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移 1-3
作者: viconumb,收录日期:2013-06-21,1305次阅读
红移 REDSHIFT(I)
天空就在我们头顶,无限延展并点缀着繁星,而我们常常背贴大地的躺着,仰望星辰,议论着有关它们是被制造的还是仅仅是偶然出现。
—— Mark Twain
如果毕业了,多半是再也见不到的,但像现在这样,未免又太近了。藤真从玻璃后方不断比划着手势,我只能睡眼朦胧的从桌子上抬起头,示意他稍等,趁讲师被一群学生围着,顺侧门溜出去。藤真一脸兴奋的神色,于是不好直接说下次别这样了,就被拽着去了冥思室。
才上午九点多,冥思室里的交流椅已经基本被没课的学生占满,这样走进去,觉得极宽敞的大厅像是一个镀膜基地,透过脑部明化罩体可以看到一张张双目紧闭的脸,他们或者她们没有任何表情,肃穆的如同一具具蜡像。
几乎都是不认识的新面孔,听说前线战况日趋吃紧,很多高年级学生没来得及参加毕业典礼就被选编入伍,校方只好改为一年三次扩招新生,实际上已经俨然成为快速输出预备军的训练营。很多理论研究项目被无限延期,课程表全部换成类实战选题,入学仪式、中期考核、毕业答辩也变为流水线一样的工序形式,学校对于高年级学生逃课成风的行为采取不闻不问的默许态度,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接到调派通知书,不过早晚的事。冥思室一个月内新添了几百把椅子,但还是人满为患,所有人都希望在离开前在自己的盒子里多存些影像,以备以后不时之需。
“也许我们很快都要去那边,这些总用得到的。”藤真低声说,在静滞的大厅里声音却显得有些响亮,他狡黠的笑着合上嘴,在一个角落里找到把椅子坐上去,又伸手指了指后排一个空椅子用口型说“一个小时?”
我点头,手里还夹着上节课新绘制的湮灭假说图集,索性把它也加入黑盒好了,记忆力再强也不如一次性烙印安全可靠。心里这样想着刚要坐下,突然从前方传来一个沉闷的撞击声,就像溺水的人吐出最后几口气泡,水面很快归于平静。诺大的厅内没有人动,他们都陷入深层的交流状态。 静,静的不禁怀疑刚才只是错觉。
但马上就觉得事情不妙,几步跑回去,循着声音来源,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斜栽在地面上,身体僵直,大半罩体撞裂成碎片散落一地,还有少量散发出莹莹白光,明明是零辐射,却觉得眼睛被刺的难受。
五分钟后,校方高层都到了,还有被阻拦的大批记者聚集在冥思室外,随时企图破门而入。此刻厅内就像是巨大的蜂巢,辨不出细节的声音嗡嗡作响,慌乱的学生三五一撮,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各种猜疑声充斥着耳膜。
“同学,你处理的很好”副校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她把我悄悄叫到一边,神色沉重却没有压抑的紧绷感“如果不是你刚才当机立断,切开紧急能量源,现在一定不是‘个体脑死亡’的情况了。我们也非常后怕,一旦大面积联机传播,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她盯着我,好像试图要在我脸上发现一种类似惊恐或者悲伤的神情,那种审视只是很短的时间,随即她笑着问“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您请说。”我注意到她每次开口前都会用左手去抚摸右手中指的绿宝石戒指,还有极轻微的努压嘴角动作。
正想的入神,她突然松开左手,把右手摊开在我面前“综调观察课程已经很久没开了,如果同学你这么感兴趣,我那里倒有些相关书籍,可以晚些时候来我办公室取。”
我抬起头,看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眼神却在掩饰避违的痕迹,于是也笑着说“好啊,之前在图书馆能搜到的相关资料非常少,如果您愿意提供帮助真是太好了。”
“不用客气。”她回到本来的话题,这次直截了当的说“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刚才发生的事。刚才校档案科已经传信息过来,他——那个死去的男生,叫植相度岩,是修分散恒态物理学的三年级学生”她慎重的看着我,又开口说“冥思室内的仪器没有任何问题,交流椅已经重新开启了能量源。只是影像反侵蚀猝死,不是群体性事件。根据联机记录,植相同学已经在椅子上坐了十二个小时,大大超出了学校要求的链接时间上限。另外,明天麻烦你对那些人解释一下,可以吗?我们会组织一个小型的答疑会,到时会提前通知你过去。”她说的那些人无疑是门口的媒体,校方推学生去收拾无法公布于众的烂摊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也许觉得这样的可信度会高一些。
我无所谓的点着头,虽然不明显,但她表情还是一瞬间松懈下来。
“如果没有其他事,校长,我可以回寝室了吗?”我不想继续呆在这儿了,头有些晕,昨天睡得太晚,现在周围又吵的厉害。
“好!”她点头,手在我肩上拍了拍,虽然是女性,但力度却不小,看来传言她是从前线调职过来也非空穴来风。
发现藤真正在不远处看着我,明显挺担心的样子,于是对他笑了笑,又听到身后副校长像是突然想到似的问“喂,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年级?”
