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你 17-end

作者: 谈笑,收录日期:2006-03-24,2716次阅读

十七

当流川提着行李走下飞机的时候,美国大陆中部的阳光正笔直地从天际投下,远近的景物清晰得像一张高分辨度的全息相片,坚实的轮廓深刻地烙印在黑色的眼睛里,因了那片玻璃幕墙上的反光燃起一道璀灿的亮色。

人群中也许有人曾对这位外表清秀冷峻的东方男孩投去好奇的一瞥,但也仅仅是一瞥而已。

他来自哪里?他的目的是什么?

对于凡事都需要事实作证的美国人来说,这些都不值得关心。

至少,在流川刚踏上这块大陆的时候,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而这时的仙道,仍留在日本。

他计划用两年时间修完大学课程,如今还剩下两三个月,自是没必要在这时候转学。

越野为此不止一次念叨过他的任性,可仙道每次都是一笑了之。

听着背后的数落,仙道埋头自顾自收拾行装。

“你又请假?”越野问。这家伙说什么要拍毕业作品,三天两头见不着人影。

仙道背起背包,将一向珍爱的LEICA相机挂上脖子,走到门边,“走的时候记得锁门。”他好心地嘱咐。

“你就这么走了?”越野习惯性地撩撩眼皮,懒得再吼。

仙道把住门框停了停,回头,“怎么?难道还要跟你吻别不成?”

“我呸!”越野没好气地啐他一口,眼见仙道已迈出一只脚,他赶紧又问,“喂,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我记得你上个星期就把毕业作品弄好了。”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连这种事也瞒不过你啊。”话虽这样说,脸上却毫无愧色。

越野皱眉,“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准备上哪儿?”

“我吗?”仙道笑着,抬头看看天,微微眯了下眼,“我呀……要去留住阳光。”

“……你说什么?”

仙道摇头,冲越野挥挥手,转身离去。

留下屋内的人苦苦思索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阳光?”越野喃喃自语,“哪里不都有阳光的?……”

 

事实上,阳光的确无处不在。

当中部第一缕晨曦透进窗帏的时候,流川的身影已成为大学露天球场上最吸引人眼球的存在。

这个冷静而耀眼的男孩只用一场比赛便征服了所有球员与观众,之前的怀疑与嘘声如烟雾般散去无形,投诸身上的有赞叹、羡慕和喜爱,也有嫉妒、敌视与不满。

但别人的看法一向不被当事人所注意,在日本是这样,在美国,同样如此。

冷淡的,不爱多话的流川;锐利的,令对手震撼的流川。

那两道坚定、不为任何事物偏离的视线永远只锁定在前方的位置,在那里有他的理想,也有他的。

虽然在校际比赛中一鸣惊人,可流川明白自己同国外选手的差距。与生俱来的篮球天赋能使他一夜成名,却还不足以让他成为第一。

成王败寇,这四个字在篮球的世界里体现得尤其尖锐。

流川可以不屑别人的追捧,也可以不理会别人的讥诮,但他绝不能容忍因为自己的懒惰与松懈带来的失败。

每天第一个去训练场,每晚最后一个离开。队友眼里的他是一个篮球狂人,除了上课吃饭睡觉,他的生活无不与篮球有着密切联系。

若非真心喜爱着这项运动,一个人绝不会拼命到这种程度。

渐渐地,人们也开始习惯他的冷漠与执着,熟悉他的人甚至还会开开他的玩笑,大家慢慢发现这家伙原来并不如想像中那样难以接近,或许他是较为沉默了一些,可总的来说,流川给人的印象并不坏。

东方人的俊秀外表让他成为女孩们疯狂迷恋的对象,出类拔粹的球技更让男孩视他为崇拜追逐的目标。

才不过半年时间,流川接到的邀约已多得数不胜数,一半来自心存爱意的女孩,一半来自意欲挑战的男孩。

流川对前者的反应是冷淡甚至无情的,而后者,如果当中有人值得与之较量,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应允。

在这个充满篮球氛围的环境中,流川竭尽所能地吸取所有对他有助益的东西,每一场比赛都像一针营养剂,令他成长的步伐更加迅捷。

当NCAA的季前赛即将拉开序幕之时,流川枫这个名字在整个大学篮球界已不再显得陌生。

由于NCAA是仅次于NBA的重大赛事,冲着各校的名气与实力,大大小小的电视台报刊杂志社纷纷不遗余力地为此次比赛推波助澜摇旗呐喊。

流川既是为数不多的外藉球员之一,又在短短半年内便一跃成为中部明星,向来无风都会起三层浪的好事媒体又怎会白白放过这一大好题材。

更何况在半年以前的NBA选秀大会上,一名日藉选手就曾以第一轮榜眼的身份被奇才队挑走。而那个人,便是比流川早来美国两年的泽北荣治。

这两人不但来自同一国度,就连打球方式也极为类似。对于想象力无穷大的美国人来说,把这两人联系在一块儿评头论足自是免不了的。

这天流川训练完回到宿舍,刚冲完热水澡出来,就见他的室友,墨西哥人费尔南多·普拉塔斯对他舞舞手中的篮球杂志。

“那堆饶舌的家伙又拿你同泽北比较了。”费尔南多无聊地伸伸懒腰,坐直身体。

流川不发一言走回自己床沿坐下,用手里的毛巾擦着湿发。

作了半年室友,对他冷淡的个性多少也有几分了解,费尔南多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当初他在NCAA是最厉害的得分王,有人甚至说他所达到的高度不会有第二个外藉球员能够超越。只不过——说这话的人现在改口了。”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流川的表情,却见对方还是没什么动静。

费尔南多耸耸肩,“他们说,你会是那个改写记录的人。”

“嗯。”流川应了一声。

“吔?”费尔南多盯着他,“这么有自信啊?”常听别人说日本人是很讲礼貌的,当然,流川算是其中的例外。可是他的反应也实在太跩!不,应该说是实在太帅!费尔南多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欣赏流川这点。

“可惜你们今年碰不了面。等明年吧,”费尔南多神往地道,“那时你差不多也能进NBA了,到时候我再来给你加油。”

“嗯。”仍只是淡淡的一声,却不冷漠。

费尔南多咧嘴笑开,“以你的球技,在NCAA打未免太无趣了,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一定很寂寞吧。”谁都知道流川只看重强者,NCAA虽然是让未来的篮坛新秀发挥实力的最佳舞台,对如今的流川而言却找不到任何新奇和刺激。

然而流川在听了他这句话后,沉默了几秒,突然静幽幽冒出两个字。“未必。”

“……”费尔南多呆了呆,“你的意思是……还有人……跟你一样强?”他小心地选择字眼。

流川不语,偏着头继续用手里的毛巾擦头发。

“我说流川,你又找到对手了是不是?……喂,你别不说话嘛,说来听听啊。”一想到自己身为篮球迷和流川的忠实FANS,居然还有他所不知道的强敌存在,这消息简直让费尔南多又惊又喜。

“他是哪个大学的?几年级?打什么位置?身高多少?擅长什么?……”一迳沉浸在复杂的情绪当中,费尔南多毫无自觉地不停追问,浑然忘记眼前的人根本没有向人解释说明的习惯。

流川听着他在耳旁聒噪,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时常围在仙道身边那几个家伙。不知仙道在应付他们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累?还是——觉得很有趣呢?因为他每次都露出一副很好玩的样子。

脑海中闪现仙道微笑的表情,流川皱皱眉,然后唇角微微一挑。

那个人应该已经来了吧。

如果,他敢退步给他看的话,看他怎么收拾他!

而这时,一旁费尔南多已一鼓作气问完所有的问题,不过当他发现对面的人根本没在听的时候,不免有些悻悻,然而只来得及沮丧一秒,他的视线突然定格!

那个——

费尔南多眨眨眼,再揉揉。

——我的上帝!

他的下巴掉下来。

流川……在笑?

费尔南多心脏一阵狂跳。

这不会是真的,这一定不会是真的!

那个除了在场上才燃烧得像团炽火的人怎么突然会有这种、这种像天使一样的表情?!

费尔南多当然知道流川长得不坏,可是,看惯了他冷淡自持的样子,乍然见到那几乎不可能的笑容,心头除了震撼之外根本找不出别的言语形容。

不,这一定是错觉!一定是!

