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朋友
作者: viconumb,收录日期:2011-12-03,1889次阅读
文章人物因为剧情需要,可能关于学校年级都有调整,另外故事发生在中国,很多片段或者对话其实有我高中时候和后来的一些经历的影子,超级流水账,没重点没起伏。
(一)
最近的天气总是阴雨连绵,仙道从自习室出来,看到对面一个人影,好像是低一年级的流川枫,年级对抗赛的时候跟他们班打过几场球,交过手就很难忘记的那种人,根本不要命的打法。
流川穿着黑色羽绒服,有点臃肿的款式,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高高瘦瘦的,背个双肩包挺安静的走。看到他,仙道才觉着自己已经很久没打球了,毕竟升高三后大家都卯足了劲准备高考。即便去食堂吃饭,也基本来回二十分钟,半小时顶天,连走路都有争分夺秒的味道。
天有些阴沉沉的,风大,干枯的树叶被吹的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仙道一直不喜欢这种天气,但是这个城市有漫长的冬季,就是说,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是晴不透的样子,总让人想拉上窗帘闷在被窝睡觉。仙道一直希望以后可以定居到南方去,阳光沙滩的多好啊!就再也不用穿羽绒服了。
终于熬到下自习的时候,学校里其他楼已经全黑了,只留了人行道的路灯,照在地上白花花的,树影绰绰像张牙舞爪的怪物,人影也拉的老长。回家的路上是一天最喜欢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对于高三生来说已经是件很奢侈的事了。路对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时店,店里射出泛黄色的光朦胧了屋外一片黑暗,明亮里能看到有细小的雪花纷纷洒洒落下来。
一月,一年到头最冷的时候。晚上车少,白天被车辆行人挤满的街道这时光碌碌的。双手插在裤兜里,微缩着肩膀,仙道快步跑到街对面,推开门,熟悉的清脆叮铃声和铺面而来的热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清明姐”扬声向女店员打着招呼。
女店员从收银台后面探出头,“仙道啊,今天挺冷的,怎么穿这么少。”叫清明的女孩一头利落的短发,有着明亮的眼睛。
仙道一边跺着脚暖和一边笑“是呢,没想到晚上变天儿了,早晨出来没觉得。”
“备考生真辛苦,不过过了这半年就好了,加油啊!”
“会加油的。”
“对了,天气预报说,明天又要降温,记得多穿!”清明像姐姐一样嘱咐着,她觉得虽然仙道看上去是那种很会照顾自己的人——但也就是看上去而已。
“最厚的都在身上了。”
“你不会去再买件啊!”
“一直没时间去。”
“周六下午你们学校不是放半天假?”
“就那半天时间——你也知道……”
“我正好要去逛街,要不要帮你带?喜欢什么款式?”
“有这么好心?”
“什么话!本金加路费!”
“算了算了,再过一个月就不冷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冷的天儿还在后面呢。”
……
两人这样扯皮已经是习惯了,要了几串关东煮,店不大,没座儿,仙道就站着吃。
正说着——叮铃!
有人推开门,刺骨的寒风立刻卷着雪花灌进来,离老远儿都让人不由得一个哆嗦。来人把衣服帽子压在头上,大围巾在脸上严严实实围了好几圈,只留出一双细长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的黑白分明。手套是不分指的那种加厚款,整个人裹的跟从北极回来似的,让人联想到——肥肥胖胖的企鹅?
仙道心想,这不流川吗?
这是今天仙道第二次见到流川,下午吃饭的时候,学校看到那次,隔得远,也就当没看见过去了,这时候碰个对面,于是主动打招呼“嘿,流川!‘南瓜哥’才放你们走啊!”
“南瓜哥”是流川他们年级的教导主任,此人很不受学生待见,训话时候唾沫星子飞的劈头盖脸,身材又矮又胖,不知道哪个学生突发奇想给起了个外号“南瓜哥”,于是全校各年级人尽皆知。
对面流川没接话,眼珠子好歹转了几下,好像还迷迷糊糊的。仙道不由得有点窘迫,该不会是这小子早就忘了他是哪号人物吧,自己却好像很熟识的样子,这真够尴尬的。那边清明一副看好戏的坏笑,就听见流川嘴里分分明明的蹦出俩字“仙——道——”。
仙道一愣,继而笑的特开心“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流川不置可否的表情,但还是简单点了点头。
“以为好久不一起打球早被你们忘了呢!说起来上次在实验楼,遇到你班那个红头发的——是叫樱木还是木樱的?”仙道随便捡个话题,虽然是问句倒并不关心答案的样子,自顾自说着“离老远儿喊要打败我,我同学当时都以为你们级的要来掐群架呢……”高三跟高二不合的历史由来已久,具体原因谁也不大记得了。
“那白痴!”流川咕哝着,很不屑的样子。“吃什么?”清明问流川。流川看了看仙道手里的杯子,要了一样的,也站着吃,不缓不慢的。后来说着说着得知流川家跟仙道租的房子很近,还顺路,于是清明很有气势的手一挥“以后你们一起走吧,这么晚还可以做个伴,省的碰到色狼什么的,听前天新闻了吗?有个女生回家路上被强奸了,好像还是四中的,咱市治安最近不太好——可能因为快年末了。”
“我们倆男生怕什么啊!”仙道不以为意,说着眼神无奈的瞟向因为嘴里塞满食物脸颊鼓鼓的流川。“他自己就是。”没想到流川含糊不清的来了这么一句,听语调倒是清清冷冷的。那边清明反应过来就直接笑的趴桌子上了,其实本来这话要是搁着仙道那帮死党,越野啊植草什么的说出来,也没这么大的轰动效果,主要是跟流川不太熟,再就是配合上流川这种平铺直叙的语气和那张说完之后依旧冷了吧唧的脸,喜剧效果就来了。
