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君记 第五部

作者: 飞廉,收录日期:2008-11-01,1468次阅读

第五部
 
“尊敬的将军,”和拉伊德对视了一眼后奈吉艾丁道:“如果我的计算没有错,李娑固首领的人本已在我的帐内。”
“我很欣赏你的坦率,奈吉艾丁。”可突于道:“不过他们没到,可见你的计算并不准确。既然这样,你该做出补偿了。”说着左手轻轻一抬。
奈吉艾丁和拉伊德都知道那只手哪怕稍微再动一下,都将意味着什么。但是大食人天生的高傲性格使他们没有在威胁面前表露出内心的紧张,继续不动声色地立着,奈吉艾丁甚至还回望了身后其他番商一眼。
这样的态度令惯于看到对手在自己强大的骑兵队面前崩溃的可突于感到意外,脸上不觉露出一丝讶异。
这一细微的变化对于深谙洞察人心的沙漠王族来说足矣,只见拉伊德微微敛目,开口道:“安拉会惩罚言而无信之人,所以将军想要的补偿一定会得到,请允许我这就提供其中一些给您甄选。”
“哦?”左手停在半空没有动。
在团团围住的利刃钢刀间,拉伊德从容地回顾:“柳城事件发生前,将军得知李娑固首领打算用随身的名贵物品和大食商团换取柳城及周边地区详细的布防图,所以就和大食商团约定在我们双方的交易完成后,再从大食商团手里买下李娑固首领的名贵物品。”
“没错。可是李娑固既然没有派人来,不是你们在骗我,就是——”
李娑固首领的物品已由您通过私人途径得到,不需要向我们买了。”
“呵~”可突于脸上的肌肉动了起来:“我真是太佩服你了,拉伊德,你真是有着无比的勇气和智慧。”
他在来到这里之前打劫了李娑固派出的商团……众番商们从他的回答中得到了确认。
拉伊德对他的讽刺照单全收:“承蒙您的夸奖,将军。虽然在您现在的眼中我们已毫无价值,不过我倒要再告诉您一件事,您最想要的,事实上还未得到,而我们刚好就有。”
“是吗?”
“您该和我们重新做一笔生意。”拉伊德自信满满。
“哈哈!”猛然爆发出笑声,可突于表情随即凝固:“我不需要再听你废话了,拉伊德。”手指一动。
得到命令,他身后刚才还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契丹骑士们就同时从腰间拔出了弯刀,刀刃划过刀鞘时发出犹如出笼野鸟般尖利的声音。
“将军阁下!”一个番商冲到可突于马前,双膝跪地扑倒:“在下是吐谷浑(唐代少数民族之一)的泽力,我愿把自己此次带来的所有货物全部献给阁下,请阁下宽恕!”
刀光一闪,鲜血从他颈侧喷出,溅红了他浅色的外袍。
“很好。”可突于冷笑。
飞鸟扑扇着翅膀争着冲出树林。天空里响起了绝望的呼号!
 
同一时刻,北边,潜藏在黑夜的树林里的唐军骑兵透过枝杈间的空隙,沉默地望着前方山谷边的居高向阳之地。
那里驻扎好的契丹营房里,士兵们忙碌地把这后半天两次截获的骆驼在空地上逐一拴好,将货物和女人拖进营房。
“就是这些人推我们下悬崖,还抢走了我们的货物和女人……”几个被士兵从后面扶上来的重伤商人望着那场景,痛苦地低喃。
“后来运到的那批骆驼是大食人的?”领队的副将问着。日落前在悬崖下找到这些幸存的番商后,部队就顺着契丹骑队的蹄印来到他们的营地附近观察敌情,直到现在。
“不是,”番商们纷纷摇头,“这些骆驼比大食人的大,身上也没有大食风格的毡毯。”
副将望向部队最前方白马旁身着纯金战甲的年轻将军流川。这几个时辰来,他一直沉默地注视着敌人搬东西,除了叫一支小分队去砍一些树枝回来,点清所有的旗子,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扎营选择的地形有利,四周并无高出的山头,易于防守;营地面积超过一里地,人数不少于八千,但驻营时间不长,粮仓暴露,官兵忙于搬运抢到的货物,防守松懈……我军有零散的树林遮盖,附近地势四通八达,利于转移,宫城的队伍就在附近,可以很快赶到……此时流川整合着头脑中的信息,把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最后完善了一遍。
“到时候了。”他忽然说。清冷的声线响起,手下的骑兵们头脑俱是一震。
“准备开始行动。”
 
回到大食的帐房前,被铁链后的弯勾勾着的骆驼顾不得主人的呵斥和制止,撒开四蹄惊惶失措地四处逃窜。它们的主人一手紧勒缰绳,一手举刀,奋力地抵抗着战马上骑士的砍杀。
驱赶牲口般地,契丹的铁蹄们开始围着被血洗的场地绕圈。
背靠背挤在圈中,商人们脸上血汗混杂。刚才混乱间,有人手脚被砍,跟着缰绳被骆驼拖出老远,有人躲不过乱跑的人畜踩踏,跌倒在地。脚下踏着残臂断手和乱七八糟的货物,还站着的商人们常态已无存,眼底而今充盈了浓烈的杀气。
“你还有什么好建议要告诉我吗,拉伊德?”悠闲地驾马绕圈,可突于嘲弄地问着那个站得最稳当的大食人。
雪白的长袍上都是血迹和污垢,刀口也一直滴落着血珠,拉伊德此时的脸色居然比他还要充满讽意:“我只能说很可惜你没有和我们合作,将军。”
他说完不久,右侧的山崖里,拖拉着长长的银色尾巴,一道闪耀的白光冲天而出,跟着把他的眼光点亮:“看到了吗?我本可以早点告诉您的。”
可突于脸色大变:“回营!”
 
白色光芒在在暗蓝的夜空里一闪而过,惊醒了契丹大营里清点战利品的官兵。
听到朝营房大门而来的马蹄声,他们迅速做出反应,组织部分士兵留守,其余的打开营门,指挥队伍冲出迎战。
写着“唐”字的金黄色大旗已在营门打开同时冲入营中。大喊着“唐军夜袭”,契丹士兵和唐军的大刀撞在一起,乒乒乓乓打作一团。
“保护粮草!”留守的契丹将军喊,退到粮仓一侧驻守,同时急忙观察周围。果不其然,营地一侧的树林在阵阵摇动,有群鸟从中惊飞而出。
“营外有伏兵!”他大喊。
更多的士兵立即拿起武器,上马出营,冲向伏兵所在处。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望着越来越多的契丹人上马,拿旗子冲入营地的唐军先锋队佯示主将后退,竖起大旗掉头就跑。
一支小分队同时怀揣更多的军旗,从小路悄悄绕过营房,赶到背后的山坳里隐蔽起来。
看到大旗改变方向,等在树林里装伏兵的流川下令士兵们停止摇晃树枝,骑上尾部栓好树枝的战马,向发出信号的方向疾驰而去。
追着大旗而去的契丹大将看到对手逃跑的路上因战马拖曳树枝掀起的滚滚尘土,以为是唐军的伏兵在跟着一起撤退,于是果断地下令追击,指挥大部队顺着烟尘的方向冲了前去。
 
黑夜的宁静因战马的蹄声被打破,后半夜,朝着信号发出方向急奔的宫城军队终于望见了朝他们而来的同伴。
“宫城!”流川看见他大喊:“敌军在我们后面!”
“你小子太慢了!”大声抱怨着,宫城和马上的他互击了一下手掌,放他的军队通过,拦住追来的契丹部队。
“撤退!”不见了“逃兵”的契丹将军暗叫不好,赶紧发令。
“别急着走,来给你爷爷我解手痒啊!”宫城笑嘻嘻地扬起大刀,冲了上去。
拉紧缰绳转向,流川指挥部队冲过去后分开两边,绕行至敌军左右侧与宫城形成里外夹击,也向两边的敌军举起了大刀。
 
时至黎明,连夜赶路的可突于终于到达营地附近的山头。
每奔行一里,契丹军队遍地散落的尸首就让他心中的恼恨增加一分。战场上的硝烟还未散去,倒在地上的战马还在噗哧噗哧地喘气,可地上倒的大部分是他们的人,只有少数的唐军。唐军的大部队在哪?难道他们是从天上冒出来的,杀了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呜啊!”跟着他的勇士们悲愤得大叫:“我要把他们杀个精光!”
正说着,契丹人的喊杀声从前方隐隐传来。铁蹄军的骑士们想冲上去,被可突于回身制止。
“将军!”面对焦急的手下,他下令:“绕过去。”
“将军!”
“绕过去,违令者立斩!”
绕过仍在激战的战场,他和铁蹄军们驾马上到一座山头,从密林中穿过,远远望着身后已经被唐军完全困住、无奈之下只得缴械投降的契丹军队。
契丹的营垒内,大唐军旗在晨光中意气风发地招展。
“我们会回来的。”他自语。
 
