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君记 第六部(1~2)

作者: 飞廉,收录日期:2009-12-22,1554次阅读

缘君记 第六部
 
 
在这世上,流川将军可以忍受许许多多令他不爽的事情,如N年不见、打仗添乱、嚣张跋扈……惟独不包括别人对他说,他“不会”“不能”“做不到”等等等等。
于是看着羊皮纸卷上的“本使不会让你见到……”他的结论只有一个:
这是赤裸裸的战书。
 
高砂军营内大帐。
“有劳副使亲送指令。”高砂朝向他递过羊皮纸卷的仙道致礼。对方身着与士兵训练时的戎服,就像从仙家军杂耍队里随便走出的一兵,半点“官威”也无,看得他眼皮直抽筋。
“不打紧。”仙道笑眯眯道,也不管人家请不请,就盘腿坐下,“高砂兄初来乍到,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提。”
我最不习惯的就是大人您闹哄哄练杂耍。高砂嘴角抽抽,出于礼貌还是忍着没说:“一切都好。不知副使大人……”
“叫我的姓就好。”连他年轻无比的脸都和封疆大吏的高阶身份完全不相容,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出那么多功绩的。“高砂兄请指教。”
“我想请问仙道兄,您就是指挥我营旁这群部队去作战吗?”
仙道点头,对他的问题似乎并不感到讶异,看来也不是第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
“敢问您的训练方式有何成效?”
“呵~”抬手挠了挠头,仙道竟有些为难,“我也没完全验证清楚……”
“身为一位统兵之将,您连练兵的手段也说不清?”高砂耿直的性格爆发,语气硬起来。
仙道怔了怔。嘴角慢慢翘起。
“高砂兄问得好。”他缓缓点头。“如不嫌弃,请随我来。”
 
两人一同走出营帐。场地上高砂军正在练武,仙道认真地看了一会儿,问:“兄弟有个请求,可否让士兵们稍是歇息?”
高砂做个手势。手下的军官立即鸣金收势。
士兵们三三两两走到场地旁边坐下。仙道走向一众士兵,在他们面前说了两句就坐了下去。高砂正想他要干什么,见他手放身后做了个“过来”的手势,便跟着走了过去。
靠近时听见仙道问:“不知各位大哥是哪里人?”
士兵们估计觉着他不像什么大官,没有了戒备心,纷纷答话。
仙道拉了一会儿家常,冒出一句:“家中如此好,为何各位大哥要来参军?”
士兵们激动了。
“小兄弟你说为啥?地主欺负俺,没地种啊!”
“参军可免赋税,让家里人过得好一点。”
“我没家,没地,只能当兵,不然就没活路了。”
“呸,有钱有势的谁来干这个?吃力不讨好,还要把命系腰带上!”
高砂的脸一下子就变白了。他平日里军纪说得不少,却没问过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士兵们这样的问题。
仙道听着他们讲,时不时点头,眼神象在听上级指令的普通士兵。
高砂明白了仙道想要向他传达的东西。
“小兄弟那边这么训练,莫非是你的长官脑子有病么?”一个士兵反问仙道。
周围的人跟着哈哈大笑。高砂站在后面是尴尬万分。
仙道也跟着笑,等他们笑停了才不紧不慢道:“我不知长官是否有病。不过仙家军所练,与敌军是一样的。”
高砂的士兵们惊奇了:“你说的当真?”
仙道点头:“长官叫我们练能对付他们的本事,练好了就不会丢命。”
“你们长官也挺有想法。”乱哄哄议论了一会儿,另一个士兵道,“当几年兵还能活着回去才是最大的本事,是不?”
“说得没错!”一片赞同声后他们终于发觉了高砂。
 
仙道拍拍身后的尘土,和高砂走出他的营区。
“小弟今日受教了。多谢!”高砂向仙道拱手。
“不敢当。”仙道回礼,“今后还请高砂兄……”
客套话未完。头顶的天空像要下沉,忽然猛地黑了一大块。反应都够机敏的两个人立时朝反方向躲闪。还未来得及判断是何情况,高砂就听身后的仙道大叫了一声,整个人狼狈地趴在地上。
一个布满可怖尖刺的夜叉檑(一种带锁链的砸刺武器)就砸在他脚边,离他的小腿仅毫厘之距。檑落地时砸起大小不一的碎土块溅了他满腿。
这是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谋杀啊!高砂一跃而起:“谁干的?”
他看见流川脸色阴沉地站在旁边营区门口定定地望着他们。
而仙道同时抓住了他的小腿,阻止他迈步。
目睹这一场景的人均陷入短暂的目瞪口呆之中。
流川没有马上走,用尖刀般的眼神瞪着仙道爬起,再把他上下狠狠剐了一遍后,才转头扬长而去。
而仙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到再看不见,就弯下腰开始笑,一直笑到蹲下,都没有缓过气来。
真是疯了!高砂只剩了傻眼的份。
 