仙道此时就像吞了个苍蝇,明摆着流川是在讽刺之前闹的沸沸扬扬的劈腿事件。其实就是两个女生搞的闹剧,具体也懒的说了,仙道很讨厌跟麻烦扯上边,从头到尾没发表过任何意见,最后倆女生讨个没趣,谁都没赚到便宜,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仙道这才发现清明的特长绝对是煽风点火“我说仙道,你声名远播了!连学弟都知道你的风流趣事。”
“流川你别听他们瞎扯,这纯属误传昂误传!”也不知道怎么了,仙道觉得这事儿绝对不能让流川误会“你也知道,我不是之前在学生会吗?然后有个文艺部部长……”
……
以后怎么看,都好像是那个天寒地冻的晚上,暖气开得很足的二十四小时店把三个年轻人聚拢了起来,仿佛一下子变的熟络。那晚过去之后,仙道跟流川并没有如清明所说放学一起走,流川显然就不是个会搭伴的人;而说到仙道,擅长与人相处和喜欢与人相处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实际上,两人都没再碰到过。
(二)
日子还是照旧,习题如山般堆积在桌子上,教室里吵吵闹闹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少了,取而代之,是即便下课时,也充满沙沙沙的写字声,甚至是一下下跳动的钟表声。学校暖气供的不足,显得天越发的冷。
高中三个年级都在一个教学楼,高三教室在第一层,仙道的班级在靠近楼梯的一间,所以每次下楼,流川都会路过仙道的教室,并且可以用余光扫到他的侧面,跟其他人一样,仙道大部分时候都在做题,偶尔课间会趴在桌子上,脸向着另一边的窗户所以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对于仙道的身高,桌椅显得有些狭小,总感觉整个人是稍微不太舒服的蜷着。流川发现仙道有一个习惯,看书的时候转笔,两个手都用,但一般是左手,黑色外壳的碳素笔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划着有规律的弧线,一圈接着一圈。流川从没想过要打招呼什么的,但每次下楼路过都会用极短的时间扫一眼,渐渐成了习惯。
字典上说习惯是指生活中相对稳定的部分,那这么说就应该是篮球了。
而篮球于流川而言不是习惯,是必须。
眼看着快过年,这一天,学生盼望已久的寒假总算来了,下午开始,高一高二放假,高三却要等到年三十上午,教室里炸成一片,怨声载道,不过喊也喊了,骂也骂了,该来补课还是得来。晚上自习的时候,仙道坐在教室里,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流川放假会去干什么?”这么一想,感觉学校变的格外空旷。一下子少了那么多人,连食堂开的窗口都少了。
日子就这样持续到年三十的上午。反正过了初五就又要上课,所以也不用搬什么东西,像往常一样,仙道拎着书包从学校里晃出来,随便找了家店吃午饭。从店里出来,眯着眼抬头,倒是难得的晴天,不过阳光很淡,太阳像个煮熟的鸡蛋黄。
仙道回家路上会路过流川住的小区,那次一起回家才知道的,以前每天来来回回路过,两人从来没遇到。是挺高档的那种全封闭式小区,入口的行人通道很窄,要刷卡,可能因为午休,门卫在里面吃饭所以没人看管,随便跟在一个中年女人后面,就顺利的进去了。
反正一个人过年,所以没有那种忙落的气氛,仙道记得以前小时候,爷爷奶奶和爸妈都会很早就采购年货,在过年前几天清扫房子,贴福字,蒸很多锅馒头。那时候,年三十晚上会吃饺子,仙道根本不爱吃饺子,特别是不吃肉馅的,所以家里分两样做,大人的是芹菜肉,自己的是韭菜鸡蛋,每每因此被爸妈数落,爷爷奶奶就护着。
“不过如今确实是再也不用吃饺子了!”仙道脑子里胡乱想着,人在小区里漫无目的的溜达,有隐隐的念头,觉得如果能碰到流川就好了。
不过后来却碰到了藤真,在市交流赛的时候打过球,也是很厉害的对手,四中的,省级重点高中,听说学习相当好,有些人就是这样,要好就什么都数一数二的。仙道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那种人——虽然别人都这么认为。可是有些事只有自己清楚就行了,从小到大,他得到的任何东西,都是用放弃其他什么来交换的。
“HI,仙道。”藤真眼神好,老远就瞅见了。
对方手里提着个大垃圾袋,却不着急去扔,拎着走过来。“你也住这?”藤真的脸漂亮的像女孩子,不过丝毫没有娇柔的感觉。
“不是。顺道过来看个朋友,不在家就走了。”仙道随口编了个理由。
“流川?”藤真嘴里没头没脑的蹦出来这个名字,仙道一愣。
“哦,我以为你说的朋友是流川,流川枫你不认识?挺出名的,也你们校的。他就住后面的11号楼,我有时能看到他。”看到仙道依旧有点错愕的表情,藤真好心的解释说“以为你们同一个学校,打球水平都这么厉害,应该肯定认识呢!”
“哦,这样啊!认识是认识——”仙道顿了顿“不过不熟。”
仙道不想继续谈论这个,于是转了话题“对了,你也高三了吧?打算考哪?”
“我要去德国,不参加高考了。”藤真笑着说。
“不错啊!什么专业?”
“数学。”
“你还真是——”仙道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其实还是挺希望自己考考看的,都复习这么久了。”
“看你这说法多气人!”
“哈哈,你呢?”
“根据成绩来吧!”
“哦,也是啊,那加油!”
“会加油的!”仙道觉得自己这一年回答的最多就是这句话,说着说着就顺溜了。
“你还打球吗?”藤真觉得仙道好像也不太想继续谈论学习,就只好把话题又转回来,毕竟俩人可以谈论的共同话题少的可怜。
“很少打了。”
“其实我也是——当时花形因为这个还跟我吵了一架,对了,你还记得花形吧?就是——”
“记得记得,我觉得他对你挺好的啊!”仙道想到一年前的比赛,藤真他们队输了之后,那个人一直跟在藤真旁边,想安慰又不开口,就一直瞅着藤真。
“恩。”藤真低声应了句。
这次两人都沉默下去,是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忙吧,我走了。”仙道说。
“好的。不行打个电话问问吧。”
“啊?”
“不在家的朋友。”
“哦——好!”