“你们遇到的是我们契丹八部里最彪悍勇猛的可突于部骑兵,他们虽身为我的手下,我却一直给他们保留在自己封地上的经济和行政特权,谁知他们还是要反抗我……”带着缴获物品和投降官兵进入柳城的两位大唐将军刚进入城府衙门大堂,就听到一个人用发音清晰的汉语说。
大堂里一位契丹贵族端坐,他身旁两位大食商人跟着起身致礼。
李娑固无比感谢两位将军的帮助!”契丹贵族走上来向两位将军鞠躬,“若是没有两位,我李娑固死在那逆贼手下没有什么,契丹各部人民却将遭受巨大的劫难啊。”
“我们会继续在柳城严守,帮你打退他们下一次进攻。”宫城又困又累,没有半点心思和他客套:“你的族人归你,我们先去修整自己的部队,暂别。”
流川更是连招呼都不打一个,顾自转身就走。
“呵呵,”奈吉艾丁笑道:“这两位将军真是性情中人。”
 
经过两日的休息整顿,大唐援军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在柳城安顿。李娑固也把自己原先的部队和投降的契丹军重新整编成一支新的部队。
成功运用诱敌之计打败契丹的最强部队使流川将军在军中将士心中的地位越发崇高,也使两年前在兖州一战中被他打败过的李娑固手下的契丹军官们都暗地里对他由恨转畏,暗地观察而不敢来招惹他的部队,维护了曾经兵刃交接的双方在柳城内暂时的和平。
流川将军本人对此却无知无觉,像往常一样沉默寡言,只专注着守城和操练士兵。
可是两日后的一个傍晚,发生的一件小事使他好像陷入了困惑当中。
“宫城将军,我们将军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发觉流川在晚练后没像往常那样和大家一起进食,而是直接回了房,他的副将去问宫城。
“还能有什么事?”宫城觉得这个副将对上司关注过度:“我那日遇到了可突于手下最强的铁蹄军,没打几下就被他们给溜了,那功夫实在是让人胆寒,昨日就在他面前唠叨了两句,他听着心痒了。所以我估计这会儿他是回去准备想个新阵形给你们特训,对付铁蹄军吧。”
“那我们就盼着了。”副将告辞了宫城出来却想:“将军从来不会闭门想什么新阵形,都是直接拖我们去武场练的。我看刚才那个黑脸的大食人路过营地时和他说了什么,他愣了一下,后来就自己走了,要有什么事也是跟那个大食人有关才对吧。”
 
流川走进大食人暂住的庭院,他们正往骆驼身上绑紧货物。这几日不仅先走的番商们出于救命之恩给了他们很大的回报(包括实际的货物和长远的合作意向),李娑固好像也用自己从契丹带来的珍宝和他们交换了武器及契丹国内的情报。不过这些都是流川从手下那里听来的,他既无兴趣、也不打算关心那个假惺惺的李娑固和这帮神通广大的大食人私下里到底交流了什么,他只想来找一个人。
“拉伊德在哪里?”他问。
“看来将军阁下对我的东西有兴趣。”一个略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请进。”大食人指着厅堂,有礼地道。
 
 
流川盯着他的脸:“你知道他在哪?”
“您不用象审犯人那样看我,将军。”拉伊德说。
流川还是紧紧地盯着他。
大概是被他的眼神冻得受不了,拉伊德移开眼光:“我是说我见过那把匕首,您该给我看看。”
“彰”转眼就直冲他鼻尖。
幸好还带着鞘……拉伊德想着,伸手就要去拿。
“他在哪?”手没碰到就又收回去了,仍是一样的问题。
“您真是有趣。”这绝对是这些天来大食人第一次笑。
流川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象利刃在皮肤上滑过,让他凭空都能感觉到那股刺痛,然后象是强忍着把他切碎的冲动,转身就走。
他逼不得已说:“我知道您和匕首的主人有深仇大恨,我有办法帮您。”
脚步止住。
我这是豁出去了……拉伊德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只要你陪我一夜,我保证让他的人头很快出现在你面前。”
 
也许是太过震惊,冷俊的大唐将军没有马上把刀子捅入他的心脏。
他慢慢地转身,从侧面到正面,从皮到肉,血管和骨头也不放过,用眼光铢分毫析地剖着拉伊德的全身。
全然没有了面对可突于时的不畏强权,拉伊德大概也明白“色胆包天”的后果,已然一副待宰的卑贱表情。
就这样似乎过了许久,流川的眼神竟放松下来。
“为什么?”他问道,语气甚至可以说是和蔼的。
满脸“不敢相信”, 拉伊德怔了半晌,才支吾道:“你很……俊美。”
“你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不是……”他眼神闪烁,内心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那走吧。”流川爽快地说着,就跨出了门槛。
 
大概是觉得如此“天降艳福”太不真实,拉伊德犹豫了片刻。
然后还是跟在了流川后面,穿过厅堂来到商人们住的内室。
“哪间?”流川问着。
先是疑惑地看着他,后来思索了一下,拉伊德走到院子一处:“请。”推开旁边一扇屋门。
先是在门外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一番,然后很潇洒地一步跨了进去,流川在放置衣箱的墙角转了转,又站在书桌前停着欣赏了半天他摊开的记货册页。没别的东西看了,就走到宽大的榻边,施施然地坐了上去。
一直倚在门边专注地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拉伊德没出声。
“你沐浴了?”语气平常地问,流川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过来坐。
“还没有。”眼神突地变得炽热起来,拉伊德答。
“我也没有。”抬起一条腿,搭上另一边的膝盖,“要不要帮我脱靴?”流川建议。
“你是在折磨我,将军。”望着他下裳里着白色长裤的腿,拉伊德的嗓音突然变得低沉,与原来寡淡无波的声调相比,象换了个人,声线里充满了感性的低醇味道。
“我有吗?”流川躺下去,侧起身子,头靠在撑起的手肘上,望着他。
“流川。”拉伊德叫出他的姓。
靴子也不脱,流川一转身,整个身体背朝着他躺进榻里。
拉伊德走到榻边正想俯近他……
当然他做不了想做的。因为流川就在那时闪电般翻身,手里没带鞘的“彰”狠狠一下,从左耳到右耳横穿了他的脸!
   
呻吟都来不及发出,拉伊德就手捂着脸倒在了榻边。
“你还要装到几时,仙道彰。”对他痛苦的动作毫无同情,流川冷冷地说出另一个名字。
脸埋在手掌里,拉伊德口中含糊地嘟囔着什么。
不理会背后人,流川翻身躺回榻里,顾自开始酣睡。
 
不到点燃一支香功夫,颈后就有炽热的呼吸粘了上来:“枫……我回来了。”
你干吗不去死?流川回手往颈处狠甩一巴掌,使全了杀劲的。
及时领悟到他动作里的愤怒,仙道识相地退开一点,转而开始言语攻势:“你刚才答应‘拉伊德’的要求,让我心都碎了。”
谁会愿意和你脸上那张猪皮“共度一夜”?流川闭目养神,当他是疯子。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嘛,前日一早在城府大堂见面时,我跟你打招呼你都不理我。”
你以为我有跟猪打招呼的爱好?
“昨日故意在你面前喝酒,你也不出声(大食人信奉伊斯兰教,禁酒)。”语调还很委屈。
难道要我去问候猪吃喝了没?完全听不懂的流川不屑地冷哼一声。
“不过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呢?”趁机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腰,仙道把下巴抵在他颈后,在他发间轻吻。
“白痴,还有谁敢跟我说‘过夜’?”除了你这混蛋!
“要是有呢?”声音不稳了。
“那我就……”回身把身后人的胸膛死死压住:“要他去杀了你。”朝思暮想的脸终于重现在眼前。
抬起手,仙道细细抚摩着他的脸,专注的目光在他眉目间每一寸入迷地巡礼,像是膜拜着一件独一无二的绝世珍品,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东西。
仙道。流川心里喊着,也不知不觉抓住他的手,把它贴上自己的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仙道含糊地问:“将军,您刚才答应在下的,能否兑现了?”
在唇舌绞缠的空隙间,流川依然很酷地回答:“既然你一心要侍寝,本将就勉为其难答应吧。”
 
宵禁后的营房周围只有秋虫的低吟伴着值班士兵列队而过的整齐步调声。
“起来。”漆黑的屋内,因地砖直冲脚底的凉意皱起眉头的人不耐烦地叫着榻上另一个缩在被子里不肯动弹的懒汉。
“你强暴我。”拉下被子露出脑袋的那人毫无羞耻地说。
“你自愿的。”在地上摸到一件衣服穿上,流川不忘警告那个该死的家伙:“要是我穿错衣服明天你就等着去城门悬尸。”
“那你帮我穿,”一蹦下地那人就色性暴露,抱住他往自己身上拖:“穿完了再来一次……”
流川一把挡开他:“去沐浴,臭死了。”
“一起洗~”那人高高兴兴地跟着乱抓地上的衣服往身上套。
 
