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 12-22

作者: 飞廉,收录日期:2007-07-20,1157次阅读

十二
 
 
夜越来越深。
人很困,想着不能输,流川就这么怄着一口气,紧紧跟在仙道身后。
到了半夜,夜色竟然变亮起来。
月光静静地照进林子,发散一道道银色的光芒,驱散山间弥漫的浓雾,拨开夜的面纱。
林间、树下、远处,连同仙道的背影,一切闪闪发光。
身体象被催眠了,机械地走着,流川觉得自己好似走在梦中,所见的全是梦境。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慢慢浮升,他发现自己原来还是醒着的,跟着仙道站住了。
眼前,一条溪水在月光下闪闪烁烁,对岸石块间,隐约可见一间屋子。
仙道回头看他一眼,人一眨眼功夫就到了溪的另一端,动作轻盈无比,好似飞过去的。
隔一会儿,他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流川,过来吧。”
流川默默过去,看见歪在一旁的屋门。
不算屋子,这是一间倒了一半的木棚,没塌的一边,地上,木料拼成一张榻的形状,上面铺着整齐的被褥。
流川直接歪倒在那被褥上,马上就睡着了。
 
他狠狠睡了好久,直到午后炽热的阳光催醒自己。
眼睛撑开一条缝,光线刺进眼珠,他正要起身,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呼吸一瞬间停止。
仙道俯在他身上,脸对着他的脸,手掐着他的脖子。
他没有出声,仙道也没有,像是静止地,手就这样掐在他喉管上,压迫着他的呼吸。
他随时可以杀了我,如此念头在流川脑中瞬间引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没有任何防备。
从仙道带他进深林开始,他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无条件交予了他。
他看过自己的刀,武功比自己强……想着,刚醒的迷糊全部消失,他脊背上窜过寒气,求生的本能使全身迅速绷紧。
“流川。”仙道忽然出声,语调低沉:“起来吧,该吃东西了。”
流川沉默地坐起。仙道已放开了他,转身走到溪边。
神经仍在紧崩,流川摸到手边的刀,握住,盯着仙道的背影。
仙道背对着他,手里在弄着什么,看似毫无防备。
这样我也不一定能击到他,流川想着。
仙道忽然回身。
“给。”他朝流川递过一个钵盂。
流川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住。
一碗香气四溢的杂粮粥。
“没有毒的,”仙道说,“流川,你刚才久睡刚醒,身体疲软,我按压你的喉管,你便做出了异常灵敏的反应,可见你体质敏锐灵活,练武会比他人速成数倍。”
他摇身一变成郎中:“我门内家拳法讲究精气神合一,需先吐故纳新,达到呼吸平和、身体松弛状态方可练功,但那夜我帮你按摩,你肌理疲软,穴位硬紧,可见常年作息无律,体内疲寒。因此我先给你进食一些药材调养身体,等我们找到了借宿的人家,再教你内功调身。”
见流川皱着眉头,他便道:“你要是怕我对你不轨,就先在我身上砍两刀,把我伤了,叫我害你不得,再来吃这粥,如何?”
流川瞪他一眼,然后把热粥一口气灌进喉咙。
仙道看着他吃,接着道:“你吃这么快,要是噎着动不了,只好是我来扛你走了,我刚上树看过,要再翻过两座山才有人家呢。”
流川一边继续瞪他,一边把碗放下,腮帮子涨得鼓鼓。
 
收拾完随身携带的物品,稍做休息,他们又继续往山间行进。
和第一夜不同,这次他们顺着溪流走,迂回的山道开始下多于上,树林也过渡到了灌木丛;日落时分,他们终于在山脚下停住了脚。
仙道抬头盯着一轮昏昏欲坠的日头:“流川,我们明早再走吧。”
听到头顶上远远传响的破空声,流川跟着抬头,一片身影映在昏黄的暮色里。是一群晚归的鸟儿,飞过他们上方,然后消失于漫山浓绿之中。
浓雾随之弥漫而出,如夜的面纱掩过,铺天而下的凉意把大地冻入无边的沉默。
在溪边点起篝火,卸下身上的东西,流川铺床褥,仙道拿出带好的小锅煮粥。
不久,一股香味从锅里冒出来,仙道拿钵盂,流川拿锅,坐在火堆前,各自把自己碗里的粥喝了个精光。
天完全黑了,在微亮的火堆旁,他们把锅碗随意乱丢一旁,在铺好的床褥上头顶对头顶躺下。
“流川,”仙道的声音传来:“你饱么?”
一天一夜只喝浓粥,没有吃肉,听到这话,流川的肚子仿佛有知觉地马上自己叫了起来。
仙道回头看他,拉开衣袖,把一条手臂伸到他面前:“来!”眼里满贮笑意。
流川毫不客气,一张嘴就往他手臂狠狠咬下去。
仙道装痛收手,臂上宛然印上了一排整齐的牙印。
他看流川身体趴在被褥上,鼓着脸,眸子闪亮,模样好像一头听懂人话的大山猫,不觉笑出声:“练我门内功,一定要清空肠中的污秽之气。”言外之意,要练功就不能吃肉。
流川盯着他没出声。
“现在我用的是食气辟谷法,就是戒荤,进食中草药及辅助食物,长期如此,不但解饥祛病、延年益寿,还可令内功修炼事半功倍。”仙道进一步解说。
“你门的人都这样吃?”
“当然。”
“我不是你的感召对象。”流川忽道。
闪烁的篝火在他眸里,象冰封的湖面下影影绰绰燃烧着的火把。
“为了打败你我才跟你走,仙道彰。”他说。
说着他站了起来,被火光拉长的影子映在仙道身上,人起身往溪后的树林里走去。
“流川?”仙道直起身体。
“我要吃肉。”
午后起了床吃过才走,刚才又吃一顿,流川其实并不觉特别饿,只不过肚里有些空。
但不知怎地,他心情就是不爽。
不爽得想找肉吃,而且越大越好,还要在他面前烹得浓香,大嚼大咽……
“流川,今夜无月,山间瘴气浓重……”仙道出声阻止。
“哼。”偏不听你的。
“那我们一起走。”身后传来仙道的声音,他跟了上来。
“你不吃肉。”心情变好,流川面上却不动声色,声音也依然冰冷。
仙道的声音有些耍赖:“我可以帮你捉。”
“你是出家人。”
“嗯……”
“我不只捉了还要杀来吃。”
“流川,”仙道拉住了他的手:“夜寒伤身,先回去睡吧。”
 
十三
 
躺回被褥,流川看仙道脸侧在一边,双眼闭着。
“我冷。”定定地看着仙道,他忽然说。
闭着眼,仙道却还是从被里伸出手扯了扯自己的被褥,身体也跟着抬了抬,靠近他。
“还冷。”
掀开被子一边,仙道身体往旁边挪了挪,意思是要他挤进来,两人一起睡。
“位置不够。”流川还在抱怨。
仙道一骨碌翻身起来。
“你还想怎样?”他沉着脸。
不到一秒,他禁不住:“来吧~”把自己的被褥挪到流川身边和他并排,然后拉他躺下。
两人隔着被子并排躺在一起,流川打了个呵欠,心里心满意足,闭了眼准备睡觉。
“流川,”仙道有些闷闷地:“你就这么喜欢和我吵架?”
“是你白痴。”流川翻个身背对他。
“那你说说我怎么白痴?”仙道却好像对这个感兴趣了,身体向他倾过来。
流川呵欠连连,一拉被子盖到头顶,表示“拒绝对话”。
仙道却不依不挠,人连带被子,整个人象一大条春卷压上他:“说啊,说吧。”一边还动动动。
流川恶向胆边生,“仙道彰!”掀开被子跳起。
人还卷在被内,仙道伸出手对他打招呼:“在这里~”
流川抬脚就踩。
仙道卷走,人从被的另一端卷出来,起身跳到另一边。
流川踩不着,随手抄起地上的钵盂丢过去。
仙道一把接过。
流川丢锅。
再接。
卷起被子,丢。
仙道自信满满,抬手一把抱住。
哪知流川是声东击西,趁他接被子时脚探向火堆,用力踢起一块燃着的木头直向他冲来,仙道刚接着被子,看见发红的木炭,本能地往后躲,一不留神,“扑通”一声,身子不稳,跌进了身后的小溪中。
流川隔着火堆,看他坐在溪里,身上湿答答地好不狼狈,拍拍手,钻回自己的被褥,很快就打起呼噜。
装睡没多久,脑袋旁边就有人扯他的被子,他在被里把被角拉紧不理,那个动作却越发不屈不挠:“流川,好冷,我和你睡吧。”
“滚!”
“你把我被子弄湿了,还睡得这样安心……”
“活该。”装可怜。
“好,你就看你师父我冷死……”动作停止。
流川转身,“过来!”
仙道笑嘻嘻钻进他被里,和他挤在一起。
“哼。”流川给他一眼,头靠近他的头,闭上眼睛。
玩闹了一场顿觉异常疲惫,两人面对面互相靠着,很快进入了梦香。
 
