樽前一笑 1-7

作者: 飞廉,收录日期:2006-10-22,1051次阅读

一 by 飞廉、羁言、人鱼眼泪、谈笑、远

江南好。 

十里荷塘,清风如笑。 

幽幽水波上浮着一叶扁舟,如情人松开的乌发顺水飘荡,两岸青山秀色映入湖光,但见青翠欲滴的黛色间掠起一滩白鹭,流云般翩然滑过树梢,惹落杏花无数,遗香遍野。 

湖畔的杏花原本就开得如火如荼,红通通地烧遍了整座林子,如今连林中的空地上也落满红霞,绵绵密密地铺开一地,流水似地四下里渲泻。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一个英武的青年独坐船头,望着悠悠不尽东流的江水,随口吟出温庭筠名句。 

他温煦的眉眼恰若夕照的湖面,金色的波光悠然地起伏。 

他懒洋洋斜躺于船边,一条腿翘于另一条腿之上,左手撑头,右手拿壶,姿势疏散慵懒却又说不出的自然洒脱。 

喝一口酒,他放下壶,抓起一把身旁散落的花生碎粒,向湖面随手一撒,花生粒如飞溅的雨点,在湖面上四面八方迸溅开来。 

道道鳞光飞起,鱼儿们纷纷跳出水面,肥硕的身子在半空翻转飞舞,前赴后继好似赴一场出水盛会,忘情地追逐空中的花生米。顿时波光鳞光,交相辉映,景象绚烂之极。 

目睹此景,青年眼角微弯,目光里充满了悠然的欢乐。 

他瞧的有趣,将船板上散落的没几颗花生拢了拢,撮在手里,复又向湖面撒去。他力气颇大,花生远远散开,纷乱乱掉落下去。其中却夹了一物,小小圆圆的深黑一点,映着金黄斜晖,倏忽间闪过一道碧青的明光。 

那青年见了,微微一怔,待得想了一想,才“呀”的一声,搁下酒壶探手往袖里摸去。果然暗袋中只剩下些琐碎事物,那一颗碧玉雕的玉玲珑却是不见了。 

他本性于钱财珍宝甚是疏懒,然而这一颗玉玲珑乃是要紧之物,才贴身收藏,自然不可就此失落湖中。虽是江南暖春,天色究竟还微寒,湖水更是冷澈。这次免不了要下水,青年望着湖面粼粼波光,不由叹了口气,开始慢吞吞地解衣扣。

“泼喇”一声! 

青年钻出水面,甩甩湿漉漉的脑袋,单手攥住好不容易捞回的玉石,一手撑住船舷略一使劲,翻身回到船上。 

微微喘气,顾不得下身长裤早在水里泡得透湿,青年仰天躺倒在船板正中。随着气息起伏,几串水珠沿着赤裸胸膛滑落,映着初春鹅儿黄似的日光,被湖水浸润后的浅麦色肌理隐隐深了几分,散发出暖暖阳刚味道。 

调息片刻,青年将手中的玉石举到眼前,莹碧剔透的玉玲珑映入温润的眼眸,青年满意地笑了下,突然想起方才的不慎之举,赶紧起身,抓过搁在一旁的外衣,将玉石小心收入暗袋,又拍了两拍,确定不会再随便掉落,这才放下心来。

微风乍起,低着头的他突然打了个冷颤,却不是为了春寒。一种不详之感让他猛地抬起头来,漫天花雨中寒光一闪,携着淡淡花香的剑气竟是直指他眉间而来。 

青年不避不退,只是随手拿起外衣一荡,柔软的衣物蛇般缠绕上剑身借力往旁一带,眼见持剑人就要随着剑势冲向湖中,却见他左手拍向握剑的右手手腕,一顿一收,反手剑尖竟然仍向那青年挑去,瞬息之间,他已凌空变换数种身形和青年交起手来。 

直到嘶拉一声裂帛声起,两个纠缠得难解难分的身形才退开各据船头而立,青年看了看手中半幅残袖,远山眉挑:“给个杀我的理由先。” 

持剑人敛目垂望剑上半旧蓝衫,粉色花瓣缓缓飘落其上,他举手轻轻拭去,清冷声音似乎穿透了青山杏林,回荡在空阔的湖面上:“玉在人在,玉失人亡!” 

青年哭笑不得。 

“前日你拿这事物到我当铺抵了十两银子,说是不日赎回,怎的没见银子,却等来这夺命之剑?莫非你要借机强赖去这十几两银子么?”他眉梢微挑,温润唇瓣似笑非笑,抱臂而立,别有番玉树临风的味道。 

持剑人一声冷哼,手腕一抖,剑光宛若银瓶乍破般流泻开来,数十点寒芒流星赶月般疾射向青年,青年不退反进,口中笑道:“嘿,来得好!”只言片语间,身形化作淡淡一抹青烟,鬼魅般穿过剑网,伸手朝那人衣领探去。 

指风如刀,凌厉无匹。 

“来得好。”清冷声音压抑不住潜藏的激越,持剑人双目雪亮,目光灼然近乎喜悦,开口回了一句,左手翻起迎上,剑招尚有余裕,划了个弧回削青年。 

看似避无可避。 

在这危机之下,青年展颜一笑,本该一出无回的手掌蓦然变招,轻飘飘搭上对手肩膀。 

他这看似无力的一搭之下,持剑人顿感半身僵硬若死,动弹不得,面露惊愕之色,他平日素来不苟言笑,纵然心中巨震,脸上也不过微微动容。 

耳廓染上湿热气息,一道含笑嗓音随之传来:“你,下去吧。”青年附在他耳边低语一句,话音未落,人已到了身后。 

“砰。”一脚踢出。 

“咚。”水花四溅。 

青年一脚踢人下水,忙撑起长篙,小舟箭一般疾射出去。划了一会儿也不见那人追来,他渐渐放心,探头向水底望去。 
不过早春,虽然没有水草阻隔视线,浓绿深湛的湖水也不看出什么来。忽然间水波微动,一道黑影静默无声地自船底潜了过来。青年唇边的微笑一下子扩大,手中竹篙一抖,灵蛇般刺向那黑影。然而黑影全无抵抗,软绵绵塌下去。青年暗叫不好,立刻拔出竹篙向船另一侧撑去,想要尽速脱离。 