拉扯了几次终于搞清楚谁是谁的衣物,穿好出门,仙道跟在流川后面走回唐军宿地。
夜气很凉,但身上很暖,两人因对方身上印有了自己的印记而感到心满意足。
流川望着身穿白色宽袍的他。
这一年多来你去了哪里?为什么音讯全无,后来还成了大食人?一连串的问题跟着冒出来。
“我猜契丹在进攻兖州失败后肯定会对大唐策划更大的行动,就跑到契丹去,然后遇到了奈吉艾丁。”仙道象是知道他要问什么,说:“他遇到麻烦,我正好帮了点忙,他就教我经商。”
“我从小就常在大食人住的地方玩,学他们说话和做事很容易。不过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李娑固可突于有来往。”他笑了起来:“奈吉艾丁建议我易容,因为我们的画像曾经挂满了契丹都城的大街小巷。枫,兖州一战后我们在契丹可出名了。”
“哼。”
“和契丹人做交易时我也顺便收集些情报,虽然不知道用不用得着。”仙道抓了抓头发。
“我一直在等你。”流川说:“就算你还没追上来,也可以回到我身边的,仙道。”
仙道觉得接不上话。
跟他在一起我真是会变脆弱啊,他想,心里却甜得要流出蜜来。
“我这算是追上一点了?”停下来问他。
流川却认真地说:“后来我只想要你回来。”
 
仙道笑着去吻他。又走了两步,流川忽然又问:“你还要跟大食人走?”
“喂!”两人同时回头,一个契丹将领带着一队士兵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过来:“站住!”
流川向他们出示通关符:“大唐将军流川枫,要带这个人回营。”
“宵禁时间严禁任何人出入!”契丹将领目光在他们脸上严厉地转了几轮。
仙道跟着解释:“大食商团要和大唐将军议事,请准许通行。”
“你们不能过去!”那将领身后一个契丹战士喊起来:“我知道你是谁,我弟弟攻打兖州城时就是死在你手里的!”举起手中的长枪:“吃我的枪吧!”就朝他刺了过来。
仙道单手抓住他的枪杆:“是我杀了你弟弟还是你们先来兖州城侵犯大唐疆土?”
那人用力往后拔枪,枪身在仙道手里拔不出来。“你要报仇就去找你们的首领。”仙道手一松,拔枪人被自己之力往后推倒了。
“大唐人看刀!”那将军大喊一声,跟着举刀冲上来。
一群白痴!流川受不了地吐出一口长气。
 
翌日清晨。
城府大堂里,李娑固大声地教训着昨夜那队执勤的官兵。
从堂下路过的宫城看到李娑固的目光向他瞥过来,急忙快步走过。
“将军也怕惹事?”副将在一旁说风凉话。
宫城狠狠给他一眼:“谁怕了?你没看见那个首领又想上来跟我鞠躬?”
最怕这种人,整日挂着个笑脸,动不动就感谢赔罪的,恶心死了……想着不禁抖了抖,掉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早上练兵后他随口问流川:“怎么又不见仙道那小子,他跑哪去了?”
“送朋友。”
“什么朋友?”
“他以后要跟我。”流川脸上不掩得意。
“哈!”宫城大笑:“他还是决定不去云游了啊(从彦一那里听来的)!”
 
长亭。仙道与大食商人们逐个紧紧相拥。
“安拉永远保佑您和大家,亲爱的奈吉艾丁。”他把一本封存好的《古兰经》交给首领:“这是我在契丹时从李娑固手中买下的,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送给您。”
翻开手抄羊皮纸的《古兰经》封页。“这是……”奈吉艾丁的手开始激动地颤抖。
“传说中欧斯曼(阿拉伯杰出的阿里发之一)下令抄写的七本真经中的一本。”仙道手覆上奈吉艾丁的手:“我第二次新生是您赋予的,您值得拥有这个,敬爱的奈吉艾丁。”
“愿安拉永远赐福给你和你的爱人,孩子。”奈吉艾丁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记住圣典中的教导‘凭自己的财产和生命而奋斗的人,真主使他们超过安坐家中的人一级。’继续奋斗,安拉就会为你指引一切。”
终会有再见的一天……看着驼队消失,仙道收拾起难舍的情绪,回到城内,在市场上买了一包板栗,边吃着边走进大唐军队的驻地。
“仙道,恭喜你!”流川队里的人以前就认识他,上来跟他热情地打招呼。
“?”
身着戎装的流川威风凛凛地立于高台之上:“来人报上姓名。”
仙道嚼着板栗,含糊地:“仙道彰。将军有何吩咐?”
流川鄙视地望着他兔子一样傻愣愣的表情。
“从今日起,本将赐你每日被我亲自打败的特权。”一根长棍从天而降。
“……”仙道心里叫苦不迭:早知如此还是跟大食人去赚钱好,悔啊……
 
    
手拿长棍轻盈地跳上台,仙道问右手中拿着长柄精钢单刃大刀的流川:“你用这个?”心中一阵激荡。
“对。”
这把被押解上京前他交给流川保管的刀是父亲留下的遗物,代表着他决意继承父志的征战理想和保家卫国的心愿。
流川是在用这个鼓励他重拾战斗意志?
胸口中涌出久违的暖意和豪情,仙道朝他露出自信的笑:“好,来吧!”
 
“加油!”围拢过来的将士们在一旁喊。
直立了脊梁,流川身体侧转向他,向前倾,举刀直劈过去。
他采取了稳重的始势,减少自己暴露的面积且保证能给敌人以巨大的威胁,这令仙道多少感到惊讶。他上次和流川比武已是差不多两年半前,与大唐开国几位名将相同,流川擅长使枪,一对一时多变的枪法和华美绝伦的动作是他给仙道记忆中的印象,但是这种讲求单打独斗的技术在实战中不一定获得好的实效,为此仙道曾提醒过他注重实战练习。
现在看起来流川居然为实战改变了自己原来的打法。在用铁棍灵活地抵挡着流川大开大阖的沉猛刀招时仙道再次对他感到了由衷的激赏。在兖州做都尉的日子里他也曾为了培养自己的实战能力和同僚们反复练习马上对抗,知道所谓实战其实就是把长枪的刺技和长刀的横竖砍倒技术综合在一起,总的来说就是刺、劈——直刺、斜刺、劈下去、劈上来、左右横着砍倒等等,不重招式变化而重制造威力。但他知道这种练习对于流川并非易事,因为流川虽天分过人却不具备很充沛的体力,要做到这点必须同时训练体力和臂力,更不必说他还要完成皇宫的戍卫、练兵、带兵等多重工作。
“了不起呢,流川。”在挡下一个砍势后仙道恢复自己喜欢调侃的本性,“我不在的时候你的武艺离我近了。”可见流川百忙之余也一直很努力地习武,正因这样日复一日不间断的勤奋练习才能使他在首次和契丹大军抗衡时就完成了从一个小小的禁军军官到具有风范的将军的转型。
通往成功的塔楼注定会为他这样不屈不挠的人搭建。
 
大刀反挥将他的棍势化开,流川反唇相讥:“可惜你没一点进步。”
他想起前日手下曾提到有个大食商人单刀抵住铁蹄军的马上砍杀,保护了商团里的族人。看来仙道的武艺并未荒废。但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还有没有进步,他并不知道。现在对了几十招后,看他由开始狼狈抵挡到开始高效回攻,流川感到他的武艺并没有减弱。
很好。交战的兴奋感越发加大,流川将大刀更有力地挥舞起来,刀风骇人,袭向仙道。
“上马打吧,”在强大的压迫力面前仙道不但没倒,还饶有趣味地提议:“你还没看到我的新招呢。”
就等你使出来!流川跟着他步步靠近台边士兵拉过来的战马。
 
若大唐全是这等猛将,往后我们如何对付?在一旁冷眼观看的几员契丹大将暗忖。
我也不是好对付的……宫城摸向腰间的短刀:等会去练暗器!
“好!”唐军将士们发出阵阵欢呼声。
 