一觉醒来天色已是大白,流川打着呵欠,慢慢睁开眼。
火堆早已熄灭,只余细烟袅袅,直上天空。
仙道站在离他不远处的溪边,身边一群鸟儿盘旋不散;他目光追随着鸟儿们展翅,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如不是亲眼所见,流川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仙道在逗鸟。
鸟儿在他身边徘徊好一会儿,然后如一缕轻烟,直上青天而去。
仙道抬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而后转身走向他。
流川闭上眼睛。
身边细微的响动,仙道在身边半躺下,伸出手指,指腹触摸着他的脸颊,然后顺着他的脸,慢慢滑落到他唇边。
流川一动不动。悠长的鼻息扑面而来,嘴唇被一个干燥柔软的物体触碰了。
碰了一下,离开,又马上凑了过来,在唇上细细磨挲。
仙道在吻他。
心跳如捣,巨大的喜悦同时如海潮般涌上,流川张开嘴,舌头探向仙道微启的唇。
立即得到回应。原先一个被内、一个被外,不知不觉,中间的隔阂已被扯一旁,
两人唇舌交缠。
“……流川……”按住他往自己怀中探入的手,仙道轻声道:“……要走了。”
“嗯。”目光胶着在他脸上,流川应着。
 
那天后面的路,两人走得飞快。
心里一些恍惚、一些陶醉,两人脚步象踩在云上,觉得异常飘忽。
一路上山,傍晚时分,他们就来到了仙道所说的山中人家。
这是山顶离崖边不远处一个猎户的屋子,两间平行大屋,木门木窗,坚实牢固。户主人是一个年纪五十上下的大叔,仙道表明来意,他爽快答应下来,腾出一间屋子里堆满的柴草和工具。
“我山脚下另有屋子,白日里打猎来不及回家便暂住于此,这间你们且住无妨。”他道。
流川走到悬崖边,只见下边一个巨大的峡谷,一条白练似的瀑布从对面山崖上滚滚而落,掉进崖下一个水潭子,溅起巨大的水花;水流从谷底山石间的罅隙流过,汇成小溪伸展隐进幽深的密林深处。头顶的山崖上,天空无尽伸展。
大气磅礴又深藏不露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晚,屋外,猎户大叔生火做饭,流川把自己随身带着的碎银挑了一小块给他,他本说不要,仙道在一旁道:
“大叔收下吧,我弟弟好吃肉,往后少不得向您要,这就算是买肉的钱吧。”
流川瞪他,仙道装没看见走到一边去了。
“这怎么好意思!”猎户大叔边说着边把银子兜进怀里,露出一口熏黑的牙:“我这什么都有,两位少爷想要什么尽管说。”一边端上煮好的饭菜。
仙道看他一锅煮得发烂的白肉,不着痕迹地避开目光:“大叔……”
“您借个火行了,我们自己煮别的。”流川先他出声。
仙道惊讶地合不上嘴,立刻换来流川一眼。
大叔进自己屋去了,屋前空地上,仙流两人又分食了一锅杂粮粥。
头靠着门边的柴草堆,仙道看流川整理屋子,脸上露出微微熏醉的表情。
 
流川把床榻铺好,转身坐下,敞着的屋外已没了仙道的身影。
他走到门边望去,外面黑沉沉地什么也看不清,于是便转了回来,在榻上和衣躺下。
凉风从门外吹进,拨动屋里的灯芯一阵猛跳,他打了一阵呼噜,迷糊之间,仿似听到响动,于是起身走出去。
“白痴……”望着门外空地上闪烁的火苗,低声骂了。
衣服上到处沾了草和泥,衣袖也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仙道满脸是汗,外表狼狈不已。
“流川,准备洗个澡,我好不容易从山下提了水上来的。”他弯腰看火,一边说。
 
十四
 
脱了衣服趴在澡盆边,流川盯着低头加柴的仙道:
“一起洗。”
“你先,我再……”仙道话未说完,一瓢暖水迎头泼下,把他的头发和下面正烧着的柴火都浇了个湿。
抬头看流川面无表情看着他,仙道心里大感不妙,口里一边唠叨着:“流川,你对师父一声感谢没说,还这么暴力,当心我……”手上一边飞速脱光了衣服,钻进澡盆。
流川两手搭在桶边,继续盯紧了他看,也不出声。
仙道看他依旧面无表情,眸子却越发闪亮,心里暗叫不好,只好硬撑着和他四目对视,背抵紧了桶的边缘。
 
水波浮动,流川探身向仙道而来。
仙道失神,两人的大腿在温暖的水中轻轻摩擦而过,炽热的蒸气缓缓上冒。
“啊……”流川不控地轻吟,耳边竟然随之回音般的一声。
“……”明白过来,那是仙道的声音。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了,轻笑一声,眸间闪过窘迫之色。
眨了眨粘在睫毛上细密的水珠,流川再看第二眼,他已恢复那股常见的悠闲派头。
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流川双臂扶上桶壁,把仙道困在自己臂间。
进攻的意识全被挑拨起来了,臂弯里那个人的眼里隐着激动甚至……欲望。
脸凑向他——“师父……”象扫过脸颊的羽毛,那低沉的声音激得仙道头皮一阵不由自主地酥麻。
“嗯……”流川覆上他的唇,将舌尖滑进他的口腔里。
越来越不可自控的欲望在身体里窜升,两人胸口紧贴,膝盖撞击,身体相互推挤,争着将自己挤入对方的腿间。不觉间,内力爆发,只听一阵丹炉炸裂般的巨响,澡桶裂成齐整的八片,两人来不及站起,双双赤裸着倒在被完全浇灭的柴火堆里。
 