可这两人也不知是太有默契还是故意作对,竹篙点向水面之际泼啦啦一阵水响,冒出一个人头来,恰被竹篙点中,立时便又沉了下去。 

青年大惊,又恐上当,立在船上迟疑了会儿,抓抓头发,才慢慢划了回去。水面飘着方才那持剑人的外衣,却不见有人在。青年蹲下身朝水中张望着,小声呼喊:“流川~流川~” 

他伸长脖子努力睁大眼睛,没提防身前蓦地探出一双手来揪住他一把拖进水里。重心一晃,寒冷的浊绿湖水一下子淹住口鼻的同时,被波浪撞击的耳中也听到一个磨着牙恶狠狠的声音:“仙道彰,你也下来!”

一阵咕嘟咕嘟水泡浮起的声音,手脚用力划几下摆脱掌控,仙道向后退开,睁开双眼。 
浮动的水藻和抓着他的人的乌发,在半明半暗的水中幽幽摇曳着,流川摇摇头甩开拂到脸上的发丝,双手破开水,鱼鹰般向他急速冲刺而来,黑漆漆的眸子因浸在水中的缘故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目光却如探入水面的光线,在幽暗的空间里熠熠发光。 

即使隔着层层水帘,他脸上写着的意思还是一清二楚:“我要抓到你。” 

无声的笑在仙道眼里凝聚,他一躬身,双手往下伸出,拨拉开前方的水,整个人向左下方游去。流川半路一下刹住,不妨仙道也同时一个急转身,身子瞬时就绕到了他正后方,抓住他散出来的头发扯了扯,立时飞快地向湖面上游去。 

想跑?流川手抓住他的脚,用力一拉,顺势两三下抓抓抓,把他扯回和自己平视的高度,在噗噗升腾的水泡间,不经意瞥到他在水里含笑如弯月的眼角,心口象被撞击似的,猛一下急跳起来。 

唤作仙道彰的猎物无疑是非常狡猾的。 

趁流川一怔的当口,他一把揽住青年颈项,让自己的脸庞在对方眼前瞬间放大的同时,微笑的薄唇也跟着堵了上去。 

不能呼吸的啃咬,与其说这是一个带着暧昧意味的亲吻,不如说是为了让对方的闭气破功而采取的卑劣手段。 

幸好以剑术见长的流川枫不只是在陆地上才使得一手好功夫。 

他一把扯住仙道彰的头发,将他后颈往下一拉,借着反冲的力道,双足在水中用力一蹬,人如剑鱼般破水冲出。 

湿淋淋的衣衫裹着精瘦修长的身躯,漆黑的发丝凌乱地黏贴在脸颊上,外表是难得一见的狼狈,空中展开的身姿却轻灵无比。 

足尖在水面上连点数次,细小的涟漪朝四周轻盈地散开,水下的鱼儿摆摆尾巴,悠然游走。 

流川凌空一个腾越,轻飘飘落回船头。 

在他踏上船板的同时,船边扑腾起一朵大大的水花,被他抛在水中那人也翻身上了船。

流川刚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突然听见船上的另一人低促地叫道:“糟了!”他微一凛,立时转头去看那人。 

仙道忙忙地抓过湿透的外衣上下里外翻找,没一会儿苦着脸对流川道:“你那颗玉玲珑……” 

流川脸色顿寒,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便又要翻身入水。岂料方一动手臂便被抓住,有人靠过来,极近地贴在耳后说话,声音有些无奈有些开心似的:“也不是第一次同你说笑了,怎么还是想也不想的就信了呢。”温热的气息呵在耳边,流川却只觉得随时会被伏在肩头的野兽一口咬上咽喉要害一般。他委实不惯同旁人在比武之外这般接近,肩膀一扭避了开,目光冰箭般射过去。 

确然不是第一次被他骗、上他当了,而上一次,就是被骗得将师傅所赠信物抵在他家当铺里——不错,那恩师所托的珍贵信物,正是方才抢夺的玉玲珑! 

仙道无视流川利刃般触之即伤的视线,若无其实地望了望夜幕轻拢的天空:“哎,夜凉天寒,这么一路吹着风回家,可要生病啦。”说着摊开手掌,将那粒玉玲珑送到嘴边含着,轻轻吹出一缕悠扬淡远的乐音。 

流川素知此人举动怪异,也不理会。他虽知道玉玲珑是可以吹响的,却从未试过,现在听仙道吹的调子虽然简单,却很是清朗优美,不由有些诧异。 

还残些昏昧浓丽霞色的西方湖面,渐渐传来歌乐笑语,自翠障花林后缓慢转出一艘雕梁画栋、装饰华美的画舫来,上面各色彩灯团团簇簇,映在湖中真仿佛水晶阁楼。一个宫装美人扶腰立在船头,一瞧见他俩便笑骂道:“这样早就凫水玩耍,也不怕冻着!快上来换了衣裳吃杯热茶罢。” 