已经走出去了,仙道又听见藤真在后面喊自己,于是转过身。
“仙道!”因为挺远,是用喊的。
距离已经远到有些看不清藤真的脸了,但仙道还是明显觉得对方有话要说,也就不着急,远远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应该不是很久,就听见“新——年——快——乐!”这四个字传过来。藤真站在路边用空着的那只手用力挥了几下,绿色的毛线手套,模糊的笑容里有节日的喜庆。于是仙道咧开嘴,突然就在新一年到来的前夕实实在在的开心起来,自己不知不觉走到这里就是为了听到这句话吧。
(三)
因为过程漫长,有些觉得永远不会来的事,都一项不落的过去了,比如高考,比如放榜,比如录取通知。已经是盛夏的某一天,特别闷热,流川从球场出来,汗水吧嗒吧嗒的顺着脖子往下滴。看到学校布告栏里挂上了一年一度优秀毕业生的照片,照片下面是每个人的分数和录取学校。仙道的照片就挂在那里,意气风发的笑容,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隔着擦的格外光亮的玻璃窗。就像半年前一起回家的那个晚上,流川自己都很差异,竟然把当时的状况记得清清楚楚,仙道一路有说有笑的,从侧面能看到他讲话时空气里一团团白色扩散,流川也不知怎么,竟不着边际的联想到棉花糖,而且是小学二年级开运动会那次吃的棉花糖。记得那年运动会参加四百米,自己跑了倒数第一,有几个没得名次的小孩哭的稀里哗啦的,觉得无趣,也有些沮丧,明明都跑的比自己好,哭什么啊!然后跑第一那个男生,自顾自的跑上来,大大咧咧的说要请自己吃棉花糖,那时候开运动会很多小摊小贩,热闹的很,就同意了,反正他掏钱,不吃白不吃!后来只记得棉花糖特别甜,早忘了那小孩是几班的了,甚至样子都记不得,就一口白牙印象挺深刻,当时觉得明晃晃的“很了不起吗!哼!下次一定要超过他!”。
“我到了”不知不觉到了流川家小区门口,流川并不像往常一样特别困。
“恩,快进去吧,真冷。”仙道鼻头冻的红红的,脸倒是挺白,凝聚的寒气在睫毛上结了层薄薄的冰,小区门口的路灯下一晃,眨眼的时候晶莹透明的样子。流川挺纳闷这家伙的睫毛怎么这么长,不过当然没真讲出来,说了句“拜”就进去了。走了几步觉的背后有人看着,转头发现仙道还在,仙道看到流川回头就笑起来,吸着鼻子,眼睛亮亮的,一瞬间,流川觉得他笑起来特像那个小时候请自己吃棉花糖的小孩。
仙道的分数不是最高的,但录取学校是他想要的,这就够了,X大,看来是再也不用穿羽绒服了。挺好,流川这样想,觉得仙道高三放弃篮球,跟所有人一样没日没夜的复习,如今一切看起来都有回报了。在流川看来,目标没有好坏之分,只有达到和没达到。
教学楼第一层搬进来新入学的高一年级,一扫前一年压抑的气氛,这层楼变的异常活跃而热闹,流川每次下楼的时候还是会路过楼梯旁的教室,依旧习惯性的眼神往里扫,有好几次视线接触到那个班级的女生,看着对方瞬间变红的脸。突然有些懊恼,说不清是生谁的气。
(四)
仙道看见流川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非常惊讶。而对方却显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于是把他让进屋,仙道租的是平房,屋子不大,使用面积不到40平,因为是老房子,所以也说不上装修,墙上有几张唱片海报,不知道以前哪个租户留下的。
仙道看了眼几乎空了的冰箱,“可乐?”
“恩”流川今天穿着校服,看上去没有平时那么气势凌人。
“挺乱的,随便坐!”仙道租的屋子本来就小,此刻因为打包行李,乱七八糟的,找落脚的地方都难,于是流川就不客气的坐在了一个大纸箱上。
流川低着头,把可乐罐放在叠握的手里,从左手扔到右手,再从右手扔回来,动作轻的没有什么声音。
结结实实沉默了好一会儿。本来是可以问问诸如“你也高三了啊,学习紧不紧?”之类的废话,不过说不出来。然后就听到“我们做朋友吧。”流川郑重其事的语气落在这个夏天的空气里像冰镇白开水,微凉却爽口。后来仙道回想,流川说话好像从来都是平铺直叙的,这样就多多少少带着郑重其事的味道,精简的短句子。
仙道下意识的看向流川,阳光从纱窗外面射进来打在他的头发上,形成细细碎碎的小光点,带着灵动的跳跃感,就这样轻盈的跳到了对方的眼睛里。
“咳咳——”仙道很没形象的呛了一口可乐“我们本来不就是?”
流川瞟了一眼对面表情略显夸张的仙道,声音淡淡的说“不算。”
没想到他这么说,不过如果讲起来,倒还真的,之前那种关系确实算不上朋友,于是大大咧咧的探过身子,伸手勾在流川肩膀上,又拍了拍他胳膊“那现在开始,就算是了!哈哈!”
除了球场上流川很讨厌跟别人有肢体接触,不过这次他没推开仙道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况且仙道说完之后,就不着痕迹的坐回到对面了。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突然看到你,刚才半天没敢说话。知道吗,其实老早就想说,你一笑不笑的样子特别唬人。”仙道勾着嘴角,像模像样的说。
“你想看?”
“什么?”
“我笑。”
“……”本来是挺想的,但是抬头看到对方微挑着眉,就不由自主的有压迫感,这跟球场上的压迫感不一样,于是讪讪的笑了笑,连说“不用不用!你这样也挺好。”
“恩。”幸好流川是属于那种三句话就能结束一个话题的人,也不多追究。
仙道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微微松了一口气,眼睛透过流川的后脑勺能看到后院的夹竹桃,一大片红的白的。夹竹桃后面是隔壁晾的衣服,扯出一根铁丝系在两颗树中间,一阵风吹过去,衣角就微微扬了起来。
又是一阵沉默。“你手机多少?”流川问了个自己关心的问题,掏出手机做出要记录的姿势。
“啊——这几天就要搬家,到了那边会换新的,说你的吧,到时打给你。”
“***********”流川于是报了自己号码,看着仙道一字不落的存在了手机上,才把手机揣回裤兜,心里踏实下来,就像完成了一件不得不做的任务。
该说的该做的都完成了,流川把剩下的可乐咕咚咕咚都灌到胃里,因为扬着头并且皮肤特别白,仙道能清晰看到对方上下滑动的喉结和隐隐的青色血管。
流川随手把空可乐罐抛向墙角的垃圾箱,精准无误进球。然后刷的一下站起来,倒是把仙道吓了一跳。“我回去了。”
“啊——好,正好这几天收拾东西,你要没事可以过来找我。”其实也不知道要流川来找自己,倆大男生能一起干什么,也许篮球?