身体还滴着水,仙道坐在地上,人完全懵住了。
就这么赤裸着精壮的身体,流川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却到房门口时,转头,狠狠回瞪了他一眼。
顿时电光火石,烧灼了仙道的神经。
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起身就跟了上去……
……
……
不记得过了多久,天色就要亮起了。
摊着四肢躺在昨夜简易铺成的床褥上,听着屋外悬崖下瀑布呼吸般持续不断的轰鸣,流川全身象被火烧过,气力已被燃烧殆尽。
身上刻着斑驳的印记,腿间也还有粘滑的触感。昨夜狂热之时,缠绕的筋脉连着沸腾的血液,深埋入彼此的肌肤,炽热的痛苦中生出了刺痛中的心爱、失重后的狂喜。
天地在癫狂放纵的瞬间崩塌,没顶的窒息感淹没了一切,而后,听到窗外风在流动,掀起阵阵松涛;听到野兽吐气,踏过脚下针叶;听到麋鹿惊惶地跃过山涧,鸟儿在梦中嘤咛……
比失败还要陌生,比痛苦还要持久,比寂寞和孤独更无边无际,每一样,都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双眼睁开,梦境般的现实如过眼的泡沫,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穿好衣服走出屋子,看到坐于悬崖边的仙道。
双眼紧闭,盘腿打坐,任微风拂动他的衣摆。仙道平静和笃定,就象从未经尘世的污秽沾染,超凡脱俗。
无法消除的躁动被他周身散发的宁静奇妙地净化了,流川坐在他身边,望着眼前峡谷的景色。
天高地迥。视野尽头,无底的青天,无尽的大地,不息的流水。这一切何时开始,何时终止?
就好象我们之间,何时不觉间走到了这一步?
“流川,”平静的声音:“今日起我教你修习我门的太极内功。”
“嗯。”
 “你可知彭祖?”仙道问。
“他被称为‘人瑞’,传说活到殷末时已近八百岁,仍容颜不老,与一般青年毫无分别,可他三岁丧母,后遇战乱,几百年四处流浪,期间失去了无数个妻子和孩儿,历经沧海桑田,风霜坎坷,对人情世态再不动心。”
“我曾有师兄,多年修炼求长生,可惜直到做古也未达他那般境界。而今,只遗我与师父,两忘于世,相见无期。”
平淡的语调,他却说出前所未有的苍凉,令流川一阵心悸,目光锁在他脸上。
“彭祖生前,曾遇采女追问如何长生不老,他答:‘我不愿过神仙般的生活,也不愿成为神仙,只求青春永驻,不畏寒暑,不动心。’”他说着,抬眼看流川。
“那你想要什么?”流川问,声音低下去。
“我想要的,”仙道眸里的温柔要漫溢出来:“是和你永不分离。”
 
十五
 
山巅的风一遍一遍穿过身体,象豹子掠过草原,如果不是风那冲天的自由感,流川觉得自己会窒息。他只好别过脸去。
仙道看着他微红的耳根,觉得他身上有一根拉动的看不见的绳索,绑住了自己,绑得紧紧地,令自己再不想挣脱。
“流川,我们开始吧。”
流川转头看着他,仙道觉得那黑漆漆的眸中翻涌的海潮又要涌过来,象昨夜一样,把自己完全湮没在里面。
他展开双臂,这时,霞光正穿过云层,他身体旋转,猛地从原地腾跃而起,陡然飞出悬崖,身影融进了七彩的光晕里。
“喂!”流川不禁叫出声。
他往峡谷里望,耳边铿锵的铁器撞击声,狂烈的风旋转着由谷底向上冲,撞在峭壁上,盘旋着打向对面的崖角。随着风势,仙道的衣袖恰飞扬的船帆鼓动着,翩连迅忽,向对面的峭壁间疾驰了过去。
只眨眼的功夫,他人已到了对岸的峭壁,整个身体被风力逼着撞向陡峭的岩石。只见他双手伸出,使力一推,人随之轻巧地一个翻跃,风势下落,人借推力回倒,又退回了半空。
此时的他,完全悬空在峡谷中央。磅礴的瀑布和断崖残壁之间像有无形的力量在托着他,使他能如一片羽毛,悠然地在空中漂浮。
谷底的旋风又打着转往上旋,仙道张开了风的翅膀,转眼飞到他身边,向他伸出手。
一把握住他的手,流川一个翻身,身体却和他背靠背,交错了过去。
仙道转身,眼见流川面朝他,手负背后,滑到峡谷的半空,身体右转,双掌齐推而出。
“啪!”白练般的瀑布被他击中,溅起水花,顿时飞珠溅玉,环绕在他身前背后,漫天散落。
仙道眸里充满了激赏,穿过半空的水珠帘,伸出手臂,环上他半空中下坠的身体。
“还有什么?”呼呼的风声里,流川冰凉的嗓音。
身下是毫无依附的万丈深渊,半空中,他覆上他的唇。
“……这也是练功的步骤?”唇齿立即被对方更强势地夺去,一阵眩晕过后,背贴上了对岸尖锐的岩石,胸膛被压紧,在耳边,对方更为冷酷地发问。
“嗯……”被压的人用更深的吻回答了更多。
 
不久,谷底,潭边,仙道开始讲解:“太极内功是道家内丹功的一种,神意气的修炼是最根本的修炼……刚才我靠什么驾风而行?”
“借力。”
“借力确实是我教太极功的招式,”师父进一步解释:“元末张真人因观蛇鹊相斗,始创武当内家拳法,运转全身内力发于外,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但太极内功并非配合太极拳使用的内力,而是道家顺应自然,融合大道之理,化天地之气为己所用,进而修炼到能驾驭天地之气,摆脱生老病死的一门长生术。”
“太极内功将人身视作金丹,天地视为炼炉。修炼太极内功,即以心神为火、精气为药、气行为途径,还精归本,修成不老不死之身,你想清楚再决定学。”仙道表情认真:“我不想让你做你不愿的事。”
“我不会抛弃你的,放心。”流川回答。
仙道哭笑不得:“流川,我不是说这个。”
流川眼里掠过一道冷冽的刀光:“仙道彰,我要打败你,”
仙道点点头。
“我明白了。”他指着流川背靠的大石:“你先把这块石头搬开。”
“做什么?“流川可不笨。
仙道也不解释,单手抬起,忽朝石头的方向推去一掌。
他之前没有做过任何发功动作,此时掌风平平推出,流川感觉一股强劲的力道刮过身侧,身体一动,回看那块石头,竟就真被仙道挪动了寸余。
此石乃黑色花岗岩体,目测也重不下万钟,形状更不规则,却被仙道这么轻易地推动,可见仙道那一掌力量之强。
流川以前只觉仙道轻功异乎寻常,而今看到他也有如此千钧大力,不由自主,面露惊异。
仙道轻描淡写:“世人把道家武功与少林武功并称,皆道一个轻巧一个刚猛,其实太极内功发力可轻如鸿毛,亦能重若泰山,运用得心应手,不受外形约束。”
“你先想法推动此石,然后落日时挑三次水上谷顶给我冲茶洗澡,我再教你太极内功的‘炼气之法’。”
 
对着峡谷上沉沉坠着的一轮落日,流川提了提手上的桶,开始往崖壁上攀爬。
身背几十斤重的玄铁刀,手提满水的桶,抓住崖壁上凹凸不平的石块或夹缝里伸出的枝杈带动整个身体向上,他这一刻更明白了昨夜仙道打满一个大澡盆的水的艰辛。
两个时辰后,把最后一桶水倒入仙道新做好的澡桶时,他全身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眼睛也迷蒙得几乎不能视物。
仙道低头往澡桶下的火里添柴,头也不抬:“脱衣服泡澡。”
脸色发白,和他拌嘴的心思也没有了,流川二话不说,脱衣钻入比昨夜大得多的长型新澡桶,摊倒在里面。
他舒服地泡着,头枕着桶壁深呼吸,坐在旁的悬崖边上喝着热茶的仙道忽然问他:
“刚才为何不取瀑布之水?”
瀑布从山顶流入谷底潭中,不就地取水而要辛苦地挑水上山,如此笨的事只有这两人才会做吧。
身后一时无音。仙道正想着“不会已经睡着了吧”,耳旁传来一句:
“因为你也没取。”
他感叹地想:要流川放弃和自己一较高下怕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吧。
 “那你认为我为何不取?”问到底看看。
“你想探路。”直接给出正解。
“流川,”仙道感慨:“你若肯入我派,我师弟肯定先拜你为高道(道行高深的道士)。”想象田岗拜流川的有趣场景,上一刻喝茶那份优雅淡定已全然不见,他拿着竹筒做成的杯子大笑。
流川连一声白痴都懒得给他,直接闭眼休息。
 
十六
 
不久,收拾首尾完毕,仙道打着呵欠走入屋子,洗完澡换了衣物的流川已霸着个不大的床,睡得泡泡直吹。
比了半天,得出他右边的空隙比左边大少许的结论,仙道没奈何只好将就着躺了下去,整个人缩在床边,摇摇欲坠。
心里自语着“这样做师父真是没有尊严啊”,仙道打了个更大的呵欠,迷迷糊糊地就要沉入梦乡,身边一阵突然的凉席衣物摩擦声,原本睡成大字状的流川一个大翻身,就这样空了半张床出来,顿时让仙道获得与自己平均的五分领地。
仙道勉强睁眼望去,见那人睡得泡泡涨吹,好比冬眠正酣的山兽。
巧合吧,睡熟前仙道对获得半边床的结果如此推论。
 