两人的对抗以流川的小胜告终。仙道在马上换了把大食弯刀居然威力大增,逼得流川好几次不得不分出精力防御。
好不容易观察到流川和马都打饿了,仙道赶紧叫停,怂恿他去进食。
“明日接着打!”流川订下明日之约。
没有半点已是别人“手下”的自觉,仙道想到后半日可以睡觉,赶紧答应了。
结果吃完午饭,全体战士稍事休息后就自觉集队。原来流川早已制定军纪:除非打仗,无论寒暑,每日至少训练八个时辰。他手下的将士已做到自觉执行。
宫城则负责步兵的训练。两人虽为左右监门中郎将,在宫内分管不同门禁,外派出兵时却要协同作战,故有此分。
“分队模拟对抗。”流川下令。
五千骑兵当即分为两部分,每部分又细分成十个小组,各由组长带领,手持兵器,进入备战状态。
流川叫出其中最精锐的两个小分队:“我带领甲队,仙道彰带领乙队,其余组长类同进行分组对抗,开始!”
难道是田岗教头附身在流川身上了?魔鬼训法没变,变的只是教官给人的观感真是天差万别啊……胡思乱想着,仙道一边也不得不条件反射般拿起武器,感觉好像是回到了当年在陵南训练的“美好”时光。
还算识相。流川望着他心想。
 
一日下来。匆匆吃罢晚饭,仙道赶着泡了个汤浴,回流川屋里躺下,就要舒服地补觉。
“你刚入军中,今夜轮值。”流川一进来就对他发号施令。
 “应该的。”只有我的人才会这么有魄力啊^^仙道如此一想,全然忘了几个时辰前还暗地里抱怨过流川象田岗,就爬起来答应。
和他交错而过时忽然想到什么:“对了。”
流川等着他继续。
“我在军中什么职位?”虽然无所谓,但既是流川要留他,也该给个“名分”吧~
捕捉到他眼底的笑意,流川慢腾腾地开口:“是有。”
“什么?”来点特殊待遇啊,心肝。
“你还没立军功,姑且算普通士兵。”
“……”就这样?
“——外加,我的侍寝。”眼里流过含笑的促狭光芒,流川道。
 
值夜到翌日拂晓,仙道和也在值夜的宫城打了个照面。对方叫他到台阶上坐。
“想不到你会回来跟着流川,”宫城说:“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的。”
“如果阿彩是个男人,我和她就可常见,说不定还能在一起。”他神情黯然:“不像如今,我一个人瞎忙,都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喜欢我。”
仙道安慰他:“这次你立大功回去,彩姑娘肯定会对你另眼相待。”
“说得轻巧!”宫城瞪他:“我又不是你!”
“小宫哥也要象我这样?”
“男儿志在四方,像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小子没在深宫内廷里当过差,不知道那些繁文缛节和条条框框烦死人了!
仙道有感:“男儿是当‘胸怀天下志,脚踏安邦土’,自创一番天地。”
 
“有件事想问你,”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宫城又道:“听闻李娑固原先想向大食商团买下柳城及周边地区详细的布防图?”
“是啊。”
“就是说,李娑固在被追杀前就计划着进攻柳城?”
“对。”
“妈的!”宫城挺起身:“我就知道这个李娑固没那么单纯。既然早有计划进攻柳城,兵变对他来说没准还成入城的借口了!”
“小宫哥说得对。”仙道道:“李娑固城府极深,我们留守在此虽是为保他性命,却要同时防范被他利用,不小心充作了清道夫后还被他灭掉。”
“依你看该如何对付?”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两人同时回头,发觉是流川。
宫城松了口气。仙道笑笑,一脸无所谓模样,懒懒地手肘撑着后面的台阶:“现在对抗的双方都是契丹人,彼此是敌是友我们尚未分清,万一他们联合,我军两面受敌,凶多吉少。依我看,我军该先为自身打算,机动行事,确保安全。”
流川和宫城都觉得他说得在理,但想到原本简单的任务变得如此复杂,又不由都沉下了脸。
“现在对方俱未采取行动,你我尚有时间定计。”仙道在他俩肩膀上同时拍了一下。“我们来个比赛吧,假设契丹人要联合起来剿灭我们,侵占柳城……”
“他们若一开始就如此做,还叫我们来做什么?”宫城觉得这个假设不合逻辑。
“之前不合不等于之后不合。”流川说:“要先准备万全才可保证不输。”
仙道接着陈述他的建议:“我们三人今日各想一个对策,然后入夜后在流川屋内聚头,把自己想的主意陈述出来,谁出的主意最不好,就罚他做一件事。”
“要是你和流川出了坏主意互相包庇,我一个人岂不是亏大了?”宫城抗议。
流川很有气势地敲板:“包庇者按军法处置,不得轻饶!”
仙道看他们如此可爱,不由大笑。
宫城和流川当即对他施以一番教训,让他不敢再造次。
 
“晚上再论吧,”闹了一会儿仙道起身伸懒腰:“我先去睡一觉……”眼神开始涣散。
“值夜不算加班。”流川冷冷地砸过来一句。
仙道伸在半空中的手臂僵住。
——枫,你真的不是田岗教头附身的吗?
 
入夜流川轮值,晚饭刚过就把仙道和宫城抓进屋里。
“我想好了。”仙道进屋就先说:“我们要用离间计,让两方互相猜疑……”
“鬼扯!那个李娑固还没跟我说过正经话呢,还分化他和可突于?!”宫城嗤之以鼻。
“我军总数两万,李娑固有契丹军一万。在可突于军尚未到来之前,我军兵力足以对付李娑固。万一可突于带来大部队,我们也够时间向周边折冲府求援。只要‘敌动我动’,契丹人在我境内必不能成功。”流川说。
“想不到啊,师弟,”宫城伸出大拇指:“有你师兄我一半的聪明。”
“我和师弟英雄所见略同,”他在桌上摊开地图:“我们在柳城附近定好进攻点和防御点。我看过了,此处是死地……万一都行不通,我们就移军入渝关,那里是最好的退守点……”
 仙流听他说完,彼此对望一眼,眼里都有了笑意。
“这次是我出的主意最差,该罚。”仙道嚷嚷。
流川马上跟着说:“帮我捶背。”
宫城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们:“仙道,你这小子平日里一肚子馊主意,这次怎么这么快认输了?还有小狐狸你的惩罚也太轻了。我说你们俩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在小宫哥面前哪能呢?”仙道转移话头:“愿赌服输,小宫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呃……“宫城想了想,挠挠后脑勺,脸上居然有些难为情。
“说。”流川一副随时要把仙道“送人”的架势。
“我追彩子很多年了,她一直还不怎么理我……”
“那容易啊,”仙道不以为然道,半个身子靠在流川身上,拨开流川腰间的刀鞘抽出那把“彰”,不知从哪里变出个苹果,开始削皮:
“关键在于投其所好,比如了解她喜欢吃什么、做什么,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她喜欢你。”流川望着仙道,淡淡地说。
愣了一瞬,仙道和宫城同时跳起来:“胡说!”
“枫,我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天日可表!”要不是拿着刀和苹果,仙道就要举起手发誓。
“笨蛋!”
“小狐狸你说清楚,你姐姐她真的喜欢仙道?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我……”宫城立即泪眼汪汪:“我……我去死好了!”
仙道看他不像开玩笑,赶紧丢了苹果和刀去阻止他,结果被他一把甩开。“我不要敌人可怜!”他满脸悲愤。
怎么会变成这样?仙道哭笑不得,只得望向流川求助。
“姐姐说喜欢仙道那样能独当一面的男人。”流川悠悠地说。

呼……宫城和仙道闻言俱松下一口气。
“你们等着看!”宫城把地图一卷,很有气势走了。
仙道在削好的苹果上咬了一大口,道:“只要主意是他出的,功劳就是他的了,彩姑娘会满意的。”
“嗯。”流川抓住仙道的手,想跟着咬下去。
仙道手一晃偏过。流川使力压他的手臂,膝盖也上去制住他的下身。
顿时两人变成暧昧的躺姿。
啊呀呀,真可爱……望着流川气鼓鼓的脸,仙道心里想着,面上却不忘“委屈地”耷拉下眉毛,递出吃了一口的苹果。
陪你玩而已,白痴。流川毫不客气地在苹果上他的牙印处加深自己的牙印。
钓到手了~~~仙道乐悠悠地一把把他抱个满怀……

半夜。一个人睡的仙道意外地醒了。
榻就在窗边。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呵欠,他睡意朦胧地望着窗棂上柔和的月光。
无比安心……枫在外守着呢。
可是……一种不安感迅速弥漫,很快赶跑了睡意。
可突于目中无人的表情,李娑固谦卑的态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等一下……
他们身边有同样的人!
几乎是对折地直直坐了起来,冷汗滑下他的脸颊。
最近的记忆车轮般飞滚:
铁蹄军从容撤退的蹄印,李娑固身边人漠然的表情……追杀的撤得太从容,逃难的太镇定,城中的契丹军队秩序太井然、太不动声色……
柳城里有内奸,准备与可突于里外夹击,除掉李娑固,重创唐军!

心跳如捣,他迅速跳下床,抓住巡夜路过的将官:
“有敌军夜袭!通知流川将军封锁城门,叫所有将官起来集中!”
转身回屋套上衣物,拿起床尾的刀。
“怎么回事?”宫城跟着冲了进来:“你……”
异常的躁动从门外传来,像地底钻出的夜鬽,在他们耳边响起。喊杀声忽然蒸腾了出来!

