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 第一章+第二章开始
作者: viconumb,收录日期:2011-12-03,1230次阅读
引子
山名青冈,巍巍于北,劲松林立,常年烟雾萦绕,多稀禽猛兽,人迹罕至。水曰湘川,浩浩江河东到海,孕育万千子民,两岸繁盛富庶。青冈以南,湘川以北,神奈川大统,国力鼎盛,一时空前绝后,近诸小国均谓为蛮夷,逐年朝贡,以得庇佑。
神奈川是铁骑踏出来的天下,当今圣上田幕宗,年号佐正,这开国第二代皇帝,尚武却不轻文,登基十年间百家争鸣,出了一大批能人异士,其中具代表性的为“南武圣”泽北荣治,“北文豪”田岗茂一;而田岗茂一正是神奈川两大门派湘北、陵南之中——陵南门的掌门人。
陵南、湘北分别地处青冈顶、湘川北。陵南门素来行踪诡异,亦正亦邪,江湖人士多畏之多于敬;湘北则海纳百川广召学徒,百年间不断壮大,富可敌国。
湘北第三代掌门安西,为人祥和,下有五名弟子,皆闻名于世,分别是大弟子赤木刚宪,佩剑宏日,为人刚正不阿,力大无穷,时年二十六;二弟子三井寿,佩剑紫碧,行为不拘小节,善诗词,时年二十二;三弟子井上彩,使扇唤作凤羽,貌美艳,时年十九;四弟子宫城良田,无佩剑,轻功极佳,时年十八;五弟子流川枫,无佩剑,性孤僻,时年十六。
明眸荧火暗,皓腕轻拂卷,彩云鬓间行,繁花点点,不闻叹息,只道白露沾衣,清风空留恋。
是夜,明月当空,白石桥下细水蜿蜒,亭楼之上一华衣女子秀眉紧锁,合了手中的书本陷入深思。这女子正是湘北门下彩子,细看那书皮,写的却是《陵南志》,薄薄一本,了了几页纸。要问为何湘北弟子倒有兴致钻研起陵南来了,还要从湘北的门规以及之后一次任务说起,下文详述,此处暂不表。
且说这陵南,在人们印象里是鲜少于江湖走动的,派大人少,当然不能像湘北一样做到金铺、当行的伙计都是门下弟子,而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算是陵南弟子真跟你走了个对面,倒不一定识得,此派根本没有统一服饰,亦无鲜为人知的明文暗号,更有甚,陵南弟子均善易容术,几乎不以真面目示人,所有这些都让陵南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按理说,这种诡秘的行事作风,陵南列入名门正派都难,更别提做到与湘北齐名,但凡事无绝对,陵南第一代掌门另辟蹊径,历经百年,掌握着天下大大小小的秘密,连当今圣上都要让它三分;陵南以保管秘密为根基,以贩卖秘密为谋生手段,所以江湖人都知晓,普天之下的事情,只有你买不起却没有陵南它查不到。民间还有个说法叫做“湘北的金子堆成山,陵南的探子飞满天”,由此可见一般。
书上说,陵南门内将秘密称为咒,以文字或图画记载于一种特殊材质之上,这种材质唤作束锦,触如布匹,轻如鸿毛,一旦打开不多时即化为丝缕烟云、消散殆尽。咒分五等,根据重要性高低,束锦色彩依次是黑、白、赤、青、紫,陵南弟子亦根据这种排序分为五个级别来执行不同难度的任务,分别称为乌鹏、白莲、红珊、青梅、紫砂,乌鹏乃掌门,白莲是四大护法,红日为八罗汉,青梅和紫砂数目不定,但其实江湖上连紫砂都很难正面碰到,更别提其他。
整本书连个真名实姓都找不见——除了乌鹏,名田岗茂一,说来可笑,却也不是记载其武功修为,而是以“北文豪”的名号出现,这要追溯到几十年之前,其为前朝一个宫女写的一首情诗流传出来,已经过去这么久,那宫女姓什名谁,甚至是否尚在人间都已无人问津,只留了那首诗歌却口口相颂,那诗歌也怪,田岗大抵是以女方口吻落的笔,用词卑微哀婉。这本《凌南志》是彩子从湘北书阁房的架顶上寻到的,湘北地处南方,潮湿多雨,所以书页有些泛黄,显得沧桑孤寂,书底面正是那首造就“北文豪”盛名的诗歌。彩子把烛台举近了些,借着月色和火光,字迹倒是看的一清二楚:
雨中花
我有五重深深愿:
第一愿、且图久远。
二愿恰如雕梁双燕。
岁岁后、长相见。
三愿薄情相顾恋。
第四愿、永不分散。
五愿奴哥收因结果,做个大宅院。
写的倒也真切,好似女方希望结姻缘的愿望。可是就凭借这么一首短诗,就称为文豪,那怕是连三井也不分伯仲了。“陵南从不参加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所以论武艺根本得不到什么名头;怎么说也是先帝亲赐的‘傲视群雄’,多半是世人给了陵南面子,高抬了那田岗。”彩子这么一想,也就想的通了,不由嗤笑陵南乌鹏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要真说到“傲视群雄”,还是非自家湘北莫属。
说到湘北,却全然是另一种态势,如果你是初入中原,行走于最繁华的湘川城,不出一日便会发现,走到哪儿都少不了湘北的名号,茶楼、金铺、当行、戏院、游船……就差那怡春楼不在它名下了。湘北属于宽进严出的门派,如果不是要成名立腕,打的主意是学些功夫强身健体或了生糊口,在湘北也是不难,所以湘北那犹如皇宫般气派的庭院间,欢声笑语的轻松氛围居多,大家都以兄弟姐妹相称,吃饱穿暖有银子赚,又是歌舞升平的盛世佳年,好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
湘北纵然是相较于其他严师出高徒的门派行事散漫些,但好歹上千号的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所以传下来的,时至今日还必须遵守的门规还是有以下几条:
一,同门之间不得自相残杀,剑染同门之血者,逐出门派。
二,未经批准不得私自进入万柳园,擅入者,逐出门派。
三,入门五年以上的弟子需完成一件任务,任务由各自师傅指定。
四,年满二十方可入万剑庄挑选佩剑,当日于大厅之上当众练一套拳脚功夫,由掌门根据各自所长,祝言赠剑,至此才算成为湘北正式弟子。
这日,安西掐指一算,流川枫入门已是十年整。按照规矩,五年前就该派任务,只是当时念及流川年幼体弱,没想到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如再不分派个任务怕是难以服众。思索几日,最后出了这么个题目——“携带掌门亲笔书信拜会各大门派”,一来表达门派间尊敬之意,二来是对今后行走江湖的历练,这么一来倒也说的过去。
“啊啊啊,这未免太简单了,师傅偏心!想当年,我可是活捉了悬赏千金的黑白二盗,整整追了半年。怎么到了流川这儿,就成了游山玩水,也太便宜了那小子!”几个时辰前,正是这样一番景象,宫城从早晨听到这个消息就一直忿忿不平,一脚踩在八角凳上,嘴里嘟嘟哝哝的没完。
“你就这点出息,跟小师弟比个什么劲儿!”彩子平日里对流川就如亲弟弟般,此刻瞧见宫城没个正形,口里也不饶人,玉葱般的指头就点在了宫城的脑门上。
宫城却是不气,嘿嘿笑着,半响道“彩子,我也就是说说嘛,不当真。”
彩子挖苦了宫城一句,消了气,叹道“你真当师傅给流川放水不成啊,也不想想,流川会怕跟人打架之类?”
“这倒不会,怕是最高兴不过了。”宫城略一思索,想流川自从入门以来,三番五次挑战各位师兄的乐此不疲。
“那你说什么事对他最有难度?”彩子循循善诱。
“呃——那应该是跟人扯皮了吧。”宫城眼前浮现出流川与各大门派的弟子抱拳作揖讲客套的场景,不由的笑出声来。
“哎,虽然师傅这想法不错,但——”彩子说着踱出门去。接下来便是前文所描述的场景,彩子思前想后,觉得众多门派里,最要提醒流川加个小心的就是从里到外都阴阳怪气的陵南了。
转眼到了第二日。
任务布置了,这便要启程,流川是安西关门弟子,年龄最小,临出行,大伙都对流川诸多嘱咐。
“小枫,我说的可都记下了?到了外面不比在门派里,虽然你这任务不动刀不动剑的,但山高路远,江湖人心险恶,万事靠自己,凡事要多留个心眼儿。”这唤作流川的少年嗜睡,今儿天没亮就被唤醒了,彩子吩咐的这当儿早就开始犯困,说些什么只听了只字片语,倒是一一点着头应了。
吱呀——嘣!万钧之重的镀金朱漆大门一开一合,流川背后覆着硕大的包裹,腰间挎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一脚踏出了湘北。
正是阳春好时节,夹道一片樱红柳绿,和风如絮。这是十六年来,流川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大大小小的门派遍布群山峻岭,怕是没有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到底是少年心性,流川顿时也没了什么困意,一时间只觉得天高地广,头也不回的迈开步子,踏上了拜会各大门派的行程。却不知,这一个步子,就迈出了今后一整个江湖的血雨腥风。
(一)少年初识桃花镇
按照安西给的地图,流川本来应该是出了湘北直奔湘川城,先到门下的客栈住一晚然后再起身去临近的翔阳城拜会翔阳门。但赶了一天的路,越走越偏远,眼看着树林越发浓密,哪里有什么湘川城的影子,原来流川中途一个三岔口走错了方向,一天下来已经离湘川城十分远了。
此时流川也意识到走错了路,但是那些门派遍布神奈川,反正都是要去的,索性也不管什么路线了,这么一想,就继续向前走。
不知又走了几个时辰,一抬眼,前方似有火烛之光,又快行了一会儿,一个小镇子的外貌豁然呈现出来,几百户人家,因为入了夜,极其安静,只有各家各户门口挂的灯笼,散发出莹莹的暗红色光晕。
流川从半山腰下来,走到镇子边界的地方,一块巨大的石头立在镇口,清清冷冷的月光照到石头上,白亮亮的,石头上赫然三个墨色大字——桃花镇。
虽然是初春,夜里却有些冷,流川出来时候只穿了件单衣,这衣服样式宽松,风就从领子袖口直灌进来,不由得一个哆嗦,此刻只想赶紧找家客栈住下,又瞟了一眼那石头,总觉得怪怪的,也不及细想,就进了镇子。
这镇子的建筑都极其讲究,就连屋顶门梁间的雕文暗花都做的精致,流川不太在乎这些,围着镇子走了半响,才发现镇上竟然根本没有客栈,只好随便找户人家,希望可以借宿一晚。
梆梆梆……
本来用劲儿不大,声音却着实不小,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显得越发响亮。
梆梆梆梆……
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出来,流川又找了另户叩门,同样是没人应,心下懊恼,怎么都睡的这么熟?