呆愕于视觉上受到的冲击,费尔南多浑然不觉流川已起身朝外走去。

直到“砰”的一下关门声传来,他这才因吃惊而回神。

坐在原处机械地转头看向大门,“天!”他咂舌,“我刚才看到什么了?”然后用力甩甩头。“到底……他干嘛要笑啊?……”

惊艳之后,升起万分不解。

不过很快地,费尔南多想起之前的对话。

在大学里还有谁能跟流川一较高下吗?他苦思冥想大半夜却不得要领。

或许,流川只是说说而已吧。到最后实在想不出,他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事实证明费尔南多的结论错得离谱。

例行赛开始以后,流川所在的球队进行得非常顺利,到12月底,他们已跃居东部第一,流川的名字更时不时出现在各大媒体上。

同一时间进行的其他区的比赛也相当精彩,在崭露头角的新人中,有一名球员在例行赛快要结束的时候引起了费尔南多的注意。

“听说他跟流川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两人好像还做过对手。”

当这两支球队终于在16强争夺赛中碰面的时候,坐在费尔南多身旁的同伴开始议论。

“这人的战绩相当不错。”同伴用手肘撞撞他,“喂,你是流川的室友,有没有听他提到过?”

费尔南多扯扯嘴角,耸肩不答。

他当然有问,在第一次看到那个人的报道的时候他就问了,可流川照例不言不语,只是破天荒地把自己带给他的报纸认真看了一遍。

这是他印象中流川第一次用正眼瞧报上评论的文字。

难道这个人就是他所说的对手?

费尔南多在心里自问。

由于之前碰到的对手并不太强,这个叫仙道彰的选手在众人眼中并不如流川那样显眼,可按照他的技术统计来看,他的排名在该区占据第一,那么,如果对手是流川,他会不会因此被激发出更强大的实力?

带着这样的疑惑,费尔南多紧张而期待地盼望比赛开始。

随着鼓噪声,两队球员在四下闪烁的镁光灯中入场。

来了!

费尔南多和身旁的同伴探出头去。

纵然曾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但在亲眼看到那个朝天发的东方男子时,他仍是感受到一股从未遇到过的新鲜气息。

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像他那样沉着而温和,但在让人觉得安心可靠的同时,他的身体又散发出一股不容轻忽的自信与卓绝。如果作他的队友,必会因此深受鼓舞而勇往直前,若身为他的敌人,也定会因那波澜不惊的沉静而尝受挫败的滋味。

难道——真的是他?!

费尔南多念闪意转间,忽见那人分分明明地笑了,笑得舒心,笑得开怀。

无人知道他为何会在这种紧张气氛中露出喜悦的笑容,但费尔南多知道,因为顺着那人的视线他看到了流川的眼。

在那双一向冷静自持的眼中,翻涌着一股还未燃烧便已滚烫得灼人的激情。

这两个人,既像问候,又像挑衅。短暂的视线交集或许正转达了某种讯息,但外人无法破译。

四周尖叫频频,人们目睹各自的偶像出场自是说不出的兴奋与躁动,唯有当事人一个恬然,一个平静。

战书其实早已递出,按照彼此会心的方式。

 

“我带了份礼物。”当球落在流川手上的时候,他听见面前的人用日语对他说。

“然后?”

淡然地问。在身侧运球。

同时,因为场外的尖叫皱眉。

不就是两队的王牌对决么?干嘛叫这么疯狂?!害他听不清他的声音。

“我等不及想给你看。”

眼前的人凑近几分,这次听得很清楚。

流川眼神一闪,后退半步,即时避开他探来的手。

球,仍在掌握。

对方一如既往地微笑。

“比赛结束后,我去找你。”

“?”什么?!

念头疾闪人急转,手中的球飞也似地传出。

“到时再说。”

说完跑开接应队友,其实却是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突然泛红的脸。

“呵。”

耳畔紧跟他的笑声。

人盯人。

“已经……很久没一起打球了。”他这样说道。

脚步骤停。

流川接过队友传球,眼神犀利无比。

“你没有机会失望。”话落,人跳起。

以一个不可能的姿势勾手投篮。

全场轰动。

然而,球在途中方向突变。

触框,滚动。

三圈后落入对方手中。

“你也是。”

执球的人眸色盎然,里面有万顷海潮汹涌。

场外一片惊叹。

“比赛到现在两队未进一球。双方主力一开始就使出看家本领,照目前的局势看来,暂时很难分出高下。”评论席上解说员唾沫横飞。

气氛,瞬间高涨。

 

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流川问自己。

如今他已站在美国的赛场上,他就在自己面前。

远离小岛来到另一块大陆,和另一种肤色的人混在一起,感觉上却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只是因为,有他在么?

流川微笑。

只让他看见的微笑。

“现在,才刚开场而已。”

身旁的人点头,“没错。”

所以,你要看清楚,看清楚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

身形,飞速交错。

场内两人的交谈没有第三个人听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注在他们惊心动魄的较量之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场上响起两种喊声。

一个,是他的名字。

另一个,是他的。

观众的情绪开始无休止高涨,硕大的声响回荡在四方,来回碰撞。

可这连绵不断的声浪仍然不及场上汹涌的万一。

那两人交集的身影如行星撞击般溅出火花灿烂,耀眼的不只是流川,当他的激情与仙道的战欲熊熊燃烧的时候,所有人只见——

天崩。海啸。

比赛上半场尚未结束,嘴巴上下打结的评论员作出了有史以来堪称最准确的预言。

“我相信,这场比赛会创造两个传奇。”他深吸一口气,“是的,两个。”

关于这番话,无人置疑。

……

 

早晨,屋外的风很大,很冷。

但这跟屋里的人没关系。

充足的暖气让室温维持在摄氏25度,流川穿着一件黑色棉质运动衫和牛仔裤,赤脚坐在床头,膝上搁着一本翻开的小册子,空气里飘着股牛奶烤吐司的香气。

“可以吃了。”仙道从小厨房里走出,手上端着盛满食物的托盘。

流川看他一眼,缩起双脚挪向里面,腾出床中间一块空位。

仙道见状笑笑,把干净的托盘放上去,自己坐到流川身旁。

这是流川在日本养成的习惯。以前每到假日,尤其在冬天,为了补眠的流川常会要求仙道把早餐带到床上吃,吃完以后只需让某人把盘子端走自己就可以继续睡觉。为此,流川不止一次被仙道捏着鼻子叫小懒猫。

不过如今在美国重温这样的情景,反而有种别样的温馨。

仙道把夹着鸡蛋的吐司递到流川手上,转头拿起他刚才翻阅的小册子。

“还在看?”

流川咬了口吐司,“不可以?”

“当然可以。”仙道眉目带笑,“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最好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带着。”

“作梦。”流川毫不客气地打碎他的希望。

仙道扁扁嘴,不敢指望流川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这样的回答也太让人伤心了。

“难道你就没别的话好说?”他孩子似地可怜巴巴望着他。

流川本来拿起杯子准备喝牛奶,听到这话,凑在唇边的杯子停了停。

“真要我说?”

仙道点头。

“我觉得你很闲。”说完,喝一大口牛奶。

仙道叹气。

“我在神奈川晒了整整一个夏天,你就只会对我说这样一句话?”不是他表错情,就是他的枫不解风情。

“我可是把我们待过的所有地方都拍下来了。”仙道一手托着下巴,眼神灼灼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那个人,“好歹你也应该感动一下下吧。”

“没必要。”流川继续吃他的早餐。

“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仙道刮刮他的鼻子,“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为了我。”回答得倒是蛮快。

“那你还不感动?!”

“我说了没必要。”流川吃完最后一块吐司,抬起眼。

“怎么?”仙道看出他似乎还有下文要说。

流川抿抿唇,“我不需要留恋。”

仙道扬眉。

流川神采熠熠地正视着他。

“我说过,只要有你我就会幸福。”

清清朗朗的语气犹如灿烂琉璃般滑落于空气中。

仙道的心不由为之一颤。

瞧着眼前那双令自己爱恋不已的纯净双眸,只觉刹那间便要堕入那如万里晴空般的深邃中去。

他抬手轻抚他的脸,喜悦到无法微笑。

“你啊……”轻轻叹息,他的枫总是用最直截了当的语言表达他的爱意,这样的他,叫他怎能不爱?