三日后。观兵仪式于吉时准点开始。
计划中的程序是这样的:大帅身披甲胄、站立观阵台中央,检阅着各色阅兵礼服分阵排列的将士。号角高扬,军旗猎猎,将士们把观阵台四围的大半个圆形站满。威武雄壮的列阵完成,大元帅拉动大弓,朝观阵台前方空出的弧形最远处的箭靶连发七矢,全中靶心。然后兵部将官奏请阅阵,大帅在其前引下开始检阅步兵与战车,其余兵部将官皆擐甲乘马后扈。最后各州府的士兵们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按顺序出列“行阵”(根据兵种做不同的现场演练)。
但军鼓急骤地擂响,大帅走上观阵台,兵部将官们看到的却是——
有的惶惶乱乱,有的急急忙忙,有的局促不安,唯有少部分队伍森严待立。
“这……”朝廷来的兵部高官们一时面面相觑。
“鼓止!”大元帅面色不变,举手一挥。鼓声骤停,还没站好队的队伍只得停住不动。
身为副使代表的杨厚在一旁大声道:“陇右道鄯州、北庭都护府,剑南道嵩州,京畿右监门部队将官出列!”
牧绅一、神宗一郎、流川枫和仙道彰四人站了出来。
“四位将军做得很好,请发矢!”大元帅高声下令。
“大元帅,这到底怎么回事?”兵部侍郎急问。
全场同时不由自主的惊呼声调转了他的视线。看见远处靶上那一片微茫的白光时,他也不禁跟着发出了惊呼。
四位将军开首射出的前三箭,居然都是“白矢”(古书上箭术的最高境界。因发箭速度过快、力大而沉猛,箭入靶时剧烈震颤,晃出白色的芒光)!
 
七箭眨眼间已射完,靶心那点红消失于挤得密密麻麻的箭头下。现场先是鸦雀无声,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上前移靶的士兵把靶板抬到旁边,拔出所有箭枝送呈到大元帅面前。一数,居然还多出了一支。
原来四位将军每人拿到两支箭,眨眼的功夫就都射掉了,谁都没想到要留下一支。
“大元帅在仪式开始前临时宣布将军不能参与列阵,是为了考查各将平日治军的真实成果。”杨厚在兵部侍郎身后问,“大人对大元帅选出的四位将军可满意?”
兵部侍郎望着盒内整齐摆放着的八支箭枝,连连点头:“满意。满意。”
 
观阵台下,放下弓的仙道转头望了望自己右侧不远处的流川。
却见他猛地扭头直视前方——刚才他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一身合体的白底纯金铠甲衬得他俊美无敌,光看了一眼就令仙道感到全身的血液全往下身涌去。
紧咬牙关,他想扭头朝与流川相反的方向走。可是腿像被看不见的力量定住了,迈不开步。
一发狠,他狠狠咬住自己的舌根。钻心的疼痛唤回理智,迈开步走回了自己队伍。
身后。“啪啦~”一张强弓硬生生断成两截掉在流川脚下,把他身后的士兵吓一大跳。
两人心中都在想:
如若观兵不尽快结束,还要见到他,我还能如何自控?
 
后面的仪式进行得非常漫长。士兵们集结成队,在各自军官的引导下有序的通过大元帅面前,兵器竖起,腰板挺直,做出凛然之态,越到后面,阵容队形越森然有序,充满了杀伐的气息。
十余万大军在场上走了差不多三个时辰,观阵台上的兵部军官站着看得既疲惫又振奋。待大军走完,大旗挥舞,战鼓“咚咚”擂响,列阵的士兵走进校场。
等站定之后,战鼓响了一通,他们同时开始耍起大刀,刀片上下翻飞,动作一致,寒光凛凛。接着金锣敲响,士兵们有序的收敛阵型,第二通鼓响后退回原位。接下来依次是弓箭兵、长枪兵和骑兵,轮番上场展示他们的膂力、射箭的命中率及与马匹配合能力。
直到夜幕低沉,观兵演练终于完成。士兵们精神抖擞,向观阵台上的大元帅山呼安康。大元帅异常高兴,宣布观兵结束,全体将士露营大宴,犒赏钱帛。士兵们都兴奋得举拳欢呼,喊声震天。
 