天亮前,被流川手脚并用冷不丁箍向怀里,仙道惊醒,躲不开那同时飞速凑近的唇,他只好抢先啄了它一下,然后看着它的主人停了动作,继续安心地沉睡。
伴随着不清楚彼此行进到哪一步的疑惑和日夜相对产生的陶醉感,仙道感觉自己在和他相识的短短时间里,已离开了那个多年习惯的空间,将继续经历更多的新奇和情不自禁。
他这样想着又睡了过去,直到被先起身的流川一脚踹醒。
“起来!”早餐丢在脸旁,居高临下站在床上看着他的流川眼含得意之色:“吃完快去泡茶。水开了!”
仙道目光扫过流川汗湿的脸颊。晶莹的汗珠正顺着他修长的脖颈往衣襟内滑落,锁骨周围的肌肤被汗水沁湿,在晨雾中散发着柔软的光。
他心里起了绮丽的念头,目光里便充满了含义莫明的暧昧:“不错呢,流川。”动了动,伸条胳膊支起脑袋,身体依旧懒洋洋地斜躺在床上。
凝视他微笑的嘴角,回想半夜里唇上拂过的春风般的暖意,流川一时也有些恍神。
“快点。”本来是想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进步,结果迷糊中丢下他直接掉头走人。
前后有了“邪念”,两人早餐时不约而同地心不在焉,而后更是各做各的,直到太阳爬上山顶。
“喂。”练完一轮刀法,流川终于招呼闭眼打坐练功的仙道。
不紧不慢起身,仙道对他报以惯常的平静表情。
 
转眼三日过去,流川每日早晚挑水上山,所花时间从第一次的两个时辰已缩短了一半,但大石还是推不动。
到了第七日午后,他赤手空拳,手掌不断地往大石上下使力,大石却象生了根,岿然不动。
想着和仙道的差距,强烈的赶超欲又在流川心中升腾,他暗暗鼓劲,再次推掌而出。
几日连续地尝试,他领悟到,掌风触及大石身体,力必被分散,要推动比自己重万倍的物体,力就要大要猛,还要同时着眼各点,才能一击即中。
就如提水上悬崖,力道要分配均匀,又要上爬时往出力点集中,才能提高效率。
他在武学上天分过人,这样交替练了几日下来,已全然领会仙道叫他这样做的用心。
此刻,感到血管和肌肉里气力的流动,他分配好力,暗想:“这回一定能行。”一掌推出,大石终于稍稍晃了一下!
流川大喜,抹把汗,背转身去,见方才和一群飞临身边的鸟儿逗趣的仙道已把一些大石块围成一圈,再击裂大潭一角,使潭水流入圈中,形成一个小水潭子。
他像是意识到流川在看他,缓缓回头:“你成功了?”
“哼。”望着他眸里掩饰不住地欣喜,流川心里暗骂:装模作样的大白痴!
仙道接着问:“你可记得音怪?”
他摊开手掌,让流川看自己手心里一个扁平的白色圆筒。
“这是传说中能模拟百鸟声音的‘百灵音’,他就是利用这个调整音律,把内力转为杀人音波往外发散。”
“我制住他时从他身上拿到的,此物本用于召唤百鸟,他却用于杀人,如此暴殓天物,也算死有余辜。”
他接着解说:“内力运转于全身经脉,无形无声,但可通过人为运用化‘气’现形体外,因此练武本应是练‘气息’而不是练‘器物’。人的骨骼和肌肉能量有限,‘气’却充盈天地,无穷无尽。能化天地之气为我所用,攻防时便是以天地之气与人对抗,气不尽,力也无穷。”
“同理,音怪使百灵音传气,便能以音杀人;你若学会运气于刀,刀便不但能以招式取胜,还能以刀气慑人……”
“不要罗嗦,快教!”说着,流川身体周围的气息已在熊熊燃烧。
 
大半个月转瞬而逝。
流川学会调整运气后,仙道教给他完整的太极拳“十三丹”招式,加强他的内功。
流川体会到太极内功和太极拳结合起来那攻守兼备、刚柔相济的招式的灵活性和威力,对仙道的“尊敬程度”有所加强,每天从打水做饭到泡茶洗衣,全都包了。
仙道感到有了做“师父”的待遇,于是每日早起指导了流川练武之后,赶紧用百灵音练习他一直想的“引鸟术”。
流川练武正酣,本来对此事毫不关心,但连续着红胸啄花、绿啄花,接著画眉、红尾翁、山麻雀、乌鸦……各种山鸟每日一群接着一群,或穿过谷顶附近的密林,或从谷顶的天空飞落,来到仙道身边报道,满谷整日叽叽喳喳,弄得他不胜其烦起来。
加上仙道无比喜欢鸟儿,每次招了来,都会万分高兴地招呼它们吃喝,和它们玩闹,忘乎所以,弄得流川练不成功,被迫看他那倒退了几十岁的幼稚模样。
终于某一日,流川忍无可忍,使出一招太极拳里的“长蛇串珠”,打散了一群正和仙道交流感情的凤头鹦鹉。
从此他武功进步神速,而仙道除了休息和教授时间,不再靠近他方圆十里之内区域,两人的关系只退不进,自动降格到了“只谈公事”地步。
 
十七
 
就这样又过一段时间,仙道看他太极拳已练得差不多,向他提出:“你教我玄铁刀法,我再帮你想法将太极内功运用于刀。”
流川想起幼年时无名师父逼他发誓过“不把武功路数告知他人”,不禁略微踌躇。抬眼看正注视着他的仙道,心下又想:“他已破格把门派武功教给了我,我也应该回送他一个。”于是点头答应。
见仙道面露喜悦,他猛地想到:“对了,我教他武功,他就不会再生我的气了,哼,让这个白痴高兴,这么麻烦。”他这样想着,却未意识到,自己那么在乎仙道的感受,却是把他当作了比练武还重要的存在。
其实仙道这边,向流川提出要求时,心里也在想:“若他不愿教我,我知道在他心里练武还是第一,也不再试探他愿不愿意和我长生了。”两人一把年纪,想的却都如此幼稚,恐怕老天爷已听得啼笑皆非了。
这样一决定,开始由流川改教仙道研习玄铁刀法。无名师父告诉过流川,玄铁刀乃用盘古造天前包裹他身的“玄铁”炼制而成,本有神性,与人气相通,握刀若心存恐惧,会被刀气反伤;刀身更是奇妙,血过无痕,还天然会透出闪烁的白光。
仙道为奇刀惊叹,同时也为招式的古朴惊喜。他学道若干年,融自己的道法观念于武学,越发倾向于修习深沉敦厚、取法自然的武学,此刻从流川的示范中觉到这是当世已绝的古老刀法,越发兴致大增,全心投入,不到两日,便将刀法全部学会。
学已既成,流川解下刀给他练习,仙道接过背上,心里对刀说话,接着发动念力,只见白光一闪,刀悬浮于空,横在他眼前。
“它喜欢我。”仙道顿时笑逐颜开。
流川打击他:“是你的念力。”想起之前仙道曾几次阻止刀的进攻,还轻易从刀鞘内空手拔刀而出,不由又想:“看来玄铁真喜欢他。”他视刀有生命,其实已接受了仙道的观点。
仙道摸着刀身,口里喃道:“你既也认得我了,以后也要听我的话啊。”引来流川不屑的一眼。
两人不觉又嘴上相斗好一会儿。“我们扯平。”流川最后总结:“以后叫名。”他盯着仙道的脸,阳光中,觉着他眉目含笑,无比俊逸生动,一股骚动在胸口盘旋升起。
仙道正想着是不是答应,忽见流川目光热烈地盯着他,心口猛地一跳,便不由自主开口叫了声:“枫。”
话出口后就领悟到,这样流川以后再不会认他做师父了,却接着脖子上一紧,脑袋被勒进一个结实的肩窝里。
“彰。”耳旁的声音带着十分的庄严和情重,让他彻底懵住。
还未来得及品味那种感觉,身体一空,又被推回刚才的距离,流川嘴角含着些似笑非笑的神色,静看他表情的变化。
第一次被流川这样富有冲击力的直盯,仙道脸上也不由感到发窘。
“下面的事,我自己来。”流川说着背刀上身:“好好看着吧。”一个踏步跃上潭边石头,接着轻轻往上一腾,人霎时飞到峡谷半空。
一道白光冲出他背上的黑铁刀鞘,像是出笼野兽,在半空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刀气溅起瀑布间一道白练似的水带,划开峡谷半明半暗的景色。
仙道远望那飞扬的身影,眸中光华聚现。
 
