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高手 14-20
作者: 枫来疏竹,收录日期:2006-03-25,1372次阅读
引:有一些事总是要做的,即使会伤害曾经爱过的人也在所不惜。为着自己真正想要过的生活,我可以放弃一切去追逐。如果我爱的人不能跟我一起走,如果我们成为相互的负担,那么让我微笑着离开,留给他最美的记忆和更自由的空间。——静原彩子
十四:静原彩子:我知道他很难过
流川呆在家里。
困绕自己很久的问题一旦解决,总会觉得轻松很多。就例如此刻流川忽然觉得自己的精力无比充沛,以至于好像不找些什么事情来做做就有些对不住自己一样。
以前无聊时总是用看电视来打发时间,所以流川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按起了遥控器。文艺频道里那些所谓的明星们虚情假意的笑着,电影频道也没有一部能拿得出手的影片,新闻频道,竟是自己最不愿看见的那张脸……
流川有些烦,关了电视。
那么自己多余的精力该怎么发泄呢?
本来去打一会篮球不知道该有多么快活,可是自己心里偏偏有意无意的又有些想早一刻见到彩子。
流川的果断程度一向还在仙道之上。
所以他的目光很快投向了厨房,心里也跟着做出决定:做饭吧。自从从仙道那里搬出来后,他就再也没有进过厨房。可今天,他突然很想做饭,可以让彩子作为第一个吃他做的饭的女人来尝尝他的手艺。也许就是最后一个了也说不定。
要知道,流川的手艺比起彩子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彩子再会做饭,也是学业完成后脱离了家庭,开始一个人独立生活时学会的。而流川,从10岁开始,就被逼着接受一周两次的厨艺课。一直学习到初中毕业,厨艺有了一定的水准,才停止了那种魔鬼训练。
流川运刀如飞,娴熟的洗水果,切开,准备盘子,摆好,再浇上色拉酱。五分钟时间,一盘有色有味的色拉已经完工。
他翻翻白眼,发现三年远庖厨的生活并没有使自己遗忘做菜的感觉。流川微微自嘲的想,是啊,那样训练出来的人,做饭的手艺怎能不好?又怎么可能就轻易忘了?
想当初,仙道犯懒时,一样会用着“你的手艺比较好嘛”这种借口来逃避做饭。
问题是,流川从十岁开始做饭做到高中毕业,他实在已经做得很烦了。何况他也并不比仙道勤快多少,所以后来流川的女友们一个比一个厨艺好。
流川没有意识到他这样反常的胡思乱想更像是想要逃避去思考另一些问题的样子。
心里想归想,流川的手却是一刻不停。
所以彩子从藤真家回来时,看到的是一桌已经摆好的饭菜,和躺在床上无聊得快睡着的流川。
即使下了决心要和流川分手,彩子仍然知道,今天让流川空等一回是自己的不对。她换上拖鞋,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向着厨房走去。想着不管怎样,先做了饭再说,吃了饭再跟他讲也不迟。
人们总有这个习惯的,遇上某些不得不去做的事,下意识中总是能推得一刻是一刻。
彩子嘴里的对不起静止于看到饭桌的一刹那。她有那么一瞬间很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所以直直的盯着那些菜,心里却想,果然,有时候是连自己的眼睛也会欺骗自己的。
两分钟后彩子看到那些饭菜还摆在桌上,并没有要消失的样子。于是转头看去,问身后向这边走来的人:“这都是你做的吗,阿枫?”
彩子进门后弄出的响动,让流川从睡眠的边缘挣扎着回复清醒。此时他的头还有些昏沉。不由得揉着眼睛,摇摇的走过来。简单的道:“吃吧。”
流川犯迷糊的样子安全而无害,彩子心一颤:她怎么可以去伤害这样的孩子?
她顺着流川的话坐下来。随便的往嘴里拨拉了几口饭菜,心乱如麻,竟不知道入口的饭菜有着什么样的味道。
彩子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看眼前埋头吃饭的流川,渐渐的和脑海藤真的样子重叠在一起。她抿住嘴,知道终于该下决心了。否则再拖得一刻,她很怕自己的信心会投降在流川对自己的信任中。
彩子放下碗,叹道:“阿枫,我有话要跟你说。”
流川茫然的抬起头,脸上没有不耐或者疑惑的表情。只是静等着彩子说话的样子。
彩子越发感觉自己的残忍。她暗暗的祈祷,希望藤真能给以她支持下去的力量。彩子以前曾面对过多少困难,从没有一次让她感到这么难以继续过。到底是曾经真心喜欢过的人啊,何况又是自己爱上了其他人。
彩子勉强自己看着流川的眼睛,开口说道:“流川,我从明天起不会再住在这里了。”
流川好像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眨了眨眼。无辜的目光盯紧了彩子的脸。
彩子一口气的说着,生怕一旦停下来便再也说不出口:“其实,我早就在把东西往出搬,只是你从没注意过……这里几乎没有我剩余的东西了。流川,你并不在意我的。……我知道你很信任我的,可是那不是爱不是爱你知道吗?我无法这样过一辈子……流川我知道你也不可以,所以我走了对大家都好……“
到最后彩子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把可以想到的词全部说光了。流川仍木木的坐在那里。
彩子终于停下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瘫在椅子背上,这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以后的事,也只有听天由命了,不对,是听流川由命才对。
彩子从没有觉得这么累过,这才发现刚才说话时自己的神经紧张到极点。如果连分手也这么容易使人疲劳的话,说起来,这感情的缱绻还真是耗尽人心神的事情。
流川慢慢的开了口,声音清朗之极:“你是要和我分手?”
彩子点了点头。有些事,没做之前无比的怕,真正下定决心做了,做了之后,反而不怕了。她说:“我该拿的东西都拿了,明天起我不会再回来了,你一个人要小心些。”
彩子看不出来流川眼里的温度。只看着他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好像分手也不过就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就如同自己给他说“我不能回来吃饭了”“我不能去接你了”一样。
彩子忽然有些想笑。不知道自己开始那么紧张为什么。流川从来都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啊。
流川推开碗,转身走了出去。然后换了鞋出门。一点过激的动作也没有,甚至连门也是轻轻带好了的。
彩子突然想起来。流川一身的行头都是自己替他置办的呢,因为自己的职业放在这里,总是习惯的按自己的喜好来装扮他。他也从不说什么,就按照自己喜欢的穿着。真不知道他是懒得动手呢,还是变相的对自己的纵容。
看着全身上下都属于自己势力范围的男人静静的离开,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彩子有些难过,眼中泪水慢慢堆积起来。
闭了闭眼,彩子忽然笑起来,很有些不知自己在干什么的无谓。都已经结束了,不正是自己要的结果吗?彩子用力仰起脸,不让眼泪掉下来。
等到平静了自己的情绪,她伸手掠掠头发,再不让它们挡住自己的视线。然后站起来,抓起桌上的钥匙,准备离开。回头看着那一桌几乎没动过的饭菜,竟有些凄凉的摆在那里。彩子不忍,拣着能留的放进冰箱,大部分的都倒掉了,这才发现流川竟也没有吃多少呢。
彩子收拾了自己最后剩下的一些东西。再将房间打扫了一遍,这才离开。走之前,她本来想把钥匙留下的,却想起今天自己坐藤真的车离开,后来又是他把自己送回来的,而流川的车子还在自己的办公楼前停着呢。于是无奈的笑,想着还是等以后再给他寄过来好了。
那辆车啊,是用他的钱买的呢,却一直都是自己在用。彩子又有些惦记起流川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但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彩子随即笑着拉上门走出了流川的生活。
那个人啊,平时看着很迷糊的样子,其实却很会照顾他自己,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要我来担心什么呢?