事实上,流川果然没辜负仙道的期望,之后的几天,每天放学准时过来找自己一对一。球场上的流川像截然不同的一个人,会让周围的一切燃烧起来,在那几十分钟里,篮球被赋予了至高无上的价值,世界都可以浓缩在小小的橘黄色球体里。每次打球结束之后,仙道总在想,这小子那天之所以突然登门造访,是打定了主意让自己陪他一对一吧。不过仙道也挺开心的当陪练,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一直下去也不错,但显然这是不可能了,因为房子到期,东西也收拾好打包被邮寄走了。
“嘿,流川,今天先打到这吧!”在流川一个精准无误的三分之后,仙道跑过去捡起球,食指一挑,球就嗖嗖的转动起来,这让流川突然想到以前在走廊看见仙道转笔的样子。
那天天气很好,小球场上打球的人挺多,挺热闹。
“我明早儿的火车!”仙道的声音。
流川没说什么,走到旁边从包里拿出毛巾擦汗,跟平时没两样。
“加油哈!”仙道也不知道自己跟流川说的加油是篮球还是学习还是什么。
“有机会来找我玩!”
“有机会”是个颇受人待见的词,没有人去想什么时候算是有机会。
这时,流川把脸从毛巾里抬起来,声音没什么起伏
“要不要去我家?”
仙道想起来刚才说过钥匙已经交还房东的事。“不用了,之前定了快捷旅店,不去就浪费了,何况明早4点50的车,真的是太早了,一天只有这一趟……”仙道说的很详细,好像要极力把一切可以用来谈话的细节都讲出来。
流川站在那里安静的听完,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听的时候眼睛也板板正正的看着仙道的脸,然后点点头,说“好吧,那不送你了,拜。”
流川那天穿的素色白T,最简单不过的款式,看着他绕出球场沿着球场外面的街道渐渐走远,最后转了个街角,那个白点就看不见了。仙道开始有些焦躁,也许自己对于另一个城市的大学新生活已经迫不及待了。
(五)
大一是在各种社团的夹缝中忙活过来的,仙道开始的时候也没后来几年那么宅,那时候也被拉着加入了学生会、科协、校广播台等一系列可以参加的社团,每届大一的必经阶段。
“你说说,也就是脸跟脸的区别,造成的待遇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同寝室的“苦瓜男”在第7次告白被拒后,盯着对床发短信的仙道愤恨的说。
“苦瓜男”因为长着一张苦瓜脸所以被奉送此绰号。说到告白被拒,高中时候低一年级的那个红头发,听说战绩绝对不是“苦瓜男”可以媲美的——如果说到脸跟脸的区别,眼前突然跳出来一张细碎的黑头发下略显苍白的面孔。
“流川枫。”
仙道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个名字了,此刻回忆起来却清晰的出乎想象,当晚就做了个梦,还特别真,梦里流川走进自己寝室,就穿着去年夏天那件白T,站在自己面前说“仙道,我也在这上学了。”然后俩人住在一个寝室,梦里有很多现在的同学,大家说流川脾气臭,趾高气傲,就忙帮着解释说那其实是误解;梦里喜欢流川的女生比高中时候还多还直截了当,不过没看到流川对哪个有意思,还是那副吃饱喝足有球打就万事大吉的德行;梦里自己竟然在放暑假的时候去了流川家,屋子不大但挺温馨,流川妈妈是个特别和蔼的女士,做饭也好吃,流川的床特大号超柔软,整个人陷进去就不想出来,流川咬牙切齿的样子好像在说不脱外套就敢往他床上蹭属于纯找死;梦里俩人在学校的时候天天傍晚一对一,就在学校篮球场最东门那个篮框下面,总是打半场,因为救一个球流川身体横撞到护栏上,木质的护栏都被撞断了,流川头不停的流血……然后闹铃就响了。
一般做梦很快都会忘记,只有刚醒的时刻最清晰,但这天,一上午脑海里都是流川受伤的画面,红色的血液衬着他黑色的头发,特别触目惊心。下课之后仙道特意骑车从学校篮球场最东门那个篮框下面绕了一圈,已经有一伙人在打球了,其中几个还正巧认识,商学院的大二,两个学院搞过联谊,问自己要不要加入,笑着说不了,一会要回去赶作业。瞄到旁边的护栏好好的,没有任何修理过的痕迹,果然是个梦而已,于是就又笑“你真神经质,仙道彰!”。
时间真是飞快,一晃到了大三,直到有一天在学校食堂遇到了清明。
“不是吧?大一新生?”仙道夸张的张大嘴指着清明的军训服。
“怎么!就算你现在是我学长也别嚣张!”
“是是!不过话说,清明姐你还真是有毅力,当时我以为你说着玩的呢。”遥远的记忆里清明说总有一天,我要考上X大,那时候她还穿着二十四小时快捷店的土灰色制服,眼睛像现在一样明亮。
“总有一天,我要打败你。”另一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也明亮的让人无法错目。
刚想到,名字就被提起“流川本来应该也是我的学长,不过他没机会了!”清明见到仙道特别开心,满脸的笑让整个人显得花枝招展,路过的好几个男生都在偷瞄,不过她毫不知觉的样子,自顾自说着。
“流川?”