“仙道彰,二年级。”
“恩,谢谢你,仙道同学。”她郑重的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仙道,她跟你说什么?”藤真看副校长找我聊了这么久,以为她在为难我,急忙走过来,又发现谈话已经结束了,于是侧头压低声音问。
“没什么,嘱咐我们平时冥思别太拼命,不要过劳死。那人联机超过十二小时。”我随口编了个理由。
只要稍微动动脑子,都知道如果学校真想控制冥思时间流量,可以设置高级信用等级的防火墙,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建立制度,却用低等级监控手段任由学生大量越级延长联机时间。藤真却好像真的信了,半开玩笑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恩,反正有些人的盒子装的满满的,也不怕死,那我下次来不叫他了。”
藤真做男朋友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让人在接受他的贴体和照顾的同时,有一种隐隐的内疚感。
宵禁对于拥有黑盒的人来说形同虚设,我也就充分利用这种额外优势,每晚爬到天台去补习白天的课程,这绝对跟刻苦好学不沾边,天台实际是个低越量穿行门,穿行门至少链接了白天的某个时刻。
讨厌夜晚,白天即使是趴在教室里神游,也是明亮的,周围有很多人在说话。
而夜晚总不用怕错过,很快我们就都会去那边——影域,只有黑暗的世界。
凌晨三点,也许四点,我尽量轻的关上宿舍门,眼睛已经困乏、干涩异常,下次真得早点回来补觉,白天还要去冥思,这样下去自己还没上战场就得提前被送到助疗院。
随手脱了外套,还在想去洗个澡,还是先直接睡,转过身,突然发现藤真就端正的坐在床上,消无声息,眼睛明澈的看着我。着实被吓到了,头脑也稍微清醒了一些“喂,藤真,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指了指桌上的饭盒,突然想起之前他好像是说过会帮忙带一份晚饭过来,结果忘的一干二净。果然返途多了会有后遗症,再次告诫自己以后减少去天台的频率为好。
“不好意思。你不用一直在这等我的,这都几点了,快回去睡吧。”
藤真并没有要生我气的样子,准确的说,他脾气是太好了,好到我都想象不出,要是有天他真发火会怎样。但被这样盯着也不是毫无压力,于是只好坐到桌边打开饭盒。
宵禁之后是断电的,只能借着月光分辨菜色,胡萝卜、西红柿、青椒、什粉汤,不指望学校能换什么新花样,顺手把胡萝卜都挑拣出去。
黑暗中突然听藤真叹了一声,他的声音传过来“你又回去了吧,这样对身体不好。”顿了顿,他才继续说“其实,我也怕过去那边之后再也见不到白天,漫长无期的黑暗,有时候想想,宁可把阳光一起带进白盒里,可惜不行。”
这些话他从来不会说,就像他从来不问我为什么总是白天犯困,为什么要选稳定性差的黑盒作为记录载体,为什么考试题都能轻而易举的答出来却总是在忙补考。
“藤真——”我开口叫他,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说话,我的困意就又席卷上来,真是不行了,得马上睡,还是让他快点回去,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的好。
“你从来不叫我名字”他突然开口,语调还是一样和缓的“藤真,只是藤真,与其他同学称呼我没什么区别。”
他今天是怎么了?
“仙道,你喜欢过我吗?”