彩子并没有搬去和藤真一起住。她早在一个星期前就找好了房子,如今,自然回去那里。
流川呢?流川跑去打篮球。心无旁骜,认真的打。篮球拍打地板的声音漂浮在空旷的体育馆里,一下又一下,下下敲击进流川的心里。流川越发用力,篮球撞在地板和篮板上的声音就越发的大起来,回荡进自己心里,打得也就越痛。流川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痛。所以他的动作更加快速猛烈精确。橘红色在空中不停的荡漾划出各色弧线,然后从不曾辜负的进入篮筐,再漂亮的着地,弹开,最后安稳的回到他的手里,继续下一个同样的循环。
在篮球的世界里,流川无比自在,有着飞一般的快感。
可是人们终究不能无时无刻的与篮球耗着。总有一些不得已的事情要做。就像此刻流川发现体育馆门口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他可以自顾自的打着,不停下来。门口的人却不愿意,走进来,叫他:“流川君。”
流川厌烦的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不知谁这么没眼色非要闯入到他的世界里来。当他看见是谁之后,他的厌烦程度更是大幅度增加:是今天在仙道家见过的那个女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不知要干什么。流川甚至懒得用足以冻死人的目光去看她。
沉香倒是无所谓。依旧礼貌的笑着,说道:“流川君,仙道君是个好男人呢。”
流川有些奇怪。但是看着她已经转身向门外走去。也就只是翻了一下白眼,便把这个打扰了他的小事故遗忘到了脑袋后边。
这个事故使流川暂停了打篮球,他也就顺便去补充了一下水分。拿起毛巾擦掉纵横的汗水时,流川突然发现外面的天色已微微的亮了起来。原来自己已经打了一夜了吗?再想起,自己从昨天练习接着去仙道家然后回家最后来到这里,这其间几乎都没有睡过。
这个认知使流川感到无法抗拒的疲惫。于是坐着靠在墙边,很快的睡意上涌,昏昏睡了过去。
(笑,这四章再加随后的第19章都是给寒的生日礼物。)
引:有时候会觉得真是很肤浅很庸俗的故事。不过是都市里男男女女之间最最通俗的相见同行然后离开。灯红酒绿下有无数个不同的版本无日无夜重复上演。故事里的人无一例外同床不同梦,有人伤心有人笑。于是主人公全部换成男人也未见得使这故事脱俗多少。只是作为我这个故事里的人,我还是忍不住要哭要笑。无比投入。无法自拔。
——仙道彰
十五:仙道彰:往事。往事……
就当仙道和流川在仙道的屋子里各自为了将来的生活而努力作决定的时候,沉香也没有闲着。
她其实不曾走远,就在公寓背面的那条人行道上徘徊。沉香同样在思考着自己的未来。她不时抬起头来,望着仙道屋子的窗口,不知道那里面是不是有可以让自己依赖的根,也不知道如果离开这一方暂时休憩着的港湾,自己该何去何从。
所以沉香一看到仙道的车子颤悠着走了,也就回到了屋子里。她看见厨房里摆好了却没有动过的饭菜全部凉了下来,眼泪就飞快的掉落,好像是自己被人辜负了一样。她又想起自己的孤苦,父母早逝后,从此竟是再没有可依赖的人,只能在仙道这里寄着生活。却也不过只是寄着而已,沉香心中更是难过。
不过也正因为沉香没有远走,所以才能及时接到仙道要她来接他的电话。
看见仙道的样子时,沉香吃了一惊。若不是心里有极大悲苦的人再不会有这样的表情,那是心里全然的无助和绝望在脸上的映像。而仙道,仙道这样的人会出现这样的表情,那可真是天下大乱,就距离世界末日也不能算很远了。平日最有自制力的仙道,总是笑笑着的仙道,从不让别人看出自己怎么想的仙道,很会很会掩饰自己的仙道,也是会用酒精来折磨自己的人吗?
沉香静静的看着这样沮丧的仙道,忽然觉得,也许她并不是这个世上最孤苦伶仃无依无助的人。
为什么呢?为了什么呢?疑问像一壶沸腾的水里的无数气泡一样在沉香心里起起落落。彰,彰,究竟是什么样的打击可以让你整个人落魄如此?——竟是随时可能崩溃的样子!
不知怎么,沉香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个冷漠的男子,心里隐隐浮上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不好的感觉很快就不是隐隐的了。一回到屋子里,沉香还站在门边换鞋,仙道就自顾自的坐到了沙发上,开了一瓶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酒,仙道抱起酒瓶向嘴里灌了一大口,还没来得及把酒瓶放回桌子上,已一边吞咽着酒一边含糊不清的开了口。他说:“来,沉香,我给你讲故事。”
沉香想:是这个了,是这个了。终于来了呵。我那样迫切想了解的我所不知道的过去。一时手里的动作也停下了。
故事。一个名叫仙道彰的人和一个名叫流川枫的人相遇相识相知相恋相依相厌相弃的故事。没有相爱,因为故事里的主人公也不知道这两个主角究竟是爱着的吗。
认识流川是在第一天进入县青年队的训练时。他和他都是那一批新选入的队员。
自我介绍时,仙道很含蓄的说着:“我最擅长的位置是控球后卫。”言下之意自然是其他的位置一样不在话下。何况,以他的身高来打控球后卫,也可以多吸引一些别人的注意。
这正是仙道彰十六年来一贯的风格,含而不露的张扬着,用最低调的方式吸引最多人的目光。
清楚感受着周围人惊讶艳羡的眼神,仙道嘴角的弧度都控制不住的有些加大了,心里还真是很有几分得意呢,想必这一次又是他的天下了。
谁知就是还有比他更嚣张的家伙在。那个站着也好像能睡着的小子,就像专门来跟他挑衅一样,清清楚楚直截了当的说道:“我没有特定的位置。”
当时仙道嘴边的绝对笑容差一点都被吓得掉了下来——这算什么啊?
于是下一秒仙道的反应很没有免俗的和周围所有人一样。他讶异的向声音的源发地看去,心里猜测着不知道是谁会这么有个性。
然后就看到了流川。最初也不是没有注意过那个小子。以一个打篮球的男生来说,他的容貌确实太容易引人注目。偏生就那样面无表情的高傲着冷淡着,连眼睛也常常处于合上的状态,……活像一只在冬眠的狐狸!
看得仙道心里直犯糊涂,这样的人,也会打篮球吗?
然后,这时,仙道看到冬眠的狐狸醒来了。
第一个反应是——啊,那样漂亮的眼睛,经常保持关闭状态真是太可惜了。
后来才觉得了冷:那家伙的目光,实在是清澈透明得像最澄澈的冰晶一样;可惜却连温度也好像真的冰,冷得足以冻死人。
那目光,是一直盯着仙道在看的,镇定之极。对视的时间久了,仙道自己反而有些狼狈。
于是就想,为什么用那种看着未来的手下败将的眼神一直瞪我呢?看来是刚才那句说话让他不服气了呵?想试试的话我随时奉陪哦!仙道很无所谓的耸肩。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倒也让我瞧瞧,你到底有几斤几两重,就敢那样嚣张?
杠上了就杠上了吧。
这世上,谁怕谁啊?
真是。
第一次以测试大家实力为目的的分组比赛一开始不过两分钟,仙道就已经可以确定,县青年队集训的这一个月里,他是绝对不会无聊了。
那个叫流川的,是强。很强。也可算是县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了。不过,还不如他的。
仙道好歹也比他高出一年级,这一年时间累积出来的差距,是很难弥补的。
仙道看着眼前用尽全力进攻仍是输在自己手下的男孩,蓦的觉着了有趣。他是那样的在全力以赴啊。即使是明显的不如我,也还是想尽方法的继续努力,不肯认输。不肯认输,自己技穷了也好,竟联合别人一起来防我,被汗水浸湿的白皙脸庞仍是无表情的,眼里却满是倔强,不甘心就这样输掉。
……好像,我也不该叫他失望的样子。
仙道应付自如的轻松笑开。脸上洋溢着的绝对笑容也不自觉的更加灿烂了些。
——仙道脸上那绝对笑容是有典故的。据说有一次他和某个女生约会,那天下了雨,那女生亲眼见他淋着雨将一迷路的小孩送回家中,脸上的笑容始终维持着同样的弧度,即使是在大雨的冲刷下也没变形丝毫。
后来就传出了仙道脸上笑容的三绝:第一、绝对完美的弧度;第二、绝对不分时间地点都能保持;第三,绝对对着任何人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再以后的训练中,仙道难免就比平日卖力了些。看得和自己一起加入集训的学弟福田大喊奇怪:从不曾见过仙道学长在自己队里的常规训练中如此认真啊!
仙道听在耳里,也不过隐隐感觉好笑。他怎么可能不拼命些啊!那个叫流川的,从那一天输在自己手下后,可是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哪。
即使,做多一个花样出来,让他看看自愧弗如自惭形秽一下也好——我的话从来都不是乱说的呢!现在,你可看到了?
于是就算是在最普通的投篮练习中,仙道也能感觉到有两道炙热的目光跟着他来回游走。烧得他浑身热血沸腾跃跃欲试欲罢不能,恨不得将自己全身技艺展示在这个不服输的家伙面前,好叫他知难而退。
有时好容易躲到一个流川目光烧不到的角落里,仙道也会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好像真的没什么必要和这个小子赌气的样子,过自己以前那样游刃有余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吗?偏偏一见到那样冰冷着却又猛烈灼烧着他全部血液的目光后,仙道就又忍不住忘掉了自己上一分钟定下的念头,无比投入的献身于与流川或明里或暗里的叫劲中,乐此不疲乐而忘返。
还有在无聊的时候,仙道也曾笑着想,流川的眼神分明冰冷凌厉尖锐,应该是像冰做的锥子一样扎得他不得安生才对,为什么他会觉得像被火烫着了呢?