“是啊,你毕业之后,你们学校里就属跟他最熟了,他后来经常去店里买东西,帮我搬搬货箱,还帮我照看过几次店铺,其实是个很热心的人,前几天还在QQ上聊了几句——如果能一个学校就好了。”清明还是很惋惜的样子。
“你说——流川本来应该也是你的学长——那?”仙道没想到清明跟流川竟然还有联系,其实说起来,毕业之后仙道跟清明的联系都变的很少,刚开始还有空挂个电话,后来也就节日发信息这样了,而严格想起来,自己跟越野、鱼柱等高中的好友也很少联系了。仙道从来没有别人那种青梅竹马或者多年旧友,属于到哪里都混得如鱼得水,但是分开后就如同消失的类型,毕竟什么感情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积极就可以维持下去的东西。
不过此刻说到流川,仙道一时间竟然有些紧张起来,大一刚入学那会儿换了手机,也不知道是忙乱还是怎么,总之最后没打给流川,号码也丢了,后来就慢慢忘了这事。
现在,通讯栏里多了个名字,流川枫,号码是美国的。
听清明说流川去年考上了X大,后来也接到了美国S大的通知书,结果已经知道了,流川从来都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会为之付出坚持不懈努力的人。
国际长途很贵,何况不知道这么长时间没联系,真的接通能说些什么。于是仙道觉得还是加QQ比较好。
之前还在想,流川的头像是什么样,女朋友的照片?或者干脆是个篮球?结果,是毫无创意的最淳朴的企鹅造型。不过想想也对,流川那小子怎么会花精力改这些。
这几天,仙道是揣着说不上的复杂心情度过的,期待是件相当有魔力的事儿,就像等一个面试通知或者考试分数一样。在第三天接近凌晨的时候,流川的头像亮了起来,闪啊闪的。
从来没觉得企鹅这么可爱过,深吸了一口气,点开。
流川枫:仙道。
虽然就是两个字,叫自己名字,但就像高中时候,那个在快捷店偶遇的寒冷晚上一样,突然就开心起来。
X:HI,流川,清明告诉我你的号码,怎么样,在美国?
流川枫:还好
流川枫:最近比赛季
流川枫:比较累
X:如果你在X大就好了,平时还可以一起打球,这边球场建的不错。不过我现在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了,呵呵。
X:你家还在那个XX小区?过年回来吗?
流川枫:还在。不回,明年暑假
X:哦。你有机会也来玩吧,清明也在我们学校。
流川枫:恩,稍等
流川枫:我室友叫我吃饭
X:好的,保持联系,有机会聊
流川枫:明晚见,下了
看着灰下去的企鹅,仙道一直维持着欢快的心情,这样就可以继续期待明天了。而且觉得跟流川的交流比想象中顺利很多,并没有出现对方问自己是谁或者只是“恩”“哦”的回应,当然,潜意识里,一直怕流川记仇大一没有联系他,如果对方真问起原因,估计连自己都回答不出来,连比较令人头疼的“包打听”学弟彦一都通知到了新号码,为什么偏偏就没有联系流川呢?难道潜意识里觉得流川总归会从别处打听到号码主动来联系自己。
第二天流川是在仙道吃过晚饭后上线的。
X:HI,今天怎么样?
流川枫:还好,有点困
X:我也有点,昨晚没睡好
X:联系到你激动的,可能
流川枫:…….
流川枫:要睡?
X:不啊,这儿才7点多。
X:你在那边一般课余干什么?
流川枫:打篮球
X:咳咳
X:其他呢
流川枫:睡觉?
仙道对着电脑屏幕很无奈,果然自己不该问这种没什么建设性的问题。
X:你怎么QQ就叫本名啊,那样不是别人直接就搜到了
流川枫:谁搜我?
流川枫:不过,每次上线确实总有不认识的人说话
X:呃……你其实可以设置……
仙道想了下高中流川亲卫队的架势,觉得这算不错了。
流川枫:你名字什么意思?
X:日本有个乐队,叫X-JAPAN。X——有无限可能性,很不错的名字吧?
流川枫:没觉得
X:哎,你从来不夸奖人的吗?(失望的QQ表情)
流川枫:还不错
X:什么?
流川枫:你还不错
X:哈哈,你指哪方面啊?
流川枫:推荐首
X:呃——FOREVER
LOVE,TEARS,ENDLESS RAIN,UNFINISHED,SAY
ANYTHING......都行吧,他们好听的歌挺多,你有空可以听听看
流川枫:在听了
…….
那天一直聊到仙道12点学校断网,从音乐聊到NBA,从电影聊到市场物价,从高中同学聊到厨艺,要是以前,打死仙道也不相信跟流川能有这么多话题,而流川也比之前健谈,多多少少吧——是网络比现实容易让人放松还是人都会随着时间改变就不知道了。毕竟严格说起来,流川对仙道真是比他对其他那些同学好多了,高中那会儿就这样。
有一次,学校高一和高二两个年级的体育老师琢磨着让各自带的年级打比赛,弥生作为学生会体育部部长负责联系,这活儿不好干,因为当时正是期末,虽然心里想着“你说这体育老师添什么乱啊!”但还是得两头跑,因为自己是二年级跟大家还都熟,倒是没什么,倒是一年级的那帮小屁孩特别不配合,其中一个叫樱木的还算好说话,两外三个是好说歹说总算同意的。
弥生看了看手中的本子,上面是老师钦点的学生姓名,就剩这个了——“流川枫,高一十四班。”
“同学,可以叫你班流川枫出来一下吗?”弥生抓住一个正出门的女生问,谁知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最后竟然什么没说转身就走了,这什么跟什么啊,这届高一都这么没礼貌吗!弥生从小到大都是说一不二的,哪受的了这气!当即站在门口一声大喊“流川枫!你出来!”
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望向自己,都是陌生的面孔,正猜哪个是流川枫,就发现靠窗的座位上,一个男生从趴着的课桌上抬起头,依旧迷迷糊糊的样子。
“我是体育部的弥生,明天有你们跟高二年级的对抗赛,体育馆一楼,下午四点,准时参加。”弥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大跨步走到流川的课桌旁下达通知。
“没时间”结果流川听后,眼睛都没多留在弥生脸上一秒钟,甩出这么一句就又趴下去会周公了。
高一十四全班同学哗然。这是多大的失败啊!那天之后弥生被打击的不轻,把这事甩手扔给副部长仙道,自己声明再也不管了。高二的都知道,仙道这个副部长纯粹是个挂名,没谁看见他干什么实事儿,但就是每次投票人气极高,结果本来没参加竞选还是被硬推入学生会。
第二天,高一十四班再次哗然,学生会的这帮人都喜欢用喊的吗?
“流川同学?请问流川枫同学在吗?”幸好仙道的声音比较有磁性,倒不至于扰民。
“大白痴!”流川低声骂了句,不情不愿的快步走出去。“我是,什么事?”
仙道站在门口,笑的神清气爽“嘿,流川同学,明天咱们打比赛,弥生跟你说了吧?”