仙道对宫城道:“给我调度最近的骑兵队。”语气里有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宫城被震到,拿出自己其中半个虎符给他。
“我会赶上和你们会合。”仙道说着,手握长刀,大步流星地出门去了,宫城跟出去,他身影已然消失。

门外契丹人的喊杀声已是震动四野。借着夜色的掩护,大唐士兵们被这声音从梦中惊醒,还未着甲,就遭遇冲入营帐的契丹士兵迎面的砍杀。
出于搞好关系和互相监督的双重需要,两国的所有营帐都是两两相对,在周围和营区之间用道路和排水沟相隔,很容易就能监视对方的举动。但契丹人早有预谋,一阵狂砍滥杀,搅得唐军混乱不堪,帐内士兵惨叫连连,帐外士兵四散逃命。
赶到军营附近,仙道拦下挥刀的契丹士兵。
他挥起大刀,把契丹人的弯刀全部挡开。见是一个身着普通战甲的大唐青年,契丹士兵的刀刃纷纷转向他身上划下。
金鸣交错,几把刀刃竟被大刀同时截成两段。
仙道在狭窄的营帐内持续挥舞手中大刀,扫起阵风。刀风迅猛无比,无人可近,精准地打断契丹人手中一把把刀。
契丹人士兵们吓得丢下手中废铁,转身就逃。
不妨帐后有个契丹将领抽出箭枝,满弦拉出,直射他后心。
箭枝被一个举长枪的唐军士兵击偏。他朝仙道喊道:“上马!”
从他手中接过缰绳,仙道跃马而上,拿出兵符,带领士兵朝西门奔去。

过了三更,他终于望见在前方高高扬起的大唐的旗帜。
杀了快两个时辰的士兵们见到此旗,顿时士气大振。
“后军奇兵掩护!”他吼道:“到南门集中!”朝着旗帜的方向驾马而去。
果然是流川的军队。队伍齐整,全身铠甲,正有条不紊地往南门奔行。
流川没事!仙道心上一大块石头落地。

原来契丹人本计划着趁流川巡视至东门、西门防守空虚时首先从西门进城,但被机敏的门将发觉,及时封锁城门。
结果城内接应不成的契丹人转去北门,遭遇了赶至的流川。
双方在此激战,可突于就趁此时带着铁蹄军避过流川的骑兵主力,进入了柳城。

四更。宫城带领的部分唐军将士也有秩序地到达南门和仙流会合。
流川领兵在前进行战术转移,带领其余部队往南门移动,打通那里的道路让城内的士兵突围。
仙道和宫城则把奇兵和马军整编成后军。宫城居中,仙道殿后,指挥部队有秩序地撤出南门。

边撤边打,完全占据了柳城的契丹人开始关门。走在最后的唐军抵挡着城墙上如雨般淋下的箭枝,边和契丹出城追击的部队作战。
混战一夜,双方都困累不堪。契丹人见唐军撤退时队列整齐,再追下去也占不到大便宜,这才停止追击。
唐军得以喘息,赶紧快马加鞭,集体跑路。
一路上不断提防另有契丹部队在路边设伏,唐军大部队后来又连奔一日一夜,几乎可以说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直至第二日凌晨才终于全部撤进了渝关。

奔进关门,从马上摔下,宫城摇摇晃晃地站起,望见靠在城墙另一头喘气的流川。
对方看来比他好不了多少:脸上汗渍斑驳,战甲也被血浸染得污秽不堪。
他身边的将官也都披头散发,甲胄凌乱,完全败军之态。
回望他一眼,流川别开脸。冷面凝霜,嘴唇抿得生紧。
强烈的受挫感奔涌出胸口,宫城扯下被打歪了的头盔,狠狠地一把摔在地上!
真他妈的太窝囊了!

一只手拾起头盔,递还给他。
“我们再打回去。”仙道淡淡地道。
宫城压抑着怒火:“说得好听,怎么打?”
“我们还有筹码。”仙道说。宫城看他外表狼狈,眼底写着连夜奔劳的疲惫,除了还够平静,和他们也没什么分别,不由嘲讽道:“你还有?前夜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是什么?”流川这时朝仙道走来,直盯着他问。
仙道示意他们往身后看。那里停着一辆战车,上面有张脏兮兮的毡毯里包着具尸体。
“就那个?”
“李娑固的尸体。”仙道说:“我本想救他,可惜晚了一步。”
流川走过去掀开毡毯,仔细看尸体的脸和身体:“他们割了他的颈脉。”
“可突于的手下假装俘虏进柳城挟持了他。”仙道解释道:“他无法告知我们。”
因此他老想找我说废话,其实是在暗示我他被挟持着?宫城回想。
仙道眼中满含肃杀之气:“前夜撤退前我把杀他的人全杀了,他们还不确知他已死,我们可利用这点。”
流川跟着道:“我走时顺手烧了粮仓。”
相视一眼。仙道骂道:“你这只该死的狐狸!”神情里有了松动。
“你们这两个疯子!”宫城精神为之大振。

安排士兵们卸甲休息后,宫城和流川开始清点人数、统计死伤。仙道帮军医抬送伤员。
渝关总兵许詹钦在流川请求进城时在城墙上对他盘问良久,态度生硬,进城后却让人给他们安排食宿,并支出关内军医帮忙治疗伤员。宫城于是派人去请他出兵帮忙重夺柳城,结果被他一口回绝。
“妈的,看来只有我们自己干了。”宫城气得骂道:“狡猾的老东西!”
“渝关是镇守中原、把持边关的重镇。如若契丹大军以柳城做饵,声东击西,从南来犯,引他出兵,会因小失大。”仙道说。
流川表示赞同:“他不能出兵。要夺回柳城只能靠我们自己。”
宫城问他:“骑兵还有多少?”
“八千。”流川答,黑亮的眸子黯淡下去,立即又重燃起来,“长途奔袭没问题。”
仙道看着他。
进渝关前,并肩战斗一夜,加上奔逃一日一夜,流川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过他。
流川肯定认为此次失利的主因是和他久别重逢,放松了警惕,进而影响到宫城,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因此流川惩罚自己,不去理会他。

他不愿流川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也清楚作为主帅的流川和承担了谋士职责的他对于此次失利难辞其咎。
自从相识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他们的感情影响到了对军情的判断。
这种感觉令人不安,可是由此造成的结果又活生生摆在眼前,无法视而不见。

先把这件事解决了再想和流川的事吧……他收回自己发散的思维。
“斥候刚回报说可突于加固城墙不出,尚未发觉契丹大军。”宫城道:“他们在城周围防守严密,再派人去打探会相当危险。”
“召集所有军官,商讨下一步作战计划。”流川沉吟了一小会,道。

会议开得十分热烈。针对目前敌我情况,众人对未来战策均有不同意见。
最大分歧是是否夺回柳城。相当一部分军官反对再战,理由是目前双方各有损伤,没有必要再与契丹人大打出手,牺牲更多士兵。
也有一部分人支持再攻柳城。提出的理由听起来也一样具有说服力。从外部看,柳城周围地区是大唐疆域,可突于表面获胜,实则孤立;从内部看,柳城“五无”——一无百姓(早在进攻前已被营州都尉放出),二无粮草,三无李娑固的尸体(不能安定军心),四无御寒措施(冬季将至),五援军未到,只要掌握时机,必可重夺。
仙流看他们讨论激烈,在一旁沉默不语。宫城却知道因为上次兖州之胜,此次出征,皇上直接任流川和他做行军总管,大部分人都很不满。他们俩和仙道虚岁俱不过二十,虽都打过胜仗,在众副将眼里却只是小屁孩三只。众将虽跟着出主意,但是真正要动手,必定会推三阻四没人肯主动请缨,只等着看他们如何摆平,便道:“目前上报军情者尚未归来。与其坐等圣意,我们不如先对柳城进行佯攻,刺探敌军反应,然后再做打算。”
反对之声即刻又起,被流川开口压下:
“就照宫城之意,由我带队……”
“我反对。”冷不丁一个声音将他的话语打断。
流川一眼狠瞪过去。
“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背倚于墙,翘手于胸,被众将挤在圈外的仙道不紧不慢地说。
全体人员顿时都静下来,回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发现出声的是他,又俱露出不信任的眼神。
“诸位既知柳城’五无’,可突于必定也知,为何他不派兵出城采取行动?”
仙道没有先马上抛出自己的计策,而是问出了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怔住了。一时间,没有人出声应答。
这是个看似很简单的问题,也可以有很多的答案。比如说他在庆祝胜利、顾不上别的;或者他是坚壁清野、准备长期作战什么的。
但是众将们都不是今日才听说他。一个把部族首领赶到千里之外,将他的亲军赶尽杀绝,事实上已经靠武力成为了新的部族首领的将军,为什么不赶着回总部宣布即位,而要冒着被唐军四面包围的危险屯在这小小的柳城?
“我明白了。”一片沉默中,居于主位的那个人首先淡淡应声。投向他的目光里已是一片明澄。
万绿丛中只需微微一点便心有灵犀的,只是你。
也惟有你,举世无双,堪与比翼。
仙道回视他,眼底凝注笑意。