正思索间,门“吱拉”一声,开了个缝,一个小厮打扮的探出头“你要怎样?”那人皱着眉,面容冷漠。
“借住一晚”流川也不多客套,说明了来意。
那人听后不答话,上上下下瞟了流川,砰一声扣上了门。不多时,里面一阵悉悉索索,门又开了,这次却是一个老妇人,倒还算慈眉善目。
那小厮在老妇人耳边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老妇人点了点头,才对流川道“多有怠慢,还望公子见谅,快请进吧。”说着让那小厮领路。小厮步履轻盈,走路几乎没有什么声响,原来是个大户人家,流川也不多话,两人一前一后,在各庭院间七拐八绕的穿梭。
这夜月华如炼,抬头看那屋顶瓦梁间突起的兽头鳞角,均是栩栩如生。“就是这间。”那小厮把流川带到一间厢房门前,扔下一句话径自走了。
流川推门进去,屋子十分宽敞,摆设也齐全,真是乏了,一躺到床上便睡了过去,再一睁眼,已是第二天,太阳已经老高,晃得人睁不开眼。
流川推开门,正巧几个丫鬟路过,手里端着银盒木箱布匹等物,有说有笑,远处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声,全然不似昨夜那冷清的气氛。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公子,这般英俊!”那几个丫鬟瞅见了流川,不由得脸红心跳,压低了声音互相询问。
“估计就是王管家说的昨夜借宿的吧!”其中一个粉衣女子道,不由的又看了流川一眼“哎呀,他看我呢!”
“也看我了,也看我了!”
“你们几个,老夫人等着呢,还不手脚利索点,在这里嬉闹!”一个呵斥,庭院圆拱门后来人正是昨夜的小厮,原来这人不是小厮,名王福,是这王员外家的管家。
几个丫鬟互看一眼,赶紧端着事物过去了,王管家这时看到流川,挤了个笑模样“公子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流川想,这人怎么一天一个样,道“还好”,想了想加了句“多谢”,说着就要走。
王管家看流川要走,忙侧身拦住“公子请留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子不要介意才好。”
流川心里暗念,这人说话怎么这么罗嗦,不就是要他还个人情,道“什么事?”
“其实——”说到这王管家面露难色,顿了顿“其实明日是我们家少爷大喜之日,新娘子不是本地人,陪娘都是我们这里出的,少爷这边,陪郎一时间也找不到人选,你就当是少爷的好友,站上一个时辰,等礼成了,自然少不了您的喜银,倒时再走我也不拦着,您看这个忙可否帮着?”王管家一口气说完,脸上满是期待的看着流川。
这事儿倒是新鲜,流川一向是不喜欢欠别人的,本来想借住一晚给些银子,这样看来这家倒是不缺银子,做陪郎虽然麻烦些,要一直陪着那家的少爷,但也就是半天时间,自己这任务也不是急于一时的,再住一天倒是无妨,这样想想,便应了。
那王管家看流川点头,喜上眉梢,道“我就知公子这般风清玉立的,不是什么冷淡的人,那我这就转告夫人,您先歇着,一会儿我让喜梅她们给您备套衣服。”
不多时,就见一个丫鬟端着衣服进来。道“公子,您这套染了灰,换下来给我就成,洗好明日送还给您。另外王管家说老夫人吩咐,要我带您去见见我家公子,也好提前做个脸熟。”
丫鬟说完就出门外待着,不多时,流川换好了衣服出来,这件衣服本来是钱庄老板送给自家公子的,用的都是上好的蚕丝,全衣没有明线,轻似羽翼。可惜衣服裁的瘦了些,如今倒是真真找到了好主人,一时间白衣盛雪,连那正午的烈日都被压下去几分,仿佛眼前不似凡人,看的喜梅呆在原地,错不开眼。
“走吧。”
喜梅听到流川声音,才缓过神来,红了脸,忙快走几步到前面带路去了。
“公子,这便是了。只是——”喜梅把流川带到一个房门前,突然说话磕磕绊绊起来。
流川也不做声,等她继续往下说。
喜梅抬头看流川一眼,赶紧复又低下头去“其实,有些事王管家之前没跟您说,老夫人却说这事要告诉您,到时做不做这陪郎再由您自己决定。其实我家少爷有些痴缓”说到这喜梅神色暗了下去“您千万别介意行吗,因为我们明日实在是找不到与少爷年龄相仿的男子做陪郎了。”
流川皱了皱眉,原来是个傻子。
但心里却有个疑问“找不到?”镇子小归小,找不到陪郎却未免有些奇怪了。
喜梅此刻几乎要哭出来,竹筒倒豆般说“公子有所不知,其实我们镇盛产蚕丝,生活一直都富裕安乐。却在几个月前,突然传了一种怪病,得病的都是壮年男子,这病来的快,极其凶猛,都不出一日就去了。大夫也查不出病因,所以能跑的都躲到外面去了,我们家公子也是得了这怪病,也算万幸,虽然痴傻了,却保住了性命,老爷去的早,老爷夫人就这一个儿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王家也就绝后了。可是如今公子这样,哪家女儿愿意嫁过来啊!佛祖保佑,却正赶上有逃难的小姐,祖上是百里以外万家庄的,全家受叔父迫害,都死了,唯独她逃了出来,也算跟少爷有缘分,找了先生看,八字合,生的也标志,于是定了明天的日子,说不定这一冲喜,少爷的病就好了!”
听喜梅抽泣着说完这些,流川心里明白了个大概。
“公子您等明日做过陪郎,还是快些离开镇子吧,我怕公子也染了那怪病就糟了。”喜梅虽然喜欢流川,盼着他能一直住下才好,只是这怪病的厉害都见识过了,纵然千般不愿,还是这样劝道,。
虽然流川觉得这怪病玄乎,但毕竟自己不是医生;冲喜的做法也十分愚钝,但这是别人的家务事,自己也管不到那么多。于是点了头,只想明日陪着摆完酒席便离开这桃花镇。
流川推开门,只见屋内一个挺拔的背影,蓝衫暗花云袖,腰佩八角玲珑玉,俯于案几之上,右手握笔洋洋洒洒不知写些什么,动作一气呵成有行云流水之势。流川是一向不喜欢摆弄文墨的,此刻倒也觉得眼前之人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洒脱。
那人背着身子道“你便是我的陪郎吧,今晚你留下。”声音温润如玉,甚是好听,但一开口却出语轻薄,富家公子都是这般不入流吗!
流川闻言微怒,拔出剑就刺了过去。
那少爷听闻背后风声,急急转身,待看到流川面目的时候,却是双目圆睁愣在了当下,流川急忙收剑,却来不及了,只好生生改了半寸避过要害,可也是顷刻间,衣衫就渗出血渍来。那少爷吃痛,踉跄着退后了半步,流川自责,忘了这小镇上不比湘北门内,对方根本不会武功,自己怎么能用剑教训人呢。
那人浓眉大眼宽颌,生的憨厚,此刻五官都挤在一起,怕是疼的厉害。心下懊恼,却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一急之下,刷的一声把一边袖子撕了下来,折成一叠走近按在流血的位置。
此时二人贴的紧,一阵阵香气便飘入鼻中,那香气逼人,流川暗暗不屑“一个大男人还用香粉。”
这少爷只管让流川按着流血的位置,一双眼睛倒是精明,总觉得配上这面容无比搞笑,又想起刚才他轻薄自己的话,手上暗暗加了力气。
“啊!公子轻点!”
“止血!”流川不知为何,看着那双眼睛转来转去的就来气,总觉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
谁知对方却好似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其实我那话还没说完,我想说今晚你留下,我去厢房住。”说完还不忘笑的无奈,明摆着“你看,是你自己想歪了吧。”
流川哑口无言,这时才想到之前丫鬟好像说过这少爷是个傻子吧,哪里傻了?
“可惜了一件衣服。”说着眉毛煞有介事的耷拉下来。
流川听闻才觉着臂上冰凉,又狠狠瞪了这少爷一眼。
“在下叫王二宝,公子你呢?”
流川也不答话,把叠着的袖子放在王二宝手里,让他自己按着,就要出门。
“喂,公子如何称呼!啊!疼!”
走到门口的人一咬牙,挤出三个字“流川枫。”
第二日,流川难得起了个大清早,出门时脚下却踢到一硬物,低头一看,原来这王二宝在自己门口睡着了。索性用脚轻踢了几下,王二宝方才转醒,眯着眼看了看上方,嘴一咧道“流川公子,你醒了!”
流川翻了个白眼,心道“今日不是你要娶亲?睡在我门口算什么!”
“哎呀,少爷!可找着您了!”喜梅从别院里小跑着奔过来,忙把自家少爷从地上扶起“您怎么跑这来了,老夫人和王管家都找疯了,快随我去装扮。”
“王管家?”王二宝依旧睡眼朦胧的模样。
少爷自从前些天染了怪病就时而犯傻,喜梅也见怪不怪,此刻心急如焚,便不多解释,道“迎亲的队伍都等急了,请您快些吧!”
“流川公子要一道来,不然我可不走。”流川心下纳闷,这王二宝唱的哪出,此刻竟八岁孩童般不依不饶起来,片刻都不让流川离身,喜梅只当自己公子痴傻又犯了,也拗不过他,就忙转头问流川“劳烦公子一同来可好?”
“恩”反正无事,流川就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王二宝如了愿走起路来愈发轻盈,简直是要飘起来,流川跟在后面微皱了眉头,三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立刻一众丫鬟上来服侍新郎官穿戴,那王二宝虽然面相普通,但骨骼颀长,端的是衣服架子,一番折腾下来,看着倒也赏心悦目。
“少爷,您今儿个气色真好,果然是娶了个大美人连带着身子都好了!”一个十二三岁的丫鬟一边帮王二宝梳理发髻一边道。
“乱说什么!少爷哪天身子不好了!”一个年长的丫鬟出言揶揄。
“我不说还不成,你啰嗦什么……”年少的丫鬟也觉得委屈,本来想说句好听的倒是说走了嘴。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喜梅在王员外家干的年头多了,是管事的丫头,她一说话那二人都不回嘴了。
“你说的可不一定对,也许那新娘子是个丑八怪呢!”喜梅刚把两人管住了,王二宝倒是主动招惹那年少的丫鬟。
“您之前没见过新娘子吗?”年少的丫鬟看少爷都开口接自己的话,不由得有了底气,一边又是真好奇。
“确实没见过呀!”王二宝说着还乐呵呵的。
“那多无趣,说不定长的像丑八怪似的,而且都不知道少爷跟她两人互相喜不喜欢呢!”年少的丫鬟愈发肆无忌惮,情窦初开的年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若是我今后嫁人啊,定要嫁自己中意的!”
