有仙道领导的陵南队,根本无法跟拥有樱木与流川这两名强力前锋的湘北队抗衡。

然而,当双方队员登场之后,陵南这边的人才吃惊地发现——

“咦?湘北的流川没有上吔?”

“对啊,”替补队员环顾全馆,“好像没看到他。”

“不会吧?”

片刻之后。

“真的真的,流川不在这儿!”惊喜的声音。

“是啊,刚才我听到湘北那边的人在悄悄议论,听说是流川今天没有来,他们也正在着急呢。”

“啊?!”

“等等!如果流川不上场的话,我们或许有机会赢!”

“吔?对哦,只要流川不在,湘北根本没什么可怕嘛。”

“不对,还有那个樱木呢!他今天的表现也很神勇啊。”

“喂,你到底帮哪边说话呢!”

“不管怎么说,我们陵南还是有希望的!”

“是啊是啊!”

当陵南诸人确定流川不会上场这一事实之后,一度低迷的士气一下子振作起来,加油声顿时响彻全场,身为主场的湘北当然也不甘示弱,一时间,整个篮球馆成了啦啦队的天下,震耳欲聋的鼓噪声将比赛的气氛推向高潮……

 

一个小时前,流川家。

天亮了?

从睡梦中醒来的流川看到的第一幅景象便是由窗外洒入的淡金色阳光。

他用手挡住光线,转过脸——

嗯?仙道?!

他莫名奇妙地看着自家地板上突然多出的一号人物。

他……怎么睡在这儿?

大脑还停留在浑沌状态的流川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他坐在被窝里怔怔地瞧着睡在那边的人。

“喂!”他叫了声。

没反应。

“喂!”他再叫。

仙道的身子动了动,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耳朵,“很吵呢,优子。”

很吵?!

流川拧眉。

当下甩开被子跳下床,“喂!起来。”他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过去。

“痛!”

“笨蛋。”流川本想再踹一脚,但叫痛的人此时已睁开眼。

“咦?”仙道揉揉眼球,“流川?”停顿三秒,“你醒了?!”不愧是王牌,反应速度还不是一般的快,竟转眼就能想起流川会在自己身旁的原委。

倒是那个狠狠盯着他的人,“你在这儿干什么?”

“干什么?”仙道一脸无辜,“睡觉啊?”

“我是说你怎么……”话音曳然而止,流川的脸色突然变得古怪,他定定看了仙道一眼,转身走开。

仙道跟着从地上爬起,“怎么了?”他跟在他身后。

流川绷着脸,一语不发。

仙道看看他,淡淡撇出一抹笑容,“我说流川,你不是忘了吧?”

话音未落,两道刺得骨头生疼的视线扫过来,仙道识趣地住口,不过,果真是这样吗?他一边想,一边好玩地打量流川强自镇定的神色,笑容渐渐爬了满脸。

见他笑成这样,流川没好气地哼了声。

白痴,他愤愤地想,同时又不禁懊恼自己的“健忘”。

好在仙道没有再继续纠缠于这个话题,他很快收拾好被褥,转身,“借你家洗手间用一下。”

这家伙,不过才几个小时而已,就当自己是这里的主人了?流川倚在墙边,看仙道在屋里进进出出。

已经有多久了,这个地方不曾有过第二个人的气息。

很突兀的感觉,流川认为仙道的存在。

可是,不算讨厌。

因为今天天气不错。

等到两个人都收拾完以后,一起下楼。

“今天有我们的比赛。”仙道对流川说。

“嗯。”

“我跟你一起到湘北好了,这样我比较近。”算算时间,如果现在赶回陵南的话已经太晚,倒不如先去湘北候着。

正蹲着穿鞋的流川瞥他一眼,没说什么,低头继续系鞋带。

走在前面的仙道伸手开门。

门外有人。

一个文质彬彬穿着考究的男人,一只手正停在半空,作出个要按门铃的动作。

他和仙道甫一照面均是一愣。

“请问……”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是谁?”另一个清冷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两人的话。

仙道回头,流川已站到他身侧,一双眼不怎么友善地盯着门外的男人。

“啊,是流川少爷吧?”男人显然认得他的样子,双手递上名片,“我是你父亲的私人律师,关于昨天你们谈到的事——”说到这里,他转眼看看一旁的仙道。

聪明人都知道这一眼代表什么意思,仙道转头看流川。

“我没空。”流川回答。

自称律师的男人依然温文有礼地说,“还是请你看看我手上的文件的好,虽然这幢房子的所有人是你的父亲,但他不希望将来发生什么误会,所以——”他有意一停,相信自己的话已经说得相当明白。

可是,为什么眼前的男孩子仍然面无表情?不,在他眼中应该掠过了什么,但却不是自己能够解读的,只是平白无故地,有了种被嘲笑的感觉。

“需要我确认吗?”流川突然说。

律师愣了愣。

“进来。”流川扭头进屋。

进屋前,又说了句,“你先走。”