有好奇的同学特意装路过,以为又来了个不怕死的,就在一边等着看好戏,却不料自己班流川同学这次却改了风格。
“你参加?”流川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仙道翻着昨天弥生给的本子,在学生名单流川枫后面打了个大大的对勾“恩,知道时间地点吗”
“体育馆,几点?”流川站在门口老老实实回忆了一番,还是不记得时间。
“下午四点。”
“恩,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记得来哈!”
“行。”
“前所未有的顺利对话啊!”假装路过的同学在心里同时发出感叹。
(六)
大四前的暑假不缓不慢的来了,流川也放假回国。仙道放假前在学校遇到清明,她告诉了仙道这个消息,不知为何流川的消息总是从清明口中得到,并且,清明总是认为自己跟流川理所当然的特别要好,结果这个问题一问出口,清明眼睛瞪的老大“难道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那倒不是,但很好估计算不上吧,我好几年没见过他了啊。”
“可是我之前问流川他最好的朋友是谁,他说是你啊!”
“嗳?!”这次轮到仙道眼睛瞪的老大。
假期仙道找了个实习公司,有天加班了几个小时,到家都9点了,还赶上几年不遇的停电,楼道灯和电梯都罢工,晃晃悠悠的爬上十一楼的时候,觉得气喘如牛,果然这几年不锻炼就是不行,这么感慨着,就看到自己家门前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没在黑暗里,看不清相貌。
“流川?”仙道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对方肯定是流川。
然后果然就看到了那双即便在黑暗中也亮的出奇的眼睛。
两个人像做贼一样进了屋,屋里也是黑漆漆的,仙道摸着换了拖鞋,招呼流川进来,然后自己进里屋翻了半天拎出个手电,瞬间有了光亮,照在流川脸上,黄晕的光。“嘿,你没怎么变嘛!恩——变帅了!”
“你胖了。”流川逆光看着仙道说,脸上有隐隐的笑意,应该是挺高兴的样子。
“总是想笑不笑的!”仙道觉得流川这时候挺可爱,也就不追究对方这个开场白了。
“吃饭没?”仙道这时才觉得肚子开始饿的抽筋,胃疼这个毛病是常年吃饭不按时造成的,往往是好吃了猛吃一顿,觉着饿已经过劲儿了。
“惨了,冰箱里就剩啤酒和番茄!”
“番茄好像还坏了!”仙道衡量上下再爬个11楼还是坚持坚持明天再吃。
流川站起身开始翻自己的行李包,竟然翻出两罐鱼罐头,黄花鱼的。
“美国带回来的?”
“楼下超市买的。”
“……”
于是俩人把手电用书支着,凑在灯光里,喝着啤酒轻而易举的解决了罐头。
摸黑洗过澡,流川开始犯困,头一点一点的眼看着就要睡着,问题是仙道家就一张床,连个沙发都没有。
“要不——挤挤?”仙道犯难的看着流川。
流川迷迷糊糊的恩了一声。
等仙道洗完澡出来,流川早就四仰八叉的占据了整个床垫,推都推不动。
仙道只好临时铺了个地铺将就着躺下。
也不知是因为刺眼的灯光还是胃部的绞痛,仙道醒的时候看了眼墙上的表,凌晨三点。
来电了。之前停电没关灯,客厅里灯火通明,晃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仙道几乎是奔到洗手间,一阵反胃,吐得稀里哗啦的,手撑着墙壁,冷汗顺着鬓角就往下滴。自己都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有点虚脱的感觉。
明明是盛夏却浑身冰冷,身子往下滑,可能因为疼的厉害都没觉察身后有人,就觉得一个有力的手臂突然架住了自己,回头看,是流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还递过来一杯水,难得的一种十分关切的神色看着自己,全然没什么睡意。
“没事——有时候,会这样。”吐干净了,漱了口,觉得好一点,而且离流川这么近,对方身体很暖和,暖意通过接触到的皮肤部分传递过来,突然觉得很安心。人生病的时候会变的格外脆弱,有个人在旁边,就不会觉得自己那么可怜。“过一会就好了!”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仙道转过身趴在流川身上,感觉流川的身体僵直了一下,手臂慢慢环上自己的腰,鼻腔里萦绕着流川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自己家的洗发水。在这个狭小的卫生间里,只想更贴近,更温暖,于是抱的更紧,就像下一秒会失去一样,骨头硌的流川很疼,但迅速蹿升的体温和焦躁的欲望像没有出口的困兽,都是男人,当然知道对方的身体变化,有些东西一触即发,呼吸变的沉重,仙道从来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卫生间的白炽灯发出令人眩晕的光,所照之处都是白花花的,白花花的洗手台、镜子、晾衣架、座便器……
“去睡觉吧。”极力平复了呼吸,仙道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七)
流川回美国之后,仙道的实习也快结束了,因为人缘好,同事连续开了几晚上的送别会,每天回家都过12点,几乎倒头就睡,但每次睡的都不踏实,有好几次像鬼压床一样从迷迷糊糊中奋力清醒过来,再因为困意睡去,却依旧睡不安稳,噩梦连连,这种状况已经很久不会发生了,好像在父母搬走的那年出现的问题又重新缠上了自己。
“彰,你跟妈妈还是爸爸?”满脸疲惫的女人最后挫败的坐在沙发上,抬头问13岁的男孩这个狗血的问题,而男孩当时并没有把精力放在回答上,只透过女人凌乱的长发看到她眼角的细纹,因为不笑,所以也不算特别明显。
“因为我上周末去同学家玩吗?”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估计是想最后让她狠狠内疚一下,所以明知道一切的前因后果还是眼神纯良的问了这个残酷的问题。
看着面前充满期待望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里竟然还带着些许笑意,女人一时间害怕起来,害怕面前这个自己亲生的孩子。只记得离开的那天,一只温柔的手抚在他的脸颊,然后女人微微笑起来,与当时的自己如出一辙,那时候是春天,花草树木有复苏的迹象,风却依然有些硬,打在脸上有隐隐的疼痛感。
男人和女人走的时候都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而自己就站在那里,微笑着跟他们说再见,谁都没想到再见就是再也不见,从那之后,俩人像说好了似的,竟然几乎是都杳无音讯,连爷爷奶奶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仙道也从来没跟别人提过这件事,一来提了无非是博同情,而这对自己而言并不需要,二来就是性格使然,并不喜欢把过于私人的事儿拿出来说,除了那次,高三那年冬天,从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出来之后,跟流川两个人走着走着就到了江边,本来回家并不需要过江,但突然就发起疯,问流川要不要去对面看灯塔,其实也就那么一说,没想到流川竟点头同意了,于是多年后仙道都记得那个天寒地冻的晚上,两个十七八岁的大男生十一点多跑到跨江大桥上聊天。
“你恨他们?”流川背对着他,站在桥的栏杆前往下看,身子向前倾斜,桥上没有灯,只能借着桥下的路灯照明。
“不啊!”桥上风大,冻的仙道鼻尖发麻。
“以前恨过”
“现在就没有了”
“他们都好好活着就行了啊!”风把仙道的话吹的有些断断续续的。
“哦。”流川本来就话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就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仙道挺好奇流川一直站在那干什么,桥下一片漆黑,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于是把身子探过去问“嘿,你看什么呢?”