大帅走下观阵台,在军官们簇拥下入军营大帐,士兵也都一一有序退场。星垂平野,伙营的将士端出准备好的佳肴,在营房里各自搬出的桌上摆好,就此开始热闹而杂乱的军中大宴。
高砂走到仙家军的营区去向他道贺,却见杨厚出来敬酒。
“我们大人随大元帅到其他营敬酒去了,下官与将军干杯。”
离军营不远处的戈壁地带只是一片望不到边的黄土地,寸草不生,虫鸣更是无从听起,只有夏夜的风吹过,发出单调的呜呜声,有如夜枭低鸣。
仙道身立其中,恍惚地望着流川军营地里朦胧的灯火,好像又回到多年前,他戍边后回京城找流川,与他在湘北营区墙头嬉戏打闹的那个夏夜。
人总说世事变幻无常,却不知人事更加渺茫。这一刻往昔恍若还在,人却已昨是今非了。
惟有我无法释怀,在此徘徊如鬼而已。他一下倒在硬冷似铁的戈壁上,止不住有泪盈眶。
记得上一次哭还是很小时候,望着父亲的棺椁覆上黄土,知道与他从此再不能见,就独自跑到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久久掉泪。
哭过后那种伤悲一点也未曾淡去,随着岁月的流逝反而更渐鲜明,他就知道自己其实是多么软弱的一个人。
不像书里的那些大英雄,什么难关都能迎刃而解,总是坚不可摧。他能感受到自己爱着那个人时的每一分痛苦和甜蜜,还有因他而生的那些无止境啃噬自己的孤独和悲凉。
也许他不配做一个将领。一个表面上能力超凡、沉稳镇定,被同僚和手下都奉若天才的领导者。
因他是内心如此容易为情所伤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瞬而至,在他面前停下。
急切得简直发狂,又犹豫得有如未经世事的怯弱。
他刚要抬头看是谁,就被对方炽热的唇舌夺走了呼吸。
 
层层的铠甲也隔不住身体想要释放的热切,甩了满地衣物的两人像两头饥饿已久的野兽,纠缠着跌倒在地。
身上沾满了汗水滴落黄土混淆成的泥,干一道湿一道粘得皮肤发痒疼痛。可与心里的痛苦相比简直微不足道。无尽地亲吻、翻滚和冲刺,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渐渐地感到汗滴汇成小溪在皮肤上滑动。喘息着去摸索,手掌下健壮起伏的身体随着自己在激烈起伏。仙道俯下头顺着那带着咸味的蜿蜒吻下去,火热的唇品味着每块肌肉的跃动,直到吞入那个炽热的火山源头。
细细地吐纳包容,直到止不住的嘶吼声传入耳膜。脑袋被一只手往下死扣在僵硬的泥地上。对方沉重的身体如千钧重担压上,胳膊紧紧桎梏住他的腰身不许动弹,开始在他背上激烈地征伐。
剧烈的疼痛使仙道晕厥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睁开双眼,肩窝处一阵潮热。他伸手摸去,熟悉的腻滑触感牵引出了心中的温柔。
“枫……”他把手伸到背后,细细抚摩对方汗湿的脖颈。没有声音的回应,但热切的呼吸和紧紧相贴的身体告诉他,对方有多需要自己。
但却为今夜深深懊恼,无法释怀。
 
翌日。军营大帐内。
“今日叫四位将军前来,一来是对昨日观兵的优异表现进行嘉奖,二来,本帅将要代表皇上向各位指派更重要的任命。”大元帅道,“请四位将军接旨。”
牧、神、仙道和流川单膝跪地。
“吐蕃(今西藏)围小勃律(今克什米尔西北部),小勃律王谨忙求救于朕。朕感勃律乃唐之西门,勃律亡则西域皆为吐蕃矣,即令王晙观西北之兵,从中甄选能将合为大军两万,与谨忙里应外合,合击吐蕃,保我大唐西门之牢固。钦此。”
“臣接旨。”四人起身。“四位就在此商量选出行军大元帅,稍后一切所需由西北边境其他部队全力提供。”大元帅用手拍了拍牧和仙道的肩:“大唐西门的安全就靠你们了!”
仙流互望着对方。
老天爷你果然决定把玩笑开到底。在我们之间离约定之期还有半年之时,却要我们开始首次真正意义上朝夕相处的并肩作战。
我们今后该何去何从?
 