唇慢慢凑过去。

流川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不想?”仙道停在距离他鼻尖3点零1毫米的地方。

流川急促地眨了下眼,“我正在吃饭。”

“没关系。”说完继续往前,吻住想念已久的唇。

一点点,一处处,细细地吻,慢慢地吻。

“你有没有发现?”轻轻吻他的脸颊。

“……嗯?”脸颊微红。

“照片的背景。”吻变成耳畔的呢喃。

流川咽了下口水,“什么?”该死的仙道,好痒。

“我说照片的背景。”仙道的吻滑到尖尖的下巴。

“……”不行,无法思考。

“想想它们的颜色。”低沉的声音充满蛊惑。

“……”流川闭了闭眼,仙道的逼近让他微微后仰,但仙道很快揽住他的腰。

在他唇上深吻了一下,把他搂入怀中,“还没想到?”尽管就势发展下去会很好,但考虑到这是枫与别人合住的房间,而那个在昨晚好心地把床位让给自己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仙道决定还是不要太性急。

不再受到紧逼的流川终于得回自由的空气,倚在仙道肩头斜斜看他一眼,“阳光。”他笃定地说。

“聪明。”仙道赞赏地又亲他一记,双手抱着他,“你不是最讨厌冬天么?我不在的时候就看照片吧,这样就会温暖起来。”

“那我还不如用暖炉。”流川白他一眼。

“呵呵,那不一样。”仙道包住他的手,“像册我也有一份。这里面都是我们去过的地方,装着最快乐的回忆,如果你想我了,就看看它,我想你了,也会看它。这样,我们两个就又在一起了。”

流川听他这样说,垂下眸子,“白痴。”口中低低地骂。

“为了你,再白痴的事我也会做。”仙道认真说道。

“……那我叫你跳楼你跳不跳?!”流川在他手臂上不轻不重拧了一把。

“不跳!”仙道捉住他乱动的手,“就算你陪我也不行。”他握紧他的手指,“过了今天,我们又要回各自的球队。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既然我让你觉得幸福,你也必须让我幸福。”

“我知道,白痴。”

晨光照进来,映着两张年轻而富有生气的脸。

也许,这两个人的将来仍是聚少离别多,但是,他们不会为此感到悲伤。

拥有了这世上最珍视自己也被自己所珍视的人,他们的人生,怎会有缺憾?

 

十八

 

世间恐怕有百分之九十五的篮球选手都梦想着踏入NBA的赛场。在这里,如果想飞,它会慷慨地赐予你升入高空的翅膀,如果不慎跌落,它也会现实地将你弃之若蔽。

曾有人用一句话来形容NBA的定律:人们欣喜于看见一颗明星的升起,同时又理智地面对一颗明星的陨落。

在NBA出名比想象中容易。

若有一手漂亮的球技,成为该场的亮点不足为奇;

若除了球技之外还有一副特立独行的个性,成为媒体骄子轻而易举;

若除了球技与个性,还能率领全队打入冠军总决赛并一举夺下金色奖杯,不必怀疑,你便是世人眼里完美的存在。

然而,世上岂会有真正的完美?

即便有,恐怕也只在一瞬。

比欢呼和记忆更强势的,是时间的流逝,是流逝中的遗忘。

NBA球员最害怕发生的事便是伤病。

在头一个月,人们会挂念你康复的程度;第二个月,他们开始担心球队的战绩;第三个月,他们转头寻找下一位救世的英雄;第四个月,你已经可以学习被世界遗弃。

在这里,人们不需要曾经,丰碑上虽然刻着英雄的名字,却会在风雨剥蚀中如烟散去。

更何况,这是个强者辈出的年代,这是个不允许停滞的世界。

 

六月,夏日的骄阳在萨克拉门托市上空肆意吞吐着热气,阳光下人们挥汗如雨,但此时他们没有心情诅咒酷热的天气,几乎所有人都把全副精力投注到即将在此地展开的一场NBA大战上。

在联盟决赛中击败了劲敌的国王队再次登入总冠军决战的殿门,由于已在之前的比赛中胜了三场,若能再拿下一城,它便将以四胜的成绩将总冠军奖杯掠入囊中。

为此,市面上开出了120:1的赔率,有超出九成的下注者赌国王队取胜。

若问他们为何如此自信,他们一定会给你三个字的答案——

仙道,彰。

仙道进入国王打球只有三年,却两次率队打入总冠军决战,并于去年让该队自1951年夺冠后再度尝到NBA总冠军的滋味。

加上他们的对手到目前为止只赢过一场,两队的实力差距显而易见,因此在众人眼里,国王的获胜绝对是实至名归。

比赛前,两队主力人物照例被各媒体拉到聚光灯前七嘴八舌盘问一番。

当被问到对即将开始的比赛有什么看法的时候,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的仙道只轻轻笑了笑,说:“我很遗憾。”

……

是遗憾自己无法正面回答记者的问题,还是遗憾对手在今晚就得一败涂地,唯一知道答案的当事人在人们的追问下却怎么也不肯再松口。

望着那礼貌地说声抱歉便转身离开的人影,众人心下惘然。

这,就是被誉为新一代王者的仙道彰,以其微笑亲和的面孔吸引视线的聚集,又以和蔼淡泊的态度拒绝世人的围观,若非有过先例,人们恐怕不会知道这个看似沉静的人竟如海般多变。在场上,他的位置叫人捉摸不定,也许前一刻还无人预料他的危险,下一秒他已如利器现身摧城拔寨。在场下,他更是隐匿到海底最深处,也许不能说他心机深沉,但他总能轻易转移人们的聚焦,然后从容不迫地抽身而退。

且不管他之前那句回答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对手已被挑起明显的怒火。

因为这,一场不怎么激烈的比赛总算燃起不小的火花。

虽然,结局正如众人所料。

……

“请问你对自己在这场比赛中的表现有何评价?对手是否让你尽到了全力?下一赛季你还会继续留在国王吗?以你目前的水平,你是否认为在赛场上已经找不到更强劲的对手了?……”

比赛刚一结束,还没来得及走到场地外面,仙道再次被人群围住。

眼见无数支话筒争先恐后伸到自己嘴边,仙道的脑袋微微偏了下,露出一个无奈而又奇妙的笑容。

“我啊,很怀念去年的总决赛呢。”

 

梆!众媒体再度被他不负责任的惊人之语敲个正着。

去年?去年总决赛国王的对手是谁?!

记者们纷纷在脑海里翻阅12个月以前的资料。

然后几乎是异口同声的,他们叫出球队的名字。

“印弟安纳步行者?!”

随即如同原子连锁反应般,又一个名字轰然出口。

“流川枫?!”

语声突然沉寂两秒。

是啊,流川枫,那个出道第一年便使步行者折得桂冠的神奇男孩!

藉着记忆的回溯,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在眼前重放。

和仙道同一年进入NBA的流川枫曾是众人口中的传奇,若将他与仙道相比,双方各有千秋,难分轩轾。在去年两队的碰撞中,他们一度掀起篮球场上有史以来最凶猛的进攻狂潮。在前6场均打成平手的情况下,两支队伍在最后一场生死战中拼到加时赛,最后步行者以2分之差惜败。当比赛结束的时候,双方即使是体力最好的队员也差点迈不开步子,由此可见其战况已达到了怎样激烈的地步。

但是,就在本赛季刚开始没多久,流川枫便因严重的腿伤不得不暂别赛场。由于他的缺席,步行者在后半赛季战力大减,最终无缘总决赛。

对于流川的伤势,外界一度议论纷纷,更有人断言他无法再回到球场。

可是,仙道却在这时让人记起了快要被遗忘的名字……

 

午夜的街头喧闹无比,整个城市都在欢庆主队的胜利。

球队下榻的酒店被外三层里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维持秩序的保安人员忙得晕头转向,球迷们成群结队挤在一处放声高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距离酒店两个街区外的地方,一辆水蓝色跑车停在不起眼的角落。

有人来到车前,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还未坐定,便给驾驶席上的人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被突然抱住的人除了刚开始反射性的挣扎了一下之外便没再有别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清峻的声音响起。

“还要抱多久?”

“很久。”

回答的人轻轻笑着,在他颈畔磨蹭,“要来怎么不先说一声?”

“麻烦。”怀里的人一边说一边皱了下眉,“有酒气。”

“在参加庆功宴嘛。”仙道的身体朝后移开半分,两人变成面对面,鼻尖对鼻尖。

“想我了?”半开玩笑地问。

“哼。”伸手发动引擎。

前方的路灯透过车窗,映射进流川眼底,漆黑的瞳孔中一点亮芒闪烁。

仙道在他侧过去的脸颊上亲了一记,朝后靠上椅背。

“去哪儿?”