想是这样想过,却从来没有认真思考。于是仙道得出的结论是,那流川,冰山一样的质地,绝对是用干冰堆出来的——所有人都知道,虽然那干冰外表看上去冰冷晶莹,闪烁着像普通冰块一般的冷光,但碰过它的人,得回的却是烫伤一般的感受。
每个星期天的下午半天是休息日,可以自由活动。
仙道在百般推辞掉学弟福田的盛情邀请一起逛街的主意后,游荡在空旷的体育场内,一时拿不定决心去做什么。突然之间,身边已经喧嚣了一星期的樱木清田等人的吵杂声一下子通通消失掉,还真是冷清得感觉反常。
后来无意识中就晃到了体育馆。门口是虚掩着的,可以听见里面有拍球上篮的声音。仙道就靠在门上往里看,几乎不用想都知道,这样度过休息日的方式只会是一个人的选择。
那小子,对篮球出奇执着,在这个散漫差不多成了制度的年代里,确实让人有些不习惯。
仙道就倚在门边静静观望。看着流川来回练习着最基本的动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用一遍一遍重复着的动作把自己和周围人远远划开,无比专注的集中注意力在手中这小小球体上——仿佛这就是他所拥有的一切,仿佛,这就是他想拥有的一切。
仙道微微的笑了起来。好小子!怪不得这些日子以来一天一天有了这样显著的进步!也不枉费我每日辛苦给你比画了那么多的精彩动作!
仙道越想就越是笑得开心:也只有这样的人,还配做我的对手。就让我看看好了,你什么时候能赶上我?心里这样想着,很有把握的转身离开,并不去打扰那个流川自己的世界。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结束的日子。
仙道收拾好了行装,并不急着出发,提着行李包去了体育馆。
虽然有些不太想承认,但他知道,自己确是在期待些什么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手里拍着球,仙道歪着头想,真的想看看啊……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呢?
那时是吃过午饭的时间,下午一点的太阳从敞开着的大门里毫无阻碍的将它的热力和光线送进体育馆内。
流川就在这样的光芒中走进体育馆来。
夏日的阳光披洒在流川身上,仙道缓慢的转过眼来,恍然有了些光芒万丈的错觉。灿烂耀眼的光线中,看不清流川的眉目,只能看见流川乌黑的头发反射着金色的光泽,只能看见阳光的金芒在流川白皙的皮肤上流窜跳动,流川全身上下闪耀着点点金光,如同披上了太阳战铠的将军,气势万千。
仙道不动声色的站在原地,看着流川向他走近,如画的眉目从浮动着的光彩中一一显现,然后流川开了口,不紧不慢吐字清楚:“与我一对一。”
仙道微微的呼出了口气:到底,还是等着了。
那就来吧。
既然我们双方等待这场比赛都等了这么久,那就放开手来吧!
真的很想看看呢!你到底进步到哪一程度了?
激战结束,流川最终还是略逊一筹。这一个月以来,他虽是有了明显又明显的进步,但仍不是同样也在提高着的仙道的对手。
仙道大喘着气,只觉得自己心情好到不得了。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很顺呢!虽然在刚才的比赛中,是很不多见的让自己出尽了全力,但终于还是自己赢了不是吗?
只要能赢就可以了。
一时间仙道只觉得外面的天很蓝,从窗子吹进来的风也让人感觉到舒服,即使那太阳,是实在太大了一些,但夏天的阳光,总是明媚的热烈的,让人兴奋的!
就连双手撑住膝盖不住喘气的流川,微湿的发耷拉下来,那样子看上去,也……很美。
仙道当然知道这样子的想法并不正常,不过无妨,今天心情好,可以例外。
何况流川本身就长得鼻是鼻眼是眼,脸上五官的排列组合方式几趋完美。那是种没人能否认的美。即使被人否定了,那美还是美的,依然存在着,并不因对方的看法有任何改变。
输了的那一方当事人又怎样呢?
流川瞪着仙道,仙道脸上的笑,还有那碍眼的朝天发,怎么看怎么都嚣张得惹人生厌。
于是对着他伸出来的手,狠狠拍掉,宣告我们不是朋友的事实。
仙道并不动怒:小孩子嘛!不值得。何况是,如此这般的,小孩子。
于是笑出来,穿衣,告别,一项项做来。优雅得无法挑剔,风度完善到不可指责。仙道一直这么觉得。
直到近日来,仙道才有了一些自觉,想:这世上一切原本公平,会不会是那时嚣张过度了,所以现在才会输得一塌糊涂。
引:据说人在临死之前的那一瞬间可以回想起自己这一生中的所有事情。我现在相信了。当有些被刻意封死在记忆的故事偶尔被触发的时候,就会在最短的时间里一天一地扑面而来,窒住人无法呼吸。
——仙道彰
仙道彰:后来……
训练结束后,日子也是很正常的过。
这天地向来自顾自的转着走着,并不因人们的做法而改变什么。
即便是暑假,仙道只要走在街上,还是可以一一看到,那些不同面孔的女孩子认出自己后,看着自己近乎崇拜的目光,和能与自己说一句话都算是幸福的样子。有时早上起来打开家门还可以看见不知是哪个体贴的女生送来的便当。当然便当上是附有条子的。可对于一个人住又懒于动手做饭的仙道少爷来说,有了可以让自己省去麻烦的便当,哪里还管条子做什么呢?
这时的仙道,做饭前祈祷时永远都会赞美亲爱的主:啊,生活竟是如此美好。
主似乎听见了他的祈祷,却做出了否定的回应。不过也是,瞧他仙道彰活了这16年来每天都过得如此滋润,想必老天爷若有灵,也会嫉妒的吧?
于是就在仙道发出那声赞美还没有多久的一个日子里,同样是早上起来,仙道突然发现自己冰箱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而且最最不凑巧的是,那天偏偏暴雨如注,从早上一直下到中午,没有丝毫变小停住的意思。
仙道趴在窗前,看着打在玻璃窗上又密又急的雨点,眼巴巴的盼着雨停。全身肌肉肥肉都在一起犯懒,只好动动脑子,免得自己僵死过去:这么大的雨,即使在春夏之交的时候也不多见,是台风过境的前兆吧?可是,昨天明明看了天气预报的,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今天该是什么天气呢?若真的是台风,那自己的胃恐怕要受罪了。
伸手敲敲脑袋,仙道确定:果然,人在肚子饿的时候,是会变笨的。
自己的胃又不识相的开始造反,再次打开门看看,并没带什么希望的发现,还是没有一个
最最心细的女生替他送来便当。
于是饿得不行又无聊得不行的仙道懒洋洋的对天发誓:若今天有哪个人可以给我弄一顿饭吃的话,我一定会娶她做老婆,至死不负。
一直一直等到下午两点,并没有哪个善解人意又聪明伶俐的女生来解决仙道少爷的生计问题。仙道提起电话又放下,外卖店在这种天气里从来不会开门,又拉不下脸去找那个在训练期间被自己疏远的前任女友。
肚子不知第几次发出了“咕咕”的声音,提醒仙道从昨天晚上六点到现在滴米未进的事实。忍无可忍的仙道跳起来,第一次正视今天他不靠自己是吃不上饭了这一个事实。再看看窗外依旧瓢泼的雨势,仙道安慰自己道:现在出去总比台风来了再出去要好。终于外出采购,开始了填饱肚子的行动。
无奈到极点的仙道早已把那个誓言遗忘到脑后,没有注意到其实他发的那个誓最终将以某种他再也想不到的方式应验。
吃一堑长一智的仙道在和钱赌气,一口气买了足够他两个星期吃的食物。
站在超市门口,一手撑伞,一手提了体积足有一立方米的食物,仙道的心里又一次哀叹起自己的命苦。在连出租车都找不到的烂天气里,有伞和没伞,其实是没有太大区别的。反正走来的时候,身上已经全淋湿了。可世上唯一比你一身湿透还要糟糕的事情就是当你身上正处于半干不干的时候,还要再淋湿一次。仙道很清楚这个道理,认真觉得,他现在这种情形,活脱是在给饥寒交迫这个成语做注释。
提着这么多东西,想跑都没法跑。何况仙道根本饿得连跑步的力气都没有。一步一步往家门口蹭,仙道的目光无意识的扫过一个公共汽车站台,这样的天气里,竟还有人站在那里等车。小小的亭子根本就遮不住雨,于是仙道窃笑,原来这世上悲惨的人并不只他一个。突然眼前一亮,自行车!
再看旁边站着抬头看天的人,竟是篮球训练中遇上的那个高傲小子。仙道眼前迅速出现流川
等于自行车主人等于救星的等式,根本没做详细的思考,仙道就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很讨好的凑了过去。
流川身上白色的T恤几乎成了半透明,全身各个部位都在往下滴水,湿透的头发一缕缕的贴在脸上,而脸部不知是因为冷还是被雨洗的时间太长,已经泛出微微的淡青色。上次见面时的气势早不知去了哪里。
可能是被雨打趴下了吧。仙道多少掺和了些幸灾乐祸的想着。
流川看着他过来,不张口,只白他一眼。仙道耸耸肩,开口问:“这么大的雨,你在这里做什么?”
流川脸上的表情很不以为然,我有回答的必要吗?勉强开口:“买护腕。”
这么大的雨跑出来买护腕?这家伙的脑子是哪里有问题吗?再看看流川空空的两手,又看看对面关了门的体育用品商店。饿极了的仙道急于回家吃饭,脑子反而好使起来:“啊!我知道了?你该不会只在这一家店里买护腕吧?”早就注意过,这小子在打球时喜欢在左臂中部戴上护腕,想必是极宝贝的吧?