春日将尽,夏日将至。天气变得更加暖和,林色也越发深沉。
坐在谷顶,内力通过口中的百灵音传向天尽,仙道等待着新的鸟儿飞至。
脚下,刀光形似一面面巨大的展开的扇子,在峡谷间穿梭飞舞。这几日过去,在峡谷中生活的小兽已被漫天的杀气吓得纷纷逃逸,偶尔到谷下潭边喝水的猛兽也不见了踪影。
他快要练好了吧……一边想着,仙道继续吹出音律,不知不觉,看到天边出现一个黑点,开始分辨不出形状,但须臾间就从天高处凸显,带着破天的猛劲朝他闪电般逼近。一只能把他脑袋整个箍进的巨大脚爪直压向他眼底——

被一阵异常的锐音震得身体不由自主一个激灵,刚挥出一个斩式的流川停下自己的动作。
头顶上方的空气产生某种流动,有两股力量在相互冲撞,从刀柄到握刀的掌心,连接着整条手臂,都烈烈地开始发烫,他惊讶地低头,看到玄铁刀身上闪出耀眼的白光。
力道强得空气产生了振荡!他展形飞上半空,在崖壁上连续腾跃,很快上到崖顶。
东面,一只巨大的猛禽,正向下展开着翅膀。那是一只很大的雕,头和上半身为灰褐色,下体是杂有灰褐色横斑的白色。它的嘴上有两个齿突,翼上羽毛层层并拢,象被风吹涨的船帆。此刻,它对着翅膀下的身影做出攻击的姿势,那人正是……
该死!嘴上来不及咒骂,流川身体已经冲了出去,在靠近那只大雕时,挥动玄铁刀,横跃到空中。
“等……”仙道的呼喊声被翅膀扇起的大风吹散,大雕感到从旁而来的危险,一个转向,爪上锋利的弯钩直接就抓上流川的脑袋!
流川像是期待它这般的反应,并不慌张,随身体降落之势,手臂举高玄铁刀,斜下角一划,刀光伴着呼啸声划出一道弧形刀光,连带着强劲的内力削向大雕的利爪!
大雕愤怒地叫了一声,爪子抓向流川的刀。流川正要兴奋,身体忽被一股背后来的力量硬拖着下拉,惊异之中回身摆脱,脑侧同时划过一股反方向的力。他眼看着仙道右手朝大雕推去,把它整只打退到至少三米远的空中,躲过自己的刀气,同时左手一把托住了自己的后背。
又惊又难堪,流川从仙道身旁打个滚落回地面,狠狠瞪他。
大雕看来也受了不小的惊讶,在半空里扑拉开翅膀,撑开的眼眶里大大的眼珠子瞪视着仙道,半晌,发出一声高亢的利音,转身飞离。
仙道看它升至高空,神情里写满了懊恼:“人家本来差点和它做了朋友的……”
“大白痴!”流川目光注视着仙道,心里的不甘和震动一波接一波涌上胸口,心跳无法平静。
仙道自语:“它会再来的。”自我安慰。
“不会,”流川毫不犹豫地泼下一盆冷水,在仙道向他投来不满的眼神时猛补上一句:“你已有配偶了。”
“什么?!”仙道被震到。
丢给他不屑的一眼,用眼神宣告他“果然是白痴”,流川接着大方地给出解释:“它以为你是雌的,笨蛋!”
惊诧到忍俊不禁,最后甚至有些难为情,仙道一系列的表情后来成了流川无聊时追忆过去的“藏品”之一。

十八

那日之后,又过了若干日,仙道手撑头侧躺在床上,衣襟半敞,对也要躺下的流川说:“我们出山吧。”
“没练好。”流川脸色不善。
“已经很……”仙道刚说完一半就不得不煞住声音,因为流川此时的表情像是要把他剥皮抽筋。
“……”
“……”
半晌,仙道观察他脸色有好转:“其实……”
“没赢你。”流川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口
“呵~我本来就比你练多了很多年。”仙道坐起来,一只手臂揽上他的肩膀:“枫,你说那些找你的人什么时候发现我们在这里?”话题转得别人脑筋都来不及动。
白他一眼,流川身体微微侧过,胳膊圈过他的腰用力一揽,便将自己的胸膛和他的贴上,牙齿去咬他的脖颈上的皮肤,不理会这个问题。
转脸吻他的唇角,仙道望着被强光穿得通透的屋角,语调含糊:
“……好像已经来了呢……”
 
本来造得坚固密实的屋子,现在每条缝隙里都渗入了光线,象有人拿着盛满阳光的盆子,从屋顶上灌下去。
如此多的光,把屋子内部都灌满了,逼人的色度和热量让人喘不过气来。   
有人在外面搞鬼……
冷哼一声,流川抓起仙道的衣襟,丢东西般随手就是一甩。
表示的意思很明确:你去解决!
顺势而出,像是被他甩了出去,仙道身体径直撞向门板。
半空中一旋身,撞力不见,他就这样背向门板轻轻靠上,人站定了。 
“你欺负我。”一边笑着抱怨,他一边拢着被扯开的衣襟。
“不敢去就直说。”流川冷冷一句,伸手挥出一掌,击中他身后坚实的大木门飞也似的后退,然后往悬崖底部直坠了下去。
瞬间,屋内一黑,原本照耀屋子的强光就齐刷刷转开,对准那块门板,把它掉落前最后的英姿映了个熠熠生辉。
发现强光发射方位不对,门外的拿镜人纷纷转动镜面往屋门聚焦。
那里却已不见了仙道的身影,只听一阵齐整的“喀嚓”声,屋子像是忽然有了意识,竟自己缩了一缩,抖落一片烟尘,全身立“瘦”了几寸。
顿时,屋外围着的人们不禁口抽冷气,手中举着的凹面镜也跟着晃动,折射出来的光影变得凌乱。
“青光闪!”这时,一个头挽双髻、身着红衣的少年,脚踩一根下面有人支撑的长竹竿,从众人身后出现,升到屋门正上方。他手持两根底部缚着红丝带的木槌,敲击腰间一个包铜边的大鼓,口中接着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号:
“照亮屋!”
“照亮屋!”手持凹镜的人立即异口同声地跟喊。
“赶邪魔!”双髻少年又用力地在鼓上敲了一下,喊出一句新的口号。
“赶邪魔!”拿着镜子的人齐声跟念,并开始齐刷刷地绕屋子打转。
“救前辈!”少年声音高扬,槌在鼓上再一敲,手腕跟着一抬,扬起槌子底部系着的红丝带。
“救前辈!”跟着念的人声受到鼓舞,提了一个音阶,洪亮骇人。
“闭嘴。”此时,黑暗的屋内,响起一个冷森森的男音。话音刚落,屋子刚才变瘦的“身体”就开始从内而外鼓胀,然后猛一下爆裂,所有紧贴在一起的木料嘶啦着彼此裂开,击向那些正围在屋外打转的持镜人。
被木条击中,许多持镜人即刻应声倒下,口吐鲜血,手中镜面折射的光芒刺中旁人的眼睛,引起慌乱的喊叫。
那根长竹竿也被击中,在一片喧叫声中,红衣少年在半空中摇晃了两下,身体就随断裂的竿枝倒向悬崖。
他大惊失色,在半空中呼叫着,直到身体落入半空飞来的一个人的手臂中。
一手抱着他,一手拽住另一往悬崖里掉落的人的手臂甩回地面,那人一个轻巧的翻身落在崖顶,松开围住他身体的手臂,转身跃下悬崖。
“玄……”少年略为迟疑后,大喊出声:“玄卿子老前辈!红阳教徒子徒孙们来救您……”身体伏倒在崖边。
他眼睁睁地注视着两条人影向崖对边的半山坡顶滑翔而去。
 