“机场。”

“嗯?”仙道不解地看向身旁的爱人,轻扬了下眉,但在流川回答之前他又笑了,闭上眼,他的语音清晰而温柔。

“管他上哪儿,反正我跟定你了。”

“白痴。”言简意赅的评价。

只是,夜里的光线此刻在眼中变得格外温柔。

 

 

薄薄的雾气游动在陶伯河上空,白色的飞鸟掠过淡蓝的天际,在云朵间快活地嬉戏。

绿草葱郁的两岸蜿蜒曲折,河上有小船悠悠滑过,每前行数十哩便可看到有中世纪的古堡坐落其间。暖红色的城墙在晨光中透出坚实与质朴,安宁的气息在丁克尔斯比尔小镇上四处蔓延。

城内一幢全木材修建的古老建筑静静矗立在镇中心的集市广场对面,这座德国境内历史最悠久的房舍虽已被辟建成游客栖息地,每一个房间仍然保留着文艺复兴时期华美典雅的风貌,从窗口向外望去,可看到一旁圣日奥教堂的尖塔高高地耸立着,由石板铺成的平整街道上,当地居民悠闲自在地走过,神情间寻不到一丝匆忙。

比户外更安静的屋内,有人“唰”地拉开洁白的窗纱,然后转身走到床边——

“喂。”对着床上熟睡的人唤了一声。

“……”

“喂。”声线略高。

“……呃?”

“起床了。”

“……嗯……”

“起来!”这次口气带着些许不耐。

在这个声音下被强迫清醒的仙道睁开眼,眨了眨,然后做了一个动作——

“嘭!”

站在床边的流川被他一把拉倒。

“仙……”抗议的话来不及说出口便被堵住嘴。

深吻,深吻,再深吻。

仙道像是怎么也吻不够似的侵占着流川的嘴唇,直到挑起对方同样的热情。

“……够了。”在换气的间隙,流川抵住他的胸膛努力发出声音。

仙道一手环在他腰间,将他牢牢箝制在自己胸前,另一手抬起轻顺他脑后的发丝,“早安,枫。”俊朗的面容看上去一派神清气爽。

流川白他一眼。

“睡得像猪一样。”

仙道呵呵笑着,“我才打完比赛嘛。”

“去年怎么不见你这样?”流川趴在他身上瞪他,“难道跟别人比赛比跟我打球还累?”

“你在吃醋?”仙道的手指在拖长的尾音里轻巧下滑。

流川的身体僵了下,“笨蛋,你在做什么?”

仙道的手在流川左腿外侧停住,“这里……现在怎么样?”他轻触流川几个月前受伤的部位。

流川在回答之前似乎犹豫了一下,“很好。”

“真的?”

“反正不像他们说的那样走不了路。”

仙道默然在他耳边吐了口气,“那就好。”说完,放开流川坐起身。

“会特别带我到这儿来有什么安排吗?”漱洗完毕,他一边换衣服一边问。

“只是庆祝而已。”流川淡淡说道。

“为我?”仙道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高兴就给我回去。”流川沉下脸。

“我哪有——”顾不得正在穿衣服,仙道皱着眉头小狗般凑向前,“人家明明早就跟定你了,枫就是这么薄情。”埋怨地攀在他肩上,“人家好伤心哦——”

“走开。”流川拨开他的手。

“不要。”仙道棉花糖似地黏上去。

“……我饿了!”左闪右闪躲不过,流川只好使出杀手锏。

“饿了?那好,”仙道连忙拉上他,“我们现在就去餐厅。”

说完就要朝外走,却被流川开口叫住。

“喂,“流川朝他胸前抬抬下巴,“你就这样子出去?”

“哎?”仙道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胸口,顿时哑然失笑。

方才忙着说话间竟把扣子扣错了地方,两幅衣襟一长一短,甚是滑稽。

“所以我才说你是笨蛋。”

流川抽回手,转到仙道面前,将他衬衫的钮扣一颗颗解开,再一颗颗扣上,也许在低垂的睫下有笑意闪动,在紧抿的唇边有愉悦隐现,这些仙道都看不真切,只有内心的温柔更添了几分。

他的枫,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懂得体贴。

仙道心头一暖,几乎当场就要拥他入怀。

但他没有。

待流川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时,仙道只在他唇上落下浅浅一吻,微笑道,“走吧。”

握紧他的手。

如同握住满室阳光。

 

干净古朴的街道两旁,小镇建筑井然有序地一字排开,色彩艳丽的屋顶映着碧蓝的苍穹,漂亮的市政厅广场上点缀着云端降下的金色涟漪。

登上环绕全镇的古城墙,结构颇具韵律感的街巷屋舍顿收眼底。

和风中,黑色的发丝与白色的衣袂竞相翻飞,温暖的身体靠在一起,无言地,安宁地,享受这难得的静谧。

附近有人留影,没有闪光,只轻轻的“咔嚓”一声,美好的画面就此定格。

也许在某张映着笑脸的照片一角可以看到一对浅色的背影,于无垠无涯的天宇下方静静相偎。

如果这是个假日,那么时光必定忘记了流动,不然,怎会让人觉得已把地老天荒摄入眼底?

——

“枫。”转头叫身边的人。

目光对上一张安详的睡颜。

看风景也能看到睡着?

宠溺地搂住他的腰,放任他更深地倚入自己怀中。

然后,仔细看他,认真看他,用尽一生一世的光阴慢慢看他。

借着阳光,描绘他的眉,触抚他的颊,亲吻他的唇。

喜欢,被他毫不设防地依靠,喜欢,看他在梦中流露的一点点孩子气,喜欢,任他舒缓的呼吸逐渐逐渐感染自己。

心安,就是这样简单而容易。

只是,眉心仍有一点微蹙。

宽大的手掌轻轻放在流川腿上,他的伤,始终令自己放心不下。

半年的休养,半年的停赛,连自己都开始感到焦虑,为何,一向好胜的他反而如此平静?

害怕与惊惧,如浪尖起伏。

可是,不敢问,不敢说。

不愿用自己的慌乱打破他的镇定。

假如他对自己微笑,自己就接受,即使,会心痛。

“枫……”

喃喃低语,任最爱的字眼滑过舌尖,响在耳畔。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那么我不会让你知道我的担忧。

在你醒来后,你第一眼看到的不会是阳光,而是,我的笑脸。

 

四周人潮渐多,流川突兀地清醒。

暗色的眼望向仙道,说:“陪我打球。”

仙道的笑容蕴酿再蕴酿,最后,神情严肃。

“你……醒了?”

多么希望那只是他的一句梦话。

流川自他怀中起身。

“你说呢?”

语气平淡的三个字。

却在乍然散发的傲气中掀起仙道心底汹涌的波涛。

已经有多久,不曾见过这样的他?

冷静耀眼的星光,刹那间铺天盖地袭来。

暖红的城墙上,有人以对手的姿态互视。

……

站在场地一角,仙道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我……可不可以拒绝?”

“不可以。”

仙道叹口气,走向前。

“为什么……”

话音未落就被流川打断,“你在害怕什么?”

明亮的眼神让人无法回避。

仙道突然觉得自己快被迷惑了,流川的眼神,烧灼得他快要发狂。

可理智在提醒他不可以。

“你的腿……”终于忍不住说出一直努力避忌的现实。

“原来是因为这个。”流川不屑地扬了下嘴角,“你害怕我会逞强?”

“呃……那个……”

“笨蛋!”

说完,流川一掌打掉仙道手中的球。

球在地面弹起,角度倾斜。

流川身形突然闪动,球转眼便落入掌控。

仙道还来不及惊奇,就见流川一个令人屏息的旋身,颀长的身影以不可能的姿势在半空中高高跃起——

只在一眨眼,宛若电光撕破夜幕般犀利。

即使是流星,也比不上此刻的绝代光华。

球,坠地。

从篮框中,从手中。

从被震撼得剧烈颤抖的球网中。

仙道的心猛地一痛,一诧,一揪结,一迷乱。

流川,走回他身前。

“这下你放心了?”

一字一顿地问。

仙道眨眨眼,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能说。

蓦地——

张开双臂。

将流川紧紧拥入怀中。

“枫、枫……”如呓语般不得自拔,抱住他的身体如同抱住了整个世界。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一遍又一遍地诉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爱你、我爱你……”

眼角,湿润的液体滑落。

这不是梦,不是。

“枫,我爱你,我爱你……”

泪水浸湿嘴唇,也浸湿他的颈项。

流川拉开他的手,“白痴,干嘛哭?”