看流川不开口,仙道知道自己答对了。于是仙道笑,终于成功的和伟大的交通工具搭上话了,下一步,是诱拐某人送他回家。
仙道努力在脸上做出天真无邪的绝对笑容,以免自己的企图被人发现:“你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等雨停吧?”
流川没好气的瞪仙道:不然我还能怎样?这一路公车又不通我家,我又不能骑到地铁站去!
有成串的水珠顺着流川抬头瞪人的动作被甩开,仙道的心微微动了一下,下一句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开的口:“喂,去我家吧?离这里很近的!总比一直站在这个鬼地方要好!”说着将手里的东西很方便的放上了流川的车后座,“走吧,我带你!”
流川已被雨淋得快不行,但骂人的力气好歹还有:“白痴啊,能骑的话我还会站在这里吗?”今天真的很倒霉,伞也被吹坏了,车子也没气了。
仙道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犯错误了。流川的车后胎扁得就像他此刻的肚子一样。可是没办法,话都说出口了。于是仙道笑,看来今日倒霉的人果然不止他一个呢!老天还是满公平的。
心理平衡了的仙道就笑着说:“那看来我们只好走路了。”
于是20分钟后,仙道屋子里出现了这样的情景:仙道湿乎乎的坐在客厅等流川洗澡出来,看着地上大摊大摊的水迹向四周扩散发傻。仙道想这是怎么回事呢,自己的生计问题还没解决,竟又带了一个回来,看流川那面黄肌瘦的样儿也知道是个中午没吃饭的主儿。算了算了,权当支援贫困灾区好了。
正想着呢,流川已经出来了,毫不客气的伸脚踢他:“我洗完了。”
我们有理由相信,20个小时没有往嘴里进过一丁点实质物品的仙道确实是饿得犯了傻,思维一直沉浸在吃饭这个迫切任务上反应不过来,脱口而出的话就是:“你是不是中午也没吃饭?”然后看着流川目瞪口呆的样子,仙道就知道自己又一次猜对了。
——奇怪,是不是因为这小子的心思实在单纯,自己几乎不用猜,就能知道他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仙道看看窗户外面,再看看由于洗了热水澡而恢复了精神力气的流川,心想好像收留这样的人也不能算什么让人不快的事情,于是耸耸肩,笑道:“正好,我也没吃,等我洗好出来做了我们一起吃吧。”
等仙道洗了一个酣畅淋漓的澡洗掉了所有霉气之后,出来伸个懒腰走进厨房准备大展拳脚,才发现流川已经撸起袖子干上了。
仙道笑起来。走过去拍他:“干什么啊?这么勤快?我又不会嫌弃你。”
流川翻白眼:“白痴,我可不想欠你的人情。”
仙道还在笑。但是已经抱起胳膊站在一边,就准备着看流川的笑话。死鸭子嘴很硬,能不能做饭又是另一回事。看也知道你不像是个会做饭的人。
结果是可以预知的。仙道那一天吃惊的程度在他有生以来也屈指可数。
饭后,流川把碗一推,就站到了窗边看雨景。还没等仙道开口,就自己说了话:“我做饭你洗碗很公平。”然后就一副什么也不管的样子抱起胳膊靠在窗户上了——完全学自仙道刚才的样子。
仙道恨恨的想:什么嘛,死小子!一点亏也不肯吃!又记仇!有一点做客人的自觉性行不行啊?就算你真的不想洗好歹也要做一个姿态嘛。
仙道洗完碗走出来,看见流川站在窗前的背影。流川的背影被窗框框住,在玻璃窗外满是雨点痕迹和蜿蜒纵横雨点纹路的背景下,看上去像副画。
仙道站在一旁静静观看,唯一的感觉可以用两个词概括:孤独和寥落。他想是不是所有人一个人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姿态呢?我也一样吗?于是他也走过去,站在流川身边,想,如果是两个人的话,看起来会不会不那么孤独呢?
两个人聊着,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之所以聊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反正流川也回不去。仙道发现流川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寡言。说他内向可能更适合一点——仙道问一句他答一句,不问的时候就不开口,分明就是不会与别人沟通的表现嘛!
后来渐渐的就没了回音,仙道不转头看,却直视着景色模糊的窗外想,流川不像这样没礼貌的人嘛!开始虽是不耐烦不仍在一一回答着自己的问题吗?脑子再转一圈,仙道发现吃饱饭后自己思维的运行速度果然快了许多,一个一个否定所有的可能性:饱暖思淫欲这一道理显然在那家伙身上不管用,那么现在吃饱了身体也暖和了,他会做什么呢?想起初见面时流川站在那里打瞌睡的样子,于是断定:绝对是犯困了!
心里数着一、二、三,仙道转头看,看到那个爱困鬼靠在窗框上一下一下的点头,仙道开心的笑起来:果然,又让自己猜中了!
接着又为自己的反应失笑:真是,什么事嘛!也值得自己这样高兴半天。
于是出声唤流川到床上去睡,流川其实也没睡着,揉着眼睛摇摇头,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倒在了沙发上。
眼见得渐渐接近了黄昏,雨势却慢慢的减小了。仙道有些纳闷,瞪着窗外那瓢泼大雨在转眼间变小停住,最后太阳公公的笑脸竟从西方的天空探了出来,终于忍不住搔搔头,喃喃道:“不是,会有台风吗?”
流川仍是迷迷糊糊的,发着愣:“什么?”随后清醒了些,忍无可忍的骂:“大白痴!不过是暴雨而已。”我还没笨到会在台风天气里跑出来买护腕!
仙道知道自己又犯了低级错误,脸微微的有些红了,倒是心里暗暗恼恨今天老天爷一天都在与自己过不去,索性抿住嘴不再说话。
这次先开口的是流川:“一对一吧!”
仙道又一次失笑,果然啊,这小子是根本离不开篮球的。
输的仍然是流川。仙道的实力,并不那么好超越。
在打出一个灌篮之后,仙道落地,笑着看向流川。你是胜不过我的。
流川喘吁吁的站在原地,身上仙道的衣服已被溅满了浑身泥点。仙道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就是下过大雨后打篮球的后果,球拍在水洼里溅得两人一身都是水点,怎么看都觉得狼狈,但这并没有减少仙道的好心情。
仙道看着流川的黑发黑眼,白皙的皮肤上处处是星星点点的泥斑水珠,流川的头发还带着微微的润湿,一绺一绺搭在眉梢眼前,在渐渐笼罩下来的暮色中,流川原本过分苍白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润,看来格外惹眼。
仙道看到,流川一贯平静的脸部肌肉这时呈现着复杂的表情,流川的眼神也带着闪烁不定。仙道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些什么,于是仙道自己在心里胡乱猜想着,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湿润夜色的缘故,还是天边一角昏黄的圆月影响着情绪,仙道的俊脸竟然开始有些微微的红了,上帝保佑,他确实有些想入非非。
然后就在这样暧昧着流动着的空气中,流川的嘴角一点一点的向上勾了起来。
仙道发誓自己能记得那之后的每一个细节,即使是在十年之后的今天,即使再过十个十年。那一抹微笑,让仙道感觉原先厚重的夜空一下子明亮起来,刚升入天空的月色分外柔软,静静的勾抹在流川的唇边鼻侧,带着他周围的空气好像也比其他地方来得明丽些。
简直就是明丽得不可方物。
错了错了。事后细细回味那一刻的仙道否定自己原先的想法。那应该叫做:美得近妖。仙道有些怀疑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是否还在跳动。
流川原先的满身狼狈通通消失不见。流川脸上突然丰富起来的表情,好像森林中被月色唤醒开始吟唱的各路精灵们那样多姿多彩。
流川将篮球扔回给仙道,有意砸在他身边的一个水洼里,给仙道原本已经足够五花八门的衣服上再多添几笔辉煌战绩。然后,流川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着离开了。走之前有那么一瞬流川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认真的下了战书:“我会赢你的!”随即又笑了起来,就那样笑着走了,剩下仍旧反应不过来的仙道,呆子一般的站在空无一人的小球场内独自发怔。
引:果然日久是会生情的。朝夕相对的两个人,时间一长,逐渐的就有了感情。至于这感情是什么时候变的质,我却也不知道。只是蓦然回头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不知不觉的已占去了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仙道彰
十八、仙道彰:给,我的爱
一直单独生活的人是很难习惯集体宿舍的。
仙道早在大一刚开始时便在校外租了房子搬了出来,这时很顺理成章的再次把那无处可去的可怜人拣回那里。
一起走在路上,无话可说。仙道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流川却是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不再被凉透心的细雨淋着,连最后一点维持清醒的理由都找不到了。虽然也知道自己还在走路,但,两个人的话,想必是不会走丢的吧。这样想着,眼皮越发不听话的往下耷拉。
仙道看着也不知该觉好笑还是好气:这小子!一年不见,爱睡的毛病还是没改吗?