“你这丫头!是不是要我告诉老夫人罚你两天关禁闭才安生!”喜梅看这年少的丫鬟不懂得收敛,这样下去今后非要嘴上出事,所以出声呵斥。
“我又没说错,我要嫁自然是要嫁像流川公子这般英俊的!”年少的丫鬟一时没管住嘴,本来是抢白,待想到流川就站在旁边时,声音不由的渐渐低不可闻。
喜梅闻言也看向流川,而流川此时竟微点着头,怕是又要睡着了,一时也不去反驳那年少的丫鬟了,神色暗了暗,只道“时辰到了,少爷该去接亲了。”
新郎官穿戴整齐,迎亲的队伍就一路吹吹打打出发了。
近几个月来,桃花镇办了许多场丧事,街头萧条不少,即便有过路的也都行色匆匆,挨家挨户大门紧闭,这只迎亲队伍不过二十余人,走在街上愈发显得单薄。
因为新娘子不是本地人,所以昨夜就安排在王夫人的妹妹家等着,迎亲队伍到了,那婶姨也不多闹自家外甥,一切从简,随行的丫鬟手脚都极为利索,三下两下用鸡毛掸子扫了新郎官的发髻,意为“去尘迎新”,又斟了杯喜酿让新娘子仰头喝了,意为“喜从天降”;完了这些必备的礼数,就匆匆扶着准备多时的新娘子上了花轿,队伍这就又起了,沿原路返回。
这日天公不作美,从早晨出来就阴云密布,此刻天气变的越发恶劣,黄沙漫天,阵阵阴风把敲锣打鼓的声音吹的断断续续,让这喜事也变得透出一股不祥的气息。回程的路走的比来时更快些,流川骑着马跟在王二宝后面,伙计丫鬟在两侧随行,个个健步如飞想快些赶回府里,又时刻观察自家少爷情形,都怕他别突然发起疯来出了什么差池。纵然流川一向不爱热闹,也觉得这亲结的压抑,怎的个个面色凝重,再看前方马上的背影,倒是唯独这个人乐的自在,竟哼起小曲来。流川不屑的轻哼一声,前方人耳却是极尖,蓦的停了下来。
流川连忙勒紧马绳,心下咒道“找死吗!”
“流川公子,我一人在前面走无聊的很,不如你过来一起吧,咱俩还能聊聊天。”王二宝回头笑的人畜无害,说出来的话却不正经。
“少爷,哪里有陪郎跟新郎官一同走的,说出去岂不被人笑死,您快别闹流川公子了,时辰耽误不得。”喜梅在旁边听了先急起来,赶紧上来劝说。
“怎么不能了,我偏要……”王二宝刚要闹,却突然吹的一阵邪风,众人脚下不稳,几个丫鬟硬是被吹的摔倒在地上,事出突然一时间都自顾不暇。
“啊——不好!”也不知慌乱中谁喊了一句,流川顺着声音赶紧回头,却见轿夫东倒西歪,眼看着花轿就要摔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流川飞身下马,腾空掠过去,身如轻燕落地无声,臂上一发力,愣是以一人之力把轿子稳在了半空。
那邪风来的快,去的也快,待众人看到新娘无恙,不由得一头冷汗,又长出一口气,纷纷去谢流川,流川不喜客套,把轿子交还给轿夫,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没事就快些继续赶路,自己又一跃坐回马上,心下却是一沉,有个疑问如这天上的阴云般挥之不去,“刚才半空中稳住轿子时,自己虽然用了全力,但轿子平稳如斯却并非出于自己原因,而是——里面轻若无物!”
王夫人在厅堂里已来来回回踱了百余圈,始终是坐立不安,这时见傻儿子把新媳妇顺利接回来,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再说那新嫁娘身段婀娜,脚步轻盈,周身香气袭人,虽然有盖头遮着暂且看不到相貌,但还是乐坏了王夫人。本来按照桃花镇当地的规矩,娶亲有“六礼”,分别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最后才轮到这亲迎,可是王家急娶,女方又等着嫁,便也略去了许多说头,司仪老早就在王家候着了,见一对新人到了,便立即开始举行仪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那王二宝时不时,不动声色的从头到脚打量新娘,脸上笑的欢喜;流川在旁边冷眼看着,心下觉得甚是无聊。礼成之后大厅里更加热闹,亲戚朋友都入了座,菜也端了上来。流川本想赶紧离开,但折腾一上午肚子也饿了,便坐下来吃几口。谁知一落座,一干人就上来敬酒,这桌坐的都是管家伙计丫头,平日里他们这些下人是不能上桌的,今天老夫人高兴,特意花银子在外面请了打杂的,让他们也能空出手来一起乐呵乐呵。流川素来讨厌饮酒,湘北门内都是知道的。这时喜梅也端着酒杯过来,之前她已经几杯下肚,面色微赤道“今日真是多谢流川公子了,这杯就当大家伙一起敬您的,之后您随意,还请给个薄面。”
一个一个推辞十分麻烦,这样还省事些,流川接过来一仰头便喝了,这酒甘甜如蔗糖,据说是桃花镇自己酿制的,倒也不觉得难喝;一桌子人纷纷叫好,之后酒席间杯筹交错,倒也没流川什么事。
快撤席的时候,坐在流川旁边的王管家凑过来“今儿老夫人开心的紧,之前就吩咐了,定要包五十两喜银给您,您看,这忙忙活活的在下并没带在身上,可否劳烦公子随我到后院去取一趟?”。却不知流川自幼在湘北长大,从未因财物犯愁,对银子自然不稀罕,何况本身就是为了还这户一个人情,如今两清,此刻也吃饱了,所以背上行李便要起身。
王管家看流川竟不要银子,忙说“公子这便要走吗?”又道“我看这天,怕是要下大雨啊,路也不好赶,还是住下待明日跟少爷打了招呼再走也不迟。”
流川想到王二宝,那厮敬过酒没多时就逃也似的离了席,怕是此刻正洞房花烛呢,俩人也说不上什么交情,想来是不用打招呼了。
王管家还待说什么,可能是酒席间吃坏了肚子,忽的额头豆大的汗珠子渗出来,如此也无法再多做挽留,只好匆匆道了句“抱歉,在下突然身体不适”就奔回屋内。喜梅看管家走了,得了空当,来到流川跟前。其实喜梅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自幼寄人篱下做了大户人家的丫鬟,平日里万事都要顾虑着,久而久之也变得圆滑许多,可说到底,却是少女的心思,此刻全系在流川身上。看少爷跟新娘子拜堂之时,就幻想若是有朝一日流川公子也能这般把自己迎进门,便是此生无憾了。千回百转的念头,却也无从说起,怕只怕是,日后与他都后会无期,念及此一时不由得心下黯然,这几日来,酸甜苦辣尝的样样都不少。
喜梅默默看了流川,心道“牢牢记下他的模样也好”。终究是什么也没提,只取了把油伞,道“这天儿要降雨了,公子别着了凉。”说着又把流川当日换下的衣服递与流川。流川自然不知道喜梅的心思,接了伞和衣服,道过谢转身出了门。
出门才发现风大的可怕,一时不备沙子就迷了眼,再睁开,门上火红的灯笼猛的晃了一晃,就灭了。看天边,乌云压顶,真是要来暴风雨了。流川紧了紧背后的包裹,快步踏出去。
走在街上,耳边都是瓶瓶罐罐被吹的东倒西歪的声音,不多时雨点果真就噼里啪啦落下来,只好打开伞顶着风加紧步子。镇子不大,转眼间就到了前几日来时路过的镇口。
那块大石头足足有千金之重,在大风雨中亦岿然不动。“桃花镇”三个大字异常醒目,却总觉得有些不一样,到底哪里古怪又一时说不上来。
“桃花镇!”思及此,流川心头猛的一震,当下只一个念头道“不好!”
也顾不上雨点砸在身上生疼,扔了伞施展轻功匆匆朝王员外家奔去。这千头万绪,一时间也理不明白,流川只暗暗觉得王家怕是有血光之灾。边赶路边细细思量,要说白日里娶亲的过程,看起来非常顺利,王二宝也一直是笑模样,却总是说不出来的憋闷,何况中途还察觉轿子轻如无物。
刚才,石头上的字迹却给提了个醒——那字迹被雨水冲刷过后,赫然露出桃花般艳丽的色彩,原来“桃花镇”三个字是被人用浓墨描过了的,才黑的如此骇人。这镇子上的人迷信,遇到坏事要用好的来掩盖,比如挨家挨户挂的火红的灯笼,比如王二宝家张罗的冲喜,所以不可能是镇上自己人多此一举把字迹刷黑,除此之外,那怕是只有一种可能……
流川马不停蹄赶到王员外家,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一阵哀嚎,男男女女的哭声不绝于耳,甚是悲惨。流川忙推门进去,却见王二宝立于院内,王夫人瘫坐在地上,伙计丫鬟哭在一团。触目惊心的是,新娘子面如白纸,印堂乌黑,七窍流血,走近一看那红莲般的新嫁装早被染尽了,血汩汩流了满地依旧不止,早断气多时。
待看向王二宝时,心头却不由一紧,这人全然不似昨日嬉笑,此刻眼神肃杀,一时间好似阎罗在世,那哭做一团的男女从未见自家少爷这般气势,也都吓的说不出话来。画面仿佛是静止般,只有被流川推开的大门,此刻被风吹得开开合合,发出沉闷的铁皮撞击的声音,一下一下直打在人心脏上,雨更大了,如瓢泼一般。
“怎么回事?”流川衣衫尽湿,尽量使自己声音冷静,迎着王二宝的目光直直看过去。
王二宝与流川对视片刻,忽的笑开来,仿佛这一切只是出戏“流川公子还真是聪明,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流川觉得眼前这人极为陌生,淋湿的衣服这时被风一吹,身上愈发冷的紧。“你跟她”流川指了指地上的新娘子,皱着眉道“味道相同。”
王二宝听后又是一笑,拉了张檀木椅子不慌不忙的坐下,整了整衣服示意流川说下去。
“她会武。”而且武功还不低,看走路那轻盈的步法就知道了,这也就解释了迎亲路上突生变故,自己救轿之时为何感觉不出里面的重量,她觉察有异,自然在轿中运功使身体浮起来,以免实实在在的摔在地上。
王二宝依旧但笑不语,流川暗暗握紧手中的剑,突然胃部一阵绞痛,汗随即就渗出来,果然那饭菜里不干净?可是……暗骂了一句,这不适来的不是时候,此刻万不能被对方察觉自己的异样,于是强稳住声音,道“不是疾病。”镇上那些死人,是有人捣鬼,如今看来,确是中了奇毒,地上女子的死法显然不是刀剑所伤。
“真是厉害,看你迷迷糊糊的,没想到看出这么多事。”王二宝笑出声来,这次倒是真的很开心的样子。
流川心道你说谁迷迷糊糊,却亦不敢放松警惕。众人听的发愣,都不明白二人在说些什么。
“二宝,你可是吓坏了脑子,变傻了?”王夫人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又一想,自家儿子本来也是已经痴缓了的。
“王夫人,我可不是您的二宝哦!”
“真是冤孽啊!你这孩子说什么荤话!”