“呃?”仙道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擦擦脸,自嘲地笑起,“是啊,怎么哭了?”

眼眶仍湿湿的,从里到外。

“真丢脸……这个样子……呵呵……”

流川看看他,受不了似地皱了下眉。

然后,以吻,封唇。

两人,再次拥抱在一起,呼吸、体温、惊喜、热情……平淡的空气,终归灼热。

 

“怎么不告诉我?”亲眼目睹流川的腿伤已然痊愈,在释怀之后,不免嗔怪他的隐瞒。

“如果只是说,你会信吗?”

默然半晌,“不会。”因为他爱着的人是天底下最要强的人,是宁愿独自痛苦也不要别人看见的人。

“所以我干嘛要告诉你?!”流川哼了声。

仙道迟疑了一下,“你的主治医师不是说还要两个月才能剧烈运动?”

“那是理论上。”流川瞥他一记,“其实一个月前我就能上场了。”

仙道呆了呆,“那你……”

“我还不能打满全场,医生要我继续调养,教练也不赞成我参赛。”

“可你告诉我因为没办法走路,所以我的比赛一场也不能来看。”害他大半个赛季都为他担心得要死。

流川的眼神闪了闪,“还不是因为你!”

“什么?”仙道没听清楚。

“我不想看你比赛。”流川冷冷说道。

“理由?”仙道追问,同时觉得奇怪,流川好像脸红了?

流川别开眼,“我会嫉妒。”

“吔?”

“……”流川这下闭嘴不言。

仙道心下了然,登时喜笑颜开,“就这么想跟我打球啊?”

“哼。”

“既然想,就上场啊。”会隐忍并不似流川的作风。

流川斜睇他一眼,“如果我上场,你会不会因为我的伤势手下留情?”

“不会。”

“你会!”

流川提高音量。

“在那种情况下,你会相信我真的没事?”仿佛一眼便洞悉仙道的内心。

仙道嘴唇动了动,原本是想反驳的,却始终没有出口。

“……也许是吧。”想起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如果流川真的走上球场站到自己面前,他一定没办法这么快适应。

“所以我才不想跟你比赛。”不公平的对决,流川不喜欢。

仙道微笑着看他认真的神情,“可是我真的很害怕,”他轻声道,“我怕你老是一个人撑着,怕你明明很痛苦却什么也不说。比赛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尽管知道这样不对,可是还是好想你……”

轻语间,字字隐藏着深厚浓重的不知所措,流川的眸色因此变得复杂。

“这样的我,很可笑吧?”仙道低问。

流川瞅他一眼,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枫?”

“你听好!”流川逼近他的脸庞,“我能在全世界面前表现得坚强,但这不包括你!”他的话清晰明白,“我的脆弱只让你看,只有你一个人才可以看见!”

仙道微微动容。

“我爱你,”流川继续说,“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让你承担,即使你讨厌也一样!”

一口气说完,流川松开抓住仙道衣领的手。

尽管脸颊涨红,但眼底神情毅然。

仙道扬起眉,先是愕然一秒,接着笑了。

“你这是向我——示爱么,枫?”

“是又怎样?”流川不示弱地瞪回去。

仙道一脸好开心的样子。

“你说这世上还有人比我更幸福吗?”

说完,身子朝前一探,一把抱起身前的人。

猝不及防的动作令流川险些惊呼出声。

下意识地搂紧他的脖子,待稍微定下心来,流川才怒气冲天地叫出口,“你干什么?!”

“不是说你还需要休养吗?我抱你回去好了。”仙道不以为意地迈开步子。

“笨蛋!这是大街上!”

“有什么关系?”仙道亲亲他的脸颊,“但是你好像变重了。”

“仙——道!”

“没问题,你只要抱紧我就好了。”

“放我下来!”

“呵呵。”

……

因为爱你,所以一定要亲口告诉你,不然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和平的小镇上,很难得地响起吵闹的声音。

不过,据说有笑声的地方就能找得到美丽,应该……是这样吧?

 

十九

当时光流逝,岁月变迁,年少和激情在记忆里沉淀。

我们之间还留下什么?

是过去?是现在?

还是每个尚未完成的明天?

 

街角,超市。

“杰维?杰维!”推着购物车的妇人高声叫喊儿子的名字。

没有回音。

身旁小女儿拉拉她的衣角,“妈咪,哥哥在那里。”胖乎乎的指头朝两个货架外的地方点了点。

那方,五岁大的小男孩正仰头注视着货架上端一盒彩色巧克力球。

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他咽了口口水。

里面还装着超人玩具,好威风。

眨巴着眼,小男孩踮起脚尖。

一下,够不着。

两下,够不着。

三下四下,不行,还是够不着。

为什么要把它放在那么高的地方?!

使出全力的小男孩涨红了脸。

可是超人仍然离他好远。

小男孩的脸气得鼓鼓的,如果自己是超人该多好,只要跳一跳就能飞到那么高的地方了。

跳?

脑中突然闪过的字眼让小男孩灵机一动。

对呀!

跳!我跳!

我跳我跳我跳跳跳!

吔?!下来了!

好棒!

小男孩正要欢呼,突然发现不对——

自己的手好像还没碰到它啊,怎么会……

“拿好了。”

随着响起的声音,装着超人的巧克力球纸盒落下来。

小男孩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抱住。

抬头。

哇!好高!

眼前的叔叔像站在天上一样,超人刚刚在的地方才只到他的胸膛而已。

“杰维!”小男孩正仰得脖子发酸,就听见妈妈的声音,“杰维,你在干嘛?”

“妈咪?!”小男孩回过头去,“我要这个。”他扬起手中的纸盒。

妇人带着女儿来到他身旁,“你怎么又到处乱跑?”责备地说道,转向替儿子取下巧克力的人,“谢谢你,先生。”

“不客气。”对方笑得好温和。

来不及说第二句话,他身旁推着购物车的同伴已淡淡开口,“还要买什么?”

声音不高不低,温度不冷不热。

被催促的人看他一眼,一指指向货架上方,“要不要吃这个?”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妇人禁不住抿嘴笑起来。

那男人指着的正是另一款用卡通纸包装的巧克力球。

这么大的一个人……妇人心想,再看他的表情于认真中带有几分促狭,分明是捉弄的成份居多。

他的同伴脸色不自然地僵了一下,“白痴啊你。”口气狠狠地说。

若换了另一个人,十成十会被他冷酷的眼神与冰凉的语调吓住,但这男人显然是例外。

他神色自若地笑笑,突然凑到同伴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霎那间,那个表情酷酷的人竟一下子脸红了。

颊旁瞬间燃起的高温令白皙的脸孔上绽出两道绯色的红晕,甚至连弧度优美的耳廓也染上了晚霞的颜色。

只见他瞪了男人一眼,转身走开。

“哎?”男人赶紧推上被他丢下的购物车,“等等我啊……枫!”

紧追几步跟上。

“别生气嘛……我只是……”声音不太清晰地传来。

从妇人所站的位置看去,可以看到男人的手臂在同伴腰间轻轻挽了一下又放开,虽然仅有一秒不到的时间,但两人的距离却因这个动作变得更加贴近。

“啊!”男人突然大声叫起,“找到了!枫,寿司吔!”

他拉上同伴推着购物车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转眼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一排排货架后面。

“……妈咪?”稚嫩的童音唤回失神伫立的妇人。

“啊?”妇人收回眺望的目光。

“妈咪,我们不走吗?”儿子和女儿异口同声问。

“哦,好的。”妇人在心底暗自笑了一下,她这是怎么了,居然会看人看到走神。

不过……好像在哪里见到过那两个人……是在哪里呢?

 

结帐出来,仙道看到等在车边的流川眼中微微的不耐烦。

“被几个球迷认出来了,只好给他们一人一个签名。”仙道解释。

流川上前接过他手中装满食物的纸袋,“三个。”他低低地说,然后打开车门把纸袋放入后座。

三个?