侧眼看去,熟悉的黑色刘海在合上的眼帘前有节奏的来回摆荡,鼻子,耳朵,嘴,一样一样看下来,并没看出与一年前有什么区别,肤色依旧白得惊人,五官也照样精致得让人窒息,终于确信,这是那个自己熟悉的流川,真实的在眼前,好像印象中的某个夜晚,安静的,呆在自己身边。
那一年的空白隔阂,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再把手中的伞往流川那里移了些,仙道在心里骂:笨小子,从来都学不会照顾自己,怎么可能不让我替你多操心一些啊!
三月的冷雨拍在脸上,细细的,凉凉的,浇得消失了片刻的理智又冒出头来,仙道惊觉:好暧昧的说辞!
不是下定决心要停止心中的蠢动吗?那么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啊?
心里恼恨自己,仙道猛的把伞往回拉,然而终是见不得流川被雨陡然淋到有些回魂的样子,再想起他身上衣服应该早被打湿,初春的冷风吹着,会很冻吧?不免有些心疼,连忙用伞把流川完完整整的罩起来,不介意自己的身体是否全部被暴露在雨里。
左手头疼的捂住额头,仙道对自己这种简直该死的条件反射行为完全无能为力。
甚至连强迫自己收回一直看着流川的视线都感觉困难。一时不察觉看得久了,眼睛开始酸痛。仙道垂着脸看向地面,雨丝坠入大地,落在哪里便在哪里消融,安心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并无怨怼和不满,看着看着,有不知名的温柔情绪随着细雨慢慢铺开,涨潮,汹涌,泛滥成灾。
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仙道认命的微笑起来。
等流川进了浴室,没有了能够迷惑自己思考能力的东西,仙道靠在窗边,很艰难的确定自己的心意:就是因为不见面的日子也可以一个人活得很好,所以,要等到见面后,才会发现,那次次都让自己脸红心跳的感情,其实并没有因着分别,少掉一分。
而且,好像,一年之后,益发认真起来啊。
忍不住想叹气。
……算了,随遇而安吧。
原本还想和流川好好叙旧的,如今却……。仙道托着腮坐在桌前:那满桌饭菜可是他用了两个小时才做好的!无趣的用手扣着桌面,好无奈哦,偶像剧里的漂亮情节果然是不能直接套到生活中来用的说。
不是说两个人分开很长时间再见面后,应该先欣喜若狂,然后再来一个大大的拥抱,一起喝酒到微醺,最后挑灯夜话直至夜央天白吗?
为什么换成是他和流川就变成他一个人欣喜若狂,他一个人坐在桌边吃饭,他一个人对着电视看呢?不过想来也是,若是想和流川说话说到天亮,不被一拳打到窗户外面去才怪。
可问题是,流川也睡得太久了吧?
从仙道洗澡出来,已经看到流川倒在床上睡着,然后,天,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耶!流川何止没有醒来的意思,根本连身都不曾翻过一下!
真怀疑是不是睡到休克过去了!
眼睁睁的看着时针分针在钟盘表面上跳着漂亮的圆舞,由于命中注定的无法同步,并无共进退的可能,然而仍旧心平气和的走在一个人的路上,等待着,在一个轮回中转过一圈,总能等到与时针共舞的一刻。
这么胡思乱想着,仙道忍不住又笑自己:今日真正发疯,看任何东西也有这般肉麻联想。
分针又转过一圈,平心静气的开始下一个轮回,而流川还没有醒来的意思,仙道在心中宣布:我忍够了!虽然有些惧怕流川的睡眠暴力,但忍无可忍义愤填膺的人,早已不怕死。
走过去大力踢醒流川,没料到那人竟没发作,困倦的问道:“怎么了?”
对这样的流川,仙道是根本没火气的,说话语气意外的温和而无奈,自己听了都吓一跳:“不要再睡了吧!既然在寝室里休息得这样差,明天开始,搬到我这里来住好吗?”
又怕自己话里心疼得过了分,心惴惴的等着流川的回答。
流川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下来,仙道这才想起,这小子,根本,除了篮球之外,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
说好听了,叫做目标坚定超然物外。
说得实际一点,压根是个耳目闭塞迟钝又不通人情世故的木头。
只自己可怜,才华纵横一世,偏偏对这个和自己同性的木头动了无可遏制的感情。
而后的日子,仙道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自寻烦恼自讨苦吃。
流川是丝毫不会客气的,早就被四个人的宿舍折磨得睡不饱,更加耐不住那些人整天流川君长流川君短客套到虚伪,不堪其烦时遇上仙道体贴雪中送炭,当下正中下怀,连人带行李挤在了仙道那里。虽然一室一厅挤了两个大个子实在有些空间紧张,但也将就了。
而仙道呢?本以为整日里可看到流川,好事一件,偏生忘了流川神经粗到无可比拟,又是第一不解风情之人,贪图入睡方便,总是毫不避嫌仅着寸缕的在屋子里晃,仙道每次入睡前想起那样的流川就睡在他的隔壁,一墙之隔的距离,搅得他心烦意乱不能入睡,只好暗自压抑。但也知道自己是放任惯了的,不知道哪日里这酝酿堆积的感情发作起来,他可不担保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等到真正将心中苦苦压制的欲念付诸实现,又是一年后的事情了。
现在回想起来,仙道自己都说不清楚,那是不是自己早已预谋好的步骤,拣个机会,喷薄而出,把自己对流川的爱慕一朝倾泻。
那实在是太大胆了些,近乎孤注一掷,仙道连想都不敢想,如果当时,他被流川拒绝,又会怎样?
在那一夜之前,流川连一声招呼都没有给他打,就消失了,一向规律生活的人,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是,整整六天的时间。
仙道急得差点疯掉,那一刻真正体会,他是爱他的!不会再有其他任何感情,可以让他对一个人在意如此,挂心他的安危而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混乱,所有的思想都迫不及待的寻找,流川流川,你到底到哪里去了?现在好不好?
然而流川又确实是自己走掉的,还给学校请了假。
睡不着的时候,仙道想起这个事实,担忧的心放下一些,怨怼之心加倍浓重起来: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竟然都不给我打声招呼?
难道一起住了这么久,连这样彼此一点的情绪也无法照顾吗?
他到底会不会懂,突然不辞而别,会让别人多操心。
我的天。
在这之前,仙道从来都不曾想见,自己也会有这样放心不下沉不住气混乱慌张的时候。
真是,不符合自己的生活习惯。
真正他妈的!
愤懑不满在第六天傍晚嘎然而止。听见开锁的声音,推开的门口,站着可以轻易控制自己一切情绪的人,脸色有些苍白神色有些憔悴,但毫发无损。
那是打开仙道心中情感的钥匙。所有被苦苦压制的情绪由此再也无法操控。
顾不上考虑流川会有怎样的反应,仙道猛的扑过去用力抱住,直到感觉到怀里流川的确是一个真实的存在,心中的喜悦这才悄悄流淌滋润干渴了整整六天的心。
流川的体温比常人低,仙道只觉自己抱住的满是冰凉的幸福。那一瞬,过去五天里失去流川的可能性让仙道紧张担心害怕无助,如今和巨大的欢喜冲撞,激烈的情绪堵在心里鼻端,根本无从抗拒,捂住嘴巴,语无伦次,泪如泉涌。
然而沉迷于委屈冤枉自怜自伤的仙道,并不曾发现自己怀抱中的人有多脆弱。更是没有情绪思考,这奇怪的脆弱因何而来。
情绪逐渐平定的仙道,抬头起来,看见的,是流着泪的流川。
非常不协调的图画,却美得动人心魄。
流川根本连抗拒他的拥抱的力气都没有,由着仙道拉开两人的距离,迷惑的看着他的脸,怎样也反应不过来,哭了?流川?慌乱得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仙道条件反射的伸手为流川擦拭,却只让流川更用力的埋下头去,像是这样就可以逃开似的。
仙道有些恼怒,双手捧起流川的脸,轻轻的吻了下去,告诉他:没关系,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
所以,不要哭。
欲望的通路一旦打开便无法停止。亲吻逐渐由温柔变得火热,世界被遗忘了,时间被遗忘了,仙道甚至对以后发生事情的记忆都是片断的,模糊的。
但还是记得,两人互拥着倒在床上时,看见颤动睫毛下的清亮眼睛,勇敢的向他迎了上来。
动人之极。
随后的幸福让仙道此刻回忆起来,仍忍不住为之轻微颤栗。
再以后的事情不再愿意去回想,因为……开始陷入寻常的争吵,慢慢的发现两人之间的不谐和,知道其实是相差很远的两个人。
不过那又怎样呢?他还是爱他,虽然从不曾对他说起过,但仙道知道,自己是真的在用整具身躯全副灵魂爱着他。
那次消失的原因后来他再没有问过,怕勾起流川不愉快的回忆。但心有余悸的仙道一有时间便去深体大接流川回家,以致20岁生日得到自己的第一辆车,发现流川车技的糟糕后,每日的接送更是成了他必修的功课。
即使这样也无怨言,只盼能有时间化解两人之间的龃龉。
谁知都做到这一地步,最后还是会离开!