流川疑惑,立在那里不动。仙道把他一拉,说:“走罢,是我家里的产业。”他看流川斜睨过来似是不信,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又不是只开当铺的。我家好些有趣玩意儿呢,改日闲了带你都见识一番。”忽然眼睛一垂,叹了一声,“我倒是从来闲着——” 

流川不等他说下去,一把将他扯过来搂着,在船帮上一点,飞身上了画舫。 


二 by 羁言、人鱼眼泪、谈笑

那宫装女子容色端丽,眉宇隐隐浮现不让须眉之气,美目流转间别有深意的瞥了眼搁在仙道腰上的手,嘴角轻扬,似是调侃。 

仙道回报一笑,反手握住扣在腰上的手,挑眉的神气竟有些你奈我何的无赖意味。 

流川面不改色,从容抽回手,径直往画舫里走去,早有使女一旁引路,避开欢饮众人,将他带入画舫另一头的卧房。 

那使女脸上带着止也止不住的笑意,留下更换衣裳后低头退下,流川这才发觉身处在于幻梦般绮丽的屋子中,入目尽是鲜亮灵动的颜色,淡粉色纱帐内是柳絮一般柔软的锦被,繁复的绣工衬着蓟色的缎子在七彩琉璃灯的映照下泛起珠玉般的柔光,浅米绸色的梳妆台雕镂极尽华美,其上几盒胭脂昭示屋主女子身份,他脚下踏的是鹅黄色的地毯,几个湿漉漉的灰色鞋印正是他所留下…… 

有些暗暗恼怒的,流川快速换下湿衣,尽管心中不悦,当干燥清爽的布料贴上肌肤时,他还是舒适的吁了口气。 

方才那使女守在门口,见流川出来,恭声道:“我家公子有请。” 

仙道就在十几步外的另一间房中,直走便到,房门大敞着,第一眼便能瞧见正中的矮几和人。 

仙道一手执壶,一手执杯,也不顾身上淡青长衫下摆贴上地面的席地而坐,发觉流川来了,转头笑道:“要不要来一杯?”他散落的头发依然湿漉,衬得他眉眼清俊,笑意飞扬。 

流川心中微动,眼见他面上三两分酒意,竟觉得他杯中之物甚是……醉人。 

心随意动,这么想着流川也就这么过去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酒,清且醇,一如想象中的甘甜美好,流川心里欢喜,赞道:“好酒!”说完俯身到几上,酒杯直直伸到仙道手中的壶边,一脸有酒万事足的表情。 

一遇到在意的东西还是那么的心无旁骛,仙道坏心眼地把酒壶拿开,头倾一边斜望过去。换衣时随意挽就的长发随着他越俯越低时垂落到仙道脸上,那种痒痒的感觉似乎能透过发丝一直传递到内心深处,仙道轻笑,分不清为的是拂弄他脸颊的丝发还是那对发亮的清眸。 

“你在这个地方贪杯,可小心要搭上另一个名声的。” 

“主人既有绝代风华,就是逑得个君子名声又何妨。”一手揽过酒壶,不理他不着边际笑语自斟起来。 

笑容乍敛,仙道一把抓住他低垂黑发用力往下一拉,额抵着额,蕴涵着相同酒香的气息交融吐纳,不分彼此,说出来的话语却是冰冷逼人:“什么时候学得如此的伶牙利齿,信不信我把那个带坏你的地方给一举铲平了。” 

你把自己踏平就够了,流川如是想,看着那一贯温和笑眼里换上恶狠狠的神情,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纸糊的,但流川是何人,说不笑就不笑,只是冷冷回道:“就凭你这一船的如花美眷?” 

不得了,这流川,连花都会形容了,仙道正要大笑,一个泼辣清脆的声音此时却从门口传来:“哟,我这下酒菜都还没上呢,你们就急些什么个?” 

仙道闻言眉毛一搭,顿时变做了苦笑喃喃道:“是啊,急什么,反正我时间多的是……” 

流川最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冷哼一声直起腰来,宽大的袖幅运劲打到仙道,直把他的脸都打得偏向一边去。 

那宫装女子全当没看到这一室的波涛汹涌,浅笑盈盈放下亲手端来的食案,殷勤布菜,直把两人服侍得妥妥帖贴这才退下。 

那边门才一关好,这边仙道已一头栽到流川怀里,呼道:“哎哟哟,可疼死我了!” 

他在流川怀里磨磨蹭蹭,流川也不理会,自个儿执了壶,往杯里倒入美酒。 
仙道半赖在他身上,瞅他半晌,突然悠悠一声长叹,单手挽过垂落流川肩头的一缕乌发,绕上指尖。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流川,你既好酒,可知此酒何名?”言罢,斜斜挑了眼,听那人如何应答。 
却见流川不动声色,将满杯美酒一口饮尽,方道:“何名?” 
“哎?”似未料到他竟不答反问,仙道扬起的眉往下垂了垂,嘴角却又不受控制地轻轻一翘,“‘一两千金’。” 
千金易得,一两难寻。 

流川看看手里的杯子与桌上的壶,方才喝下肚子与现在壶中尚剩下的,加在一起约有半斤之数。 
半斤,共值黄金八千两。 
流川微微偏头,屋内泠泠潋滟的琉璃灯光照在脸上,映得一双眸子乌黑透亮,他将仙道由上到下从头至脚仔仔细细打量一通,撇嘴,“财大气粗。” 
仙道愣了愣,随后,像朵花儿似地笑了开来。 
“流川——”他朝前凑近几分,“以这酒换你一颗玉玲珑可好?” 
流川目光一转,对上仙道三分探究三分寻味的眼神,“不好。”师门信物,岂有随便转手他人之理? 
“当真?”仙道取过他手里的杯子,在指间滴溜溜一转,“我以满船美酒回赠也不行么?” 
冷冷一哼,流川将杯子抢回,“不稀罕。” 
仙道笑笑,凑到他耳边,低低地,似三月春风吹动柳絮般的暖暖黏黏,“可知……匪报也……” 
话音未落,就听舱外“轰隆”一声,大船剧烈晃动起来。 

三 by 飞廉、羁言、人鱼眼泪

仙道身子未起,手中酒壶向旁丢出,一声脆响,一支熊熊火箭从右方直直穿入,恰好横穿壶身,随壶片一起跌落下水。腾!冲起一团红火!