“什么也看不见。”流川没回头,因为带着大围巾,声音闷闷的,所以仙道只能看到他的头顶和从围巾里冒出来的几撮头发,还有厚厚的黑色羽绒服,整个人黑的都要融到夜色里。
“呵呵,你真逗!”听到身后的笑声,流川回头,正对上仙道笑的眉眼弯弯,因为没想到流川突然转身,所以俩人离得很近,此刻就几乎是面对面,连对方呼吸的节奏都可以分辨。
流川发现仙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不由的微微紧张起来。
“我发现一件事。”仙道打破沉默,收敛了笑容,一脸郑重。
流川因为常年一个表情,所以倒是看不出情绪。
“嘿,你眼睛是内双啊!”仙道快速说完之后就动作敏捷的弹开,活像一只偷了萝卜的兔子。
“…….”
流川完全不理会仙道,径自向前走去,脚步飞快。
“HEY,你在笑吗?”
“白痴!”
“喂,流川,别走那么快啊,路滑!”
“大白痴!”
(八)
仙道跟越野赶到KTV包房的时候,已经是一屋子的人仰马翻了,酒精和香烟混合的味道让仙道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屋子里灯光很暗,好半天才发现围坐在桌边行酒令的自己果然都认识,三井越发的会折腾自己,搁着清明的话来说,算是个潮男的样子了;宫城没怎么变,听说去了F大,应该跟自己一样今年毕业;彩子依旧活力无限,在一群男生中猜拳划酒丝毫不落下风反而游刃有余;赤木算是最倒霉的,也不知道是技术差还是今天人品差,进来这一会儿就看到他连输了好几局,幸好本来肤色偏红倒还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再看另一伙打扑克的,分别是赤木的妹妹晴子,红头发的朋友一行人甲乙丙——时间有点长,记不得名字了。这四个人明显安分很多,局势完全不如另一桌弩拔弓张。果然是大包房啊!还有后面沙发上的一席观众——里面几个因为灯光暗看不真切,坐在最靠桌子的——藤真?这让仙道倒是吃了一惊,不是校友聚会吗?藤真怎么也算不上校友吧。还没待想明白藤真怎么会来的事,彩子就发现了门口的俩人,一个招呼,众人的目光就都齐刷刷的移了过来,于是呼呼啦啦的被拖进去,围了个严严实实,这时候说话因为太吵也听不清,反正是稀里糊涂的上来就被灌了三大杯酒,说是迟到被罚没商量。越野还争辩着什么,好像是交通啊堵车啊之类的,可是转瞬声音就淹没在众人的嘘声里;仙道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被逼着喝完三大杯赶紧溜到后面坐着。
“HI”藤真的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的,此刻正笑着看仙道。
“HI”看着越野也前仆后继的加入战局,仙道无奈的对藤真笑了笑,那桌鸡飞狗跳的更厉害了,毕竟都是高中挺好的同学,很多是四年没见,此刻却好像毕业就是昨天的事一样。
“怎么不过去一起?”
“什么?”仙道无意识的应了一句,那边宫城正要替彩子喝酒,樱木不让,三井不让,彩子自己也不让,“彩子——你没少喝了,这杯算我的!”“别耍赖啊别耍赖!”“就是,彩子根本没问题,你太小瞧咱级花的酒量了!”
“划拳啊!”藤真的声音就在耳边,倒是听的清楚,仙道的注意力又被拉了回来,于是转过来看着藤真,一脸轻松的说“不会!”
“总觉得不可信。”藤真也笑。
“是真的啊,医生不让我喝酒,没机会练。”
“酒精过敏?”
“不是,胃不太好。”
藤真发现仙道从进来眼神就下意识的往后面几个座位瞟,于是藤真也跟着瞟,倒是生生把几个坐在里面的女生瞟的莫名其妙的。藤真看仙道若有所思的表情,也就没再说什么。俩人沉默了一会,包房门再次被推开“你们太不仗义了!有聚会不早通知本天才!要不是彦一给我打电话……”只听声音也知道是谁了,宫城三井聚过去把樱木拉入屋内,“这不是让彦一通知了嘛!话说那小子怎么自己还没来?”“没来吗?”这么一说,樱木也是纳闷。“我打电话问问。”
“喂?彦一啊!你跑哪儿去了。本天才都到了你自己怎么还没到!”樱木对着电话就是一阵喊。“什么!流川?你见到狐狸了?在哪儿啊?哈哈,那快把他拉来啊!他还欠我顿饭呢!”
樱木刚打完电话,这群不怀好意的学长就都围了过来“樱木,别说哥哥们不罩着你,晚了四十分钟,按规定罚酒四杯,来来来!”“明明是通知的晚啊,跟我有什么关系!”“樱木花道什么时候这么啰啰嗦嗦的,怕喝酒怎么着?”“切,本天才怕什么啊,不就酒,端来端来!”