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就是因为他不喜欢做饭?但流川做的饭菜实在强出太多,他想多吃一些也不该是罪过啊!
…………
好讨厌!一想起这些事就会不自觉皱眉!
他不要想任何不愉快的回忆!
强迫自己从酒精的迷醉下清醒一些,仙道笑。从不知道自己对以前的事情竟然记忆得如此清晰。
原来从不想起,从未触动,并不代表着忘记。
一旦稍微放肆一下,那些记忆就凶猛而来,吞噬着心灵和身体都疼痛不已。
眼前看见的,似乎就是那个少年,在阳光的簇拥下走进自己的世界。还记得,他似笑非笑唇角微微上挑的俏皮姿态——是只给自己看的;篮球场内专注于自己世界,汗水蒸发在四周的空气中,让他的身形变得朦胧不真实;不,不,他和流川的那一段是真真实实确切存在过的,微曦中在自己怀抱中的体温;那触感,那质地,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爱不释手的纹路;蒸腾在空气中的味道,压抑着却仍然溢出嘴角的呻吟……还有,他转身离开的姿态。
直觉的伸出手去,拉出他,不要让他走!
不要走啊!
想做而未做的,事后只能后悔。
从没像现在一刻这样痛恨过自己性子里深埋着的不知进取。
拼了命伸出手去,让我抓住他吧;咬紧牙齿,请求你,上天,不要让他离开吧。
我爱他。
我爱他啊。
然而能抓到的,不过是满手的空气,凉凉的依附在手心。
眼前,是另一张清秀容颜,有着流川没有的妩媚动人。
十指连心,心也跟着凉下来。
有些清醒过来,白痴……,白痴!不枉流川以前骂过自己这样多遍。
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啊?沉香还在这里,吓着她了怎么办?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对着沉香温柔微笑,仙道的面前没有镜子,也就不知道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多么心碎。
“沉香,我没有事情,晚了,你也去睡吧!”
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是酒精作用还是夜晚的蛊惑,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如此脆弱?
蒙上头,不去想了,倒在床上,努力让自己睡去。
原来睡觉竟是有这样的好处。
再苦再累的事情,一觉醒来也会通通忘却;于是重新拾起盔甲铿锵做人,没有人看得到昨日晚上盔甲下面的软弱无依。
怪不得流川以前就那样爱睡。
把脸埋在枕头里,仙道嘿嘿笑出声来,那小子,从以前就比自己聪明呢!
看吧看吧,说来说去,都不过是自己看不开。
睡到半夜,蓦的有异样的感觉,酒精的作用逐渐消失,头痛的感觉取代一切。但,还是可以感觉,身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灼烧着自己的感觉是很久不曾体验过的。火烫,发自内心,直觉的想要呻吟,费了很大劲压抑住,慢慢睁开眼来,眼前是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直觉的伸手去摸,摸到了光润的肌肤!
一下子收回手来。仙道瞬间完全清醒。
天,是沉香!
在他床上……
有手指划过自己的胸口,火焰随之窜过。仙道感觉自己的胸口在沉香的手指下一寸一寸被点燃,压迫得他不得不张大口才能呼吸。
听见小声的女音:“就当,是以前……”
一句话引爆所有情绪,颠覆了理智。有声音在脑海中痛苦的提醒他——他已经有三年时间是靠吃自己的来过活了!!!
闭上眼,没有抗拒想到另一张容颜,足以冻结所有火焰的冰冷,然而,就是那张嘴,在今日下午,对他说:“仙道,你要知道,已经不可能了。”
好可悲是吧?
好像也不必在为谁等待什么了。
感觉纤细的手指在自己的胸膛打着转,欲望的潮水一点一点淹没理智。
明确的知道,他,快不行了。
有酒后乱性这句话顶着,是不是他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引:原来连承诺都是有保质期限的。有效时不用,过期作废后再来追索,其实是很荒谬的事情吧。但,如果不是因为真的重要,谁又会那么傻,明知无用还要再做这种尝试呢?
——流川枫
十九、流川枫:终于……过期了
国内篮球联赛开始的前两轮赛事中,流川枫作为他们队里的绝对主力,连续两场都被换了下来。
体育媒体对赛事做出的评论中,也不过轻描淡写的提到这一现象,毕竟,谁都有发挥失常的时候;而大众所关注的,只会是站在领奖台上的胜利者。很无情的行为,所以才可以拿来娱乐自己,然后很好的生活着。对任何东西感情下得重了都不会是好事,会养成依赖,最后成为负担。
流川站在体育馆出口的时候并没有想好要到哪里去。
第二场比赛他们队伍赢了,平日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队友说着去庆祝,三三两两的从他身边经过。安慰的话是说不出口的,流川从来又不会告诉别人他的私事,只能无言的拍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期待他早日从低潮中恢复过来。
最终没有他,他们也还是赢了呢!
早说过,这世界不是离开了谁就转动不了,所以自己的存在,到底是不是真的被队伍所需要?流川怔怔的站着,忽然感觉孤独,足以翻天倒地的孤独感。
彩子也终于离开了,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从上大学后开始两个人的生活,流川的身边就一直是热闹喧嚣的,这时突如其来的安静下来,才发现,这孤独一词竟是如此的难以忍受。
可以去哪里呢?家?“家”是什么?宝盖象征屋顶,家,也不过是屋顶下面住了一群猪罢了!如今屋子空了,没有人,更没有猪,那闲得发慌的屋顶,又能留得住什么呢?
有某句奇怪的话钻进耳朵里,蜂鸣蚊音,却坚定得不容忽视。似乎是某个女子双手提着包,肩上还挎了一个包,站在晨光微曦中,安静的微笑着,对他说:“流川君,仙道君是个好男人呢!”
流川君,仙道君……是个好男人呢!
重复的话语在耳际来来回回不停振荡。仙道仙道,这名字并不是一个空洞的符号呀!念起的时候,好像就能体会,一轮光晕,一抹笑容,一种温度,暖洋洋的让人心慌。
流川伸出手招了计程车,坐在车上遇到了难题,唯一去过仙道那里一次,还是在自己半睡半醒的状态下被仙道载去的,到底仙道是住在哪里呢?
不知道。
开动脑筋回忆,想起自己竟是不知道仙道的工作单位,也从没关心过他生活得好不好。呀……轻轻的叹口气。怪不得呢,一向都只是听别人说,原来自己真的是,薄情之人哪!
把头抵在前座的靠背上,流川一时倒没了主意。
仙道是在一边吃盒饭一边钻研最新一期医学期刊时听到门铃声的。
愕然微笑。最近几日自己可是日日在医院和宿舍两点一线中埋头苦干,根本无暇做其他闲事,现在这种时候有客人来,该不会是自己又招惹了什么吧。
手里的一个病例看到一半,也懒得放下来,攥着杂志开了门,脸上惯性的笑容就僵住了,想想又不该这么做,连忙强迫肌肉做出微笑的动作:“枫?……流川啊,进来坐吧。”
流川顿了顿,有些难以开口:“帮我……请帮我,下去垫一下车钱吧。”
仙道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抓起桌子上的一点零钱便往下走。却又被流川拉住了,流川不敢正视他,屋子里透出的光线在流川脸上映出隐约红晕。仙道奇怪流川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这样吞吐的。
“那些钱,不够。”
不够?仙道没有数过,但也知道,这些钱支付从流川那里到自己这儿的出租车钱已是绰绰有余。流川他不会是被人给宰了吧!索性问个清楚:“你坐了多长的时间?”
流川这次更不敢正眼看仙道了:“我,不记得,路了。”
仙道挑了挑眉,没再多说什么。拿着钱包下去付钱,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计价器上的数字吓了一跳,忍不住问司机:“他到底要你怎么走的?”
司机也是满腹怨言:“别提了。走走停停的,在城里的每个住宅区里都去绕一个圈,好容易想好了要去哪里,偏偏却又中途改向,跑到这里来!没带钱就不要坐车嘛!耽误我许多生意!”
仙道怔住,在出租车一溜烟的呛人尾气中,明白过来。想必是流川找自己的住处找不到,想回以前两人住的地方看看,却看到了目的地。
原本自己一直不肯搬离大学时的住处,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吧。现在终于达到了,然而能不能算作一件好事呢?是件疑问啊!
仙道苦笑着,缓缓踱回楼上。
流川坐在沙发上,平日里的粗神经今天不知去哪儿了,看上去手足无措的。仙道自己也理不清楚,坐在流川身边,找不到有什么话好说。
最后还是流川先开口:“她,搬走了?”那天晚上看见她大包小包的,是为了这个缘故吧。
仙道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流川这句话还不是今天他来的原因,只点点头。
再静默了半晌,终于鼓足了勇气的流川,带几分颤颤的道:“仙道……,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信不信?”