几乎同时,流川身体云燕般飞跃而出,一脚一个方向,把两只接踵而至的火箭向外踢飞!

岸上,道道火线划向湖中画舫,在半空里划出瑰丽红光,把黑暗的湖面映得白昼一般,舫身如薄薄一片孤叶,在火阵烟圈里,眼看就要尽化为轻烟一缕!

却见去无火,画舫黑沉沉一个剪影屹立不动。岸上之人正疑惑不解,却眼前一花,见一条条火龙由那舫的剪影处拖尾而出,熊熊奔腾而至,火舌吐芯,登时竟把自己烧了个满堂彩!

即刻,惨叫声奔逃声,响在岸上,不绝于耳!

……

舫儿荡悠悠继续驶向湖心深处。手托腮坐在船边,弥生微嗤:
“自不量力。”

“呵~”不大的轻笑。

发出笑声的人,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的对面,斜倚船柱,双臂抱胸,含笑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火光一片。

“他们对我们真好,怕我们玩水湿了衣裳,还送火炭烤衣。”弥生笑说,起身向仙道走去,接近他时,闻到他微敞的胸襟里,扑鼻而至的夏日骄阳的味道。

“火龙倒是好玩,不过烧了小姐的帘子该怎么赔呢?”仙道笑道。

“啪!”一只烧焦的靴子丢到他面前,流川走过来,身上一阵被晒过的草叶的干爽味道。

“利息加倍。”他目光冷凛。

仙道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三日来第八遭了,每次都这么点玩意,不能弄点新鲜的么?”

弥生笑意盈盈:“要不我去同他们说说?”不经意瞧见他发际间几点白灰,抬手轻轻拂去,这等亲昵动作由她做来,却似再自然不过,“横竖是你家产业,我倒是不心疼……”

流川别开眼望向湖面,蓦然间眼神变得冷冽:“还有人。”

仙道看着几道疾射而来的火箭,喃喃道:“准头好差……”话方出口他猛然警醒,面上色变沉声喝道:“各自下船!快!”说罢带头翻身跃下,沉入水中后半分未停,左手扣住船底,身子借力冲向水中几个模糊影子,右掌疾挥而出!

这时水面上情势大变。

画舫一侧传来几声巨响,猛烈摇晃中船上众人东倒西歪,弥生扶住船沿勉力站稳,俏脸微寒,喝令道:“推小船,下水!”

片刻之后,十来个风情各异的彩衣少女站在两条小船上,痛惜看着被炸成两段的画舫在火光中缓缓下沉,流川笔直立在一截约摸三尺长浮木一端,朝水面伸出手来,一条人影从水下蹿起,半空中搭上那只手稳住身形,凌空旋身,堪堪站立在浮木另一端。

仙道吐出一口水,抬手抹了把湿漉漉的脸,淡淡道了声:“谢了。”黑夜中他的目光雪亮如电,直直望向岸边晃动的黑影,“刚说要新鲜的,他们就送来了。”

弥生冷冷一笑,扬起左掌,她身侧各色少女纷纷抽出剑来,面上已不见嬉笑神色。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火光照透了湖面,映在弥生脸上,斑驳闪耀,她的神情却是坚定的,冰雕般不可动摇。半空中纤手如兰,缓缓降落,与右掌轻击,就似那听曲看戏后的几下矜持喝彩,在残骸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中几不可闻。

流川转首,正好看到两船俱有几名少女腾空而起向岸上掠去。为了躲开暗箭,那船早已划到离岸五丈多的地方,流川正自忖也没有把握能一口气渡过这个距离,此时两船却飞出十数白绫交叠搭勾在一起,半空中的少女力竭落于绫上,丝衣长发随风飞舞,飘逸非常。

再听得船上少女清叱,白绫齐荡,借这回收之力,绫上众人趁势上弹再拔起丈余,然后灵巧地在空中一折一翻,乳燕投林般向岸上突起的某处俯冲过去。看这阵仗,无论是在空中的各个落点还是借力的时机竟都恰到好处,配合得天衣无缝,显然是久经训练过的,对方正布点准备围湖,更没想到她们竟能这样接渡,箭都来不及拔出就遭到了奇袭。

火势慢慢倾颓,弥生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流川没有看她,他看的是仙道的眼。那双清亮的笑眼此刻专注地看着前方,蕴涵着某种柔软却能穿透一切的力量。流川有点恍惚,时间似乎也搁浅了,岸上隐约传来的群鸟惊起声,兵戈交接声,扑通落水声以及那眼中映出的火光俏影,刹那间都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喧嚣与繁杂。

他知道仙道在等,而他,等的是仙道。

又是一声轻击响起,仙道偏头看向他,淡淡一笑:“我这一船的如花美眷,究竟如何?”