从饭盒里挑出最后一块胡萝卜,脑子里不断飞快的过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影像,从入学第一天,分到一组做宇宙微波背景研究的课题,就觉得他很好,各方面都很好,高智商、性格开朗、长的赏心悦目,相处也无压力感,于是私下里成了不错的朋友。当战争无可避免的把死亡和压抑真正开始传到这里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入伍,几乎就没有彼此再见面的机会。课程表刚置换不久,那天一起去看入伍公布名单,他突然转过身问要不要交往,就像平时一样的语气,也没觉得突兀或者尴尬,也许是那时阳光太好,也许是入伍名单太长了,看的眼花,没怎么多想就答应了,其实答应之后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一个课题组,依旧逃课去冥思室,依旧一起吃饭。
喜欢?是喜欢的吧,藤真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呢。然而还没等我开口,温软的触觉就压在唇上,极快的如同一缕风掠过。
“我等你。”他看着我说,非常近,我从来没这么近距离观察过他。之前选修了一年的综调观察课程,但却从来没去仔细研究过这个天天在眼前晃的人。
第二天,选编入伍的新一轮名单公布,越过攒动的人头,三年级名单里赫然有“藤真健司”的名字,也对,他各门课程一直都是全优,提前被选调是情理之中的事。
(II)
星空是眼睛的食粮。
——R.W.Emerson
最近一次换新课表是一周前,刚一公布就惹得怨声载道,主要是课程排的太满,除了午休根本就没有空余时间。冥思室需要自己挤时间去,没有足够的影像备份别谈毕业之后上前线,估计连空间补给站都混不进去。
藤真走之后一下子忙起来,也很少再去天台做短期返途,但黑眼圈却日益严重,有次在冥思过程中竟然就睡着了,醒来发现污染影像扩散的厉害,好几天的备份都白做了,一时间有些懊恼。想到之前藤真的时间观念非常强,他的盒子里有影像时空封锁带,如果拿历史中不可忽略的、一种盒子的古老雏形——磁带举例的话,相当于那些歌曲间的空白磁段,这也是白盒的一个非常明显的优势,而黑盒存储的影像是连结的、混沌的甚至是互相渗透的量体,虽然效率有所提高但是在质量上往往得不偿失,所以选择白盒做冥思的人在学校占据了百分之九十以上,选黑盒的就几乎都是懒人。
想到藤真,也许等闲的时候该给他写封信留着,域间信息连导开通之后自动交换过去——虽然很可能那就是三五年之后的事儿了,这样看来,好像又没什么意义,三五年之后我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域间信息连导消耗的能量并不比域间量体连导少,而且在战区看来“信”这种东西多半都是无聊的编码,所以军方对于这项连导从来都是能省则省。
今天早些时候,被校方点名给一年级新生做骤越导航示范,导员亲自找来教室,说是学校有史以来第一次允许没有经验的学生单独做骤越,嘱咐着千万别紧张、一定要好好表现云云。
刚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他们搞错了,按说上学期这门实战课我是擦着及格线过的,导航偏了整整三个时区,换算到战区那边,是说不准直接一头栽进敌军大本营的巨大偏差,就这样的水平,还可以做示范?他们难不成是打算先找个反面教材。
脑中突然闪过副校长的脸,一个月前,学校冥思系统被恶意侵入那天,她问过我名字,该不会是调了考试成绩的详细参数记录?早知道当初考试,下飞机之后应该抠着嗓子吐几次,当时觉得那样做有些恶心,现在倒好,复原指数太高肯定被那女人看出破绽,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多麻烦事儿。
推是推不掉了,这次依旧偏三个时区吧!不至于被退学,也不至于再被点出来当标榜。
也许是最近太累,午睡一觉醒来,竟然已经到了下午一点五十,迟到十分钟!平时也就罢了,反正查的不严,但今天是当着全体新生的面做演示,第一反应就是,糟了!
随手拎了件隔离衣赶紧跑到定位传导室,显示十分钟前有大批人员传导去东五区的记录,于是设置定位、紧急启动、量子态传输。
有没有人尝试过,赫然闪现在五十人齐刷刷盯着你的露天场馆,并且手里的外套已经只剩一半的经历?