仙道在日头下眯了眯眼,视线不为人察觉地扫过四周。

“应该有四个吧。”他在流川转过身来时说。

流川的嘴角撇了下,“反正是被你招惹来的。”

仙道皱起眉,“是我的错么?”故作严肃的眼中有笑,“也对,是我低估了他们的耐心。”他语带调侃地说,再次扫一眼躲在暗处的几名记者。

“谁叫你多话。”流川微嗔。

“人家问了嘛。”仙道状极无辜。

“那你干脆直说好了。”

“可是……这样比较好玩啊。”仙道一手搭上流川肩头,“再说,他们想听的也未必是实话啊。”

虽然知道此刻有不少人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们的举动,流川并没有拍开仙道的手。

他停顿了一下,抬眼望进仙道双眸,“说的也是。”

黑色的瞳孔映出彼此的温柔。

晴朗的天际阳光明媚。

 

会被众多记者觑觎并不是现在才有的事,早在仙道与流川从NBA诸强中脱颖而出时两人就成为了媒体的焦点。

但天长日久,媒体再大的热情也终会在岁月磨蚀中逐渐耗去。

若不是那一次访谈,若不是那位主持人石破天惊的一问,若不是仙道那波澜不惊的一笑,恐怕两人在球场之外的生活会渐归平静。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那一晚,两支球队比赛的前一天,仙道和流川以对手的身份在各自俱乐部的安排下参加了一家电视台的访谈节目。

电视台本身的名气很大,两位嘉宾的来头也不小,所以这个节目一开始就吸引了不少观众。

当整个节目进行至尾声的时候,一切都显得很正常,大家只是重复谈着一些被人问过千万遍的诸如成长历程与比赛心情之类的话题。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那位美丽的女主持人忽地轻轻道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仙道先生和流川先生是很好的朋友,”她微笑着说,“不过据有人称,两位实际上是——”刻意一顿,“情人。”

当最后两个字出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是个……多么出人意料的结论!

观众们惊讶而疑惑。

 

这是个……多么完美的报道题材!

众媒体兴奋而愉悦。

 

混乱,只需要一秒钟便能产生。

 

屏幕前的人们一阵轰动,但很快又不约而同安静。

因为,想听当事人的回答。

而当事人,就坐在主持人对面的沙发上。

那两个人……

 

仙道的眉,平日总是懒散着惬意着休憩着的眉,此刻以一种微妙的姿态轻轻挑了那么一下,然后“哦”的一声,微微笑了。

他的身体朝流川那边歪去,偏头看向他,“枫……她说我们是情人呢——”

暧昧的表情,低喃的语气,天真的肢体动作,当它们被仙道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揉合在一起的时候,就连自认经验老道阅历丰富的主持人也不禁为之迷惑。

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来反驳,或是打着哈哈转移话题,谁知他竟是以这样的玩笑来面对这个尖锐的话题。

而流川的回答更是绝对经典。

“白痴。”

托他的福,这两个日文发音早在美国成为耳闻能详的时髦用词。

主持人突然窘迫万分。

毫无理由的,她把视线抽离那对黑而亮的眼眸。

流川是在骂他?是在骂她?还是仅仅说了句简单得不具任何意义的口头禅?

分析不出来。

仙道脸上的笑意加深。

他朝主持人耸耸肩,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所以……就是这样。”

就、就是怎样?

大概是之前脖子伸了太长太久,主持人僵硬地转了下头。

“请问……”

“请问你还想知道什么呢?”仙道先她一步开口。

主持人不由呆了下。

仙道的眼,温和;仙道的笑,温和;仙道的语气,温和。

可是,原本倒背如流的台词就在这一刻忘了个精光。

汗,流了下来。

纵然听不到,主持人也深知现在不知有多少屏幕前的观众正对她报以嘲笑的嘘声,而仙道只是充满耐心地等待着,尽管他的眼神已变得比夜色更深。

——

“可以结束了吗?”

清冽如水的声音适时响起,发话人是流川。

他的目光穿过摄像机镜头穿过镜头后的工作人员笔直地投向站在远处角落里的编导。

读不出喜怒的眼神令编导心头一凛。

最后无言颔首。

流川的话令主持人立刻得到解脱,她慌忙以比往常流利十倍有余的语言为此次节目作了结束语。

镜头移开。

电视上开始播放广告。

“……抱歉。”编导脸色讪讪。

“没关系。”仙道依然和颜悦色,眼角瞥处,自己和流川的经纪人正以暴走的速度冲出演播室。

看来,位处二十四层的总裁办公室内免不了会爆发一场世界大战了。

心下为那位先生即将遭遇的噩运叹息一声,仙道对还未完全恢复状态的主持人挥挥手,“辛苦你了,再见。”

流川此时已先他一步走开。

气氛因为刚才的冷场变得有些尴尬,众人无声地望着这两人离去——

“等、等一下!”一道尖厉的嗓音蓦地撕碎空气,主持人霍地跳起。

“请等等!仙道先生!请你等一下!”

方才还呆若木鸡的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三两步跨到仙道身后。

“仙道先生!你的手!你的……”

剩下的话来不及说完,主持人怔怔地看着仙道转身,然后怔怔地看着他向自己扬起的那只手,那只刚才向她挥舞着道别的左手。

左手无名指上,一圈并不显眼的银色在灯光下映入眼际。

那是一枚样式简单的指环。

简单平常到让人难以察觉它的存在。

可是,它毕竟在那儿。

在那个不该出现的地方。

“你说这个?”仙道问。

“你,仙道先生你……”主持人捂住快要惊叫出声的嘴。

“我结婚了。”

仙道淡淡回答,平静的表情哪管身外地覆天翻。

“那、那流川先生……”主持人看向流川,看向他的手。

没有,什么也没有!

再转眼,仙道正对她微笑,“美丽的小姐,”他说,“难道你认为我是对感情不专一的人吗?”

全场茫然。

 

“那时候你是故意的。”站在车前,流川一语道破仙道的别有用心。

仙道双手环抱于胸,笑着,“我讨厌被人设计嘛。”

虽然不在乎自己和流川的事被宣扬出去,但他也没好心到主动提供答案,何况那次访谈节目分明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据经纪人调查的结果,电视台内部并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会突兀地提出那样的问题不过是为扩大节目知名度以此和另一强劲对手竞争而已。

“该说的我都说了,只是他们自己听不明白。”明明就很简单的事偏要想得十分复杂,这是新闻界的通病。

而聪明若仙道者,自会毫不客气地利用这点让自己牢牢掌握主动。

对于他和流川的关系,他手上戴着的结婚戒指,还有那持有戒指的另外一半,外界流传的说法已不下百种。

其中有些免不了传进当事者耳里,仙道和流川把这当故事一样听着,因为从来就不担心会失去什么,所以根本找不到害怕的理由。

两人的生活没有因为这次突然事件发生特别的改变,反正自当年初露头角时便已习惯记者们二十四小时的追踪,如今就当是旧梦重温好了。

“这样的假期才不会无聊呢。”仙道笑得惬意。

话音未落。

“彰——”

一条人影突然从对面跑向他。

转眼,来人已一把攀住他的脖子,跳起来清脆响亮地吻上他的脸颊。

“……”

仙道来不及说话,下一秒对方已放开他扑向流川。

“流川——”比刚才更甜腻的叫声。

流川犹豫了一下,朝后退开半步。

“优子!”

仙道一把拉住那人束在脑后的马尾将她拖回来。

“痛!”仙道优子惊呼一声,按住头皮,“仙道彰,我跟你有仇是不是?!”回眸怨愤地瞪他一眼。

“你来干什么?”仙道问。

优子揉着脑袋,秀气的双眉纠结在一起,“我来找你们玩不可以吗?”死仙道臭仙道,下手居然这么狠,她只是想抱抱流川而已,又没说要亲他。

仙道一脸似笑非笑,“不是说要去意大利旅游的么?”

目前优子在美国一所大学担任助教,平时一有空就满世界跑,兄妹俩虽然在同一个国家,见面的机会却不多。

优子翻翻白眼,“我来凑热闹不行啊?”前段时间忙着在实验室写程序,直到听说哥哥和流川的传言,才惊觉外界早已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幸好知道她和仙道是兄妹的人为数不多,否则她不早就被记者们烦死?

想到这儿,优子四下望望,抢先往车里钻去。

“快走啦,你们还想被人瞧多久?!”

那些虎视眈眈的记者就差没冲上来逮住他们问个究竟了。

也许,她还是不来的好。

优子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回到住所,仙道和流川将采购来的食物一一放进冰箱和橱柜。

“中午吃什么?”

仙道问。

流川想了想,“烤菠萝牛扒和烩牛肉通心粉。”

仙道手里的动作停下来,“不是想吃寿司吗?”