“邪魔?”半空里,身背黑色铁条的一人不满地皱眉。
“我们到了。”另一人好心地提醒。
说着,两人就像半空中飞落的鸟儿,一脚先着地,展开的手臂随之垂下,另一只脚跟着踏上地面,停在了半山坡顶上。
回望高处朝他们大声喊叫的人,仙道的目光若有所思,他刚想对流川说什么,对方骤然拉住他就往旁边一滚。
伴随呼呼的风声,一道橙中带红的火焰呼啸着擦过他们身侧,冲向旁边草丛,腾起一团火光。
从仙道身上抬头望去,流川看到又有两道火焰朝他们而来,紧急之下飞速卸下背上刀鞘,一个旋手拿到身前,使出劲道,左一下右一下,把冲到眼前的两道火焰打飞。
保持压着仙道的姿势不变,他把升温的刀鞘丢到一边,准备起身继续迎战,仙道却叫着“快趴下”,一边动手扯他的脚,把他又扯倒回自己身上,转身抱住,脑袋往自己肩上压。    
火焰从他们头顶上方飞过。
保持着紧拥的姿势,仙道的气息在他耳边盘旋:“他们用什么造火?”
看一眼,流川说明:“聚光的镜子。在对面山崖。”
“大么?”
点头。
“我们先……然后我……最后你……”嘴唇贴在他耳边,仙道对他说完自己的计划,然后牙齿在他的耳珠上轻轻一咬。
一点针扎般的刺痛,流川别开脸,看着仙道近在咫尺的得逞笑脸,神情无比冷酷:“我不想有人拖后腿。”
“你要对自己的‘配偶’放心。”仙道朝他眨眨眼睛,一脸自信不疑。
 
十九
 
两人同时起身,往对岸望去。
骄阳似火,那些人拿起手中凹面镜对着阳光,反射一道道光束,然后集中进一面超大的凹面镜,镜里汇聚的强光直射在火药硝石上,将它们点燃形成火焰,冲向他们。
噗!沉闷的一声,杀到半路的火焰不再前进,半山坡顶上,并肩而立的两人同时单掌推出,双掌齐力,组成一道气墙,挡住伸长的火芯,使它打开平摊在气墙上,顷刻消失殆尽。
接连几条火焰都被挡下,崖对岸的人又慌乱了。
因此他们没留意,坡顶更下面的岩壁间,一个身影正从一块岩石跳过另一块岩石,绕过半个峡谷,朝他们脚下飞速靠近。
火焰散尽,悬崖上的人盯着对岸,喊了起来:
“邪魔不见了!”
坡顶上,原本并肩的两人只剩仙道,他肘部下坠带动前臂退回,一招太极拳的“沉鱼入水”,把气息稳回身内。
气墙就此消失。
悬崖上一个带头人马上发出新指令:“大镜对准前辈烧他的衣服,逼那‘邪魔’出……”没说完,他声音就停住了,目光不可思议地盯向那面大凹镜。
一道裂缝出现在原本完整无缺的大镜一角,并以不可阻止的速度迅速扩大。哐啷!八块镜面纷纷掉落,原本完整的镜子转眼就只剩下一个空框。扶框的几人趴倒在地簌簌发抖,“邪魔”站在他们身后,飞起一脚,把镜框踢下了悬崖。
阵法破了,这下,人们争着逃跑,你推我挤,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抬腿朝向正开溜的带头人,流川把他踢倒在地。他一个狗啃泥摔在地上,转身用手指着流川:“邪魔!大祖师明明算过,只要用八卦镜聚光烧丹药发火,烧尽你的妖气,就能取出宝藏,让我等脱离红阳末劫,回归天宫!如今我们没本事烧死你,来生、来生也不会放过你这孽畜!”说罢就昂起了脖颈,一副视死如归姿态。
从那头飞回来的仙道看得哭笑不得,望向流川,见后者脸色平静,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做与己无关状,于是便扯了他的衣袖,牵上他的手,丢下那人离去。
两人往出谷的方向走,仙道对流川道:
“方才袭击我们那些人是我教民间派系‘混元红阳教’的徒众。红阳教向来重视在百姓中的传播,教徒多为普通农户,我们到下个地方落脚后,我就给一个挂单在潇湘的师侄写信,叫他去告诫他们的‘大祖师’不可再唆使徒众做这等邪异之事,否则定不饶他。”
“猎户大叔……”流川沉吟道。
仙道摇头:“他打猎吃荤食,不是红阳教中人。”他面露沉思:“红阳教虽教徒分布江湖,却与其他门派素无往来,可现在他们不单知你我同藏于此,还组织了这么多人前来,除非……”
“谁来都一样。”流川显然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冷不丁伸手一扯仙道。仙道正在思考,没留意他的动作,不防地一倾身,鼻尖撞上他的鼻尖。两人脸对脸,呼吸即刻纠缠在了一起。
 “衣带松了。”流川陈述事实。
低头把衣带系好,抬头:“谢谢。”眼底浮现笑意。
谢你个鬼。流川硬压下两人之间重又浮现的暧昧:“后面。”面色突变阴沉。
 
“请留步!”几人,几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押着刚才那个带头人,出现在两人面前。
“……”仙道注视着他们一身质地轻软的道袍。
那几人目光在仙流二人身上来回打转,惊讶交织困惑,一时也没有再说话。
对视片刻……“邪魔!”被架住的红阳教带头人朝流川喊起来:“武当派的大侠们在此,你还不快快投降!”语气十分之正义凛然。
“这位兄台,”仙道忽道:“你还没走啊。”朝武当群侠们所在的方向迈了一步。
一个年轻的道士见状,立即将剑架上带头人脖颈,“你是谁?”他语气里流露紧张。
他身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道士望了他一眼。“多有打扰,”他朝仙道抱拳:“不知尊驾是否仙道前辈?”
流川明白过来:他们不认得仙道。
“你们找他有事?”仙道一脸毫不关己:“他走了。”大大咧咧口出谎言,脸上神色丝毫不变。
“敢问兄台是……”
“他的跟班。”仙道说着手指后指流川:“你们要和他说话,先过我这关。”竟膝盖下屈,手臂伸展,扬扬手掌,做了个“请指教”的标准挑战姿势。
“白痴。”流川及时出口,引得武当派道士们纷纷瞪大了眼睛。
那三十多岁的道士不由看向流川。“大侠请留步!”他又一次抱拳:“武当弟子葛兆光有事相请。”十分谦逊有礼。
“葛大侠!”带头人叫道:“仙道前辈就在您跟前,您别装作看不见啊!”
又来一个白痴。流川表示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葛兆光此时和流川之间不过一米距离,中间隔着仙道,他说话同时,右脚抬起在地上一点,就着这点脚带动整条腿一旋。
这招“投石问路”,乃是正宗武当内家拳中腿法的起势,一步划出,既向对手致礼,同时也含威慑之意,尽显大派风范。
一阵迅猛的劲道顿时直冲仙道。武当派众道士们刚要叫好,却见仙道前腿后旋,身体自然倾正,恢复站姿,那一腿的劲力刮过,却像微风拂动,只将他下裳微微吹动了一下。
“……”葛兆光目光定定望向仙道。
正午的阳光照在对方异常年轻的脸上,他手负身后,神情淡定。
“仙道前辈!”带头人叫喊:“是他们告知你和邪魔在此,带我们来抓你们的,您老人家要怪就怪他们,不关我等的事啊!”说着他凄厉地大叫一声,原来,那个年轻道士用剑在他脖子上用力一划,血顷刻从他脖子上溅了出来。
“啊!”年轻道士跟着一声大叫,但见火星迸飞,他手中长剑脱手飞出,剑锋直冲前方的葛兆光。
葛兆光慌忙一闪,身体撇过,眼看那支长剑直飞过仙道,被两只骨节健长的手指硬生生夹断。
 