东五区的天气实在算不上好,风非常大,灰褐色的天空压的极低,还有零星细雨,但至少比之前去极地骤越的待遇要好很多。
如今的地球已经不像第四纪元一样四季分明,一年之中的平静天气屈指可数,粉尘蔽空、雷电交加或者微量磁暴占据了大多时候,当然这些在能量场隔离复原做的非常到位的校区内是不会发生的。
“不好意思,睡过头来晚了。”冲着指导老师与全体新生无奈的笑着,尽量笑的诚恳些,编造借口在现在这种情况显然非常不明智。
指导老师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根本都不想再多看我一眼,只是捂着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的聚合发射仪顶端,语气不善的催促“快点去吧!骤变方位就在这里垂直上空7880米,骤变时长3秒。”
只穿着T恤在这种天气暴露户外确实不是件轻松事,所有新生都用看小丑一样的眼神盯着我,他们绝对不相信入校的第一堂课就是由这样一个家伙来做技术示范,这样一个隔离衣的一半竟然夹在量子态传输仪外的家伙!量子态传输简单来说就是将原粒子物理特性的信息发向远处的另一个粒子,该粒子在接收到这些信息后,会成为原粒子的复制品,从粒子构成的意义上讲,我们已经不是前一秒的自己,但这些可以尝试用另一种方法解释,就像第四纪元公元前的一位著名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所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而这些新生所庆幸的,却是出现在眼前的只是半件衣服而非半个人。
今年第三批招入的新生比之前的几批都相对活跃,前排一个红头发的男生正对我身边的飞机跃跃欲试,几次想硬闯过来都被旁边的女生拦住。那女生却完全没有新生的稚涩,竟然鼓励似的冲我点点头,示意现在可以开始。
不能怪风大,是这些人根本就没打算列队站好,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蹲在地上扫信息源,有的正用探测笔抓取空气构成指数,后排还有个高高瘦瘦的小子索性站着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就快磕到前面人的身上还浑然不知。
看样子这个场地在很久以前应该是个球场,但中心植草早已被层层沙土掩盖,只剩下水泥台椅的底座,抬眼扫视,才发现远处高高的看台椅子上,还坐了个蓝头发男生,此刻正翘着二郎腿抽烟,眼睛也没有具体看向哪里,只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看来这批人中,难免很多又都是来混日子的,毕竟能在堪称环境优化等级最高的亚斯兰蒂斯特学校呆上三年等同于犒赏自身的美差——即便毕业之后就要面临入伍或者调配的问题。不过我没资格说别人,我又何尝不是来混日子的?
地球已经不适宜人类生存,空间环境不可修复性破坏使整体大迁移变得势在必行,而最近几十年加剧的恶劣程度让这一关系人类命运的举措迫在眉睫。
从很久以前人类就在寻找类地星体,关乎自身是否属于宇宙中孤独的智慧体,后来关乎文明的较量,再后来关乎资源争夺。但自从几百年前人类成功实践了能量汲取计划,所有的努力都为了最终也是唯一一个理由——搜寻大迁移目的地,很难说地球在进入末期大衰变之前人类还能撑多久。
从出生以来,每日新闻播报的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分析定量光年以内星体类地比例与生存匹配数据,那时从大人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但长久以来,人类每一次燃起新的希望都换回新一轮的失望——这种悲哀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五十年前,直到NGC 2264洛烷安特星云的出现。
“倒计时——5、4、3!”智能声控是一个女子清澈明朗的声音,真正进入机舱坐到操控室之后,反倒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骤变是一瞬间的事儿,远远小于人类反应时间极限0.1S,但骤变造成的空间扭曲序变——也就是莫比乌斯带却可以短期维持,这段时间对于战斗非常重要,特别是突袭与撤离的时候,如果偏离超过3个序变量级都会被坍缩的莫比乌斯带绞入其中无法逃脱。
“2!”
毕竟是具有高危险性的演示,还是没有教师同舱的情况下。机翼冲腾的气流卷起一次小规模沙尘暴,气流只会维持很短的时间,它不是动力源,没人指望普通燃料能提供完成骤越过程,机身包裹在沙尘中渐渐隐形,新生们早就停止了各自的活动,一瞬不瞬的盯着这边,虽然他们实际上看不到我。有些反应快的学生迅速打开红外体探测设备,还有的干脆用磁场搜集器。
“1!”