 
可突于夺取柳城后龟缩不出的原因是在试探契丹内部对他的态度。
既然如此,事情就容易办了。
仙道彰日夜兼程,带着李娑固的尸首去到契丹,游说他的从父弟郁于和唐军联合攻打可突于,为兄长报仇。
流川和宫城令部分士兵扮作契丹人,每日夜里秘密出城,白天再大摇大摆地地进渝关,反复多日,制造契丹军队大集结的假象。
为了演得逼真,流川还和“契丹士兵”们一起在柳城附近搭建营房,挖掘壕沟,并不断向柳城内的可突于部队喊话,宣传“降兵不杀”政策。
三人的行动配合得天衣无缝,使可突于真假难辨,但已难挽回逐渐涣散的军心。半月后,他先收到郁于的讨逆书,再收到大唐“即刻回朝请罪”的圣旨,长叹一声,终究无条件交出柳城的控制权,由流川和宫城的军队陪送,一路出发往长安城请罪。
 
渝关总兵与两位将军告别。
他回想等待朝廷下旨这十几日间,契丹一代猛将就这么给这三个逾冠少年干净利落地收拾了,不由赞叹少年有为。
同时又心有余悸,联想加以时日,这三位中的任何一位掌管了边关大权,这发展出去的军事联盟,将成为自己多可怕的心腹大患?
 
两个多月后。京城。皇上下旨收编可突于军队入唐军,传书契丹各部,立李郁于为新的契丹部族首领,终于结束大唐与契丹近十年的纷争。
流川、宫城两位将军在救援行动中功过相抵,继续留职。
仙道彰戴罪立功,恢复原级,接任陇右道北庭都护府(驻地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左果毅都尉。
 
圣旨发布翌日 长安 去年开始和翔阳一同到长安轮值的禁军陵南部在退役前师兄鱼住的倡议下,举办庆贺仙道重归的宴席。
现任大师兄越野站在大门口迎接禁军各营来的熟人。他回想起几年前,仙道与他来此处参加的湘北为庆祝流川平定兖州之乱举办的庆功宴,依然是同一个大堂,当时达官贵人济济,已经被贬为庶民的仙道面目如常地进去向主人家贺喜,除了流川的姐姐,没人给他好脸色。
虽然仙道当时和之后都没说什么,跟在身边的越野却一直看在眼里、气在心头,不相信师兄会就此被埋没。
果然,两年后师兄又回来了,而且带着足以洗刷前耻的辉煌,再次走回了和流川枫并肩的位置!
“多谢!”笑容满面地接过来宾的贺礼,他望着对方身上火红的湘北营服。哼,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只要仙道师兄在,笑到最后的就不一定是你们!
 
客人陆陆续续坐满了大堂内外的桌子。此刻,宴席的主角却独自坐在后院自己屋内宽大的榻上,望着膝盖上放着的湘北送来的礼盒。
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支被打磨得发亮的短锥枪。枪头闪着锋利的白光,枪柄处紧紧地缠绕着布带。
世上所有人都不会相信,握着这支枪的那人,对敌时万夫莫挡,握着自己的手时却温柔无比。
气力内蕴的手掌因常年舞弄兵器覆着厚厚的茧皮,又天生畏寒,大冬天总带着厚厚的皮手套。可在两人独处时,他会首先脱下手套,握住自己的手细细揉搓,好像这样就能把他本来就不高的体温也传导到自己身上。
那属于他本人独一无二的初春般的微暖,带着沁凉纯正的男性气息,让仙道身处其中只觉“人间再无更好时,惟愿长醉不愿醒”。
可如今这支枪却在提醒自己:该醒来了。那样的温暖现已不在。
 
“我们要分开。”
“我知道。”
“不是不再见。”
“我知道。”微笑。
我怎会不知道呢?从认识你那时起,我就知道你的一切,如同我知道自己。
你我是如此心意相通,言语在我们面前有时也形同虚设。
那场夜袭是因为我们的疏忽造成的。它导致的士兵伤亡必须由我们负责。
作战期间,身为主帅的你和作为谋士的我陷于私情而忽略敌情——哪怕只是对敌情分析不尽,也不可原谅。
“枫,你知道我可以。”
看到你眼里闪烁出星光了。你啊,总是让我太着迷。
着迷到预感你会做出伤害彼此的决定,也无法抗拒地决意去接受。
“我们三年不许联系。”
“好。”
“即使见了也不许认识。”
“呵~那换个名字认识好了。”
别瞪我啊。这个世上,只有我仙道彰能和你在作战时陷入“私情”。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好好利用这场缘分,玩个尽性呢?
“三年时间从即日算起,其间必须做的交流我会派人代传。回京城这一路你去大营的帐房睡。”
“好。”
转身离开。
“仙道。”你还是舍不得这么快开始这个惩罚吗?
可是我比谁都清楚你做了决定后是不会反悔的。结果你只是在我走出帐房的瞬间,用无比紧实的力度从背后紧紧把我抱住。
 
从礼盒里拿出那支枪。
把从未离身的武器当做给我的洗尘之礼?果然是你才会用的方式啊。
答应你的,我会做到。
这支枪会见证我将拥有的辉煌,也见证我仙道彰会一直与你如影随形的执傲。
 
同时。湘北大营。“仙道要去北庭?”喊出声的是湘北的女官大人,“上两个月那里不是刚败给突厥人吗?”
“他正好去锻炼,”宫城陶醉地望着她,又能见到彩子比打胜仗还值啊,“反正他一肚子鬼主意愁没机会表现呢。”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和枫什么时候能再见?”彩子后半句出口自觉失言。
流川只是看了她一眼。“我们分开了。”他淡淡地说,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蒸笼。
“怎么回事?!”
没解释。只有无神采的目光。
“太……可惜了,”彩子半天道,没有留意宫城发白的脸色,“听闻他和契丹人及大食人都有深交,可算是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
“啊!”只听宫城一声惨叫。“我难道不是么?我每次打仗都赢,现在都官居四品了,你还不满意吗?”
“这与你有何关系?”
周遭的声音都淡去。流川目光飘至窗外。雪花正欢乐地纷扬。
缺了他在身畔的冬日,才知何为“寡淡无味”。
恢复过去的自己并不难。追求武艺进步和战场获胜而已。
可真切地知道,那已不是而今这个自己的全部。
有一部分不能控制和无法解释的已随他而去,收不回来。
 
公元721年【大唐  开元九年】陇右道战火纷飞。
先是二月时突厥部将请降,不到三个月,兰池的胡人首领康待宾又引诱突厥降户造反,叛军总数七万人,攻陷了六个州。
皇上即命朔方总管和仙道的上司、陇右节度使郭知运共同讨伐叛军。七月,活捉了康待宾,杀死一万五千名叛军。剩下的叛军偷偷与党项人密谋,攻克银城、连谷,占据了当地的粮仓。
仙道彰主动请缨,率领步兵和骑兵构成的一万唐军埋伏在合河关进行伏击,结果大破敌军。
其间他派间谍分化叛军与党项人之间的矛盾,使党项人在关键时刻倒戈,结果叛军溃败逃窜,往西走入铁建山。党项馀众对他臣服。
但仙道两位上司在杀降问题上分歧严重,一个招安,另一个就派兵去追击,使得已降的叛军认为出卖了他们,再次反叛。结果皇上为平众怒,贬为梓州刺史。仙道因战功卓著得到升职,成为郭知运的副将。
同年冬天,郭知运病死。他和仙道因在此系列战役中骁勇无敌、善骑射而闻名于西北边陲,被时人敬称为仙、郭。
仙道在他死后代理其职务,虚龄仅二十二就成为了河西、陇右节度使、兼任凉州都督。
其后一年【公元722年  大唐  开元十年】,朝廷因他年纪太轻,重新任命王晙接任其职务,留他作为副使协同管理两道军务。
这一年的九月,中书令张说建议裁减边兵。把原本六十万的边关戍兵一次性裁减了二十万回家务农,使得边关军力大幅度减少。政策刚开始实施的十月,安南道的外族首领梅叔焉就趁边兵锐减的大好时机进攻围州县。
流川当即作为朝廷委派的骠骑将军前去讨伐梅叔焉。因兵力不足,他首开大唐先例,在当地招募少数民族的子弟充作雇佣兵,结果不到一个月就得到十余万兵源。
他即刻带领这十余万人袭击叛军,结果在军阵中把梅叔焉当场斩杀。消息传到京城,举国惊艳。
于是对于陵南和湘北的部众而言,这两年就像观看两营王牌不碰面的异地较量。两边都卯足了劲的表现使大唐边境的叛乱一次又一次被光速剿杀。
 