王二宝看夫人不信,也不再多言,拂着袖子在脸上一抹,再拿开时,赫然一张新面孔,俊眉星目、英挺的鼻梁下微微勾起的唇,好一个翩翩美少年,哪里还是刚才憨实平扁的模样。
都说衣装衬点人,可这人把那喜袍衬的,却是全然另一番景象。一拢红衣,翩若惊鸿;三分散漫,七分清雅。
“流川兄,在下仙道彰,之前并非故意蒙骗,实在是事出有因逼不得已,万望海涵。”这叫仙道的少年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一番客套之词说的滴水不漏,眉目含笑却又不让人觉得虚伪。
小镇上的人没见识过易容术,个个看得目瞪口呆,王夫人经过这一连串的打击,竟惊的晕死过去,一个丫头忙扶了老夫人,众人经此变故,心里更是慌乱无主,才慌忙想起去寻那王管家主持局面,这时才发现王管家根本不在堂内。
“这到底怎么回事!是招了什么报应啊!少夫人刚进门就死了,少爷——却不是少爷,如今老夫人也晕倒了,连王管家都找不到,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喜梅这时勉强扶着墙,抽泣起来。其他的伙计丫头多数都吓得呆傻,跌坐于地上。
“王管家回房了。”流川想到之前王管家也似乎吃坏肚子,便出声提醒喜梅。而另一层原因,眼前自称仙道之人不知是敌是友,如果一会真打斗起来,无关的人还是不要卷在其中枉送性命的好。
喜梅听闻流川这么说,慌慌忙忙的就要奔去后院,脚下却一个脱力摔倒在地上。
“姑娘你不用去了,此刻他怕是早就不在这镇上了。”叫仙道的少年一副悠然的模样对喜梅道,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是看向流川的。
“我不信你!”喜梅咬着牙爬起来,一脸倔强“他是我们府里的管家,当年夫人把我捡回来时他便在这里做工了,怎会不辞而别,你莫要乱说——另外——你这贼人把我们家公子怎么了?”
仙道并不回答喜梅,而是提了个建议“不信你就去他房里找找看。”
“这个自然!”
“哦对了,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仙道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无奈的一笑,又转头问流川“流川兄要不要一同来?”
流川不知这少年安的什么心,自然不能怠慢。于是三人便由喜梅带路,不多时就到了王管家房门口,喜梅敲了两声没人应便要去推门,仙道快一步拦在她身前,有些调皮的爽朗一笑“怎么能让小姐开门,由在下代劳吧。”
“我不是什么小姐!”饶是先前十分排斥仙道,喜梅却是被这笑容搞的面上一红,嘴上忙咕哝了一句。
“哼!”这是另个人。
用手指一点,门吱嘎一声就开了。仙道率先跨进屋内,只听刷刷几道风声,数把闪着银光的短刀就从屋内不同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来,那短刀犹如有自己的意识般,直取仙道百会、尾闾、章门、哑门、鸠尾、巨阙六大命门。
流川和喜梅这时还没踏入房内,却也都看到了,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流川想用剑风去扫落那些来势汹汹的短刀却是抽剑不及了,眼看着仙道就要命丧当场。
然而那几把短刀接近仙道周身一寸不到的时候,却仿佛撞到了铜墙铁壁,齐刷刷跌落在地上。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喜梅呆在当下,心里只一个念头“刚才若是自己去开门,此刻怕早已经见了阎王。”
“好险!没事了,进来吧。”仙道转头招呼身后的二人,脸上全然没有什么“好险”的迹象。
流川皱了皱眉“你使的什么?”
仙道跟流川处了这两日,也知道流川说话简练,问的是自己使得什么功夫让短刀落地,便答道“就是金刚罩啊!这不是内家御敌最基本的功夫?”
“金刚罩?”
仙道本想再解释几句,那边喜梅已经挤进屋里,低呼了一声“王管家果然不在屋内!”
流川也注意到,地上赫然是一张人皮面具,还哪里有什么王管家的身影,早已是人去屋空。
“公子,这到底怎么回事?”喜梅自然知道,如果仙道是坏人自己刚才早就没命了,何况看那飞刀甚是厉害都伤不了他分毫,府上这些人加起来估计都不是他对手,要是存心加害,还何须装模作样。经过这许多,倒也冷静下来,心底对仙道也改了态度,这才换了称呼,只是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弄清事情原委。
仙道对于喜梅作为一个丫鬟,能做到这般冷静也颇为刮目相看,但并不急着解释,自己现下比较感兴趣的是眼前这位流川公子,这人刚才在大厅里见到自己易容好像并不吃惊啊“我这雕虫小技,怕是流川兄早就识破了吧。”
其实流川并非早有准备,心下也是吃惊不小,只是自小到大,心思一般都不表现在脸上,是以仙道才看不出个所以来。此刻见对方一双眼睛笑的像弯弯的月牙儿,也不知什么叫好看不好看,只觉那眼睛果然是配上这张脸才更舒服些,半响憋出一句“谁是你流川兄!”
仙道刚要摆出一堆道理,突然发觉流川面色有异,原来从刚才,流川一直强忍着胃疼,此刻一松懈,再也忍不住了,剧烈的咳嗽起来,喜梅忙把自己的手帕递给流川捂着。
一阵猛咳之后,再拿开手帕,确实触目惊心的血红。
仙道一手扶住流川,一手搭在流川脉上,脸上阴晴不定。
喜梅急问“流川公子怎么了?”
“王管家可曾给你吃了什么?”仙道问流川。
“没有”流川微咬了下唇,此刻觉得犹如千万只蚂蚁在撕咬皮肤。
“这就怪了,大家按说吃的一样,喝的也一样……”仙道看流川辛苦,也是着急万分。
仙道说的声音低,但还是被喜梅听到了“哎呀对了!之前王管家给了我一杯酒,说让我代表大家敬流川公子,难道——”
“就是它了!”“你还记得那酒什么味道?”
“甜。”此刻流川身上又如掉入冰窖一般寒冷,仙道看流川抖的厉害,把外衣解了披在流川身上,此刻流川的脸跟那喜袍几乎一个颜色。仙道眉头皱的更紧,心下道“这血影果真够恨,连‘红珊’都舍得使了。”
喜梅看仙道这般表情,心下更是焦急,一面又埋怨自己当时怎么就不多生个心眼,只听得让自己给流川敬酒,就六神无主的。而流川当时对自己并没有防备一饮而尽,他又只喝了那一杯并没尝过其他自然不知道区别。如果因此害了流川,那自己——不敢接着想下去,忙抓住仙道的袖子问“怎么样?可有救?”
“‘红珊’味甘却毒性极强,不出5个时辰就可毙命;只有施毒之人的血才可以解。”
“那岂不是——我们去哪里找那假扮的王管家?”
“找到也来不及了。”仙道说的没错,流川毒发多时,再多耽搁一刻都有性命之忧。
喜梅哭出声来“你一定要救救流川公子啊!我即便做牛做马也愿意!”
“这倒不用!”仙道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这小瓶做的极为精致,八角玲珑底瓶口鎏金,白莲出水纹双头蛇身。仙道打开瓶盖,里面只有一粒白色药丸,晶莹通透犹如小颗夜明珠。“你拿了这药丸去用沸水煮,待全部溶解拿汤来给他喝。”又字字真切的嘱托道“你带着瓶子一同去,不可用手直接碰,水开了就倒进去。速去速来,解药只有这一颗,切记不要丢损了。”
喜梅听闻流川的毒只有假王管家的血可解,又见仙道说有解药,一时听的迷糊,但不知为何,仙道面色严肃,让喜梅无端对眼前少年生出信赖,仔细拿了药就向伙房奔去。
“流川兄,你忍耐一下,我先用内力压制毒性,你放松,别用自身内力与我相抵。”仙道粗略算了时间,流川中毒已经差不多5个时辰,可能等不到水烧开让“白莲转魂珠”融化,只好用内力暂缓毒性的侵蚀速度,虽然自知这样耗费内力极大,也只有拖一刻是一刻了。
说着,仙道席地而坐,双掌抵到流川背部,源源不断的真气输入流川体内,犹如舒缓的微风,又带着丝丝暖意,流川顿时觉得舒服许多。
仙道这边却是汗如雨下,心里却越来越纳闷,流川这些年练的什么功夫?确实是自己让他放松不要用自身内力相抵,那也只是避免两者互斥自己耗费更多力气,然后此刻却惊觉,流川根本是与常人一般,体内空空如也,一丝一毫的内力都寻不到。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王夫人和二宝亲自把仙道和流川送出门外。王夫人穿了件驼色素锦罗裙淡雅贵丽,裙摆上绣有茶色双蝶云形纹;肩上披着大巴旦木花薄纱,阳光下犹如金蝉羽翼轻盈若舞,细细看来,鹅蛋脸高鼻梁,眉眼间风韵犹存,年轻时必然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王二宝倒是一点不随她的长相,宽额浓眉大眼,幸而身形较为壮硕,倒也般配,只是这类长相显得老成,看上去足足比本来年龄大了十岁有余,不似仙道、流川二人少年人独有的清秀灵动。
府里的两名丫鬟各端着个黄花梨木方盘,上面整整齐齐叠了许多衣服。王夫人站在一侧道“我们镇子小,物件也寒酸,没什么金贵的,只产些蚕丝,这些是每年进贡余下来的,本来想留给小儿穿,看二位公子跟二宝身形相差不多,还望不要嫌弃才是。”那些衣服面料光泽富丽、轻薄滑爽,一看就是上上之品,但王夫人一番话说的十分谦虚。
“这些都是上好的莨花纱,哪里敢有嫌弃之说,如此就多谢夫人了。”仙道道过谢把自己那份接过来,看流川皱着眉不动,就推推他,凑到流川耳边“这些衣服够咱俩穿个一年半载了。”
“太沉!”仙道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喷在流川脖颈,流川从小到大素来不喜与人贴近,此时只觉得十分别扭,心里不由得怪仙道没出息,要这许多衣服他是能当饭吃还是怎的。
那边王夫人听闻笑了笑“老妇愚浅,莨花纱集市上极为少见,还一直以为只有本镇的人才识得,没想到公子一眼就叫出了名号,倒着遇到了行家。”
“这个在下确实知道一二,莨花纱又名香云纱,主要是真丝织物、薯莨、河泥三者之间的互相结合。”
王夫人闻言一惊,忙追问道“公子可知道详细制作工艺?”
“倒是知道,要浸莨水一次,洒莨水六次,封莨水六次,煮绸一次,封莨水十二次,再煮绸一次,封莨水一次,卷绸,过河泥,水洗,封莨水,摊雾,最后才是卷绸。”仙道不紧不慢的说完,王夫人跟二宝均吃惊不小。二宝忙转头问王夫人“娘,恩公说的可对?”
王夫人一手触眉陷入思索,闻言才轻点了点头“十三道工序,一项不差。”
仙道又对身旁的流川解释“这纱制作过程复杂,所以皇宫贵族都称之为‘软黄金’,平时倒是有钱都买不到。”但这句可白说了,因为在流川看来穿什么都是一样的。
二宝看所言非虚,不由激动的一步走上去紧紧拽牢仙道的手“恩公,你真厉害,之前我问娘这纱如何制作,她却不告诉我,说是只有成了家才好传授。可恩公你也未娶亲,都知道的分毫不差。”
二宝左一个恩公,右一个恩公,仙道那边却只觉得手被蛮力握的生疼,又无法抽身,着实哭笑不得。
幸好王夫人上前把儿子拦到一边“公子,老妇可否冒昧问一句,这工艺是谁传授于你的?公子之前可曾来过本地?”