原来那些少女得到弥生信号,循着来时的方式又回到了小船上,沉船渐没,残火中只看到低垂的剑身上蜿蜒的黑渍,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流川冷哼一声,凝视他良久……在沉船最后一点星火熄灭地瞬间突然出拳,仙道便如脱线的纸鸢般飘荡了出去。

弥生其实一直在等着这边的动静,对方人多势众,那样的渡湖方式又消耗内力甚巨,经过一番争斗后那些少女更是早已后继无力,如此大张声势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给仙道筹谋罢了。

只见那仙道借着流川的拳力飘到小船附近,双脚踩进湖里连踢了几下,然后扣住什么似的并不下沉,只是晃悠悠上下微动。渐渐的,他上下的幅度大了起来,脚下甚至开始溅出白色的水花,他面上却越是饶有兴味,甚至负手于身后,直当在湖面玩耍游戏一般。

那水花越来越大,到了极处的时候却蓦地了无声息,弥生正觉得有些空廖,几个细微的嘶嘶声从空中传来,同时在流川附近水域中射出一个身影哗啦啦向仙道扑去。

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锵”的一声清吟,流川手中长剑出鞘脱手,剑身如白龙过隙划过夜空,自有生命般地追索着向小船袭去的烟状物体。流川一蹬浮木射向仙道,他的轻功显然要比那个扑向仙道的人高上许多,后发先至地一按仙道肩头,与那个人在半空中拆起招来。

弥生看那被烟雾笼罩的红色物体来得蹊跷,也不敢硬接,只是示意小船往后退去,当剑尖把那物体刺成两半后她才腾空而起接下剑来。没想到她落回船上还没站稳,那湖面就炸出两股巨浪直冲船底而来,如果不是预先就把船划开,恐怕这回就真要落个人仰船翻了。

听得爆炸声起,仙道一声清啸,旋转拔起,与流川在空中对了一掌,再一个鹞子翻身冲入湖中把刚才被他制在水中的人抓了起来丢到船上,自己也跟了过去。流川当然不肯示弱,一连串最简单却也异常迅速的小擒拿扣住对方要穴,一掌把这人往船上打去,自己却借力退回了浮木上。

仙道立于船头,单手随意一摆就把流川打过来的人拎到了船上,弥生定睛看去,这两个被收拾停当昏迷不醒的落汤鸡,却不是那霹雳堂双杰岸本和南烈还有谁呢。弥生抿嘴一笑,想来听到炸浪声,仙流二人都着了急,下了重手尽快解决了他们,可怜人家这堂里的前两把好手,被他们这样一番踩的踩,丢的丢,竟似生生遇到了天克煞星一般。

她把剑往流川处一抛,脆生生笑到:“多谢。”流川不发一言,接剑入鞘,动作一气呵成。弥生倒也全不在意他的冷淡,回想刚才,岸本想炸船引开仙道,南烈的目标是流川,仙道却抢先下手制住岸本,反倒把南烈引来救人,两人再联手一举擒获了他们,期间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却是默契十足。她心里佩服,却又有另种情绪浮上心头。

那边流川收剑抬首,正看到仙道俯身对着弥生说话,弥生摇了摇头,又哂然一笑,叉腰佯嗔笑骂。流川垂目,再往岸上瞧去,才发现岸边人早已撤了个一干二净,显然这被抓的两人就是今晚行动的首领,岸边人原来也只是掩护他们行动的障眼罢了。

正思索着,仙道却又跃了回来,一把拉起他的手,故作正经却掩不住那眉眼间的一片笑意:“流川,来,看我拿到了什么好东西!”

那手比自己的还大,也长了厚茧,温暖而坚实,流川漫不经心地想着,却看到滚落自己掌心的几粒拇指大小的红丸,颜色鲜艳欲滴,红得妖艳而诡异,他刚觉得似曾相识,就见那几粒红丸一遇到空气就开始发出丝丝白烟。

“白痴……”

流川反手就把手中的所有红丸往小船相反方向远远抛去,拉着仙道就往水里跳。还没游多远,一股巨大的水流冲力伴着闷闷的爆炸声把他们狠狠地往湖底掀去。

“如果我以后还和他一道,就真的是白痴了。”这是流川昏迷前的最后残念。

四 by 谈笑

夜幕低垂。
河水潺潺流过银粉一样细碎的砂砾,间或一两声蛙鸣响起在此起彼伏的虫吟声中。
浅水畔,微风轻扬。芦花点点,不见人家。
一座不知始建于哪个朝代的庙宇墙颓垣残,昔日浸透人间香火气息的青砖灰瓦安静地隐匿在深沉夜色里,如堂上半身残缺的泥塑,不闻不问,不言不语。
有人在庙内殿堂一角的空地上升起一堆火。
火光温暖,驱走春夜里微凉的寂寞。
火堆后面靠墙处铺着厚厚几层干草,虽不能完全御寒,却也聊胜于无。
仙道蹲在火堆旁,将几根枯枝丢进火里,冒起一溜火星。他拍掉手上的灰,起身回到干草铺旁。干草上静静躺着一人,乌黑的发,俊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不是流川是谁。

适才二人在湖上遇险,仙道性喜猎奇,心知南烈随身携带之物必是霹雳堂紧要的宝贝,便顺手从他怀中摸来一瓶红丸。但他却不知此物正是霹雳堂新制的雷火弹,使用时不需火引,出瓶不到十二弹指便会自动爆炸。亏得流川救船时见过此物,见情势紧迫,来不及示警,直接拉着仙道就往水里跳。
饶是他反应灵敏,雷火弹爆炸时造成的剧烈冲击仍将二人卷入水底,流川跟在仙道身后,受创尤深,巨大的气浪将他当场震晕过去,仙道虽也被震得七荤八素,好在神智尚有一丝清明,危急时刻一把拽住流川,仓促间两人被湖底的潜流裹住,顺着水势冲入江中。
一番浮沉挣扎,好不容易来到一处浅滩,仙道这才拖着昏迷不醒的流川上了岸,寻到这处破庙栖身。