第三年【公元723年  大唐  开元十一年】年头。国都长安。
“好冷,好冷~~~”一大早训练完毕,掀了帘子跑进营房的禁军右监门副将搓着手叫嚷。“这雪什么时候能才融完?都冻得没知觉了!”
意外地一眼看到自己的上司端坐在营房炕上,横刀于膝,衣袍半湿,乌黑的发鬓衬着净白的脸。
他便知他也在雪地里练武刚回来,当下便不敢再抱怨,屏声静气地在下首坐了,把手伸向炭火盆取暖。
营房里只闻火炭在盆里劈啪作响。副将烤了一会儿火,手渐渐变得暖和。他打了个呵欠,抬眼望向上方的上司。
该不是已经睡着了——咦?
只见上司手握刀柄,用扁又宽的刀刃尖角轻点桌面,在桌边上一划而过,然后一个单手转刀,刃朝下贴身而置,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为这一系列动作惊呆了半晌,副官好奇地凑到桌边。
只桌布上有浅浅一道凹印。
他练的是巧劲?顺手掀开桌布一角——
桌边上,整整齐齐一道道等长的清晰划痕。
 
“这里36道,马鞍上360道。”午后同一地点,宫城翘着手听着这位副将说他的新发现。
“嗯……这两道似乎有些不同,”看了半天,宫城指着最后两道划痕,“更深些。”
“我也觉得如此。前夜我们将军晚出未归,昨夜又出去,不过后来回来了。”副将似乎很兴奋,“他身上有脂粉味。”
立即被宫城猛一把拉过,紧勒住脖子,“男人去喝花酒这种事你们小的也要管?你是不是想降职?”
“这么说也有您的份?”
“你再说一遍?!”副将被勒得脸色发青,只好连连摇手。
 
同日黄昏。湘北大营。
茶盏盖子被用力扣上。“怎么回事?两年了还没忘记?你怎么办事的?不是叫你给他找个新的相好吗?”
“呜~”好奇望进去的人发觉彩子师姐在训斥的居然是四品大将军宫城师兄。
后者泫然欲泣的神情活脱一个做不好事情的小宫女:“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你只关心他,我去喝花酒你也不计较?”
哐!大榔头狠狠命中。“小声点!”脆生生亮出的这一嗓子让人想起这位女官最近跟皇上的梨园班底学戏学得风生水起的传闻。彩子靠近宫城耳边,压低声音,“我让你带枫去见识,谁让你跟陪了?说,你们都去哪了……”
一轮盘问过后,彩子脸色阴郁起来:“都过两年了,枫没理由还留恋那个人……肯定是还没遇到新的中意的。”她瞪着宫城,“你回去问你的人哪有兔儿爷去的地儿,也带他去试试!”
这就不用了吧,禁军里明着暗着向他示爱的我瞅着一什(十人)都超了,他还不是每天划痕记着和仙道分别的日子……宫城半天嗫嚅道:“你怎么不劝他和他媳妇和好?”
“你以为我没有吗?”彩子沮丧起来,“他若心软得半分,我爹娘指不定已孙儿伏膝了。”
“他就一次也没有……?”
“两年多了,我劝也劝过,求也求过,不过得他一句‘她要休书我写给她’。今年倒好,过年连家也不回,气得爹娘差点卧病。”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你要真对我好,就帮我找个人——男人也行,好好待他,替我爹娘还这个愿,把他的心给抚平,舒心过日子吧。”
 
当夜。某波斯酒肆内。
彩子惊见对桌流川与一位美貌胡姬贴身而坐,一杯又一杯地对饮。
虽说冷面不改,但与胡姬那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亲密姿势彻底改变了她之前对他的猜测。
“我回去了。”推开桌子站起,她火冒三丈地上前扯下旁边席上搭在宫城肩上的玉臂:“良田,你跟我走!”
玉臂的主人用不熟练的汉语喊着疼。“热依娜对不对?”被拖离的宫城冲着她,“我明晚再跟你赔罪……啊!”
继续喝了几杯闷酒,流川从波斯美女的胳膊中抽身而出,不理会她的留宿央求,走出酒肆。
过了宵禁时刻,夜市依然灯火通明。街道两旁屋里的彩灯花烛在眼角的余光里影影绰绰,有如大千世界的幻影。
他不中意这些。他想看见草原上的快马、大漠里的日落,听见野地间的虫鸣,感受峡谷内劲吹的大风。他想要攀爬天地间无境无止的阻挡他视野的峰巅,俯瞰众生。
然后与那人互逐不弃,相携相伴……就因那人不在,自己才会在这样的夜里无所归依么?
 
 
那人与他狭路相逢,两相情悦,之后两人一直在岁月的长河中一次次碰撞又一次次被扯离。
他并非多情之人,想着分离后定会再聚,并不甚执念于朝朝暮暮。
那人仿佛也一样,分手时总淡淡一笑,洒脱无比。
只是有一次同寝的夜里,他紧倚着自己,深深蹙眉,低低呓语:“枫,你不要走。”
于是他拥住他,然后得到对方在沉睡中无意识的回抱。那互拥在一起无比温暖充实的感觉使他开始明晓到常人渴望与心上人双宿双飞的心情。
这种心情产生得如此自然真切,胸膛里开始盘踞起难以言表的哀伤。
原来,相爱不能相守,是如此磨人心怀。
 
之后柳城一役,终于再见到阔别两年的那人,他被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充盈全身,以为与他终于迎来长相厮守的机会,却不想因此丧失了身为主帅的警觉,结果导致几百名士兵因他和那人的疏忽牺牲。
这是心灵上又一次沉重打击,让他明白到一个更深的道理:
只有两个人都足够坚强,才有资格长久相守。
那么就用三年的分离来惩罚彼此,同时磨练彼此的内心吧……
就这么两年过去了。如若时光不是无端变得冗长,让记忆逐渐漫涌为潮,直至翻江倒海,不屈不挠地步步逼迫自己的理智,自己或许会修炼出一副想到那人也无半点感受的铁石心肠。
可是终究不能啊。越逼自己不想,思念越是成狂,最后终于控制不住,独醉于曾经相欢的旧地。
我不后悔,可我想他想得快要发疯了。
 
四个月后。陇右道治所鄯州(今青海乐都)。
走上天然黄沙堆叠而成的高台,从剑南道(今四川)远涉而至的前禁军海南营军官高砂望到骏马扬起的尘烟遮盖了天地,只无数军旗在落日的余晖中招展。
这是诗中才有的景象:
“燕台一去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
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沙场烽火连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大唐开元年间才子祖
咏之《望蓟门》)
他调转马头往那尘烟处赶去,心脏激动得要跳出胸口来。
这召集了西北边境最精锐的边防部队即将开始的,是开元以来最大的一次“观兵”(阅兵)活动。
他就要与同样在西北戍边的海南师兄弟们相聚一堂了!
 
调转马头绕行过高台,他率领自己的部队通过军门进入营区。引路的骑兵并未放缓缰绳,反而驾着战马在营区中间的窄路上开始加速。
跟紧着他的马的同时高砂感到扑面而来的紧张。道路早被前到的战马踏得平整严实,但狭窄得仅容两马并行,道旁层层并列下去的是搭好的帐房。自己的战马稍微不慎,马蹄就会踏出道外。
屏住呼吸,控好缰绳,高砂默念不能折损海南“常胜”之军号,几于针尖上舞蹈,穿过了足足延续一炷香时间的路程,终于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中央位置,一座黄土夯实的梯形高台巍峨矗立,上头有木头搭着的观阵走廊。高台脚下,各色军旗环绕,几位威风凛凛的军官向他走来。
他认得中间身着紫色战袍的正是主持此次观兵行动的大元帅、兵部尚书兼朔方节度使,立即下马拜倒。
将他有礼扶起,身旁的军官称赞:“洛阳四部中唯有海南部来人军马入窄道不慌,又能自觉变阵,真不愧‘常胜’名号。”
高砂闻言心中顿感自豪,口中还是称惭愧。这位军官话落,元帅问:“洛阳四部还有谁在此?”
“禀大帅,海南的有明威将军牧绅一和宁远将军神宗一郎,然后就是朝廷直派的湘北的归德中郎将流川枫、陵南的昭武副尉福田吉兆和三浦台的游骑将军内藤铁也。”
“仙道副使不也是陵南的吗?”另一个军官道。
大元帅蹙眉。“请。”他转请高砂入营。
 
进入军营,本以为会看见一排排士兵挎刀持枪,进退有据地认真操练的景象,不料想,一阵海潮般的喧嚣声先把他和他的队伍镇住。循声望去,高砂几乎不相信自己所见。
对面军营武场上黄沙漫漫,二十几个骑士脚蹬长靴,手握微弯棍子,驾着军马你来我往,在兴致勃勃地打马球,而场地边,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士兵有的将武器扛于肩上,有的大刺刺盘腿坐地,聚精会神地望着场内的比赛,发出阵阵兴奋的欢呼。
这到底是即将观兵的军营禁地,还是某处城内高官富豪游乐的场所?!
 