“都是鲑鱼的。”

“所以……”仙道看他一眼,“优子不爱吃是吧。”

他笑笑,偏过头去亲亲流川的脸颊,“那你来做苹果冻。”

正当两个大男人在厨房里忙碌的同时,优子坐在客厅百无聊赖地翻看杂志。

不一会儿,她把杂志扔下,开始四处张望。

屋里的摆设不多,其清爽的布局全部出自流川的授意。

优子走到半敞的落地窗前,这栋小别墅位处半山,屋外是不经修饰便生机盎然的翠绿草地,金色的连翘顺着倾斜的山坡一路蔓延,远近的房屋风格各异,几处人家的庭园内有小孩和小狗在嬉戏玩耍。

优子眺望半晌,目光落回窗旁的小圆桌上。

一只相框搁在那儿。

优子记得自己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种东西。

她好奇地拿起相框。

框内的照片是用全自动相机拍摄的,画面并没有很深的层次感。

整个镜头内是走动的人群,就其五花八门的穿着来看,都是些来自不同地域的游客。

背景里最抢眼的当数那片蓝得比呼吸还自然的天空,以及下方露出的一段火红色的城墙,然后就是……

优子禁不住低低叫了一声。

墙头上,那两个紧靠彼此坐在一起的浅色背影……

是巧合吗?

优子摇头。

很明显,这是一幅偷拍的照片。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哥,“优子站在厨房门口,朝那两个人扬扬手中的照片,“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冰箱里翻找的仙道探出头来望了一眼,“哦,别人送的。”

说完头缩回去。

“为什么?”优子疑惑不解。

“因为觉得很美。”仙道蹲在冰箱前回答道。

很美?优子拧眉。

还没想好该问什么,只见流川从水池边走过来,“找到没有?”

“还没。”仙道单手支颔,另一只手在膝上滴滴答答敲着,“我记得昨天用过以后就放在这儿的……”

流川在他身后弯下身,“你确定?”他伸手在中间几格翻翻。

仙道耸肩。

“我来找。你去做饭。”

声音自头顶响起,流川的下巴擦过仙道的前额,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仙道发现自己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碰到他的脸。

“还不让开?”没得到回应,流川推了仙道一把。

垂眼时,却见仙道邪邪地对自己笑笑。

流川心头顿生警惕。

可是来不及退开,仙道突然扬头在他上下滑动的喉间轻轻咬了一口。

——

流川倒抽口气,反射性地按住刚才被偷袭的地方。

“咸的。”仙道嘴角微弯,“流了这么多汗很不舒服吧,待会儿记得去冲个澡。”

流川忿然瞪他一眼。仙道濡湿的气息残留在脖子上萦绕不去,这个笨蛋,明知道他这个部位最敏感……

仙道微笑着道,“我做饭去了。”

说完起身。

流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一口咬下。

手背上顿时出现一圈齿痕。

“还你。”流川的眉不羁地扬起。

仙道微微吃痛,但他只是宠爱地笑着,拍拍流川的脸颊,“真该就这样被你诱惑。”他沉声道。

“哦?”流川斜睨他一眼,“这么说你对自己的自制力很有信心啰。”

“本来是的。”仙道轻笑。

喁喁低语间,没人发现门口的优子已转身走开。

 

那两个家伙还真是没有自觉。

优子窝回沙发上。

看着手中的照片,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画面上的他们会给人一种似近却又极远的感觉。

蓝天下的两人明明就置身人群之中,可看上去又像是远在另一个时空之外。

四处喧哗一片,唯有他们身旁的空气怡然宁静。这两个在赛场上燃烧得像火焰般绚烈的人,此刻相偎的身影竟比清澈的水流更能涤荡人心。

也许,没人能真正碰触到他们。

可是,好快乐。

只要这样看着,就会觉得很幸福。

 

午餐是丰盛的。

优子这才发现他们三个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

坐在地板上,享受着流川做的饭后甜点,沐浴着午后的阳光,优子忽地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过去在神奈川的时候,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自在而简单。

仙道本是含笑看着妹妹狼吞虎咽的样子,这时突然转头问流川,“这个月回去看看怎么样?”

“嗯。”流川应了声。

优子不明所以地睁大眼,“你们在说什么?”

仙道把手中的水杯放回桌上,“每次看到你吃东西就让我想起那只猫。”

优子一愣。

“上次安西夫人来信说,小家伙已经有第五代了。”仙道微笑着。

自从他和流川离开神奈川以后,那只黑猫便一直寄养在安西教练家,仔细算算,小家伙已经十岁,他和流川也在美国待了近八年,这些年来,两人回日本的次数屈指可数。

经仙道这么一提,优子才省悟过来。

“你们要回日本吗?好啊,我也去!”

“随便。”仙道说,“只要不跟我们同路就好。”

“讨厌!”优子冲他吐舌。

“你会打扰我们度蜜月。”

“你们上次不是已经度过了?!”这两人偷偷溜去欧洲结婚,事前竟连一个亲朋好友也不知情。提起这个,优子突然想起外界的传闻,“对了,流川你的戒指呢?”若当时流川也戴上戒指的话,两人的秘密恐怕真的就要昭告天下了。

“在我这儿。”仙道接口,“他嫌麻烦不肯戴,让我先替他收着。”语气闷闷的。

优子顿时眉开眼笑,“活该!只有你这种无聊的家伙才喜欢和记者捉迷藏。”

“啧,连当妹妹的也这么说。枫,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仙道一边说一边耍赖地往流川肩头上靠。

流川不着痕迹地移开半尺。

“……枫?”仙道差点跌倒,他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身旁的人。

流川冷冷扫他一眼,平静地从舌尖吐出几个字,“你太重了。”

“噗哧!”隔岸观火的优子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哥哥好笨哦。”她大声取笑道,“明知道流川不喜欢还老爱这样。”

“可是我喜欢啊。”仙道不以为意地说,“就算几十年以后我们全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我还是会这么做。”

“臭美哦你。”优子刮脸羞他。

仙道只是微微笑着,转过头去看流川,“不用说,到时候你一定会牵着我出去散步吧?”

流川瞥他一眼,“为什么一定是我牵你?”

“因为你比我年轻啊。”仙道理所当然地道。

“如果我比你先死呢?”流川突地抛下这句话。

仙道怔了怔。

“万一……是我先走一步呢?”他无限温柔地看向流川。

低沉的嗓音像羽毛一样划过心头。

这次轮到流川呆住。

仙道摇摇头,握住流川的手紧了紧,“傻瓜。”他柔声道。

流川抿着唇不再说什么,只是翻过掌心与仙道十指交缠。

两人无声望着对方,深深地、像是要把彼此的身影一笔一划全部刻进血和肉,即使一个缝隙也不肯留下。

气息默默,直到仙道探过身子,轻轻吻了吻流川的唇。

“我爱你。”他在他嘴边低喃。

 

泪,刷地从优子眼里滑出。

为什么?为什么觉得像有什么东西死死揪住了自己的心脏?为什么这两个人温柔的举止反而让自己禁不住地想哭?为什么,为什么幸福也会让人想要流泪?

她赶紧用手按住脸。

讨厌讨厌!

哥哥和流川最讨厌了!!

用力揉着眼眶,狠不得把所有泪水都挤回去。

可是无论怎么擦,脸颊还是湿的。

“优子?”仙道和流川终于注意到她的反常。

优子抬起红肿的眼瞪着他俩,“你们最讨厌了!”吼完扁扁嘴,“说什么死不死的?我才不要听这个!”她一边说一边使劲擦脸,“你们的事……我才不想管……可是,可是……”她抽抽答答地道,“我才不要你们比我先死……因为、因为人家会哭的啦……”

不管三七二十一吼出去,无力地垂下手,她索性做回当年那个小女孩,在两人面前哭得一蹋胡涂。

“哥哥是笨蛋,流川是笨蛋,你们最讨厌了,最讨厌了……”

泪水像涨潮一样不断涌出眼眶,在脸上四下纵横。

现在的自己好丢脸,优子甩头,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哭。

仙道和流川交换一个眼神。

流川的手伸过去轻轻碰了碰优子的额头,然后揉揉她的头发。

“傻瓜。”仙道在一旁轻笑道。

两人一左一右,轻轻按住优子的手。

记得过去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仙道和流川总会用这样的动作来安慰她。

手上传来的温暖让优子又是一阵想哭。

“我、我很可笑对不对?”她抽咽着问。

仙道弯起指尖擦擦她眼角的泪,“既然连你也这么认为……”

“讨厌!”泪痕犹在,优子却已有心情竖眉。

臭哥哥,就不知道说些好听的!