流川的伤势并不严重,只因受到气浪冲击,致使体内血脉不畅,才会暂时陷入昏迷。
仙道在草铺边弯下身去,抓起流川的手腕替他把了把脉,发现脉象已渐趋平稳。对着眼前这张全然没有防备的脸,他忍不住伸手戳戳对方的脸颊,“唔……没小时候好玩。”
成年男子的肌理触感自然不再像孩童时代那般软软嫩嫩,仙道不怎么认真地抱怨过后,修长的手指沿着清俊的脸颊一路往下,来到喉结下方的襟口处停住。
“是等你自己醒了脱,还是现在就帮你脱呢?”仿佛犯愁般的自言自语,男人好听的低沉声线中却透出某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恶质的讯息。
之前二人在水中浸泡良久,浑身上下早已湿透,就算习武之人不畏寒,也难保不在这更深露重的夜里惹个头疼发热什么的。
只是——如果流川醒来发现自己被扒了个精光……
仙道垂眼,撸撸自家额前垂落的湿发,微微抿起的嘴角看不出到底是心情很好还是很糟的样子。
一阵风卷起身后的火苗,映在墙上的光影匆忙晃动了几下……

腰间的束带被灵活的手指解开,吸透水分宛若海水般深蓝的外衫很快被人剥去,濡湿的中衣贴着精瘦的躯干,薄薄的衣料下面隐约可见坚挺的锁骨形状。
仙道一手托着流川背脊,一手利落地扯掉他身上的湿衣,就在这忙碌的当口,庙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不缓不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穿过庙门,踏过园中的荒草小径,直接来到供奉神像的殿门外停下。
——
“是我。”
来人不等里面的人发问,便先行出声。
说完,他才推门进来。

殿内艳艳的火光映出一张细眉细目的脸。
来人穿着干净朴素的衣裳,前襟下摆与衣袖上都打着补丁,他两手负在身后,慢慢行到火堆后面站定。此时,仙道也已放下流川站起身来。
“仙道。”
“土屋。”
隔着火堆的两人似极有默契,叫出对方名字的同时,不禁相对一笑。
“听帮中弟子说你流落江边,特来看望。”土屋伸出右手,将掌中一节竹筒扔过去,“聊备薄酒,可以驱寒。”
“多谢。”仙道接下竹筒,“少帮主几时来的江南?”
“半月前。”土屋顿了顿,接着又道,“这两个月内帮中有大事急需处理,我已下令帮众不得插手江湖恩怨。”
仙道闻言微微一晒,“听说丐帮帮主一直想把打狗棒交给他唯一的弟子,难道你这次过江……”
不等他说完,土屋已轻轻点头,“所以你尽可放心,丐帮对传说这种事情一向没有兴趣。”他目光一转,落到仙道身后的流川身上,“倒是你,好端端的干嘛要自找麻烦?”
仙道笑着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摇摇,“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土屋想必深知他的为人,见仙道明白拒绝透露真相,也不追问,只道:“南烈和岸本既已落入你们手中,霹雳堂绝不敢轻举妄动,今晚你们自可在此安心歇息,若有什么动静,我会派人及时通报。”
“喔,”仙道挠挠头,“我以为准帮主阁下会给我们安排一个有床睡有衣穿有食吃的地方。”
“抱歉啊,叫化子窝怕二位住不习惯,再说,自找麻烦也不是我的嗜好。”说完,土屋转身便走出殿外。

仙道望着重新关上的殿门,挑挑眉,“果真是我的好朋友啊……你说是不是,流川?”
回答他的,先是一阵沉默,然后,耳畔响起一声冷哼。
原本昏迷的流川不知何时醒来,此刻正笔直地站在他身侧。
“感觉好些了没?”仙道转过头,笑吟吟地问。
流川面无表情盯着他,清亮狭长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幽邃。
“仙道。”
“嘎?”为什么脖颈有点冷?
“小心。”
冷冷淡淡的两个字还未在空气中散尽,仙道只觉眼前一花,流川三指微屈,直朝他咽喉扣来。
仙道本能地旋身后退,“流川……”
“闭嘴!”流川果断地截住他的话,挥拳便向他脸上砸去。
仙道左手一抬,架住他的手肘,顺势反掌一搭,五指紧紧捏住他的腕骨,就在此时,下方风声骤起,流川单脚连踢,疾攻仙道下盘。
仙道见状赶紧松手,往旁跃开避过流川攻势。
流川哪肯给他喘息之机,不待仙道有所举动便已再次欺身上前。

一闪!
二闪!
再闪!
“砰”地一声!
不知是谁方位计算失误,一追一避的两人不小心撞在一起,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一阵天昏地暗……
仙道察觉背心转来青石板地面冷硬的冰凉,正要撑身坐起,就见流川一个翻身骑到自己身上,揪住衣襟领口,寒气袭人的眸子里燃起两簇幽蓝幽蓝的火苗。
“你……到底是谁?”上方的青年以不容回避的气势冷冷地问。