仙道低着头,左手插在裤兜里,习惯性的发紧,手心里是沉香走之前留下来的那张条子,感觉那纸都被汗浸得微湿,仙道慢慢的笑了。
“其实我们,你和我,都是很现实的人。现在来说这个字,流川,难道,你不觉得,对我们来说,太奢侈了些吗?”一字一顿。字斟句酌。
仙道想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掉流川听到这句话后的那个笑容。或许是流川实在笑得太少的缘故,他仅有的数得出来的几个笑容,都无法不让仙道刻骨铭心。
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是苍白得吓人,而清俊的脸庞被嘴角的弧度扭曲,扯得整个人的形容都是惨淡的。
印象中还有那个男孩子的笑脸,单纯的自信,为找到了对手而开怀,为一个恶作剧而微笑,明朗开怀。那是仙道至今仍记忆犹新的笑,让一切感情变得不同的笑。
然而比较起来,这一次仙道更加感觉震惊:从不知道同一个人的笑容可以表达这样天差地别的情绪。或者,真是自己做的么?让那美丽的笑脸变得这样……绝望?
那日仙道第一次拥着流川同眠,因为想起他的苍白憔悴就会感觉心痛,所以早上醒来的一刻,对着他,静静许下诺言:“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无论你是因为什么事情而伤心,从此后我都会保护你,照顾你,和你在一起。
如今却是仙道亲手伤了他的心,当初的承诺早已不知消散到空气的那个角落里。
没可能再来一次。
都是太现实的人,任谁也有保护自己的手段,沉香走了之后,仙道把自己隔离到医学的天地里,没有一丝和外界的接触。
如果仙道知道流川最近的状态,恐怕是不会说这样绝情的话吧。但……,如果这两个字,从来是一点作用也起不了的。
由流川的笑容开始,由流川的笑容结束。
到底是仙道,这种时候也是考虑周详的。
把流川送上出租车,仙道付了司机双倍的钱,要求司机一定要把流川送回家交到彩子手里才离开。然而仙道并不知道,这个任务,换了是谁来做,一样是永远也完成不了的了。
流川张了张嘴,想开口说明。但望着仙道深邃的眼,他看不到后面隐藏的东西。悲哀的发现,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样,我讲我的,你讲你的。
骨头里的骄傲,让流川停住了嘴,虽然知道仙道有着不了解,但,已经被拒绝过,还怎能这样示弱?流川抿着嘴,默默的,被仙道请来的司机载着离开了仙道的地方。
流川走了后,仙道反而失去了刚才的镇定。将口袋里沉香留下的条子看了又看,那原本让自己醍醐灌顶的语句,这时看来却不可忍受,无法平静下来的仙道索性将条子揉了掷到垃圾桶里,再翻了两页书,然后把书丢在沙发上,摔上门,走了。
仙道想不通自己这是为了什么,分明是已经定好的主意呀!就此断了对流川的妄念。虽然这次流川的突然出现是个变数,但……上次流川想和彩子在一起的言语的确不是说笑的。如果仅仅是流川和彩子吵了架才来到自己这里,冒昧的答应下来,岂不是枉作小人了?
越是这样安慰自己反而越是心浮气躁心烦意乱。
仙道进了电影院,神使鬼差的买了情侣包厢的票。似乎是很搞笑的电影,可以听见观众的笑声此起彼伏,一波未平一浪又起。
然而仙道是怎样也笑不出来的,坐在空荡荡的情侣包厢内,再也忍不住,就在旁人的哄笑声中,泪流满面。
才知道自己之所以离开房间,就是为了找这样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找一个可以当作原因的借口,理直气壮的哭出来。
咬着牙,这该是最后的结束了吧?
然而看完了电影,以为平静了心情,仙道走在街上,努力让自己若无其事,好像平常。
五月的夜里繁荣迤俪,天空明净得不像真的,深邃悠远清澈,却无情,冷漠得像是谁的眼睛,走在这样的天空下,逃不开那视线的注视,仙道只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将头抵在橱窗上,透过街灯的映照看着镜子里的人。仙道对着玻璃自言自语:“是你吧?这样自私,只懂爱惜自己无比;是你吧?自利的以为有多爱人家,现在知道了吧,你爱别人永远不会比爱自己多!”
“是坏人吧?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宁可去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不会手软和心疼。”
话说回来,即使手软了,心也疼了,伤害的事,拒绝的事,仍然做过,所以,又何需问自己,那心中被触痛的柔软,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想得这样清楚,看得这样明白,却仍然抑制不住心发狠的在痛着的感觉。
才知道,和流川相处四年,分开三年,今日这算是真正分手。却要等结束后才发现,其实自己的执念早已深种,无法收回了。
自作自受啊!多么活该!
引:有些事情,事发时人们会愤怒慌张,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什么,竟得回那样不堪的对待。只有当一日他学会跳出自己圈子,真正设身处地的进行换位思考,才能理解别人的难处和苦心,从而笑着原谅,同时对自己宽恕。
——茶美沉香
二十、茶美沉香:再见,仙道。
随着敲门声,有脑袋探进门里来。
仙道正在医院桌子前研究病人的病历,听见响动扭头去看。自从那次在家见过流川,仙道就对这种不知何时何地会猛然响起带来好消息或者更多是坏消息的突兀声音有些发怵。
来人是今年才进入医院的一个见习生,姓水野,个子小小的男孩,面容干净,很是讨喜。说:“仙道医生,院长找你。”
仙道闻言往门口走去,然而瞧着水野,总是觉得有些不对,脚步慢下来。怎么回事呢?水野的脸色……有几分诡异。
仙道柔声问:“怎么了?”
水野犹豫半晌,终于嗫嚅道:“院长的脸色很阴沉。仙道医生,你要小心些才好。”
仙道几乎失笑,然而水野又非常认真的补充道:“仙道医生,其实院长很器重你的。像你这样进医院三年就当上主治医师的人很少有呢,你还是……不要总是惹院长生气了吧。每次他在我们面前提到你的时候总是要让我们向你学习呀……恩,当然是在业务方面。”语声越到后面越小,最终几近不可闻。
仙道忍住想摸摸自己脸庞的冲动。他的面色看上去有那么吓人吗?让这孩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禁有几分感动。微微笑起来,说道:“以后我再也不会动辄请假了。”再……也不会了。
水野看着仙道,清秀面孔慢慢涨红起来。
仙道奇怪,问道:“怎么,你不相信我吗?”
水野小声但又清晰的一字一字说:“不是。我觉得……,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仙道觉得脸热。突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蓦的想起,同样的言语自己曾几何时对牢另外一个人说过。如今语是人非,心境忽然苍凉。
院长的脸阴沉得可怕。若非亲眼目睹,仙道怎么也无法相信,从长在那样面孔的嘴巴里讲出的,竟然是褒奖的话。
用指甲掐了一下手心,原来不是在做梦。
他竟然是在表扬他!仅仅是因为他最近一段时间没有请假!
仙道在心里微微叹气,怀疑自己以前那样颓废是不是真的辜负了很多人的希冀。那如果让院长知道自己以后会按时上班,他岂不是会高兴得疯掉?
院长以下面的话作为结束语:“要记住,你始终是一个医生,要对自己的病人负责,以后就要像最近这样,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还有,巡视病房的时候不要老绷着脸,这样会给病人造成心理压力的。多笑笑,十年少嘛!”
原来有这么多人想看他的笑吗?那好吧。仙道闻言咧起嘴角,慢慢笑开。
院长只觉得眼前一亮,呆在那里。
半晌挥了挥手:“在病人心情稳定的时候,你还是维持原来的样子吧。……我可不想让我的医院,变成各式情书的集散地。”
仙道呆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几日以来很少有的陷入冥想。
有些心满意足。其实,像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啊,所有的人都会对自己满意。除了工作外还是工作工作,连最后的心思也不用再容纳下某一个人。生活真正简单化了,想必自己沉重的心情,也会随之时间流逝,逐渐淡化。
说起来这一切还都要感谢沉香呢。
现在应该改口叫茶美了才对。那一日因为饮酒过量,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后,第一眼就看到沉她留给自己的条子。瞬间清醒。
原来自己沦陷三年勘不透的漩涡,轻轻松松被沉香一笔带过。
那条子上只有一行字。写道:“你即无心我便休!”
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不过如此。
缠绕了仙道三年的情感谜团。他为什么离开我?他到底爱不爱我?我是那么的需要他,他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一起生活过的日子,他会不会忘记?在他伤心痛苦迷惘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到我?在他高兴快乐愉悦的是,他是不是还记得我?
我对于他来说,到底算作是什么?
你即无心我便休。
于是纠缠过的,不舍过的,都不重要了;于是抬起头来,所有包袱自身上滑落;于是可以轻松的迈向自己的崭新生活。
沉香果然是一个聪明的女子。仙道知道自己并没有看走眼过。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呢?