其实并非王夫人母子小题大做,而是桃花镇家家以养蚕、纺丝为生,主要产绫、缎、绸、绨这四种织物,而莨花纱的制作又是其中最重要,属于绝不外传的手艺,小镇也就是靠这绝活才能年年进贡行赏,从而占据湘北丝绸业不小的份额,连湘北门下的布匹店这些年都在卖他们生产的布料,可见规模不可小视;而莨花纱更是成为宫廷专供的品种,普通市集上确不多见。
这里还有个典故,百年之前,这片土地上四国割据,分别是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这四国连年纷争生灵涂炭。后来其他三国重创,朱雀渔翁得利,但朱雀少主年幼,故由国师辅政,后国师和大将军联手弑君篡权,篡权之后二人都觊觎宝座之位,无奈大将军兵权在握、一手遮天,国师与其党羽落得个身败名裂,最后国师在自己家中被赐毒酒身亡,大将军将统一后的四国更名为神奈川,其本人即为神奈川开国第一任皇帝,田幕祖,年号开正,自此终四方太平。但多年混战,已民不聊生,开国次年又逢大旱,湘川如无源沟壑,大地干裂、颗粒无收,田幕祖亲自出宫体察民情,路经此地,那时这里并不叫桃花镇,当地官员诚惶诚恐,后来也不知哪户人家提了个主意,想到进贡这莨花纱,田幕祖因干旱之事多日烦躁,怎料穿上莨花纱衣物之后尤为清爽舒适,龙心大悦,那当地官员因此加官进爵,任了调度司之职。后来天降甘露,旱情缓解,宫廷之内大宴三日,这调度司又借机献上一批莨花纱,后宫妃嫔皆爱不释手,据说田幕祖和当时最受宠的蓉妃在御花园召见调度司和纺纱师傅,得知这种纱的制作一年要忙活整整七八个月,每年三月准备、四月晾晒,那也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这才钦赐了“桃花镇”的名字。这些都是旧事,现今是田幕家的天下,当年田幕祖为统一四国可算功不可没,但终究是篡权得位,所以对于并非正统之说颇为忌惮,百姓多不敢提及过往。
回到当下,王夫人问过之后,仙道只照实回答“我自幼在北方长大,湘川城倒是去过几回,桃花镇头一回来。要说制作方法,也不是谁刻意传授,只是师父常年在耳边唠叨,即便不听也知道了。”
“恩公的师父又是谁?”王二宝问,王夫人也目光灼灼的盯着仙道。
仙道尴尬一笑“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哪里有徒弟不知道师父姓名的道理?王二宝本来也不聪慧,如今对仙道更是又感激又崇拜,想了半天不知该问不该问,怕一开口唐突了。
仙道瞧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我倒是问过,师父只说以前的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无名无姓,我只管唤他师父就好。”
王夫人听仙道这么说,也不便继续追问
“天下之大,令师研究出这莨花纱的制作方法也不无可能,还望以后有机会当面请教。”不知是天气热还是怎的,王夫人频繁用香帕擦拭额头。
“请教算不上,他只管嘴上念叨,从来没见真的去纺。只是我也有五年没见过他老人家,自从教了我几样武功就云游四海去了,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
“这果真是遗憾了。”王夫人听闻,思索片刻,斟酌再三才开口道“老妇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子您不要恼我。”
“请说。”
“莨花纱的制作工艺,公子可否不要再对旁人提起——若是被其他染坊得知了……”
“娘——你怎么能跟恩公提这种要求。”
仙道看王二宝一脸着急不解的模样,果然这孩子品性纯良,还不知商市间复杂的利益关系,一笑道“夫人不必多虑,在下从未想过做丝绸生意,也不会以这种手段图别的染坊钱财,您大可放心。”
王夫人看仙道义正言辞不像有假,稍稍放下心来;一方面又见他说的十分直白,脸上也颇为尴尬,道“老妇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您的品行我们全府上下都是知道的,公子是小儿的救命恩人,如今可谓整个桃花镇的恩人。”
“不敢当!”
“您看,之前只顾着说话都忘了,我老早就备了些细软,你们路上也好有个补贴,还请公子一定要收下啊。”王夫人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金丝刺绣口袋,那口袋不大,下方是一幅花开富贵,中间为鱼戏莲,四周装点许多二方连续的云翔水流,这种构图从前朝民间一直流行到现在,虽然不甚新颖但绣工十分出众,展现的事物栩栩如生。王夫人打开口袋拿到仙道跟前,里面却哪里是什么细软,而是一对银镯子,镯子样式朴素,但饱满洁白,面档细腻,均匀发亮,每只上面都嵌了一颗红豆大小的翡翠,那翡翠水头极好,通透欲滴,满绿无色根,虽然个头小些,却是为龙种。仙道看后也不假意推脱,道了谢收入怀里。
王夫人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流川在旁边早就等的不耐烦,什么纺纱布料的,这些人也能聊这么久。仙道见钱眼开,如今又跟那王夫人谢来谢去。此刻只觉得无聊又困的紧,便道句“白痴”,扭头小寐。仙道看流川模样甚是可爱,便走到流川跟前,压低声音说“我若是不拿这镯子,今晚王夫人怕是睡都睡不安稳了。”
“……”流川刚要睡着,被仙道一吵,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
“好了好了,其实还有个原因,我是觉得这镯子虽然古朴但温润悠长,跟流川兄比较配。”
“跟你更配。”流川想到府上那些丫头自从见了仙道真面目,又得知他是二宝的恩人,嘴上都是什么玉树临风英俊不凡、温文尔雅温润如玉之类。
“流川兄这是在夸我吗?”仙道知道流川是揶揄自己,存了心逗他。
“……”流川索性不理会了,这人哪里还有前日给自己解毒时候的端正模样。
“可是我也不戴镯子——”仙道把那绣花口袋在一个手里颠来颠去,一边自言自语,面露难色。
还待说什么,被一个冷眼杀过去,流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难道我戴?”
仙道自知说走了嘴,忙赔笑“这不是不打不相识,好歹送份见面礼。”
“我又不是姑娘,好稀罕吗?”流川心道,哪里打了?不过这少年貌似功力不差,回头倒是真要跟他比试比试,想着就有些手痒。
仙道平时巧舌如簧,此刻倒是生生被噎的没答上来,不由的暗叫自作孽不可活,讨了个没趣灰溜溜蹭到一边去。
再说那边王夫人谢过仙道之后,又上前拉着一早立在旁边的喜梅,二人都依依不舍的交代了许多。二宝亦拉着仙道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恩公我舍不得你,这一别也不知道要多久再能见面……定要回来玩啊!”
这四人拉拉扯扯,只有流川站在旁边甚是清闲。
如此耽误了不少时辰,仙道、流川、喜梅三人才一同离开了桃花镇。
走出镇口,流川又回头望了望那石头,阳光下一晃,桃花镇三个大字确实耀眼夺目,像极了此刻漫山遍野的桃花。
仙道跟喜梅走了几步,发觉流川没跟上,便回头望去,不料这一望,金子般的阳光正镀在那一袭白衣之上,光晕一晃,亦梦亦幻,心下不由感慨道“这小子比我娘都漂亮呢!”
“流川公子,你看什么?”喜梅一手扶着膝盖、香汗连连,一手提着粗麻布裙子,那裙摆很大走路不便,带的又沉,硕大的包裹黄底玫红碎花,满满登登。
“没什么。”流川闻言转过身,不再看那石头,转身朝二人走去。
“你说我们怎么去寻那血影。”待流川走近,仙道转了个话儿,想借机把手搭在流川背上,可流川察觉就远远的躲开了,仙道也不恼,依旧有说有笑。
仙道此刻穿了件冰蓝袍子,玄纹云袖长锦,腰间束口短笛,通体透明,远远望去,风流不凡;而流川自上次那件衣裳的袖子被撕去之后,又换了件类似款式,因尚未行冠礼,乌黑柔顺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再无任何装饰,几缕青丝垂落,于鬓间随风飘散,负手而立,风姿卓卓。
喜梅看同行的两位公子都这般出类拔萃,怕今后非池中之物,一时间也是心中开拓,以前就是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离开王家。那时候以为这辈子便这样过去了,如果命好找个安分人家嫁了,已经是自己上辈子修的福分。可如今,一切都在昨日与仙道的一问一答中天差地别,那情形依然历历在目,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了。
昨日流川及时喝下白莲转魂珠熬的汤,清除了红珊之毒,浑身清爽,经脉畅通,喜梅看流川并无大碍,喜极而涕,倒是流川看她又哭又笑的不知为何。
为了拖延时间,仙道耗费内力较多,相比于流川的生龙活虎,看上去倒像是中毒的那个,歇了好一阵,才一五一十的跟二人讲述事情原委。
以为皆为仙道所述。原来桃花镇的死人果然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而是中了血影的毒,血影原是陵南门的红珊,也就是八罗汉之一,他因为偷练邪术走火入魔,害了本门不少弟子,这邪功非常厉害,可以控制女子心智,却是至阴之功,练功时需吸取青年男子的阳气维持血脉不至于倒行,被吸了阳气的男子轻则体弱多病,重则性命不保。血影功力大增之后行事愈发嚣张,由最初的销声匿迹到近来,他所到之处,都墨染城门,仙道正是一路追着血影才来到桃花镇。
仙道追杀他倒不是为民除害,而是仙道实乃陵南门四大护法。陵南门规之中有这样一句,甚是决绝——“入门滴血、离门亡身”。也就是说像血影这种违叛的弟子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陵南门追杀,而血影如此大肆张扬,怕是离功成之日不远,心中自负,不再对陵南门有所畏惧。
白莲生四子,羽翼既成,将分四海,掌管日月星辰,这里的“日月星辰”是说陵南的四把名剑,分属四大护法,也正因此,四大护法均称为白莲,在陵南门内,除了掌门之外,四人地位最高。
对于仙道竟然是陵南白莲之事,喜梅听后如常,因她根本对此闻所未闻;流川听后也没有什么反应,当日彩子说的关于陵南的传闻,流川因为犯困一句也没听进去,所以根本不知道白莲在陵南门的地位,只觉得那
“四大护法”的名号听着挺唬人。
仙道以为这事一说,流川肯定对自己有所芥蒂,因为江湖传言陵南门行事诡异,练的武功又极为狠毒,确为事实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却万没想到流川是这般反应,不由得有些诧异。对于流川是湘门弟子,初见就知晓了,流川腰间那把普普通通的铁剑上,倒是方方正正烙了两个大字“湘北”,别人不知道也难,怕是那血影当时也是看出了这点,怕打斗中万有不备擦出伤口,后才出了下毒一招,他为何怕擦伤下文再议。话说回来,这种坦荡的作风倒确为湘北惯为,相比之下,陵南弟子可几乎从不昭示身份,陵南门内只有上下级间才谋面,多靠飞鸽送信或烟花信号联络,门下弟子很多久居异地,遍布神奈川各大城镇,也许是酒馆的老板或说书人,也许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或押镖的,总之各行各业无孔不入,很多一辈子都不被身边人所知,即便父子间、夫妻间。而仙道也是第一次对外人提及门派,也许只是觉得江湖中难得见流川这般心性通透淡薄之人,才突然起了坦诚相见之心。