 
大帐内,四人一人一角站着,都沉默不语。
“仙道,”牧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皇上要合攻小勃律?”
仙道看着牧的双眼,笑了笑。
“我们去往小勃律路途如此遥远,待到达之时,它与吐蕃之战怕已结束,合击早成泡影。皇上还要我们出征到底为何?”牧抛出了最大的疑问。
“保住小勃律的目的是维系大唐对西北的控制权。”仙道说:“不管它是否已被占,我们都要去那里和吐蕃会一会。”
“既然如此。”牧把背往后柱一靠,“就选行军大元帅吧。”
神摇头:“不合情理。”
“为何?”
流川皱了一下眉,和神一起看了仙道一眼。
牧会意过来:“这……”
仙道是朝廷委任的封疆大吏,职位比其他三人高,出征当为行军大元帅,无需商议另选。
仙道面对三个人的注视,又是一笑,没说话。
流川忽然就叹了口气。
王晙希望仙道去了就不要回来,“他说,“他还想抹掉仙道的职位。”
牧和神听到他直呼大元帅的姓名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就都恍然大悟。
王晙郭知运两年前在唐突(大唐和突厥)前线闹不和,后朝廷派仙道到达,问题改善,王晙被降职。
他不因此记恨仙道,趁机压制他才是怪事。
 
“仙道……”牧想说什么。
“牧兄当羡慕我。”仙道对他们拱手,“能与三位并肩作战,仙道彰不胜荣焉。”
“仙道兄说得好。”神回礼:“从今日起,神宗一郎与三位荣辱与共,生死不离!”
“好!”牧也直起身致礼。
流川没说什么,拉过仙道的手,把自己的手掌紧紧覆上。
仙道望着他笑了,神情无比动容。
两掌上下交叠,就此立下生死契约。
 
一盏茶功夫,王晙回到军营大帐。
“各位将军可否商量好了?”他问,看了仙道一眼。
“承蒙各位将军抬爱,”牧向他行礼,“牧绅一愿为皇上披甲上阵,请大元帅恩准!”
“……既然如此,出征事宜本帅全权交予将军。望将军不负众望,凯旋得归。”
事情已定下。大元帅当即召集所有将军,宣布出征名单。听到是去围攻小勃律,未入选的将军们对四人的妒忌之情立时烟消云散,心下均想“还好没入选,逃过一劫了”。
小勃律虽为唐属国,却毗邻吐蕃,大唐派军队到达必须穿过巍峨的葱岭,其跋涉过程难于上青天;即使远涉而到,吐蕃只要近距离援助,便可杀得唐军无力招架。
想来是这几年风调雨顺,国运兴旺,边境又打赢了不少胜仗,皇上才踌躇满志,做起这样的好梦,只可惜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知其中艰难,只能让这一批精兵良将千难万难去到那里,无功而返,遭活罪甚至赔上性命而已。诸将们表面向四人表示祝贺,心中却替他们惋惜。
“西征军已选出,观兵任务完成。未入选的各位将军请各回属地把守门户。”大元帅最后下令,“西征军全体将士由西归部队轻装护送至分手之地,再整装前往小勃律。”
 
午后,各营军队开始回程。牧提出将四人部队整编成为一个大队上路。
“出发后我们四人也将营帐搭在一起,方便议事。”他对三人道。
不好。流川心想。没去迎仙道看过来的视线。
“我收拾东西,先告辞。”仙道难掩失望之色,拱手离开。
流川目送他离去,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恼恨。
他讨厌逃避,却继昨夜一场疯狂之后,再次逃避仙道充满希冀的眼神。
仙道一直是被动地接受惩罚。况且昨夜还是自己一路跟着他,最后情不自禁地主动上前拥抱,破掉了两人间的约定。
定下契约却未坚持到最后已是懦夫所为,明日之后,还要当一切未曾改变,继续与他形同陌路么?
 