女子语音落下的同时,量子态提取完成,根本来不及反应,我知道骤变已经开始了,机体异化、空间三维曲变、狭小的裂缝几乎被零时间指数倍级放大,而我视网膜中还残留着骤变前一瞬间的影像,之前一直睡觉的那个后排男生突然睁开眼睛看过来,其实那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长相或者表情。明明他那时该是已经根本什么都看不到的,只是清冷的一双眼,却好像一寸不差的、穿过大量沙尘、穿过量化隐形,直直的撞进我的瞳孔。
是好奇、惊讶、愣住还是瞧不起?突然就不想去偏离那三个时区。
莫比乌斯带就如同一个纸条扭转180度,在三维世界中,它是单侧的、不可定向的曲面,但它只有一个面,所以从理论上,只要定位时沉住别慌,3秒之内也不难在扭变之后迅速越离,但实际操作上却是另一回事,保证越离已经是个不小的挑战,再精确定位就成了极苛刻的任务。与其说这是考验应激反应与定位技术,不如说是在考验心理抗压能力。
3秒是极短的时间,有些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去一回加上骤越已经全部完成,飞机在沙暴中重新着陆,全程都是眨眼之间的事儿。
不过此刻所有人眼睛都瞪的极大,是真的不敢眨了。原地着陆?这几乎不可能!指导老师刚要收起聚合发射仪,并组织观看演示的新生回校。因为按经验,越离莫比乌斯带形成的扭变空间,至少会导致定位偏移数千米,那样在技术上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说,此刻飞机本该在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出现,他们没必要再等我。飞机虽然没有再次进行量子化传输回去的能量源,但至少可以用原始方式返航——既然它是一驾飞机。
指导老师的第一反应是聚合发射仪出现故障,或者飞机在3秒内根本没有量子化传输而一直停在原地,但随即否认,能量消耗记录显示刚才已经形成了一次非常成功的骤变并且有越离体的记录。
当看到新生们惊讶之极的面孔的时候,我自己也愣住了,越离之后返回原点?不会吧!没人这样做过。
但确实也来不及多想了,这次都不用把手指伸到喉咙里,刚打开舱门,我就很没形象的狂吐起来,身体各个部分像被洗劫一空,小脑瞬间丧失对它们的控制,整个人瘫了下去,要不是指导老师眼疾手快,我可能会成为第一个骤越过程中安然无恙,下机之后自己摔骨折的人。
“河田老师,我——”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人影模糊,那个蓝头发的男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挤过人群,面带忧虑的看着我。这种表现如果解释为他关心学长有些说不过去,我们之前并不认识。
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温度适宜的屋子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挤满了房间,而我躺在正中间的床上。
副校长坐在离我最近的位置,看我醒来,她温和的笑着询问“怎么样?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些?”
我简单活动了一下四肢,还好没什么异常,就像做了一场劳累的梦。
她看我点头,示意医护人员以及其他老师可以暂时出去。
最后一个出去的人把门轻轻关上之后,“坦白讲,仙道同学,我没想到你能在演练中做到零偏位骤越。”她给我倒了杯清水递过来,又继续说“之前,我觉得你是个直觉异常敏锐的学生,否则一个月前,也不可能第一时间阻断冥思能量源,挽救那么多当时联机的同学。”
她又开始用左手抚摸右手的戒指“虽然很抱歉,我用高级权限查看了你的全部个人资料,背景很普通,你的父亲是一位上尉,六年前在前线牺牲;你的母亲是一位护士,改嫁之后现在生活在地心七区。根据通话记录显示,你们很少联系。”
没错,她说的都没错。前线每天阵亡的人不计其数,所以近五十年以来,像我这样拥有单亲的人已属幸运。
“我又查了你各门课程的详细评分记录,你知道——我不能冒险留下像你这样能力卓越的学生而不掌握他的底细,我一直怀疑,为什么那么巧,那天冥思系统被入侵的时候,你是唯一没有联机的人,并且能迅速判断事件严重性加以实施最佳应急措施。”
她盯着我,房间内的空气凝重起来。
事到如今,我才觉得自己之前的做法非常幼稚,之所以每学期刻意考较低的分数,完全是为了能延期入伍,我不想像藤真那样被破格提前选调,也不想被学校当做重点培养对象,不分昼夜的做各种实战练习。
也许这些话让其他同学听到,会嘲笑我没志气、胆小懦弱,但无所谓,真无所谓。
我喜欢这里的天气,所以来这所学校;想多享受一下白天,所以经常去天台做返途;我很懒,所以选黑盒做冥思载体。
我不在乎是否被评为特级学员,不在乎是否被通报表扬,不在乎提前参军带来的荣誉,荣誉应该留给那些有信仰的人。
但我肯定在乎自己被质疑,这不是闹着玩的事儿。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第一时间切断冥思能量源;但与此同时,我也懊恼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愚笨迟钝一些,如果是力所不能及导致愣在当场或者先通知校方,是不是就没有之后接二连三的麻烦了?