二十

只见流川手指一动,把掐断了的半截残剑甩向年轻道士,在众人惊愕间,断剑直穿他的耳骨,把他钉在身后的石头上,他大声尖叫起来。
流川身体同时飞起,抓住带头人的衣袖向前一甩,把他甩向仙道。
仙道扶住他。他眼神涣散,喉结里咯咯两声,没有了气息。
葛兆光转身去扯那年轻道士耳骨上的断剑,另外三人互视一眼,摆开阵法,三柄长剑同时刺向流川。
流川原地腾起,避过斜刺而来的一把剑,拿剑道士不等招式使完,腕上一转,剑尖一挑,往前一带,把半空中的流川逼向后方,第二个道士迎上来,剑尖直刺他的喉结,第三个道士亦同时攻他的下身。
这是武当的“中兴三明”阵,阵名原指诸葛恢等东晋三名臣,阵法以多人攻敌身体几大弱处,最是严密无情。流川见状跃至更高处,一脚踩上第一把剑,脚底顺着剑身滑向第二个道士,借此避开了第三个道士的攻击。三个道士没料到他能如此轻巧地躲过如此严密的招法,暗地里俱大吃一惊,同时后退半步。流川不待他们换位,又纵身而起,向其中一个道士扑去。
那道士应变倒是极快,右手一抖,举剑又去刺流川的肩膀。流川反身拿玄铁刀鞘格开,鞘身平拍,往他胸前一推,身子又轻飘飘地窜了出去。这几下变招兔起鹘落,迅捷无比,那道士身体竟被撞飞了出去。
两位道士知晓刚才若非流川手下留情,刀鞘平推而不是劈下,同门已脑浆四溅,却勇气未消,刷刷刷攻出十几剑,剑气如虹,又向流川直刺下来。流川用刀鞘抵挡,擦的一声,坚硬无比的刀鞘边角火花闪耀,被剑峰划出了一道浅浅的白线。
刚把断剑拔出同门耳骨的葛兆光回头望见此景,目光看向仙道。见他半蹲在地,手掌拂过死者未闭的眼,似乎对这边的战况毫不牵挂,心下即想:“这小子内功半点不显,却能把我的攻击化无,若我出手助同门,他必与玄铁刀客合作,我等必无活路。”当即高喊:“钟师弟杀人,大侠教训他是应该的,你们怎么能对大侠动武?”一边跳入阵中,抢在流川之前,拿剑一晃,剑光如流光浮动,瞬时拨开了同门的剑。
流川见他剑招精妙绝伦,动作不由略滞,想看清他出招的手法。
那两个道士越斗越没底,心里正有退意,被他化开招式,也赶紧收势,倒剑向流川抱拳致歉。
流川看那两个受伤道士无比痛苦的模样,开口道:“一报还一报,他与你们两不相欠,我等你们伤好再来比过。”
众道士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只有葛兆光赶紧上前鞠个大躬,道:“感谢大侠大仁大义,放我钟师弟一条活路,请大侠再应允我和众师弟埋葬那位侠客,超度他的亡灵,减轻自己的罪过。”
“本来就该你做,少罗嗦。”流川一句话堵得他不敢再出声。

等到死者入土为安,道士们在简易的坟前齐念经文,超度亡灵,山坡那边忽然又出现一大堆人,三五成群,跪倒在地,齐声念叨:“前辈和大侠恩德照日,洪福齐天!”一边不住地磕头。
众人惊讶地齐齐转头去看,流川见那群人竟是刚才被他们打散的红阳教教徒,现在又朝着他和仙道又叩又拜,莫名其妙,不由蹙起眉头。
仙道却目光注视着那处,脸色古怪。
流川回头。逆着光,几道秀丽的剪影挡在跪拜的人群前面,衣摆飘逸,身姿窈窕。
“前辈!”一个万分激动的女子的高音同时远远地撞着他们的耳膜而来,“又见到您了!”一位中年道姑来到仙道眼前:“这么多年,您一点也没变……”声音随之变得柔细。注意到身旁的众道士和身后的女徒弟都在盯着她,她竭力保持矜持的姿态:“您要去哪里?弥生陪您一起去。”侧立在他身旁,双目脉脉地凝视他。
“我去……”仙道说着看向流川。后者二话不说,扯过他的手就走。他便停住不说,由他拉去,武当派道士和中年道姑及后面一群峨嵋女弟子赶紧抬脚跟上。
“前辈,”葛兆光在他们背后喊:“掌门家师得知前辈下山,命在下请前辈上武当金顶一聚,望前辈应允!”
一个峨嵋弟子一把把他隔开:“你们这群武当败类,为了让前辈离开此处,煽动红阳教的人来烧房子烧人,如今还想指望前辈答应你们?赶紧滚开,不要妨碍前辈到峨嵋去做客!”
“那些人分明是你们峨嵋派请来的,现在你们倒在这里恶人先告状起来了!”被称做“钟师弟”的武当道士耳朵一直血流不止,嘴上却毫不吃亏地回骂。
“不要和他们罗嗦了!他们不走,我们帮前辈赶走他们,姐妹们,上!”那个峨嵋弟子一声喝叫,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是武当的就不要退后!”姓钟的道士也顾不得耳上有伤,扬起了手中的剑鞘。
“等一下!”葛兆光及时阻止住双方:“我们应该听从前辈的意思。”面向仙流的方向,脸色僵住。
那边,紧抓着仙道一条胳膊,流川面色阴冷:“放开。”
双臂紧紧把仙道另一边的胳膊箍在怀里,中年道姑脸上在笑,眼里却充满了杀气:“该放的是你。”