停在马球场后,高砂整顿军纪,然后进入安排好的区域安营。士兵稍微歇息之后,他亲自整队开始训练。
士兵们显然对旁边营地的喧闹十分反感,虽头顶烈日,口号却喊得比平日都要响亮几分,简直要把那闹市般的打球声和喝彩声盖过。日头西垂,练得格外专注的高砂部队终于停下时,子夜般的宁静笼罩了他们四周。
高砂再一次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士兵们也惊奇地探头往那边张望。
“肯定是我们方才认真操练,让友军觉得惭愧,不敢出声了。”一个士兵道。
“还是我们高砂军有素质。”“观兵全靠我们了!”众士兵顿时七嘴八舌起来。
    “闭嘴!”高砂厉声呵斥:“我们到此只为观兵,不为做市井之评。今后谁要再对友军说三道四,军法伺候!”
 
入夜。待士兵休息后,高砂才赶往牧所在营区拜会。牧和神已在等他。师兄弟三人见面先一番激动地拥抱问候,再坐下聊起戍边后各自的境遇。不觉一个时辰过去,神说要巡视队伍,起身欲走,牧一把拉着他道:“你说走就走,还没告诉我流川怎样。”
神拂开他的手,回头笑道:“我早说你有断袖之癖,你不承认,这下可暴露了吧。”
牧面上微红:“胡说什么。我是问他的骑兵队阵列怎样。”
“阵列很好啊。”神微笑道:“他的队伍可是目前已到队伍中除我们三人之外唯一没有乱阵的。且到了之后一直在做训练,说不准我回去时还没停止。”
“难怪他的队伍如此厉害,”高砂叹服,“以前和湘北打擂台时教头就断定他是海南长久的心腹大患。”
“他确实是百年不遇的奇才,”牧道,“可与仙道相比依然难分伯仲。”
“仙道的部队在哪?”高砂问,“今日我听人提起他。他不是此次观兵的副使么?”
神和牧同时疑惑地望向他。“你没见到他的队伍?”神惊奇地,“你不是被安排在他的仙家军旁边了吗?”
“你该不是说那群不思进取的家伙吧?!”高砂不禁叫出声,一下午的不堪其扰化作牢骚,“那是来观兵的队伍吗?根本就是一群游手好闲的乌合之众!”
牧和神同时笑起。“仙道该不会是邀请你的队伍和他的比赛打马球吧?”牧双手翘臂,悠然道。
“你们……”
“好好观察再下结论。”神拍了拍他的肩。
 
翌日。掀开营帐布门的第一眼,高砂看到的就是仙家军的猛男们赤裸着被朝阳涂成金蜜色的胸膛在沙地里翻滚着一对一练摔角。
他们都身材精壮,眉目坚毅且充满朝气。虽身体如面团般被不断摔打入地,却很快弹起,转瞬摔打别人。高砂细看他们的动作,觉得与胡人的摔角相比更轻巧和灵活,一招一式似乎不重摔打本身,而更重视培养身体抗击打能力,就像在练习怎样成为更柔韧的“弹簧”。
“击打练习”完毕,仙家军的士兵开始“抢衣裳”。训练场一端竖立的一列爬杆上从上到下有凸起的横木,上面挂满了士兵们的上衣。长官击鼓声一响,士兵们就立即从螳螂变成跳蛙,冲向爬杆,手脚并用往上爬,去抢挂于横木上的上衫,同时连踢带打,将往上爬的其他人赶离。
高砂猜这是在训练士兵们的应变能力。可眼前这人踏人的场面实在只能用混乱不堪和毫无章法来形容,简直像蛮人过节抢花炮一样,只逗得在这边分组做练习的自己的士兵个个憋笑得脸部抽搐。
“抢衣比赛”终于比完了。拿不到上衣的士兵被踩踏得满身青肿,有人甚至头破血流,可看上去并不心存怨恨,而是自觉走到场边戴上负重的铅块开始跑圈。着好衣裳的其他士兵也都脸色从容地跑去集队。
高砂觉得没必要再看下去了,午后跑到神那里就抱怨:“我没看出他们怎么厉害。我就看出那是在训杂耍的!”
“是吗?”专注地望着旁边营区的流川军训练拳脚,神道,“那流川军是不是完全中你的意?”
“没错!”高砂斩钉截铁,“我就是不喜欢这支杂牌军!”
“那仙道是如何靠这支杂牌军在两年内解除唐突纷争并升职成为副使的?”
“仙流二人治军风格全然相反,目前为止却同样创造了非凡的战绩,可见身上都有值得学习之处。”神道,“海南之所以‘常胜’就在于从不骄傲,并时刻懂得取他人之长为我所用。如果你觉得自己比仙道强,就当他在训玩杂耍的,不去关注吧。”
“是,我知道怎么做了!”高砂顿时肃然。
“不过……”神远远望着流川军主将的营帐,“我总觉得这两人各自代表陵南和湘北的竞争恐怕才是在战场上取胜的最大动力呢。”
 
流川军 营帐后的空地。
把仙道父亲留下的长刀小心地插回兵器架,并用软布擦拭干净,流川才抬手去抹掉额上滚落的汗水,转身走进营帐内喝水。
拿起皮囊时轻微的头晕使他略微怔了怔,随即闭了闭眼。再睁开,症状消失了。但滑下脖颈的汗却是凉的。
是体力透支么?他皱起了眉。
今晚多睡点。千万不能在这段时间出现什么状况,输给那个人。
想到那个人,头晕的症状似乎又出现了。他一口气喝完皮囊中的水,用力甩了甩头。
离两人重见之期还剩差不多七个月,没想到却被派到他的管辖地参加观兵。这是老天爷开的玩笑吗?哼,我不信天意,见到他当不认识就行……
可……
“将军,有人求见。”卫兵进来报告。
“谁?”
“陇右道的军官。自称姓杨,是您的故交。”
我有姓杨的“故交”吗?“他有何事?”
“说是向您传达大帅的指令。”
“请他进来。”
那人掀开营帐那刻,流川的心脏完全不控地猛跳了一下。
老天爷的玩笑看来已经鸣锣开场了。
“流川将军,好久不见。”杨厚向他拱手致意。
 
上次见到这位仙道的副官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流川回礼:“请坐。”
“流川将军和下官记忆中一样英武。”杨厚笑道,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流川心里也在惊奇他的变化。他记得仙道曾说过杨厚性格像自己。过了那么些年,看来他也越来越像仙道一样会动那张面皮了。
“我来传达大帅的指令,顺路探望流川将军。”杨厚说。
“有劳。”流川希望他公事公办,说完就走。他可不打算跟他叙什么旧。
“西北边境的部队今早已全部到达。大帅要求将军做好观兵的准备。具体的位置安排和演练项目在此。”杨厚向他递过一份羊皮纸卷,“请将军现在就打开审阅,有不清楚的马上向下官提出,下官会立即给予答复。”
流川接过便看。看完点点头,表示自己完全清楚。
“那下官就告辞了。”杨厚也真的就起身,一副“我非常了解流川将军您”的自得。
流川也跟着起身。杨厚二话不说,一掀营帐门口的布帘就走了。
流川坐下来刚要把羊皮纸卷收好,太阳穴忽地一阵刺痛。
纸卷最上端那一行文字,横着看居然是这么一句话:
“本使不会让你见到。多进食。”
仙道彰你个混蛋!
                                            (第五部完)
 
本部中进行的战役——“柳城救援”前战取材于:
1:《孙子兵法》行军篇第九。“相敌”之策。
2:晋楚城濮之战,公元前632年,春秋。主战者晋文公重耳。
3:井陉之战,公元前205年,秦末。主战者韩信。
 
后战取材于:
1:破赵之战,公元前204年,秦末。主战者韩信。
2:夺权(洛阳)之策,东汉末年。主策者董卓。


 

评论

<P>好看啊,非常好看</P> <P>真的很谢谢楼主写出这篇文章</P> <P>不过希望快快出后面的,谢谢了</P>

wyzyh--2009-05-10 17:00:27


<P>什么时候完啊~~~~~~~~~</P> <P>期待中~<IMG src="/adimad723/ebok/sysimage/emot/23.gif"></P>

445243674--2009-02-24 16:45:47


<P><FONT face=黑体 size=3>很喜欢这里的仙流啊,只属于彼此的仙流!只是什么时候能看到后续呢?</FONT></P> <P><FONT face=黑体 size=3>不过是he,呵呵,真好!</FONT></P>

追梦人--2008-12-21 20:3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