她没有在我脸上得到任何有用的表情变化,放弃似的摆摆手“算了,不逗你了。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对你的盒子做了分析,从那些影像里我也了解到你的想法。我的怀疑是多余的。”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虽然不可思议,但意外发现我们学校有你这样天资卓越的学生也是件不错的事。你身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惊喜吗?”
我喝了一口水,心里暗暗叫苦,副校长喜欢跟学生开这种玩笑?并且,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像印证我的话一般,她马上说“这批新生的实战课程,你来做副指导吧,我相信你的能力,河田老师也赞成这个提议,校董事刚刚已经通过了。”
根本不给我反驳的余地啊!
“你的身体没什么事儿,只是因为越离定位太精准导致的正常反应,以后多练习就会适应的。”
“这个,您怎么知道?”我可不想为了炫耀自己的定位能力,再体验一次生不如死的感觉。
“曾经在我们学校毕业的一位学生,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考试中做到了零偏移骤越,不过据说当时离舱之后比你今天的反应还剧烈。后来他成为军方突袭舰队神话一般的存在,成功完成了很多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重要任务。”说到这,她充满自豪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他是你的队友?”不知为何,突然就得出这种没有根据的判断。
她惊讶的看着我,过了几秒才开口“你的直觉真是精准的可怕啊,仙道同学。”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脑中又飞快的串联起几个片段,原地着陆、众人震惊的目光、晕倒、蓝头发男生——“校长,请问您的那位队友,叫什么?”
她听后深吸了一口气“三井循,他叫三井循。”
看来这个三井循的儿子已经在今年的第三批扩招中入学。但即便是我跟他父亲都做到了零偏移骤越,为何他脸上会出现那种奇怪的表情?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什么又说不上来,只好不再去想。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副校长整了整衣服,站起来。
“好的,谢谢校长。”我看着她走向那扇门。
门!
没有任何前因后果,我喊住她“校长,可以请问您的名字吗?”自从调职过来,学校里所有人都叫她副校长,好像从来没有人直接称呼她的姓名。
她转过头非常严肃的看着我,那种目光太过沉重,让我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为何她突然又笑起来,似是自嘲般“相田弥生。”
她说完就出去了,非常轻的带上门,总觉得这个名字是有些熟悉的,但又确实没听过。
折腾了一下午,离开校医院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晚上,天色暗下来,校园内很安静,有高耸的树木和蜿蜒流水,恬然如同书中记载的城市模样。黑幕笼罩的时候,校园内的楼逐渐点亮,远处看就像一盏一盏的烛火,或者是繁星。
也许去天台是个好主意,把下午错失的白天补回来。
等爬到天台的时候,却看见一个人影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还没看清脸,就直觉是白天那个一直在后排睡觉的新生,眼神凌厉的黑头发小子。
轻手轻脚走过去,打算绕过他去穿行门。走近时却发现,他双眼都是睁着的,手臂抱头枕在后脑勺下面,也不知想什么想的入神了。
他发觉了我的动静,身体并没有移动,只是直直瞟过来,就像白天一样的眼神,不是什么好奇、惊讶、愣住或者瞧不起,根本就是天生的,黑白分明、清清冷冷。我不禁失笑,自己白天演示的时候不就是莫名其妙的,因为这个眼神的挑衅而临时放弃了偏移三个时区的计划,结果导致3秒钟的耍帅,和之后一系列丢脸丢到家的境遇。
这个肇事者却清闲的在这里仰视漫天繁星,有些郁闷,但又不能冲他发火,否则会显得莫名其妙。
只好打声招呼“HI!”