有些人苦苦相逼问师出何方,顾左右而言他;有些人惴惴然告知,却仿若未闻,世间事多半如此。
仙道笑了笑,转言说别的“果然还是流川兄厉害,一早就怀疑到王管家身上,只是这下他损了内力,又有了防备,怕是不会那么大张旗鼓了。”仙道说到这里也有些忧心忡忡。流川心道,那还不是你倒霉,假装了人家儿子好几天,却是没正面遇到过管家。
原来流川从入住王员外家那晚,就发现了端倪,王管家带路之时,脚下轻若水上漂,无任何声响,定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无疑,后来又发现王二宝(仙道)走路亦飘忽不定,再后来连那新娘也是步过不留声;流川当时隐约有些疑惑,后来看二人拜堂相安无事,又想到平日里师父说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就没再多管闲事,直到看了那石头上的墨字,再联想到喜梅说的怪病,才觉出镇子上却有蹊跷,且潜意识里事情定是跟那三人有关。
那时流川还不确定王二宝(仙道)是正是反。再接着说那血影,他偷练邪功的时候被另一名白莲发现,二人交手时血影被打伤,却侥幸逃了,但中了白莲一掌之人很难活命,即便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因掌中含了剧毒,开始倒没什么,只是随着时日增加,如皮肤有一丁点破损,就会血流不止,到最后可能连最微弱的风尘都可以要了性命。这血流不止的惨状倒是与当日新娘子死时的模样如出一辙,其实那女子却是无辜,只是被血影控制心智,做了媒介,而镇上那些死去的男子都是被她——实为血影吸了阳气,血影为了疗伤,把自身中的毒也通过女子分散转嫁到这些人身上,如此他们更是活不成了,所以个个死状凄惨,镇上的人就当是得了怪病。仙道调查得知,王二宝出生在九月初九,阳爻为九,所以这日出生的人至阳至盛,血影因为练邪功阴气极重,一时间无法消化这股纯阳之气,反倒被吸了部分内力,只是王二宝不会武功,亦消受不起那内力,竟晕死过去,这时仙道正好赶到了桃花镇,便将王二宝暂时藏了起来,他昏睡了几日,待后来一切过去,被仙道安然无恙的送回家,还平白得了许多内力,那王夫人看到儿子不痴不傻,又变的力大无穷,可空掌劈石,自然千恩万谢,这些都是后话。
当日,血影吃了亏,哪里肯放弃,真正的王管家早就被他杀了,他易容成管家的样子潜入王家,鼓动王夫人给儿子冲喜,因为当男子行房之后,阳气会暂时削弱,此时便是自己把内力吸回来的最好时机,他却不知王二宝也早已不是真的王二宝。
仙道推断出血影定不会与王二宝善罢甘休,遂易容成王二宝的样子,换了王二宝的衣服,那衣服上沾染了影女前几日动手时留下的香粉,是以流川后来觉察两人身上味道相同。影女就是新娘子,血影练的邪功可以控制女子心智,相当于通过女子身体为媒介做举动,仙道其实正是从万家庄追到桃花镇,万家庄多数也被血影所害,所以听闻她关于老家的说辞自然怀疑,再后来就跟流川一样,发现新娘子武功不低,又由于阴差阳错从未见过王管家,所有这些都致使仙道笃定那新娘就是血影。
当日新娘新郎送入洞房之后,二人就动起手来,血影之前被王二宝误打误撞反吸了内力,不是仙道对手,待二人打到房门大厅内,仙道突然发现对方内力时隐时现,暗叫不好,怕是他要逃了,却也一时间没有办法。血影藏在暗处,他自知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断了媒介,那女子就如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倒在地,血影极其狠毒,最后还不忘把自身的白莲之毒散到那女子身上一些,正是流川进门时看到的那副场景。
“以上这些,便是这几日镇上发生事件的前因后果了。”仙道说完,三人都心里沉闷。此次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我去看看夫人醒了没有”喜梅看仙道、流川二人都不再说话,觉得该去瞧瞧王夫人状况,若是转醒了也好及时告知王二宝平安的好消息。
“姑娘,可否请问你这坠子哪里来的?”喜梅刚要起身,突然听仙道这么问。低头才见,不知何时从小戴在脖上的挂坠露在衣裳外面,那坠子外壳坚硬,形如半个桃心,细看切面布有九个深浅不一的孔隙,构造精巧绝伦。
喜梅如实答道“听夫人说,当年捡到我时就戴在身上了。”顿了顿又道“也许是我娘留下的。”提到“娘”这个陌生的称呼,喜梅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小时候还总问府里年长的丫鬟为何自己没有娘,后来旁人答烦了,也就再不问了。
“你娘可还留下其他东西?”
“听夫人说,是留了块布盖在我身上,写了‘弥生’二字,也不知什么用意,那块布早也都不知哪去了,公子为何问起这些?”
仙道听后,一时间不由得感叹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原来仙道父母去的早,自幼是师父养大,一同长大的还有个师弟,唤作相田彦一,仙道年长他二岁,虽然那孩子话多,聒噪了些,但是对仙道崇拜的紧,事事为他着想,儿时没少替仙道背黑锅,有时想想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彦一生性开朗,到哪里都是开心果,可唯独有一个遗憾,每次提及都闷闷不乐,这遗憾就是与亲姐姐天各一方无相认之日。彦一的母亲临终前对他说他还有个姐姐唤做弥生,当年只留了一半的八锁连心坠在女儿身上,与彦一脖上那半个坠子正好拼成一整个。可人海茫茫,彦一母亲也没留下任何其他线索,所以即便是后来师兄弟二人都入了陵南,也始终未打探到丝毫消息。如今见了喜梅的坠子,再加上那血书,万万没错了。
仙道把来龙去脉讲给喜梅,又说彦一至今都未放弃寻她的希望。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最后仙道对喜梅道“你若能跟我一同自然是好,只是现下血影之事耽搁不得,怕是途中会有危险。”仙道心中想喜梅跟自己才相识几日,且不说对自己的话相信几分,单是让她离开生活十几年的地方怕是都难度很大。“我一会传书给彦一,就是不知他与这里间隔多远,你也可暂住在王家,待日后让彦一亲自来寻你,只是那样可能要等一年半载。”仙道自然知道在陵南,每个人未完成上一个任务的时候是不得擅自脱身的,有些任务简单,也许一两日就能达成目的,可若是遇到棘手的拖沓个三五十年也都不无可能。
“我一时心里乱的很,明日再答复公子可好?”喜梅初听只觉得自己是在发梦,长了这么大,竟发现世上还有个亲弟弟。
“好。”
“我先回房了。”喜梅此刻只想一个人静静。
“姑娘——”喜梅已经走到大厅门口,闻言回头,只见仙道嘴角微微一扬笑如春风,道“很高兴见到你,相田弥生。”
喜梅微楞,继而脸上也露出丝丝笑意,相田弥生啊!真陌生的名字。不过这许多年,世上竟有两人一直在寻我,如此想来,倒也不那么悲哀了。
以上这些不过发生在昨日,现在想起来却好像恍如隔世,弥生(喜梅)整理了思绪,跟上仙流二人。
鸟鸣阵阵莺歌,细水潺潺,轻风徐徐拂面,山花铺路。三人边走边说,一般是弥生跟在二人后面,仙道说十句流川应一句。仙道也摸透了流川脾气,平素里门派那帮人都对自己敬畏的紧,这时被流川骂骂反倒开怀,之前就觉得这伴儿来的好,万万不能放流川独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待流川默许了才罢休。
就这样,一行三人踏上追查血影的行程。其实,仙道一向也是不喜与人结伴的,一来陵南门下都不善与其他江湖人士交往,因为事关机密言多必失,而暴露身份往往是极为危险的事情;二来自己在陵南地位尊贵,自幼师父就教导不能与其他弟子玩在一处,做护法首先就要无情,与他人感情要好必将妨碍今后的决断,所以从小到大一个称的上朋友的都没有,但仙道想的开,并不觉得特别惋惜,凡事有得必有失;这第三个原因,也最简单,就是怕麻烦,陵南门内能动用到自己执行的任务必然是极其重要危险的,与其他人一道顾手顾脚,反倒是累赘,而仙道这次算是主动招了两个大累赘在身边,却也不嫌了,例如当日在桃花镇虽然以为新娘是血影,不太可能在娶亲之前多生事端,却还是怕流川有闪失,所以才整夜守在他门口,而后又叫他寸步不离,但这话是万不敢跟流川说的,怕是折了他面子再翻脸可不妙。
三人走了一两个时辰,依旧看不到城镇,前后都无人烟。弥生毕竟不比仙流二人,早就气喘嘘嘘,于是一合计,大家都坐下歇息会儿,弥生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道“待有时间,两位公子可否教我些武功?”
“你有兴趣?”仙道听后笑了笑,看流川不说话,于是只好自己开口。
“倒也不是,但觉得今后用得上”弥生秀眉微皱,心中思绪万千,远远望去,簇黑弯长的眉非画似画,一双明眸流盼生光殊璃清丽,倒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弥生半响又道“比如对付血影,我也想帮上些忙的。”
“为江湖除害是小,自己身家性命是大,等下次见,那血影功力大增,必不好对付,大家都切勿与他单打独斗,发现行踪之后一起商量对策,好从长计议。”仙道闻言,正好借机嘱托,这话看似是对另外二人说,但弥生一个弱女子自然无法真的跟血影打斗,主要就是说与流川听的,又怕他心气高听不进去才这般小心。
但仙道忽略一点,自己自幼是受陵南门的教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打不过便跑天经地义;却不知湘北弘扬的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既然都追到了,万没有放过他的道理,何况血影竟然使了下毒的下三滥手段,此仇不报非君子!仙道嘱托之后依旧有些不放心,望了望远山,烟雾缭绕犹如仙境,心下对自己说“我一刻也不与他二人分开,这样总算可以保他们周全了吧。”只是人都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若是仙道早知道以后种种,此番是万万不会让流川与自己同行的。
(二)夜探蝴蝶谷
远峰飘渺东风起,仙山有路
苍穹无道黄天远,泅水难渡
一页扁舟清波池,年华正好
待一朝修成正果,君安何处
离开桃花镇已过去两月有余,如果不是要时刻关注血影行踪,三人倒像极了结伴游山玩水的纨绔子弟,每到一处必赏遍当地名胜,品尽地方美食,一路南行直至出了神奈川,过的好不快活。另一方面血影十分狡猾,有意避开众人耳目,只捡偏僻之路行走,频繁更换藏身之所,故而始终未能正面相逢。
据蛛丝马迹,这日正午,三人已行至西南小城——蜀里,此地属苗、藏和纳西等民族混居,以苗族居多。浓郁的异族风情跟中原截然不同,市集热闹非凡,人头簇动,最有特色的还要数苗女,多不施粉黛却个个清明水灵,普遍上着齐腰紧身青素右衽装,下着五至九寸百褶裙,银链环腰挑花围裙片,高髻于顶,肩披挑花旦,不似中原女子娇柔似水,却热辣如火别有一番风情。
走了许久,都不见饭庄,总算看到家街边的汤馆,都饿的紧了,也顾不上说话。汤馆简陋,只几张细长的木桌子,三人捡了不瘸腿的马扎,对排而坐,待汤上来,均埋头苦吃。
“这什么汤,怎的这么酸?”纵然是十分饥饿,弥生喝下一口,还是皱着眉抬头问对面两人,因为眼前这汤根本是酸的倒牙,入不了口。
“没觉得啊,酸辣适宜,味道鲜美。”仙道觉得这汤馆是寒酸了些,但论滋味却别具特色十分难得,难道是个人的喜好不同?