另一边,藤真发现仙道听到流川名字的一瞬间,蓦的抬起头,眼睛里有抑制不住的惊喜,藤真的心就这样渐渐跌了下去。长久的念叨一个人,就越发的感情浓重,此刻这个人就坐在自己旁边,却怎么也伸不出手去。
恍惚间,又想到高二那年,市交流赛上第一次遇到仙道,那时候并非要刻意知道他的名字,只是那个学校拉拉队声势也算的上浩大,喊的却都是“仙道,仙道”,于是多看一眼,长的确实不错。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时,却清楚的知道自己败在这个笑容灿烂的少年手里。久久缓不过神来,不甘心也好不服气也好,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发现,远远的,对方默默收拾着背包,仿佛周围的欢呼和掌声都跟自己无关,眼睛里没有任何喜悦的成分。就像此刻,聚会的热闹仿佛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明明是那么温和的笑着,却仿若隔了个玻璃罩,中间隔了雾气,怎么也擦不干净。
聚会一直持续着,一伙人还风卷残云般席卷了KTV的自助餐,仙道跟藤真都有点走神,所以最后一只螃蟹被樱木精准的夹入了自己的盘子。
彦一后来来了,说流川是回来办个手续,当晚的飞机,说不过来了,大家纷纷表示了下遗憾就重新埋头投入到惨目忍睹的拼酒运动。仙道看了眼手表,抓起外套说“不好意思,我有事得先走,有机会再聚哈!”
“不是吧仙道,这才几点啊!”
“是啊,好不容易见一次。”
“不会是你小子重色轻友吧!”
“对啊对啊,打个电话叫弟妹一起来!”大家七嘴八舌的搀和。
“行行,下次的!”仙道怕解释浪费时间,应着赶紧出了门,门关上的一瞬间却发现藤真看着自己,明明是笑着的,那一眼看的自己却是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但是时间紧,也来不及多想,赶紧奔出去打了车。
“师傅,机场,麻烦您快点!”
“小伙子赶飞机啊?”
“恩”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什么事非得等到最后,说不准就赶不上了,人家飞机按点起飞,哪会等你啊!所以我就说,什么事吧,赶早不赶晚,订好了时间你就提前点到那等着,那样多好啊!”这司机十分啰嗦,但是说话丝毫不影响开飞车。所以仙道也就懒的反驳了,何况有句话他算说对了——“说不准就赶不上了”——仙道觉得自己手心里都是汗,自从去年暑假见过流川,这几个月思前想后,到刚才总算承认了,心底隐隐的希望,每次都是流川,希望在他家小区跟他偶遇,希望他一直来找自己一对一,希望他主动要到自己大学的新电话号码,希望他跟自己同一个学校,希望他一直不要回美国,希望他会来参加今天的同学会,希望……原来,自己希望了那么多,这样是不是太贪心呢。
不知为何,心里越发的没底,只觉得这次要是不见上流川一面,恐怕流川是真的不会再等他了。
(九)
大厅里人来人往,有的等自己走,有的送别人走,还有的等别人来,再或者等别人走。坐在一侧的短发男子左手攥着他的黑色公文包,频频抬起另只手看表;对面的红色高跟鞋缓慢而优雅的翻着报纸,从第一版到第八版,再从第八版到第一版;校服少年站在大厅柱子旁,扣着大大的耳麦面无表情;一男一女风风火火跑过去,带起的风把红色高跟鞋手里的报纸吹的哗哗响。再远一些是大包小包女子,着装笔挺先生,电话不断忙碌男……
红色高跟鞋抬起眼皮瞧了瞧对面的的年轻男子,长相俊朗眼神温和,随即又低下头翻看自己手里的报纸,别人都不知道她要去参见初恋情人的婚礼,其实她从头到尾一行字都没看进去,就像她也不知道对面的那位眼神温和男子刚刚错失了一次至关重要的见面。都说偶遇也许是有预谋的,但错失是命运;但其实错失也可以是有预谋的,只不过预谋家不全是坏人,某些方面他们自己并不如名声里那么聪明。
“嘿,流川,是我。”两次未接之后,终于听到了对方电话传来的呼吸声,仙道确信自己没打错,这个号码虽然从未用过,但不知何时变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乃至于自己七七八八的各种密码都是它的后六位。
“仙道”流川的声音依旧是平缓中有些低沉的音调,没有惊喜感也没有排斥感,只是马上说出了仙道的名字,像最开始那次,像中途联系失而复得的那次。按照时间,可以想象流川那边是刚下飞机不久,周围一定挤满了人,就像自己这里一样,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白的黑的蓝的,可是如果不是他,什么颜色都没意义。
此刻突然觉得必须要告诉他“我想你”于是仙道也是这样脱口而出的,甚至觉得如此一句话不足以表达几个小时以来反复的心情,更不足以表达这么多年两人转转圈圈的轨迹,所以没等对方开口,又赶紧加上了一句“I LOVE U”,这句说的飞快,仙道几乎觉着自己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紧张过,对一个认识了很久但关系不好不坏的朋友这么表白是不是突兀暂不说,这个朋友跟自己一样是男的也可以稍后考虑,最关键的是,仙道头一次体会到对别人的答案抱有太大期待绝对不是一件好玩轻松的事儿,这之间的空白段会瞬间膨胀到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挤压在一起,好像对方要给出一个生死决断——而且是你自投罗网找了个绝对权威的医生来下诊断书。
红色高跟鞋再一次抬起头,这一次连她都能看出对面男子很紧张,他右手握着话筒,一瞬都不敢移动,让她有种要随他一起屏住呼吸的感觉。
等了足足两秒钟,流川的声音传过来,他说“什么?”
仙道觉得要背过气去了,谁让自己错失良机只能沦落到电话表白的地步,信号差环境吵什么的都是挑战人类心脏极限的最佳BOSS。
深呼一口气,反正横竖离的这么远,真被拒也不会沦落到被当场暴揍什么的下场——这源于小道消息,流川高中时期跟同年级的樱木常年大打出手,而这在外表绝对看不出来,要知道,流川高中时候就是那种你看一眼就不想惹的小孩,而显然以流川的性格更难以想象他主动招惹其他麻烦的理由,如果说人都有犯错的权利,那他的错误就说招了仙道这么大一个麻烦,后患无穷。
“I LOVE U”这句话再说出去的时候,仙道开始天马行空的想以上这些有的没的,并且终于注意到红色高跟鞋眼睛直直的望向自己。
尽管遥远的异国机场确实营造了噪杂混乱的背景音,但仙道还是听见流川用官方的接话员口吻说“先生,请您说中文。”
语气里隐隐的笑意透过光缆传送到手心里,即便是坐在附近的那些后会无期的陌路人,也能沾染到这个年轻人的快乐,他对着话筒说了每个人一生中都应该找到另外一个人说的那三个字。
“我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