仙道柔柔暖暖地笑着,“如果流泪是因为幸福的话,又为什么要忍呢?傻妹妹。”

 

尾声

 

是不是只要一想到你,我就会微笑?就会梦想?就会……不断飞翔?

 

三年后。

一场盛大的新闻发布会。

“从今天开始,我将退出NBA。”

依旧淡漠的嗓音,从第一次被大众熟识起就不曾发生过任何改变的清冽。

尽管这就是他们此次前来的目的,台下的众多记者还是被这句话震动了。

一支支录音话筒争先恐后伸向那人所在的方向,大厅里阵阵强光闪耀。

“请问流川先生为什么选择在这时候退役?”

“请问俱乐部对你的离去有什么看法?”

“请问流川先生将来有什么打算?”

“你会回到日本继续打球吗?”

“请问……”

“请问……”

问题接二连三响起,过度的嘈杂汇成一片巨浪,在各人耳边轰轰作响。

照说流川不论身体条件还是技术状态都仍处于黄金时期,就算东方人的体质不及西方人强壮,但要在篮坛再伫足个三五年绝对不成问题,可流川竟在这个时候提出退役,这样的决定几乎让整个篮球界震了个底朝天。

原以为,他们还能挽留住这最后一个传奇……

没错,这是最后一个。

那个温和的王者仙道彰已于一年前宣布退役,听说他目前在欧洲定居。

人们从那时起,便将剩下的希望纷纷寄托在流川身上。

没想到,就在一年后的今天,连流川也要退出了。

“请问!”一名记者抢过话筒,“是因为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对手了吗?”他大声问。

替流川回答的是他的经纪人,他清清喉咙,“关于这个……”

正准备用熟练的新闻措辞作一番解释,却见台下一阵沉寂,紧接着灯光猛闪。

他们的对象显然不是他。

经纪人赶紧回头。

微微一惊,然后无奈地叹气。

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是,流川笑了而已。

 

轻轻地,犹带了几分稚气的,像被阳光照耀般淡淡撒开——

焰火腾空。

世人眼前,一朵璀灿烟花卓然绽放。

 

惊呼与尖叫,震破耳膜。

 

事后经纪人与俱乐部老板曾暗自惋惜,若这不是一场退役发布会该多好。

就凭那一笑,就算不是球迷也会乖乖地为了流川掏净腰包。

 

也因为这一笑,新闻发布会不得不提早结束。

不光是记者,围在大楼外收看实况转播的球迷们早已激动得无法控制。

若再延迟一刻,恐怕就连警察也阻止不了一波波涌向楼内的人潮。

从秘密通道离开,经纪人一路上埋怨不已。

“看在上帝的份上,流川,请你下次不要这样好不好?”

以前他不是怎么也不肯对着记者笑吗?亏他还谆谆教导过无数次。

流川不理他,迳自抬腕看表。

本担心会迟到的,现在看来正好赶得上。

“我说流川……”经纪人见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只好甩甩头,“算了,也不会再有下次了。”

见流川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他伸手拦住他。

流川询问地回头。

经纪人笑笑,“我来开。”他坐上驾驶座,“这次是免费服务,就让我送你去吧。”

流川静静看他一眼,“谢谢。”

“不客气。”

发动引擎,跑车驶上通往机场的平坦大道。

 

一路上熟悉的景色自眼前飞快掠过,中部的阳光还是像自己刚来美国时那么灿烂耀眼,大片大片的玉米地在平原上结出金色的颗粒。

在机场外下车,流川对经纪人点点头便走开。

“流川!”身后经纪人摇下车窗对他大叫,“以后有空我会去看你们的!”

流川脚步停住,回头。

“好的。”

淡泊的眼,温和的表情。

经纪人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再见。”流川转身走向机场入口。

那端,有人含笑等候。

 

“等很久了?”慢慢走近。

“不。”等待的人说完扬手,“接着。”

一抹细微的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落在掌心,小小的圆环带着对方的体温,触感坚实。

“这是你托我保管的东西。”仙道微笑。

流川走到他身前,站定。

伸出手,“替我戴上。”

温柔的眼神中闪着喜悦的光芒,仙道执起他的手。

套住他的手指。

许下一个恒久。

交接的手没有再松开。

吻吻他的唇,“走吧。”他说。

 

相偕的身影就此消失在人群。

 

后方一辆跑车内,一个大男人早已眼角潮湿。

吸吸鼻子,扔下纸巾。

“两个没良心的家伙。”

经纪人看着后视镜中自己狼狈的脸,自嘲地笑了。

“早知道当初应该再多赚点。”不服气地说。

 

蓝天上,银色的机翼划过。

“下次我去做客的时候,一定要对我好一点啊。”经纪人抬头低喃。

 

他知道的,如果没有仙道,流川仍然会在篮球界创造一个奇迹,但同时,在他走到顶点的时候,他便将死去。

 

“既然人生不只一个阶段……流川,我会等着看的。”

蓝天下,有人轻声祝福。

 

<完>

后记:

呼……总算写完了^ ^

本来想大肆感谢一番,但想来想去还是作罢,因为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说如果这个故事能让大人们觉得有一点幸福的话,我就很高兴了。

写这个故事的初衷是为了撷取他们生活的片段进行描写,所以每章之间(尤其到后来)并没有绝对的逻辑联系。说到底,这只是一个写在阳光下的故事。

本来打算写二十章的,后来决定把第二十章改成番外。(既然是番外,当然什么时候出都可以啰,活活^o^

接下来准备致力于另一部长篇。相信很快就会出炉。

最后再次鞠躬。

并请原谅不擅言辞的我在这里占用篇幅的胡言乱语-_-

抱抱各位,下次再见了。

^_^

 


评论

<FONT face=Verdana><A href="http://www.senruonly.com/user/userview.asp?u_id=6088">流璃仙</A>&nbsp;认为:<SPAN class=STYLE1> <P>很好很好很好...文字里淡淡的幸福让我觉得很温暖...</P> <P>LZ你很强大!</P> <P></SPAN>&nbsp;&nbsp;[2009-1-14 0:53:11]</P> <P>谢谢^^</FONT></P>

谈笑--2009-01-15 12:23:45


<P>很好很好很好...文字里淡淡的幸福让我觉得很温暖...</P> <P>LZ你很强大!</P>

流璃仙--2009-01-14 00:53:11


<A href="http://www.senruonly.com/user/userview.asp?u_id=5173">Akira~Rukawa</A>&nbsp;认为:<SPAN class=STYLE1> <P>说不出的感觉,套用你文章里的一个词,绝望,远远地望着他们绝望的爱,可他们是幸福的。</P> <P></SPAN>&nbsp;&nbsp;[2008-10-18 0:07:41]</P> <P><BR>^^我觉得他们的爱并不绝望,而是因为有了对方的出现,所以未来充满希望,哈哈~~</P>

谈笑--2008-11-02 13:19:19


<P>说不出的感觉,套用你文章里的一个词,绝望,远远地望着他们绝望的爱,可他们是幸福的。</P>

Akira~Rukawa--2008-10-18 00:07:41


sharon_yan 认为:谈笑你好,我是刚开始喜欢仙流配的,很喜欢的你的文,不知道你是否可以允许我转载你的文章,论坛的地址是:www.taboozone.net 你也可以上去逛逛的说,希望可以得到你的批准,我申请转载的第一篇文就是<只要有你>,谢谢 [2006-8-5 9:18:56] 回复:嗯,谢谢大人喜欢,《只要有你》可以转载。请在转载时注明文章出自仙流同人网·海滩^^

谈笑--2006-08-07 11:16:00


谈笑你好,我是刚开始喜欢仙流配的,很喜欢的你的文,不知道你是否可以允许我转载你的文章,论坛的地址是:www.taboozone.net 你也可以上去逛逛的说,希望可以得到你的批准,我申请转载的第一篇文就是<只要有你>,谢谢

sharon_yan--2006-08-05 09:18:57


笑,双手合十,幸好我没有糟蹋了仙流,这是偶一直很庆幸的事情。

谈笑--2006-07-27 17:27:37


记的我第一次看仙流的长篇就是看的只要有你,现在想想真的是幸运,让我可以那么早认识你,认识这样的仙流~~~~~~~

彰显枫华--2006-07-27 16:0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