“流川公子你觉得呢?”弥生看仙道不赞同,就又问流川。
“酸。”流川嘴里一边准确无误的蹦出一个字,一边眉毛都没抬一下的继续喝汤。
自从听说流川的师父——准确来说是流川所在的整个门派富可敌国之后,弥生一直以为流川肯定吃好的用好的惯了,根本受不了风餐露宿。一路下来却发现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对吃穿用的要求已经达到了根本没有要求的程度,就像此刻,虽然总算味觉是跟自己一致的,但却可以面不改色的喝那种不是人喝的东西。
仙道听了两人的话,也觉得奇怪,凑过去在流川碗中舀了些许送入口中,还不及细品,就倾数吐于地上”太酸了!”
弥生这时也在仙道碗里舀了一勺,入口竟是鲜美无比”我就说嘛!这根本不是一样的!”
“流川兄,这你也喝的下去?!”仙道咳了好几声,貌似是呛到了,满眼泪花,不可思议的看着流川。
流川拿眼睛瞟了瞟仙道的窘态,一脸淡然。
“老板!老板!你这两碗汤怎么做的,是人喝的东西吗!你自己尝尝!”弥生在王家做管事的丫头惯了,拿出了平日训斥伙房的派头。
这话刚一落音,旁边几桌人刷刷刷全都站了起来,都是当地苗民打扮,个个目露凶光、面目不善。
老板是个地道的苗族老汉,皮肤黝黑,面部消瘦堆满皱纹,也许是长年做生意,眼神疲惫,他放下手里的活,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步伐十分缓慢,好像每迈一步都要耗费大量的体力。
听闻此地居民相当团结,又民风彪悍,弥生毕竟不知厉害,这里不比在神奈川,做生意的少有那种点头哈腰伺候祖宗般的,多半是你买我卖,身份上并无差别。仙道觉得自己三人只是路经此地并不想多生事端,所以便要开口缓和下气氛。
却不料,那老汉十分好说话,默不作声的走到近前,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端起那两碗汤,竟开始逐一往自己嘴里灌,有些汤顺着碗沿淌下来,胸口的布料被浸湿一大片。
时间好像静止般,众人都看着老汉,仙道三人是诧异,而旁边几桌弩拔弓张的苗人却好似露出一种期待、兴奋、愤怒混合的复杂表情。
此刻,空气中只能听到汤灌入喉咙的声音——咕咚——咕咚。
全都喝尽之后,老汉半响才抬起来,呆滞的眼神中难得一个闪动,一咧嘴,露出整排黑黄的牙齿,那竟是一个十分扭曲的笑容!
他把眼睛直勾勾的对着仙道,声音缓慢而沙哑”伢女——看上你了——年轻人!”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茫然,又心下沉重。
“伢女是谁?”弥生明显不如刚才,声音微微发颤,底气不足。
“伢女啊!”老汉把脸缓缓转向弥生,好像才发现这里有弥生这个人一般,突然飞快的凑近她,几乎是鼻尖碰鼻尖,惊得弥生杏目圆睁,他笑容不断扩大”伢女——就是我们最美丽的姑娘!”
这时,旁边几桌忽的欢呼起来,手舞足蹈唱起一首曲调简单的歌谣,歌词三人听不懂。
老汉又把脸转向仙道”想知道他们唱的是什么吗?”
“什么?”这时,流川冷冷的开口。
老汉神秘兮兮的答道”他们唱的是啊——酸溜溜的汤哟,酸溜溜的郎,三月槟榔不结果,九月兰草无芳香,有情山泉变美酒,无情美酒变酸汤…… 嘿!”
离开汤馆之后,三人打算找个客栈先把行李放下,再行打探血影的消息。但一路仙道都不似平常活跃,弥生问话也多寥寥几句作答。蜀里虽说是城,但其实讲寨子反倒更确切些,外来人很少,多本地居民,挨家挨户搭建阁楼,客栈并不似中原那些大的城池比比皆是。
“你怎么了?”流川总觉得仙道自从离开汤馆之后就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又一时说不上来,顶多是话少了些,便开口问他。
仙道闻言一愣,反问道“没啊,我怎么了吗?”
流川不知怎么回答,只拿眼睛在他脸上瞟,想看出些端倪。
“哦,流川兄该不是吃醋了吧?”仙道被瞟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就开流川玩笑。
“对啊!那个什么伢女怎么没看上流川公子?我觉得流川公子——也很俊朗啊!”弥生这时接过话,说到后来却声音有些低不可闻,仙道早看出弥生对流川的爱慕之情,也不挑明,只在一旁嘿嘿的笑。
流川看这俩人都没个正经,倒是说到自己头上来了,他早摸透仙道这人,嘴皮子特别厉害,自己总是说他不过,多说多错,干脆不再理会。
“仙道公子,你说——那伢女长的有多漂亮?”弥生面色微红,忙转了个话题。
“我也不知道哎!可惜没见到。”仙道闻言叹了一口,模样里满是惋惜,又看旁边流川好像闷闷不乐,便凑过去笑着说“流川兄,日后你看中的姑娘,我断不会与你争的,别担心了。”
“谁担心这个!”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那你皱什么眉啊?”仙道说着就抬起右手,触到了流川的眉心上。仙道手指温热,因为长年练剑,指腹有厚厚的茧,接触到皮肤上不似女人的指尖柔滑,有些磨人。
流川之所以会这么觉得是因为小时候好像很多女人都喜欢用手捏自己的脸,那些女人多绫罗绸缎,周身香气袭人,却记不起她们的模样和声音——按说流川自小在湘北长大,湘北门内不可能有许多打扮那般华丽的女子,其实就连女弟子都很少,这跟记忆里的又有些出入。不过这些事流川并不想费神费力去计较许多,此刻只觉得眉心发烫。
“本来就冷冰冰的样子,再皱着眉,好像苦大仇深的——对了,流川兄我都没见你笑过呢……”流川耳边只听到仙道嘟嘟囔囔的,也听不真切他说些什么,忙闪开身道“与你何干?”
仙道收回手,丝毫不觉尴尬“你跟弥生是我从小到大相处时间最长的朋友了,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啊。”
流川觉得这个理由倒是可以接受,因为自己在湘北门内一向是单独练剑,如单论时间长短,跟仙道和弥生这些日子的相处确实比几个师哥师姐都要多。
“所以以后你要是有麻烦一定要告诉我。”仙道笑着说。
“我自己能解决。”流川不喜欢欠人情,自己的事情就该自己解决,为何要麻烦别人。
“但是你要给我个机会好日后再找你帮忙嘛!”
这算什么理由?
“喂,你们看,有家客栈!”弥生这时看到不远处有个幌,上书“蝴蝶客栈”。
“老板,三间上房!”
那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方脸络腮胡,作苗人打扮,头缠布帕,大襟青色长衫。他抬起来,看到三人,准确的说,是看到仙道时,突然愣了一愣,他好像并不会汉语,没说什么就复又低下头去,用手势示意三人跟上,他自己在前面领路。蜀里潮湿多雨,所以房屋都建造成为一种“吊脚楼”,楼上住人楼下架空。那男子腿脚十分利落,几步就跑到了二层,把三人分领到了不同房间。
连日奔波,十分劳累,弥生身子刚躺到铺上就想睡觉,昏昏欲睡之际突然觉得有人摇晃自己,却始终睁不开眼。然后听到那人跟身旁的其他人说了句什么,自己就被另个人像行李抬到那人背上。弥生暗叫不好,心急如焚,却觉得困意排山倒海的袭来,终于晕睡过去。
待缓缓转醒,只觉得头疼欲裂,视线模糊,却发觉四周均是密林“啊!放开我!”弥生顿时奋力挣扎开来,心中大惊。
“别怕,是我!”这是——仙道的声音?
再看向一边,却是流川,自己正被仙道背着。看到他们二人,弥生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是——怎么回事?”弥生从仙道背上下来,两腿酸软,要不是流川及时扶住自己,怕会直接跌坐在地上。
“醒了就好,你是中了迷魂散。”
弥生这次发现仙道流川二人均面色沉重,嘴里跟着重复了一句“迷魂散?”
“正是。”仙道拿出水袋让弥生多饮些水,好冲淡些中毒症状。“这毒不要紧,只是使人昏睡,醒来就无大碍了。”
“恩。”弥生正觉得口渴,接过水袋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方才缓过神来,抬头看向天空,日头偏西,天渐黄昏,却闷热异常,前后毫无人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记得自己是在客栈里睡着的,这是哪里?
“其实——我也不知道。”仙道神色严肃,不像有假。
“公子说的迷魂散——我是怎么中毒的?”
“你还记得那个客栈老板吗?”
“记得”弥生脑海中浮现出下午见到的那个满脸胡须体格彪悍的男人。
“我本想你跟流川中午都没吃饱,出去买些吃的回来,也是一时兴起,打算不走楼梯直接从后窗下去。怎料刚推开窗,却发现客栈老板跟一个男人在底下窃窃私语,当时那个男人背对着我,二人神色诡异声音又极力压低显然有蹊跷,但他们用苗语对话我听不懂,后来客栈老板先行离开,另外那男人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瓦碗,他打开碗盖,咬破手指把血滴入碗内,当时离得远我看不到碗内事物。正诧异之时,就看到他转过脸——正是汤馆的那个老汉。他并没发现我,径自离开了。我跳下去本想尾随那老汉看个究竟,但发现那个瓦碗被弃于草丛之中。”说着仙道从怀里掏出一个普通的小碗递于弥生。
弥生结果里里外外看过,与普通碗并无二致,非要说区别只是更古朴些,没有花纹装饰,只在碗底有个倒三角型符号,就像用刀划刻出来的。
“里面是空的——你不是说那老汉往里滴血,怎么没有血迹?”
“恩,我也是纳闷这件事。当时我一时间理不清头绪,但显然那时此地不宜久留,就想招呼你跟流川快些离开,不料那客栈老板早一步自门缝吹入迷魂散,我早有防备闭气未中毒,后趁那老板出去叫人,我才赶紧叫你们逃出。”
“那为何流川公子没中毒?”弥生听仙道说了事情始末,手心不禁冷汗涔涔。
之前只着急逃离,并没说这些经过,所以流川听到这里也看着仙道。
“之前流川兄在桃花镇中了血影的毒,当时服了白莲转魂珠,所以已经百毒不侵。”
“哦!”弥生点了点头,又看向手里的瓦碗,半响道“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害我们?”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无冤无仇的都可以相安无事。”仙道低低应了句,也不知是说给弥生跟流川听的,还是说给自己的,眼神瞟到腰间短笛,那笛子碧玉通透,丝毫看不出斑斑血迹。
蜀里不似中原,离开居民聚集居住之地后,都是原始森林,此地位处西南,气候炎热,又值初夏,草木繁盛,郁郁葱葱。有些花娇艳欲滴,有些又生的丑陋异常。树木枝干相互缠绕,形态千奇百怪,上可遮日不见天空,下可覆地蔓延伸展。三人一时间都沉默不语。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静谧的林间上空,正是弥生的声音。
“怎么了?”