也不需要说什么,正擦身而过,手臂却被拽住,力道不小,即便男生总是没轻没重,他也没必要这么紧抓住我吧?有些疼,我回头看着后方已经半坐起身的人。这是什么意思?要打架?
“为什么不尽全力?”质问的口气。
没头没尾的话,我却听懂了。无论他是怎样得知我的平时成绩表现,现在这算什么,指责?
有些轻微的恼怒,他以为他是谁?连副校长也不过就是点明事实而已,作为新生——更准确来说我们连认识都算不上,就来批判我的做法,未免有些过分吧。
“放手!”没必要跟不相干的人解释,我语气还算控制得当,之后会做他们年级的副指导,权当不跟新生计较。
他没听见吗?还是存心找茬!并不松手。爱管闲事的小子,心里这样定义之后,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我叫仙道彰,请问同学你的名字是——?”
他显然没料到我这时候竟突然做起自我介绍,语气僵硬的说
“流川枫。”就像跟自己的名字有仇一样,他把这三个字咬的很重,所以我听得非常清晰。
“为什么不全力以赴是吗?”我笑着看进他的眼睛“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抱歉让你失望了!流川同学!”
他晃神间一松手,我就快速走向穿行门,没有再回头去看他之后的表情。
阳光一瞬间倾泄下来,温和的融融暖意让人非常舒服,上午十点,果然我是偏爱白天的,再次这样确定。
(III)
除了欣赏星辰是我梦想之外,我一无所知。
——Vincent Van Gogh
没想到在做实战课程指导之前,反倒是因为一次公开课,与三井寿遇到,是的,我后来得知那个蓝头发男生的名字,是三井寿。
他坐在我旁边,这明显是有意的,但又不开口说话,只是用非常别扭的姿势保持着身体的挺直。
一面蓄意接近一面极力避开,不是一般的矛盾。这批新生果然都是些让人摸不清路数的怪人。
“你——”在公开课快结束之前,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仙道彰?”
据我所知,学校里没有跟我重名的人。
他索性半侧过身体,压低声音问我“你盒子里有没有,恩,有没有什么模糊的影像?”
对于陌生人问如此隐私的问题,已经很过分了,但我更想知道他提问的目的,所以并没表现出不满,只是告诉他“我用的是黑盒。”相信这么说,他应该明白了,黑盒的一个统病就是模糊性。他已经问了两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我在等第三个。
他慎重的看着我,那表情好像在看一个垂危的病号——该不会是之前做骤越晕倒的场景太深刻,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你记得三井循吗?”他问完之后就双眼紧盯着我,额头竟然冒出汗水。
“你父亲?”我摇头“没有,只是听说过,也做到零偏移骤越的那个人。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帮忙介绍一下吗?我希望他能教教我怎么才能——你知道,消除那些剧烈的反应。”我没好意思说别吐的那么厉害。
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继而把脸埋入交叠的双手后面,语气闷闷的“他死了,六年前在前线阵亡。”
六年前,跟我父亲是同一年阵亡,突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虽然这么讲可能有些冷血,事实上我对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就像跟母亲的感情也很疏漠一样,记忆里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生活的美好片段,即便有,也都是极模糊的,可能被挤在黑盒边缘,这样的边缘记忆在理论上没有任何意义。
那天之后,三井跟我成为朋友,准确的说,是他非常诚恳的单方面要求务必与其成为朋友。这种诡异的请求与他平时行事风格截然不同,于是继藤真之后,三井成为第二个与我走的较近的人。如果被藤真得知会不会生气?想不出藤真生气的样子。反倒是蓦的,眼前腾出流川那张冷冰冰的脸。
三井其实跟藤真不同,首先,他不是我男朋友,相信我们任何一方都对另一方毫无非分之想,他就是那种纯粹的朋友;其次,他对我并不在意,有时甚至是一副受够了的表情;但过后又保持尊敬的态度,我实在想不出自己哪方面可以为人师表,对于他那种诚惶诚恐的敬重,我真是无可奈何。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期末,学校组织跨年级考核,一组五人并完成相关任务。我看过名单之后,确实高兴不起来了。
越野、三井、流川、彦一和我被分到一组。
越野与我同级,剩下的都是新生,这种分配明显不占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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