当夜,星光黯淡,军营里的灯火跟着熄灭。
仙道坐于黑暗的屋中,静静等待。
他知道他不会一直就这样坐下去,直到天明。
流川该明白,约定该结束了。
拿起武器那一刻,无论为兵为将,生死就不能由别人来全权负责。
战争即杀戮或被杀戮。既然上场,惟有尽力去赢,若是输了,只要还活着,只能站起来反击。
武人永无退路,拘泥于过去,只会拖累未来。
 
门终于被推开。
仙道笑出声,上前朝那人展开双臂。
下一刻已与对方紧紧互拥。
既然初恋时我们约定的共同征战的愿望即将成真,就淡忘过去,重新开始吧。
 
拂晓,沉睡于榻上的流川被窗外的歌声一点点唤醒。
把薄薄的缎被拉过头顶,脸埋进被里,不想听仙道在天井里的哼唱。
光听声音都知道那人现在肯定春风满面,忙来忙去烧水做饭,等会端进来向他大献殷勤。
真是白痴。心里这样说,他却呼吸着两人留在被里的味道,扬起了唇。
待会一定冷面,不能让他太得意。
“枫,”过了一会儿,歌声停止,身体被对方压住,“寅时(3~5点)快过了,要不要起来沐浴更衣?”
推开他起身,流川入到灶房,踩进他准备好的浴桶泡了个澡。
全身舒畅地转回厢房,却见仙道依然坐在榻边,见他进来,长舒口气。
“好像在做梦。”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却又飘忽着。
“笨蛋。”
“嗯。”仙道应着。没有动。
“彰。”流川说。他想说。
“我不会再和你分开。”
淡淡烛光映衬着仙道的脸,他笑得动情。
 
天色大亮,灰云间霞光隐现,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尾。
“走吧。“仙道说。跨鞍上马。
流川拉动缰绳,让自己的马前进几步,与他并驾齐驱。
两人对视。笑意在对方眸中闪耀。
去攻打小勃律这么开心?在一旁的牧和神疑惑万分。
 
西征军一行先由西归军护送至安西都护府治所龟兹镇(今新疆库车)休整,而后充足军备转路至葱岭。去往龟兹一段途经玉门关、阳关及当时还水草丰美、牛羊成群的罗布泊,沿着塔里木盆地的沙漠边缘前行,途中人烟稀少,只有来往丝绸之路的商队及为数不多的驿站,但风光壮美,一路行去,景致令人震撼。
四人之中,其他三人忙着训练自己的人马适应气候,惟有仙家军,八成士兵来自前年平叛时劝降的突厥和党项族人,熟悉这里的天气,又练惯了对付吐蕃人的招式,倒像漫步行军,显得格外轻松。于是仙道令杨厚督军,私下里跟牧提出秘密负责研究葱岭地利并做越岭计划,派了测绘兵先行做实地探测,自己亲选部分士兵扮作商贾,拜访途经地区经验丰富的牧民,收集行走高原的经验。
流川与他日夜相伴,开始发觉他整日不练兵,神神秘秘地拉在队伍最后面不知干些什么,有时甚至几日不见踪影。在的时候,晚上宿营后又跟一群人在营帐外收放信鸽,在营帐内不停地写写画画后抱出一卷卷地图往他的行李车上搬。
“这些图卷暂放你这。你别给任何人看到。我还要用。”他把卷轴往流川车里小心塞好,一边嘱咐他。
你当我这里是装你那些无聊玩意的备用仓?流川抱臂在一旁看热闹,心想。本打算当众拒绝,但知道仙道决不会做真正无用的事,于是决定暂时不予计较。
 