“我好像——好像——被什么咬住了!它在我的手腕上!”
事发突然,三人皆无防备,根本无法断定是何物咬到弥生,仙道眼急手快,几根银针由内力逼发,刷刷数声直取弥生周身几大穴位,封住毒性。
“不行,它在我体内乱窜,我的手——我的手——”怎料这并未寻常中毒,银针竟无法制止其蔓延。
弥生发疯般抓挠着自己的双手,仙流二人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才几秒钟,那双葱白般的芊芊玉手就肿胀血红。流川一把掀开弥生的袖子,只见一墨黑色圆头细身的古怪事物在她皮下隐隐可见,好像于血脉中游动,形似软虫,速度极快。
“这并非蛇蚁所为。”
“我这是怎么了?救救我!救救我!好疼——啊!”弥生声音变的撕心裂肺。
“你不要抓挠!”
“不行——好痒!啊!——”
仙道看弥生已无法控制自己,好似要生生把皮肤抓烂,只好点了她檀香穴,暂且强行让她静止不动。
“你看。”流川发现仙道点住弥生使她无法行动之后,那古怪的软虫亦随之不动了。
“这是什么?”弥生还能用口讲话,此时虽然惊恐万分,但疼痛感却已消失,声音颤抖的问。
“我从未见过。”仙道脑中突然有个不祥的念头“莫非——”
“怎样?”
“我们现在地处蜀里,该不会是碰到了那种东西——蛊。”
“蛊?”流川未听说过,反问道“是下毒?”
“不全是,但确属人为,我们肯定什么时候大意了。”
流川迅速环扫四周,皆无人影。忽然,头顶树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一抬头就发现千百片扇形树叶飘散下来,洋洋洒洒眼看就要落到人身上。那些叶子来势古怪,分明冲着三人的方向分散袭来。
“流川小心!”仙道此时离弥生最近,想去拉流川已然是来不及了,而弥生被点穴根本动弹不得,只好长臂一挥揽住弥生。
分秒之差,那边流川长剑出鞘,剑气几乎隔开所有叶片。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不及人多想。
“好功夫!哈哈哈!”女子的笑声从密林上空传来,远近飘忽不定,显然内力深不可测,一个眨眼就落在三人眼前“君从花中过,片叶不沾身,湘北的外家功夫果然有些用处。”
“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一身淡绿色云烟衫,素雪绢云千水裙,头梳涵烟芙蓉髻,蛾眉淡扫薄粉敷面,明艳不可方物。
“师姐?”流川看清女子容貌,心中不由得吃惊。眼前女子竟然长的跟彩子分毫不差,可按情形她断不可能是彩子,难道是巧合?
“你是谁?”
“我叫花伢。”女子对流川道,神情间却是以前未曾相识的。
“你就是伢女?”弥生虽然因接二连三的变故心惊胆战,但在女子中确属胆识过人,此刻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伢女?”那女子气定神闲,眼底笑意盈盈,轻启朱唇道“我可比不上她,不过我奉劝各位还是绕道而行的好。”
“你放暗箭害我们还要充当好人吗?”弥生临危不惧,出言讽刺道。
“伶牙俐齿!”花伢突然一个凌厉的目光刺过来,又一字一句道“不知好歹!”说话间忽的伸出一只手直取弥生喉部,那手似会移形换影,隔了数米却转眼就到眼前,可那是怎样的一只手——手指弯曲枯瘦,只剩下松弛的皮包在骨头上面,如花甲老妪,跟脸上吹弹可破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弥生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身体的水分顷刻汩汩流失。女子性情古怪,突然出手,幸而仙道早有防备,出掌相抵,二人交手速度极快,林间树叶被震的纷纷落下,越打仙道心下越是奇怪,难不成天下真有那种功夫?
这一分神,女子得了空当,手卷轻风如利刃直扫向仙道头顶,高手过招岂容刹那闪失,弥生跟流川都惊呼出声,这前后也就数秒,仙道觉得背后冷汗涔涔,行走江湖这么久头一次心生惊恐,难不成今天性命要不明不白搁在这里?
只觉得头上一松,原来那女子只扫掉了仙道发髻的绳子,头发散落下来,未伤他分毫。
“多谢姑娘手下留情!”纵然是敌非友,但刚才技不如人也是事实,仙道拱手道谢。
“我只是想教训下这个丫头,与你不相干!”
“请问姑娘为何要我们绕行?”仙道看这花伢阴晴不定,怕她再对弥生不利,赶紧岔开话题。
“再往前就是蝴蝶谷,那里任何人有去无回。”那女子说着忽然明眸一转,望向流川“这位公子生的这么标志,枉送性命可惜了,不如做我的书童可好?”
“不好。”流川闻言不假思索,丝毫不畏惧其武功高深,出口断然拒绝。
“哈哈哈!”女子不怒反笑“我根本不读书,逗你也这么认真,怎的这般不好玩。”
三人都摸不清花伢的路数,又不敢妄动。“啊!”这时突然弥生瘫倒在地,全身抽搐起来。
原来之前只顾防范花伢,忘了弥生中毒的事,再看她手腕,那软虫已然冲破穴道又动作起来。仙道一时间也想不出对策,正想再封住她穴道以拖延一时。
“我看看!”说话间花伢走近一把抓过弥生的手。
花伢略一沉思,缓缓道“她是中了蛊!”
“不就是你下的吗?”弥生疼的额头豆大的汗珠。
“我要是会下蛊就先堵死你这个好坏不分的丫头。”伢女出言恐吓。
“在下相信这并非姑娘所为,还请问可有解救方法?”以伢女的武功,如果真是她下蛊根本不用伪装,仙道觉得这女子也许却是出于好心。
“那要看这蛊是谁下的了。”花伢又蹲下身仔细看了弥生手臂里的游走的蝌蚪,自言自语道“虽然这丫头该教训,却也太狠了些。”
“你们可曾得罪了什么人?”
“没有啊,我们初来此地——不过有一事但却是有古怪。”仙道把之前面馆与客栈的遇到的事情简略描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花伢听后就不说话了,良久才道“这叫蝴蝶蛊。”
“什么意思?”
“蝴蝶从生到死要经历卵--幼虫--蛹--成虫的阶段,这个蛊也是按照这个顺序逐渐深入体内,卵的阶段,被下蛊的人根本发现不了,如今它已经长成幼虫,如果等到变成蛹就没救了。”
“你莫要吓唬我,难道我会变成蝴蝶不成?”弥生内心已经频临崩溃。
“你不会变成蝴蝶,但是你会变成一个巨大的蛹,千万只蝴蝶以你的血肉为供给,破蛹而出,那便是血蝴蝶。”
参天古木接天连地,仿若没有尽头,放眼望去让人顿生烦躁、绝望之感。再说仙道、流川、弥生三人已经足足走了一日,都是饥渴异常。空气粘稠如胶,汗水早已渗透了衣裳,顺着鬓角、脸颊砸进泥土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远远一轮灰红的落日终于渐渐消失在密林之间,最后一缕光辉好像瞬间就被那些千奇百怪的枝条树叶吸干一般,黑夜的巨幕落了下来,当地人都知晓,在这种原始森林里行路最怕莫过于此,因为无从得知有什么在等着你。一切静的出奇,好像在为某种苏醒做铺垫,抑或是匿其踪迹。
“公子,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方向?这林子里都一个样儿,辨不出个东西南北,我们——怕不是要困死在这里?”弥生本来中蛊身体就虚弱异常,此刻实在撑不下去了。
“这自然不会,你切勿乱想!”仙道安慰弥生道“你看这些苔藓,这物种素来喜阴,在树木上分布来看这面多些,那反方向必然是南,我们走的没错,应该就快到了,你再忍忍。”
弥生听仙道分析的有理,只好闭了嘴,何况自己因为中蛊身体虚弱,还是仙道在背着,人家都没说个怨字自己岂能再说丧气话。
“我背她。”流川说话间已经抓过弥生的右手,一个借力弥生就被翻身拽到了另个人背上。
“我不累,还是我来吧!”仙道作势又要去拽弥生。
“练体力。”流川一个冷眼杀过去,那意思就是你别多管闲事,我这当背沙袋呢。
仙道闻言倒是笑了出来,这小子也挺会关心人的嘛,就是不坦诚,刚要捡了个话头,突然一阵簌簌的声音在三人周身响起,很是瘆人,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根本无从辨别方向。
“是蛇!”弥生一声惊呼,因为在流川背上,她第一个看到了地上,盘踞的一条手腕粗的青嘴白花蛇,那蛇皮白亮亮的,月光之下犹如鱼鳞,周身有数米之长。只见那蛇盘起身体,头部高高竖起,张开血口嘶嘶吐着信子,随时都可能给人致命一击。
“别动!”仙道打了个手势,这时弥生抬头才发现,原来地上、树上密密麻麻全是蛇,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树木了,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三人均大气不敢喘一下。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霎时间红光映满了月空,血的味道,腥臭而铺天盖地,那些蛇疯了般撕咬着自己的身体,它们痛苦的扭曲着,好像地狱的烈火在炙烤它们的身体一样生不如死。
蝴蝶!
三人都看清了,那些红光不是别的,而是很多蝴蝶在半空飞舞,它们与普通蝴蝶一般大小,只是个个呈暗红色半透明状,隐隐似乎能滴出血来。
“它们怎么了?”弥生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中毒。”
“恩,没错,那些蝴蝶煽动翅膀落下的粉尘肯定含有剧毒。”若非亲眼所见,谁都想不到能让蛇群自杀的剧毒动物竟然是小小的蝴蝶。仙道想起幼时在陵南藏书阁看到的一本古书上有记载,如此看来,那本书上关于世间各种诡异事物的描述竟然真有其事。
那些蝴蝶在上空盘旋了几圈,就排成一列朝南缓缓飞去,时不时停顿好似在等人,难道这些蝴蝶在引路?
这些就是血蝴蝶?那它们现在出现说明曾经都生长在某个活人的体内?它们的主人知道我们来了?为何那些蛇中毒自杀而我们暂且没有什么症状?这一切问题在三人脑海中盘旋,一时间都没有答案。
想到先前花伢字字真明的说若要解弥生中的蛊,世上除了蝴蝶谷主,再无他人;暂且不论其话中几句真几句假,单论弥生的状况,已经没有时间再耽搁,只能孤注一掷,未来有什么等着他们都像迷雾一般。
而背后那些蛇的尸体和血迹,是否只是一个开始?
一切来不及多想,跟着血蝴蝶走了一小段,三人眼前豁然开朗,密林深处竟然有如此开拓之地,赫然出现寥寥几十户人家,暂且称之为村落,不似蜀里多见的吊脚楼,反倒如湘江流域的建筑形式,大木搭建构架玲珑,白墙灰瓦素然静立,搭配褐栗色的门窗漆料,使整个村落呈现出淡然飘渺之感,这夜明月当空,更晃然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地的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