五 by 飞廉

躺在他身下的青年抬眼望着他。眼里的火光恍恍惚惚,朦胧不明。 
他没有笑,表情沉静。 
他的目光里没有常常带着的那种闪烁的摸不着抓不住的高深,也没有间或的顽皮和不羁,这一刻,随着他的呼吸,在他眸子深处和他身上弥散开的,是一种温和的安静。 
“我以为……你早知道。”他缓缓道,眸底一抹清浅如水的笑意。 
你……流川一瞬间几乎忘记自己问过什么。 
他是知道。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只是在容忍这个人的任性。 
他从来不理会他人是否任性,只关心自己的需要。 
但是这个人例外。这个人,是唯一他想要去容忍的--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 
从他八岁那年,在树上补眠时被那个偷爬上树还绕过他摘到高枝上的柿子的白痴摇醒后,他就学会了:对这个人,容忍,就是一种手段。 
“不好意思呢……你要吃么?”当时,他笑眯眯的问,红澄澄的柿子递在他眼前。 
好像他不知道这是他流川家的柿子树、他流川大少在自家的柿子树上补眠以及吵醒他流川大少是飞蛾扑火的愚蠢行为一般,他笑得这么自然而然,甚至是肆无忌惮。 
阳光洒在他亮亮的眸里,他圆圆的脸蛋带着柿子香香的味道,嘴角翘翘的,那个样子分明是在表明:我就是偷了你家的柿子,还是在你眼前偷的,我还要请你吃呢~~~ 
认为是一种挑衅的流川当时就采取了最直接的手段,结果--在拳头挥出后没看到它与对方脸颊做亲密接触,小偷却已经抱住树干,身体灵活地滑到了地上。 
他在树下抬头望着他,嘴里咬着柿子,亮晶晶的目光里写满了发现宝藏般的喜悦。 
后来流川枫了解到,这一次初会,除了意味着无耻的挑衅,原来在仙道彰这边,还意味得更多。 
所以那之后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到他家来死缠烂打蹭着和他做这个做那个时,流川对着他,忍。 
因为他知道仙道是那么想要拉着他一起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所以他也更加清楚:只要先忍,他就会知道仙道想要做什么。 
弄清楚了,下一步,就由他来决定! 

“……起来!”流川踢他一脚,然后坐到火边。 
“哦。”乖乖地应声爬起,仙道跟着坐到他身边去,身体微微靠后,半偎着他,下巴靠在他肩膀上。 
“枫~”他下巴蹭了蹭,蹭得流川肩膀发痒,给了他一个毫不留情的狠瞪。 
“好想睡床……”迷迷糊糊打了个呵欠,仙道身体朝他偎紧,头靠上他的肩,眼皮渐渐下垂。 
“……”没有阻止他手环上自己腰间的动作。 
火光渐渐弱了下去…… 

一声吹叶的细微脆音。 
流川霎时半醒,抬头看时,土屋已经再次站在他们面前。 
“打扰了,”他道,迅速看了一眼被流川当垫子垫在身下、却睡得香甜无比的仙道,眼里掠过一丝笑意:“弥生小姐的信。” 
没有接他递过的纸卷,流川淡道:“不是我的。” 
定看他一眼,土屋报以淡淡一笑,一脸了然于心:“再会。”话音落时,人已匿形于火光之外。 
看他身形隐去,回瞪身后睡得死猪般的人一眼,流川打开纸卷…… 

“……嗯……”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仙道悠悠睁开双眼。 
短刃抵颈间,一身整齐便衣打扮的流川居高临下直视着他。 
“半句假话,一刀毙命。开始。”他细长的眸里闪烁着冷冽的刀光。 

六 by 羁言

仙道静静地仰视流川,良久,然后觉得……很累,下意识的就抬手枕到脑后,那把刀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的动作微微移动着。 

当他磨蹭着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流川很认真地考虑着手底下温热的胸膛哪里更好下刀的时候,仙道的右手却闪电般从颈后抽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缠上了流川持刀的手腕。 

流川手被带开,锐利的刀锋贴着仙道的脸颊划过挑起了几缕黑发,仙道的目光却自始至终只盯着流川的眼睛,右手如无骨之物一样循流川的手臂缠绕着直取流川的咽喉。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流川连思索的余地都没有,手腕一转一翻,短刀便弹射向仙道手掌,仙道一惊,赶紧伸左手去抓飞刀,右手不自觉围上了流川的脖子。直到刀落掌心,他才用力掐着流川脖子笑骂道:“你真正是疯了。”流川眼一扫,语里掩不住一丝得意:“你用左手了。”想了下,追问:“藤真教你的翔阳柔术?” 

仙道悻悻然收手答道:“和他交过几次手学的,有形无神,否则你还有力气甩刀子?”流川一听他居然是比试中偷师,更是两眼放光脱口说道:“再来!”然后便开始活动起手脚来。 

都连续打几天了!仙道暗暗叫苦,脸上却轻笑道:“流川,这天下武功谁比谁强?岂有一时半会打得完的?”流川低头思索,仙道趁胜追击,柔声说:“弥生的信就是给你的,你不如说说你想到的,让我瞧瞧你这几年是不是只有武功精长了。” 

流川还在思索那个天下武功的问题,意思意思地丢了一个白眼过来,随口答道: 

“谷泽龙二” 

“大荣赌坊” 

“雕玉人” 

“……” 

“我能应付” 

“不用你担心” 

如此前后不搭的零星碎语,这天下也怕只有自己能听懂了,仙道佩服自己一下,笑道:“你师傅当然不会害你,他交代给你的任务,我又怎么会担心?”只是你那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二师兄和三师兄会不遗余力的为你宣传你在找“宝藏”而已。 

“现在江湖中盛传你要寻的宝物价值连城,人人对你趋之若鹜,我自然也是不能免俗的。况且如果真是什么好东西,我不见得会让你。” 

果然一听这话,流川眸中马上精光四射:“谁要你让!” 