现在仙道再嚣张他也没心思真正打压。因为行军途中无大事,他们又分离许久,甜蜜得紧。
说来两人虽相识多年,相爱许久,却一直天各一方,长时间的相处算起来竟然还是初恋时在洛阳那段日子,这回才真正有时间与空间过“二人世界”,且还是在作为同伴去征战的途中。这就让这趟出征怎么都有了“升华关系”的重大意义。
“我们是新婚燕尔呢。”有次仙道吮吻着他的脖颈,在他身上留恋不舍时对他耳语。
他以迅猛的翻身压上让这白痴立即噤声。
而今他们不用为分离失落,每日一起挥霍时光。过去的种种伤痛已被随性而至的欢爱冲刷得干干净净。
情趣无处不在。沿途或骑马欣赏风景很好,宿营后腻在营帐里卿卿我我不错,时不时比试一场也很痛快。还有,比试同时顺便押谁赢谁当晚主导的筹码,每次还能比得风生水起……
他们还打猎。仙道出主意,牧批准,西征军每日轮队骑战马离开行进的大部队,选择附近的荒漠或野地追捕猎物。一来历险、二来练兵,三来打到猎物还能改善伙食,几轮下来,从将到兵都玩得很开心,地形也熟悉了,行军中某些私人的小恩怨也由竞赛的机会缓和了,真正一举多得。
牧和神由此夸仙道练兵有奇招。只有流川心知肚明,那白痴想出这些就是为了讨自己欢心的:谁不知道只要是跟“比”有关的活动他流川枫都没意见啊。于是对于仙道某些“忤逆”举动(比如往他车上塞东西,输了不认想反扑,早上赖床等等等等)他就适度地做出原谅了。
反正太过分也有的是时间教训,他想,为自己的天才算计感到满意。
 
神渐渐察觉了他们的关系,暗自惊奇,不过保持君子风度,不加表露。牧原先并不知情,后来有一次早晨出发不久遭遇风暴,有人员和物品都被吹飞了,队伍被迫停下。仙流跟西归军的将领领队出去救人找物资,回来后又安抚士兵和清点物资,忙了整整一日一夜。牧随后去探望他们,一掀帘子进流川的营帐,看到他们衣服丢成一堆,缩在同一张毡毯里拥着睡得很沉,才知道流川说的“意中人”原来就是仙道。
他之后和神私下里说起他们,才共同感觉这两人表面上性格迥异,其实是再合衬不过的一对:都惊才艳绝、自信过人、胆大妄为,也都处事冷静,内心和善,能担大任,甚至神经大条起来也一个样。
“行武之人与人聚少离多,想维系恋情本已艰难,他们经年累月分隔,对彼此还能心意不变,着实不易。”神道。
牧沉思不语。他想到两年前仅一面之缘的那人,临别时说的那句“虽曰唐蕃难亲,但若有缘,定还能相见”。
既然仙流长久分离终能相伴,那我也能翻过葱岭见到他,说出那之后心底一直深藏的爱恋。
 
经过近一个月的行军,其间不断告别到达驻地的军队,西征军终于在六月中旬抵达龟兹镇。
进入龟兹军营驻地安顿下来的当晚,仙道对其他三人道:“待会大帐见。”一脸得意。
“哼。”流川装做毫不在乎,晚饭后视察了一会儿兵营就赶忙去往大帐。
掀开帐门,明晃晃的蜡烛照得帐内敞亮。牧和神望着正对那面墙出神。一副绘有山形地貌的超大图卷挂在那里,图卷上重重高峰有如群龙盘踞。
“怎么样?”仙道的声音在流川身旁响起,“这就是葱岭(即今天的帕米尔高原,与青藏高原同称“世界屋脊”)至今尚无军队成功经过它到达小勃律的天下第一岭。”
“因为她在等着我们翻越。”流川道。
“说得好!”牧跟着豪言:“我们既然已到这里,就算老天不许,也要去与她会一会。”
“我们从龟兹出发后先到疏勒(今新疆喀什),然后南下进入葱岭地界。”仙道指着图卷,“葱岭分东西两面,东面地形较为开阔坦荡,我们行军就由此进入。”他手指着一座坡顶呈馒头状的山峰,“最难的是经过这里。这是青岭(今慕士塔格山),高度两万一千尺以上(7000米)。”
经过两万一千尺的高峰!其余三人这下沉默了。
“事在人为。我们首要是适应高原天气。”仙道进一步解释,“高原地带人困力乏,口粮与辎重须由马匹携带,牧兄请向沿途部队多求良马。神兄请负责准备御寒衣物与帐篷被褥。衣裤靴帽等须人手一份,皮制。帐篷必须坚固且防风。被褥也需毛皮。我找到几位攀登雪山经验丰富的牧民,明日起与流川负责安排士官向他们学习御寒方法及爬冰川技艺,五日后教授全军训练。只要我们准备充分,翻越葱岭指日可待。”
 
接下来便是一个多月忙碌的后勤准备与专门训练。八月初,西征军终于从安西出发,经四十余日到达疏勒,随后挥军南下,踏上葱岭,于九月中旬开始了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原行军。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