茶美沉香如今正和另外一个女子坐在办公室里,一手捧着盒饭简单解决午餐问题,眼睛仍不忘了最后浏览一遍下午要上交的项目。
食人之禄,所以万万不能有漏洞,以免饭碗不保。
同事做完手头琐事,端着盒饭走来坐在沉香桌子对面,有意攀谈。
“怪不得老板这样看重你。才休完大假一回来马上就能跟上公司进度,真是不简单。”语言中倒是真心实意。
沉香抬头微笑一下,又看向手中材料。淡淡的捧回对方:“你才能干呀!所有计划由你一个人负责,还做得有条有理。”抬眼看对方面露喜色,继续恭维道:“你这套衣服是新买的吗?样式不错,最衬你这样好容貌的女子了。”
同事很是受用,笑逐言开:“真的么?”随即放下手中饭盒,去到洗手间理容。
沉香微笑,再能干女子都喜欢听别人赞赏,还好她进入这公司已非一日半日,早练就一身铜墙铁壁老厚面皮,当然多多褒扬她们,也让自己好做人。
同事回来貌似神秘的给她说,有男子手持鲜花在楼下等人。其人长得又高又帅,笑的时候耀眼无双。
听得沉香叹气,怎么这些女人都有八卦的倾向呢?
看得出同事是真正兴奋,继续说着:“你刚请假没一两天那人就来了,天天站在楼下等,也不说他等的是谁。那一天真是轰动呀,整个公司都在窃窃私语,猜测是谁有这么幸运。结果到现在他等的人都没有出现呢。”她看沉香仍埋头工作,有些不满:“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要努力也不必等着现在吗?”
沉香好脾气的抬头笑,不欲得罪人:“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谁了。就是那个左眼旁有一颗痣的男子嘛,天天在楼下等人是不是?”
同事看有了回应,更是开心:“对啊对啊,你也注意到了啊?可惜他长得那么英俊,偏偏有一颗痣煞风景。若是没有那颗痣啊……”眼望窗外,语气有些惋惜。
沉香缓缓停了笔,从她的言语中听出来些什么。试探的说:“其实痣是可以去除的。”
同事迅速回头:“真的?”
沉香诚恳的点头。同事眼中的希冀有逐渐灭去,自嘲的笑:“什么嘛,你又哄我!他明明是站在那里等别人呢。”
沉香微笑,她就只喜欢这个女人身上的这一点,能够自嘲,做任何事情都懂得考虑别人感受。沉香说:“可是那人一直没出现啊。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那人呢!或许他在哪里看到过你,于是很倾慕你,跟着你到公司,天天等你出来啊。”
同事压根不相信:“什么嘛!说得像你很了解那人一样!”
沉香不语。一径微笑,埋下头去。她怎么可能不了解?她与那人同床共枕两年,却被那人背叛;总算夫妻一场,竟连自己同事都认不得这是自己老公;如今换他回来这样虔诚的找她,不是不心软的,只是清楚无比的知道,那样的人,不是她所要的。
同事以为她生气,讪笑着岔开话题:“那么,你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怎样的呢?”
沉香头也不抬的答道:“比这个再高一点点,再帅一点点,笑起来再好看一点点。”当然,头发最好朝着天。
话出口才发现自己语气中带刺,沉香苦笑,还真是睚眦必报啊。要继续在这个公司混下去,要改这个毛病,一定要改!
看着同事僵硬的身形,沉香温和的想挽回:“其实我是说笑的,像外面那样英俊的男子已属少有了,以后恐怕是见不到的呢。”
话说起的同时不禁想起另一人的面孔,那是她一直深爱的人呀。只是他的心,却不属于她。内心柔软的某处疼痛难当,沉香试图灿烂的笑开,总有一天,她会遇上更适合她的人的。安抚自己心脏的同时,沉香不忘了在脑海中提醒自己,要记得呀,下一次嫁人,再也不能按照仙道的模板找样品了。
因为,仙道彰,是独一无二的。
仙道在那夜没有碰她。
那时仙道都把一只手伸出来放在她的身上了。却没有动。良久良久。久到她的内心跟随身体温度一并凉了下来。
黑暗中沉香几乎能想象得到仙道是如何与自己内心中的欲望做着斗争。终于,他又把自己的手拿了回去。
一瞬间沉香几乎崩溃。就算她自己送上门去他还是不要她!再也没脸在那里住下去,听着仙道熟睡的呼吸声,她独自收拾着行李,痛哭之后对着自己发誓,以后无论遇见什么都要笑着面对,笑着坚强,笑着遗忘。再也再也不哭泣。
那一夜几乎和沉香的一生一样漫长。沉香几乎可以听到自己挣扎着成长的声音。直到外面天色最黑暗的时候她才终于可以想得明白。原来仙道那么倔强的忍耐着,只是为了教会她一个道理。女人只有依靠自己。谁也不会是她可以永远依赖的根。只能靠自己站起来,自己给自己挡风遮雨,于是下雨天晴都可以放心上路。不用恐惧。
离开的时候沉香已经明白过来,心情平静的推门而去。她是东京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怎么会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一夜之间,就这样真正长大。
而面对隐忍自己欲望教会她独立生活的仙道,沉香是无比感激的,原以为注定已经无以为报,不料天让她看见独自练球的流川,让她得回一个报答仙道的机会。
“流川君,仙道君是个好男人呢。”
能够了解仙道的苦心,所以才舍得成人之美。说出这句话,已经是用刀斩断两人过去,从此有一个全新开始。即使只是她一个人,也不会再害怕。
因为沉香曾经见识过,世界上最英俊的男子,他有一颗最美好的心灵。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他爱的是什么人,仙道彰在茶美沉香心中,永远是少女时代最耀眼的火炬。
而沉香,喜欢现在的生活。
同事一直没有说话,站在窗前良久,回过头来,好像准备原谅沉香。不确定的问她:“你说,我……真的可以吗?”
沉香抬起头来,如若是那人真心悔改,她倒也愿意帮帮他。点点头,鼓励的笑:“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
同事忽的转身向门口走去。哎,行动力还真强呢!
但愿那人不要再辜负一个好女子了。沉香摇摇头,终于得回清净,往嘴里塞入一口饭,埋头工作。
不想不出十秒种,就听到那人大叫:“沉香沉香,快来看。”喊声竟带有几分凄厉,全无平日形象,直如天塌下来一般。声音开始从休息室门口传来,转眼已进入内室。
沉香无奈。今日中午万万别想再继续工作,端着盒饭,沉香皱着眉头走出办公室。
还没靠近休息室就听到电视中传来熟悉名字。沉香心中一紧,加快脚步走入里面。同事的声音已带哭腔:“怎么办?怎么办?他可是我毕生偶像!”
沉香顾不得理她,抬眼看电视,新闻频道的播音员声音冷漠,然而沉香已经手软,盒饭跌落满地。
上帝,怎么会是他?
仙道也会想起那一个尴尬的晚上。那一夜。那一夜。
那一夜仙道好容易下定决心,抛开心中对流川的痴念。他在心中佩服沉香勇气的同时,把手放在沉香身上,想继续下一步,却惊异的发现,自己身体里的欲望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强烈。
欲望减退得那样迅速,让仙道惶恐。他等了很久很久,希望只是自己的错觉,然而身体的毫无反应告诉他,他已经不行了。
想起三年前那同样一次,仙道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再也无法对女子的身体起兴趣了;原来,这三年的时间,不是他有意为流川守身,而是,他已经无法爱女子了。
或者该说,除了那个特定的人,他的身体首先背叛他的思想,已经不能再去爱上别人了。
仙道很缓慢很缓慢的把手拿了回去,已经清醒的理智觉出了可笑。所有的爱情小说上不是都在写,这样的情况下,男子应该如何为自己的爱人守身如玉吗?
天晓得,他不是想为谁守身,不过是已经不得不禁断欲望了。
而终己一生最爱的那个人,那个自己唯一只能与他做爱的人,离开了他。
幸好有酒精作用,仙道可以没事一般的睡去。不然,做人做到他这个份儿上的,还不如去自杀以谢世。
第二天醒来,还没想清楚应该如何面对自己身体的事实,已经看到沉香的字条。仙道感觉自己那充斥酒精过多的脑子刹时清明过来。
我爱他,是事实。
他既然不爱我,也就只有算了。
一个人不是不能过一世的。只要,能够保持自己尊严的好好生活。
那一刻起,仙道打算过一种全新的生活了。
只有他一个人的生活。一辈子。
忽的水野跑了进来,门也不敲,打断仙道的胡思乱想。
仙道云淡枫清的叹气:怎么了?那样大惊小怪的?
水野根本不看仙道的脸色:“大新闻大新闻!流川出车祸了!”
仙道大惊失色,只觉心里有刀子猛的刺来,刀刀见血。他陡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竭力维持不让自己失态,问道“流川?哪个流川?”
水野喘吁吁的答:“我就知道你关心,才专门跑来对你说。”
仙道口干舌躁,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恨不能叫水野赶紧住嘴说正题。
水野的脸一直是红的,终于回答说:“还能是哪个啊?最近与女友分手的那个呗!平时看他那样冷酷,竟然因此导致篮球联赛一直没有状态,还出了车祸,真是不像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