把纸卷往仙道怀里一扔,踢起地上衣物到手中,流川以一种俾睨天下的气势问道:“大荣赌坊在哪里?” 

“长安。”俊杰仙道从善如流。 

“买马,上长安!” 

仙道抱着丢过来的衣物暗笑,有些人,就算明知道是激将法,还是会往里跳的。瞥了眼纸卷,他随手一抹,纸卷顿化为粉末从指间落下。 

没想那流川却猛地回身,抓住他内里襟口,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咫尺,仙道脸上窃笑未褪,一阵眼花,对方却以一种无比认真地态度说道:“仙道,武功本身没有强弱,强与弱,看的是练的人。” 

“对对,厉害不厉害,其实在于人。”仙道点头如捣蒜,深怕他再悟出练习在于实践,赶紧转移话题:“不过,纸卷上没写谷泽龙二就是雕玉人,你怎么知道他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师傅说的。”流川面不改色回答。 

“……你早知道有这个人却不告诉我?”仙道自觉含冤莫雪。 

“你没问。”流川一脸地理所当然,然后放开他,拍拍手,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这边仙道呆楞半晌,才一面穿衣一面忿忿然喃喃说道:“强与弱,其实也不在人,而在人心!!!比如某人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假装被骗,把别人使唤得团团转……” 

那个被奉为最强的人此时却站在庙外,只见天高云白,绿树鸟啾,一贯紧抿的薄唇也忍不住微微翘起,眼底眉梢,藏不住春光无限好。 

七 by 人鱼眼泪

丛林,清风,晨光静好。

正宜策马徐行。

清澈的日光穿过深绿色的树叶屏障,将浅淡的温暖投射在山间小道上,山间很寂静,除了风与枝叶相互摩挲的欢唱,就只有隐约而来的马声低暗。

伴着逐渐清晰的马蹄声,两骑由远及近缓缓行来。

这大好晨光中,一袭灰衫,面貌俊朗的年轻人昏昏欲睡的坐在马上,好几次要跌落下地,却总能在坠马前一刻及时稳住身形,继续打盹。

近了细瞧,不难发现青年眼眶下淡淡的乌青。

“哼。”发出冷哼的人是另一个骑士,板直的坐在马上,身量高挑,一色玄黑衣裳,衬得白皙面孔冰雪般冷冽。

好不容易的,像是终于睡醒了一样,抬起头的灰衫青年打了个个长长的哈欠:“抱歉啊流川,拖累你了。”懒洋洋的声音。

毫无诚意。

当一个人可以无赖到如此理直气壮再怎么和他计较也是枉然的时候,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所以黑衣青年只当没听见,也没有费神计较二人买了马后他无故失踪两日两夜回来后像是没出去过一样表示随时可以启程的事。

流川不是嘴碎好打听的人,所以他没有问仙道的去向,他知道这个男人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开口,若是不想说,拿刀剑架在他脖子上也没用处。

而后者自然乐得无人追究。

深吸一口山间清爽的空气,林木的芬芳在鼻间融化,英俊的略显的冷漠的青年流川枫单手抓紧缰绳,默默垂下眉目,神色内敛却面皮生嫩,乍望去好似天真孩子乖觉安分下去。

好安静。

仙道笑眯眯的策马靠近流川,二人距离一寸近似一寸,流川偏头看看他,不说话。仙道忽然稍稍侧过身子,长手一伸揽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头凑过去一副哥俩好的姿态,笑眼在挥洒着绿意的晨光下熠熠生辉:“这里好安静呐,你说是也不是?”静得……连鸟啼虫鸣的声音都没有。

犹带倦意的眉目,微微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的神态,毫不设防的亲近。

目光不小心撞上了,心口好似突然被只初生猫儿的爪子挠了一下,流川微微仲愣,片刻后,回过神来。

莫名其妙。

“原来你已经发现了。”流川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眼色里毫不保留的表露出了小小的遗憾,“随他们去还是现在干掉?”可惜了他一直隐忍不语,只为看他被偷袭惊愕的好戏。

“你说呢?”仙道不答反问,还是一脸教人极看不顺的闲闲淡笑。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流川扯了扯嘴角表示不屑,飞快抬手扣住他的手腕向后甩开,双肩微跨错开他的臂,另一只手在马背上轻按,一个起落,人已翻身站地。

“我说动手。”戏没得看,那便玩真的吧。

微微扬起头,黑衣青年削尖的下巴挑起凌厉的傲气,下一句,却是对别人喝出:“都给我滚出来。”不扬反抑的声音更显迫力,眼瞳中激荡着剑影刀光。

仙道慢吞吞的下马,含着三分暖意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身前仅一步之遥的青年,站定,眉眼弯弯,唇边隐约的笑意逐渐明晰,静静的绽放开来。

宛若深夜里独自盛开的昙华,无声无息,无人觉察。

唯暗香自知。

流川全然没瞧见身后那意味不明的笑,自林中跳出的百多个敌人来势汹汹,激起的是他悍烈战意,面上没有表情,修长手指扣紧了剑柄,雪亮冰冷的剑锋仅仅出鞘半寸,如刀似也的眼风却已锋芒尽露。

来的是敌非友,一人,十人,百人,于他而言无甚区别。

纵然来的是千军万马,也不过是挥剑斩落。

站在他身后那人却暗暗吃惊,他原以为隐匿者不过二三十之数,不料却大大超出。

哪个帮派如此豪爽,排下这等阵势对付他区区二人?

这下麻烦了啊。

身子放松斜倚着马,仙道又变作那副懒散颓丧的神气,垂下的眼帘底盖着浓深笑意。

如此方称的上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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