这话是对仙道说的。

仙道眨眨眼,老实说,他并不想离开,因为很好奇。

方才那番对话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他多多少少能猜到这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而且,流川的反应很奇怪。

那不是惯常有的冷漠,而是——

地表下静静流淌的岩浆。

炙人。

所以,不想离开。

“我去买早点。”对着流川的背影,他回答。

脚下略略一顿,“白痴。”流川走进客厅。

门外的律师赶紧跟上。

 

今天的阳光很好,仙道提着早点在街上慢悠悠晃着,地面投着树叶的影子,偶尔稍稍抖动几下,泄露了风的行迹。

是个偷懒的好日子,仙道这样想。

不禁怀念起被搁在家中的鱼杆。

头顶的天很蓝,有种和海不一样的晶莹剔透,记得常常躺在海边,枕着那深蓝色看上方的明净,有时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地面还是在天上,因为突然间会觉得自己和天空如此接近,仿佛只要伸出双手就能拥抱,而此时,最喜欢的就是从指间滑过的风,若没有它的连系,无论是天或海都会寂寞的吧。

在流川家附近又晃了几圈,明知已到了比赛的时间,但不能离开。

幸好是场练习赛,仙道开始在脑海里盘算缺席的借口,只是,要摆平田岗大人的怒气还真伤脑筋呢,若不能确保万无一失的话,自己倒没什么,余下那帮队员们可就要跟着遭殃了,似乎没理由拖着大伙儿跟他一起受罚,仙道很够义气地想。

等了又等,太阳爬到头顶。

流川家的大门终于打开。

律师从里面走出。

仙道本没有特别注意对方的脸色,倒是那律师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地飞快溜了他一眼,脸色悻悻。

“走了?”既然对方正瞧着自己,仙道索性问候一声。

“啊。”律师匆匆应着,快步走开。

被烫到了?仙道心想,一手推门进屋。

“我回来了。”扬声说着,一眼便看到流川坐在客厅。

流川抬眼,旋即落下。

“听说街角那家店的披萨饼不错,就买了两个。”仙道把手中的袋子放到桌上,取出纸盒。

流川来到桌边,看仙道打开盒盖。

“已经冷掉了。”仙道说,“我拿去热一下。厨房在那边吧?”

“不用。”流川说。

“冷掉的披萨饼很难吃的。”仙道一边说,一边拿着盒子往厨房走。

“无所谓。”

“可是我有所谓啊。”仙道笑着。

流川皱眉,“喂。”

“什么?”

“比赛——”

“哦,已经快终场了吧。”仙道在厨房里面东张西望,“你家的厨房还真干净。”

“你到底——”

“流川,这个有多久没用过了?”仙道指着外壳蒙着一层灰的微波炉,“你平时不吃饭的吗?”他再看干净得没有一丁点油渍的台面,想了想,动手打开冰箱。

“仙道。”流川的口气开始变得不耐烦。

“果然,”仙道无力地叹气,“你家是卖泡面的啊。”他瞪着搁在架上的满满三层泡面,“光吃这个你也能长这么高,真是佩服啊。”

话音刚落,“叭”的一声,冰柜门被人摔上。

“吵死了。”流川寒着脸,眼里有暴风来临前的危险预兆。

仙道直起身,不是不知道流川的怒气正在爆发边缘,但偏偏回答了五个字。

“这样子不好。”

他正视他的眼。

一句话,点燃风暴。

拳头,飞了过来。

接住。握紧。

挣脱不开。

对峙。僵持。

——海面可以很平静,只要没有风。

流川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有慌乱的时候,是因为那平静的眼,还是那眼中深沉的探究?

很危险。

“真危险。”仙道突然开口。放开流川,扶正台面上差点被撞落的披萨饼,“你想让我们的早餐泡汤吗?”玩笑似地说。

流川咬唇。

危险的,是谁?

“干脆再去买两份好了。”仙道兀自考虑,然后问流川,“一起去吧?”

说完,拖上流川就走。

“你干什么?”流川甩开他。

“吃早饭啊,“仙道回答得理所当然,“我饿了嘛,难道你就不饿吗?走啦走啦。”一路念叨着硬是把流川往门外推。”反正比赛已经结束了,干脆逃一天课好了。”他才不要吃什么没营养的泡面。

“你很烦。”流川极度不爽。

“是啊,“仙道笑得一脸阳光,“谁让你害我缺席的,所以你要负责。”

——无聊的借口。

流川不屑,但,终是被拽了出去。

 

 

评论

流川的父亲对流川吼的的那些话,都是我从小听到大的…………流川,我同情你啊,我终于找到我们之间的共同点了……

sendoh张--2006-08-29 21:45: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