二十一

隔着仙道,两人暗暗运气,流川先出掌,中年道姑立即举掌接应,两人在仙道背后对掌一击,一阵旋风围绕三人而起,顿时飞砂走石,脚下的大地沉闷地轰响,震得站在背后的众人不由自主地退开。
流川抓着仙道往自己的方向扯,击掌的反向力不减,中年道姑本以为自己出手就能把他打退,没料到他的内力如此之强,惊诧之余,失了先机,竟也随着流川的扯力,身体一起被他拽了过去。
三人姿势不变,同时向一边倾倒。
流川一心想甩开她,高抬起腿去踢那道姑拽着仙道胳膊的手臂。
中年道姑岂愿放弃,身体就着仙道手臂跃起,如弱柳轻拂,身体倒立到半空,右腿一翻,一只面上绣着青莲的锻鞋点上流川靴底。
脚底发麻被点中,流川躲开,改去横扫她的脸。
她躲不过,干脆脸顺着偏过,脚也绕过仙道脸前去踢流川。
旁人只见两条人影绕着仙道,手脚并用,连踢带打,斗得不亦乐乎,仙道站在中间被拉来扯去,皆哭笑不得。
要顾及拉走仙道,连斗了几十招,不分胜负,流川恼火仙道竟然暗地里挡住那女人,不让自己打到她,更恼火他也只阻止她打自己而不把她推开,反而在两人之间见招拆招帮倒忙,把一场分胜负的打斗弄成像三人耍宝一般,心头窝火,背手一拉,生生把玄铁刀从刀鞘中扯出来,顿时强光刺眼,举刀砍向仙道和那道姑。
原来他暗地里决定:“白痴的一只胳膊不要了。”准备把仙道被扯在道姑手里的胳膊砍断。
而中年道姑却以为他要杀人,眼见大刀劈下,慌忙一声:“前辈小心!”身体奋不顾身地挡在了仙道眼前。
一股遒劲的力量就在那一霎间冲上她的背心,弥漫到把她整个背部覆住,整个推向后方,正正推入身后一个弟子怀里。
她喘着气去看,见刀停在仙流两人之间,流川手握刀柄,被自己施在刀上的力反冲,前额的头发一下全都往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犀利的眉角。
而仙道双掌一边朝着他手上的刀刃,一边朝着她的方向,双臂带动掌心在胸前交错,在空气中虚划了一个圆,收势起身。
“枫,我们走吧。”他对流川道。
流川收刀入鞘,背过身去,向着葛兆光:“带路。”
“……大侠请!”葛兆光忙不迭抱拳敬礼。
接到掌门飞鸽传书的新命令,峨嵋弟子们也不管武当道士们怎么威吓驱赶,一路跟着簇拥仙流两人上武当,不觉间,一行人日行夜息,连走半个月。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出行,那排场和用度自然都不凡,而第一次前呼后拥地招摇过市,流川觉得浑身不舒服,一路冷脸,仙道则迅速习惯,一路大摇大摆,穿街过巷,走到郊外观景赏花,舒适无比。
但很快地,除了吃饭和就寝时间,中年道姑就发觉她的仙道前辈和那个姓流川的背刀小子全都双双不见踪影。
开始时因背负掌门之命,武当的道士们也意欲紧跟两人不放松,连如厕也想办法陪着,后来发现,只要想消失,那两个就能转身就没了影,于是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冲回武当的路闷走。
这样半个月过去,所有随行之人都大感力不从心,求神仙保佑他们还能自觉遵循侠义之道,依时去到武当和师门的前辈们见面了。
最不甘心的当然还是中年道姑相田。时常不死心地偷偷尾随二人。其他道士和女道姑们虽对她人到中年还不守戒律很是反感,但对仙流二人的暧昧关系更止不住好奇,因此也就对她一边暗损一边明夸,只当她是八卦跟踪器,每日等她回来向她打听仙流二人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谁知一问才知,两人每日出门后,不过就是比赛走路,然后原路返回。只不过他们每天走路的方式都花样翻新,开始走地踩墙,后来发展到跳瓦顶跃树枝,还要比谁返回得快,每天的往返路程都不断加长。
相田眼看仙道每日拂晓都出门陪流川乱走,想起以前见到仙道时,他不是在睡觉就是跑到河边去钓鱼放鱼玩上一整天,现在被逼着做了流川的陪练后——肯定是被逼的,还做得心甘情愿——流川枫,你不就是一个武林的超级新人么?我就不信前辈一心只向着你。
于是某一日拂晓,刚跟上仙流就被远远地甩掉、连影子也追不上之后,她赶忙回去推醒自己的徒弟香勤:
“前几日我叫你买给师伯做道袍的那些衣料呢?拿出来给我做衣裳。”
“师父,你根本就不会用针线啊……”
“你教我。我就要让那个流川枫看看我比他强在哪!”她眸里的光芒坚定不移。

二十二

且不论相田做衣裳过程中有多少曲折,一行人终于进入武当山脉。
到了闻名遐尔的武当圣地,峨嵋的女弟子们就止不住活跃起来。十几年前,峨嵋和武当两派同时向皇上申请修建新宫,皇上却拨资给武当修建了“紫禁城”,两派为此几乎断交。此次同行的峨嵋弟子中有几个从未来过武当,天性纯真好玩,对此地大感新奇,刚入山就有如私出闺门的小姐,商量着要去周边地区游玩。
相田急着想找个封闭的地方做好衣裳,让仙道刮目相看,于是吩咐了这些小弟子几句,便把她们丢在路上,带着香勤先到武当山上会见师父去了。
武当道士们本来也对这些丫头的无知很不以为然,但他们阻止不了那个一路上都在给他们制造无奈的武林前辈。进山第二日清晨,他就以要流川“回报多日陪练”为由,拖他去看所谓珍贵无比的“珙桐”。
流川跟他爬了半日的山路,结果只看到一棵长着银白色叶子的梧桐树,于是仙道提议再去隔壁的山峰寻找“银杏”后,第二日,他便毅然决然地自己走掉了。
被丢下的仙道第二日起床打坐,伸完懒腰后,看看四周装作没醒的武当后辈们,自语了一句:“嗯,听说北边山峰的日出很美。”
“前辈,您也喜欢登高么?”一个峨嵋弟子从一块石头后伸出个小小的脑袋,声音压得低低地问。
点点头,仙道朝她做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手指右边的斜坡,示意她一起跟上。
回看后面还睡着的师姐妹,她捂着自己的鼻子和嘴,不让呼吸泻出,瞄着身子起身,爬过石头快快地跟上他。 
“来。”仙道回身一把抓住她背后的腰带:“我们攀树去。”带着她飞身上到树顶。
这日清晨,攀过一棵又一棵缠绕着藤条的参天大树,与在上面摇荡的猿猴一次次错身,她最后坐在高山之巅一棵千年大古松的枝条上,脚下悬着险崖峭壁,看了一场平生看过的最壮观的日出。
之后的几日里,仙道带着她和她那些同样充满了好奇的姐妹们,在武当山区里走过众多的崖壁沟壑,采摘清甜的野果,带回不同的野味做晚饭,还教她们辨识书中提到的药材。
做了道家俗门弟子,她们以前只知修习经卷和武艺,却从不知这些知识也是道家的一部分,还那么新奇有趣,对仙道的崇拜之情迅速升温起来。
而看着峨嵋弟子们每日带回各种好吃的食用植物,兴奋地讨论当日的游玩经历,同行的武当道士也不禁好玩本性暴露,加入出游行列。
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一群摆脱了压力和教规的年轻人们不觉渡过了自由自在的几日。
流川不喜欢和多人出行,并不加入这个队伍,只是每日在山中找地方练武,晚上再找回露宿之地和仙道会合。以前赶路时他和仙道单独出入,一行人都曾不亲见他们如何相处,这几日与仙道玩下来,更不明白温和亲切的仙道和冷漠寡言的他是如何能亲密无间的,而今终于有机会把他们的举动看个真切。
于是黄昏时分,场景依时展现——“枫,这是香菇粥,她们今日特地为你做的呢。”递过碗。
“嗯。”吃完——“没有你做的好。”
“今日你练什么?”碰碰他的胳膊,身体挨他的身体坐下。
“没什么。”
“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就是没什么。”
若干次后……“看你头发上有蒲公英的种子,肯定在南边的悬崖上。”
“……”
“衣服上沾着湿泥,身前背后都有,可见爬过崖壁……”
“够了。”脑袋一歪,流川枕上他的大腿,闭上双眼:“洗澡叫我。”
入夜,找到水潭子洗澡的道士们用内力抵抗着水中的寒气,一边回看倒映着月光的水中赤裸着身子、背靠岸边低语的那两只影影绰绰的剪影,心中再次止不住想:果然暧昧啊。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玩,和峨嵋的丫头们熟悉起来的武当道士们现在也一改最初的敌对态度,主动邀对方讲话,欢声笑语间莫名的情愫开始在双方之间弥漫。
某一日,早起后发现仙道挨着他的腿睡得香甜,林间的浓雾被晨光照着,包围在他们身边,充满了奇异的朦胧感,流川决定不赶着练武,而是陪仙道走了。仙道自然不知道流川心中忽起的柔软感受,只当他武已练成,又变回乖巧听话的“前任徒弟”,忙乐悠悠地拉他上路。结果一路上,看到那些男女们貌似自然又心思重重的模样,流川忍不住哼道:
“一群笨蛋。”
“嗯。”仙道专注看景,好似听见他出声,便随口应了一声,过了一会才转脸去看他:“你方才说什么?”
“我喜欢你。”虽然不大声,这四个字却一清二楚地从流川嘴里传到仙道……及周围男女的耳中。
微微一愣,仙道笑起来,表情温柔无比:“我也是啊。”没注意到周围男女的脸都已经红成了一片。
结果去到武当山之后,许多人问起仙流间的关系,他们之中有人道:“真是天生一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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